青年近卫军-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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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推进去的那间屋子里,坐着芬庞军士和两个党卫队的兵士;他们都面色疲惫,坐在那里抽烟。
“要是你这个坏蛋不马上供出你的……”索里柯夫斯基用大手抓住万尼亚的脸,用铁一般坚硬的指甲掐它,一面用可怕的咝咝的声音说。
兵士们抽完了烟,用脚踩熄烟头,用不慌不忙的熟练的动作把万尼亚身上的大衣和衣服剥光,把他精赤条条地扔在血迹斑斑的刑床上。
芬庞用他的长满浅色汗毛的通红的手也是那么不慌不忙地在桌上挑了两根用电线拧成的鞭子,递了一根给索里柯夫斯基,一根自己拿着,试着朝空中抽了一下。接着他们两人就一人一下地鞭打着万尼亚的光身子,每打一下都把鞭子朝自己这边一拉。
两个兵士一个按住万尼亚的头,一个按住他的脚。刚抽了几下,万尼亚就全身鲜血淋漓。
他们一动手打他,万尼亚就发誓绝不开口回答他们问的话,也绝不发出一声呻吟。
所以在他们打他的时候他一直没有吭声。他们有时住手不打,索里柯夫斯基就问:
“你现在明白了吗?”
万尼亚一声不吭地趴着,脸也不抬,他们就重又开始打他。
在他之前不过半小时,莫什柯夫也在这张刑床上同样受过鞭挞。莫什柯夫跟万尼亚一样,也是矢口否认偷窃礼物的事有他的份。
住在远郊外的斯塔霍维奇,比他们晚一些被捕。
斯塔霍维奇跟所有和他同样性格的青年一样,他们生活中的主要推动力是自尊心;当着人们的面,尤其是当着他亲近的或是德高望重的人们的面,他可以或多或少地表现得坚强,甚至可以做出歇斯底里般的英勇行为。但是在单独面对危险或是困难的时候,他就是个胆小鬼。
他在被捕的那一刻就吓破了胆。但是他有一种随机应变的急智,可以转眼之间找出几十几百个道义上的借口来为自己开脱。
一让他跟那个孩子对质,斯塔霍维奇马上就明白,新年礼物是他和他的不可能不被捕的同伴们的唯一罪证。转眼之间,他就打好主意要把这一切变成一件刑事案,他要坦白承认这是他们三人干的,哭诉他们是迫于贫困和饥饿,并且保证今后要用诚实的劳动来将功赎罪等等。于是他就非常真诚地在勃柳克纳宪兵站长和其他的人面前表示了这番心意,使他们一看就明白,他们碰到的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他们在办公室里就开始打他,要他供出其他的同党:他们三个人晚上不是都在俱乐部吗,他们决不能自己再去搬卸卡车上的礼物!
算他走运,勃柳克纳站长和巴尔德副站长吃午饭的时候到了。他们让斯塔霍维奇安安逸逸地待到傍晚。
傍晚时候他们对他态度亲切,说他只要说出偷礼物的人,马上就可以释放他。他还是说这是他们三人干的。那时他们就把他交到芬庞手里,一直把他折磨到吐出谢辽萨的姓名为止。至于其余的人他说他在黑暗中分辨不清。
这个可怜的家伙哪儿知道,他供出谢辽萨之后,已经使自己陷入更为可怕的磨难的深渊,因为他落到那样一批家伙手里,这批家伙知道,应该趁他现在表现脆弱的时候彻底摧毁他的意志。
他们拷打他,用水浇了再来拷打,不到天亮他已经失去人形,开始苦苦哀求,说他不该受这样的折磨,他不过是执行的人,还有一批指使他的人,让他们来负责吧!于是他供出了“青年近卫军”总部连同它的联络员。不知为什么,他唯独没有说出邬丽亚。在极其短暂的一瞬间,他似乎在面前看见了她的美丽的黑眼睛,就没有把她的名字说出来。
在这几天里,李亚德斯卡雅被从克拉斯诺顿村传到宪兵站,让她跟维丽柯娃对质。她们俩都认为是对方害得自己遭殃,于是她们就当着不动声色的巴尔德和看笑话的库列肖夫的面,像市场上的女贩子那样破口大骂起来,互相揭发:
“得了吧,你还当过少先队的辅导员呢!”李亚德斯卡雅大声嚷着,她的颧骨高耸的脸涨得通红,连雀斑都看不出来了。
“嘿,那么你呢,全五一村都记得,是谁跟着小组到‘国防航空化学建设后援会’去的呀!”维丽柯娃紧捏着小拳头,大嚷着,恨不得要用尖尖的小辫去把她的冤家对头戳个窟窿。
她们俩差点扭打起来。她们被分别带走,拘留了一昼夜。后来又把她们分别唤到宪兵站副站长巴尔德那里。库列肖夫先后都是同样抓住维丽柯娃和李亚德斯卡雅的手,凑着每人的耳朵都说了同样的话:
“不要再装出那副天使模样啦!你说,都是谁参加了组织!”
于是维丽柯娃和李亚德斯卡雅先后都痛哭流涕,赌咒发誓地说,她们非但没有参加组织,而且一辈子都恨透了布尔什维克,布尔什维克也痛恨她们,一面就把留在五一村以及克拉斯诺顿村的全部共青团员和全部出名的青年人都供了出来。她们非常熟悉她们的同学和左邻右舍的同伴,知道谁从事过社会活动,谁有什么样的看法。她们每人都说出了二十来个名字,而这些名字是相当准确地确定了和“青年近卫军”有关的青年的圈子。
巴尔德副站长恶狠狠地转动着眼珠,对她们每一个都说,他不信她跟这个组织无关,本应当让她跟她供出来的罪犯们一起好好吃点苦头。但是他可怜她,给她一条出路……
维丽柯娃和李亚德斯卡雅同时被释出狱,各人虽不知道对方的底,但是揣摩对方反正也不是清清白白地出来的。规定她们每月可以拿二十三个马克的工资。她们互相伸出木头似的手来握了一握,仿佛彼此之间毫无芥蒂似的。
“这次便宜了我们。”维丽柯娃说,“几时过来玩玩。”
“一点不错,是便宜啦,我会来玩的。”李亚德斯卡雅说。
她们就分手了。
第58章在每一次都是立刻闹得满城风雨的那些逮捕中,有一种奇怪的规律性。先是逮捕了已经离城的总部委员的父母。后来又逮捕了若拉、斯巧巴和谢尔格那些接近总部、也已经离城的青年人的父母。
突然逮捕了托霞和“青年近卫军”的一个普通队员。但是为什么偏偏要逮捕这些人,而不是另一些人呢?
那些没有被捕的人,谁也推测不出,这一次一次的时紧时松的逮捕都是由于斯塔霍维奇的可怕的胡乱招供。他每供出某人之后,他们就让他缓一口气,然后再来折磨他,他就再供出别的人。
莫什柯夫、万尼亚和斯塔霍维奇虽然已经被捕了几天,但是在以刘季柯夫和巴腊柯夫为首的地下组织的工作人员里面,还没有人被波及。中央工厂也一切照常。
沃洛佳在乡下祖父家里过新年,住了三天,一月四日去上工。他在头天晚上就听母亲说,有人被捕,“青年近卫军”总部命令大家离城。但是他不肯走。
“小伙子们不会出卖的。”他对母亲说,他认为现在再瞒着她已经没有意义了。
有好多原因使沃洛佳不愿离开。他舍不得抛下母亲和妹妹,特别是他回想起当初她们是为了他而没有撤退的。但是主要的原因是,沃洛佳一向不参加奥列格家里的会议,他非但想象不出他会有什么危险,心里甚至还认为总部的青年人太沉不住气。被捕的三个都是跟沃洛佳最接近的,他信任他们。在沃洛佳的大无畏的心灵里(“我——就像瓦西卡·布斯拉依一样!”),甚至产生了许多搭救他们的计划,这些计划一个比一个更富于幻想。
但是沃洛佳刚到工厂,刘季柯夫就找个借口把他唤进自己的办公室。由于跟奥西摩兴家的旧交,同时也因为在所有的青年人里刘季柯夫对沃洛佳最了解,所以刘季柯夫十分喜欢他。不仅是经验和理智,就连感情也向老头暗示,有多么可怕的危险临到了他的年轻朋友和学生的头上。刘季柯夫劝沃洛佳立即离开。他对沃洛佳的解释连听都不愿意听,他是冷酷和铁面无私的,他不是劝告,而是命令。
但是已经晚了。沃洛佳还没有来得及考虑什么时候走和往哪里走,他就在工厂里他的工作地点当场被捕了。
拷打斯塔霍维奇的那批刽子手不仅极力要他供出“青年近卫军”的全体队员,还极力要他供出一条通往城里的布尔什维克地下组织的线索。有许多材料,而且连普通常识也早就使宪兵站的大小官员们想到,青年人是在成年人的领导下工作,克拉斯诺顿的密谋中心是在布尔什维克的地下组织里面。
但是斯塔霍维奇确实不知道,奥列格是通过什么渠道同区委联系;斯塔霍维奇只能说,这个联系是存在的。他们追问他,成年人里有谁到柯舍沃伊家去得最勤,他脑子里把所有的人想了一遍,就说出了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在活动初期,当斯塔霍维奇还是总部委员的时候,以及后来他因为组织的工作去找奥列格的时候,他的确在柯舍沃伊家里碰到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的次数最多。以前他没有想到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的在场跟“青年近卫军”的活动有关。但是现在他回想起来,奥列格有时避着人跟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窃窃私语,于是斯塔霍维奇就说出了她的姓名。
从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身上的线索首先通到那个身子沉重、沉默寡言、令人莫测的人——刘季柯夫那里。被捕的莫什柯夫和沃洛佳都在刘季柯夫的车间里工作,这件事在勃柳克纳宪兵站长看来也并非偶然。关于他的全部历史材料和中央工厂发生的一切破坏与事故都归结到一起了。
一月五日清晨,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像平时一样给刘季柯夫送牛奶去,把刘季柯夫用“青年近卫军”名义写的一张传单揣在怀里带出来。传单上只字不提青年人被捕的事。
刘季柯夫想用这张传单来表明,敌人并未击中目标,——“青年近卫军”依然存在,还在活动。
傍晚下工回家,刘季柯夫在彼拉盖雅·伊里尼奇娜的厨房里看到妻子叶芙多基雅·费奥多托芙娜和女儿腊雅从乡下来看他。他真是喜事临门!他浑身上下换得干干净净:穿上雪白的新衬衫,打了灰色条纹的藏青领带,再穿上彼拉盖雅·伊里尼奇娜给刷得干干净净的一套节日衣服。他穿着这套节日衣服,态度平静沉着、和蔼可亲,跟他最亲近的人说说笑笑,一直坐到天黑,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
刘季柯夫知不知道,死亡的危险也已经临到他的头上?不,他不知道,而且也不会知道。但是他认为随时都有这种可能,对它时刻有所准备,而且最近他感到,危险性增大了。
沉默寡言的施维德对巴腊柯夫发火的次数越来越多,在大发雷霆的时候就责备他在怠工。谁能保证,德国人没有抓住真凭实据呢?
几天前,有四辆大车运煤到附近农村里去,仿佛是用煤去换粮食。从工厂区运煤出去这件事本身,就是前所未有的破坏“新秩序”的行为。但是刘季柯夫和巴腊柯夫没有别的办法,他们又没有权利等待:煤底下藏着送给加入了米佳金游击队的克拉斯诺顿游击小组的武器。谁能保证,这个大胆的措施就能这样蒙混过去呢?
敌人接二连三逮捕“青年近卫军”的队员。谁能知道,是哪些暗中的原因招致了这个组织所有环节的破坏呢?
这一切,老刘季柯夫都懂,也能感觉得出来。但是他没有撤退的理由和可能。他的大无畏的精神不在这里,它已经随着解放大军穿过江河和草原,冒着严寒和冰雪在向前挺进。不论他跟妻子和爱女谈论什么,到后来话题总是回到我军的这次声势浩大的进攻上。他怎能单凭一些假设而在这恰恰要求他全力以赴的时刻离开自己的岗位!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个星期,也许只有几天了,到那时他就终于可以剥掉这个压迫灵魂的、奴隶的伪装,向人们露出自己忠贞的真面目!……纵然他不幸活不到这个光明的时刻,他死后还是后继有人,可以把事业坚持到底。在巴腊柯夫的办公室里那次值得纪念的谈话之后,就建立了由可靠的新人组成的“后备的”第二区委,所有的秘密接头地点和关系都移交给他们了。
刘季柯夫穿得像过节似的,非常高兴,也许比平时显得更亲切,话也多了一些。所以女儿一直用含笑的眼睛望着父亲。只有叶芙多基雅·费奥多托芙娜跟丈夫经过漫长的生活道路,才能觉察出他情绪中最细微的变化,所以她的不安的、探究的目光不时停留在他身上,好像说:“你穿得实在太整齐,你的样子太高兴了。我不喜欢这样。”
等妻子又到厨房里去跟彼拉盖雅·伊里尼奇娜闲话家常的时候,刘季柯夫觑空终于把“青年近卫军”里有人被捕的事对女儿说了。腊雅刚满十三岁,她是听别人讲才知道“青年近卫军”的存在,她猜想到父亲所做的工作,满心希望能够帮助他,但是又不敢问。
“你们不要在我这里久待,我不留你们过夜。你们从这里出去反正是走草原,夜里不会有人看见你们。”刘季柯夫压低嗓门说。“你去对妈说,就说这样好些。跟她是说不清楚的。”
刘季柯夫嘲笑地说。
“你会不会有危险?”腊雅问了脸色就发白了。
“明显的危险并没有。可是危险时时刻刻威胁着我们的弟兄,我对它已经习惯了。我把自己的生命献给了这件工作。希望你也能这样。”他态度镇定地说。
女儿陷入了沉思,后来用纤瘦的胳臂搂住父亲的脖子,把脸偎着他的脸。母亲走进来,诧异地望了他们一眼。刘季柯夫就打趣地对妻子和女儿下逐客令。他们在被占领期间不止一次会面。碰到家庭问题成为丈夫工作上的妨碍时,丈夫的态度总是很严厉,叶芙多基雅·费奥多托芙娜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她判断不出,他什么时候对,什么时候不对,不过一向总是对他让步,即使自己心里很难受。
丈夫的肥大的身躯穿着这件仔细保藏、熨得很平的上装,叶芙多基雅·费奥多托芙娜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以前没有发现的东西,不禁突然吻起他的刮得虽光、可是胡茬仍旧扎人的脸,甚至在他的领带上吻了一下,把头紧贴在他胸口。他的沉重的下颚颤抖了一下,他爱怜地把妻子推开,说了一句笑话。女儿的眼睛里涌出泪珠,她扭过脸去,拖住母亲的衣油。
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在这天夜里被捕了。一月六日早晨,刘季柯夫和巴腊柯夫不是在家里,而是在厂里被捕。在工厂里跟他们同时被捕的还有几十个人。果然不出刘季柯夫所料,敌人并不重罪证,被捕的人里面大部分都跟组织毫无关系。
“雷响”托里亚既没有在沃洛佳被捕的那天被捕,也没有在工厂大批捉人的那天被捕。他如坐针毡地挨到下班,就去看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和刘西雅。她们已经知道发生的事情。
“你这是在干什么啊?你是在害你自己!赶紧走吧!……”
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突然母性流露,绝望地高声叫道。
“我不走。”托里亚轻轻地说,“我干吗要走?”他把帽子一挥。
不,只要沃洛佳在监狱里,他就哪儿都不能去。
她们劝他留下过夜。可是他走了。他去找维佳商量营救青年人的办法。他是夜里去的,他熟悉地绕过了“警察”的岗哨。没有了沃洛佳,没有了万尼亚、莫什柯夫、若拉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