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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文学]我是我的神-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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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我的神》 作者:邓一光
    小说于动人心魄中展示着生与死、善与恶、绝望与希望、救赎与疗伤,别具一格地雕镂出与共和国息息相关的两代人的命运与心路,镌刻下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依然充满阳刚之美、浩然之气
  引子
  生命在一处处不为人知的地方诞生,也会在一处处不为人知的地方倒下。
  乌力天扬擦掉剃头推子上胎液般晶莹的黄油,把擦干净的剃头推子放在床头柜上,在病床上坐下,拿过一只枕头垫在腿上,把手伸向躺在床上的父亲,环住父亲的胳肢窝,慢慢用力,一点一点。把父亲抱到自己的腿窝里,安置好。取过围布,咬掉围布上的线头,替父亲仔细围上,然后拿起剃头推子。
  浓烈的丹参味扑鼻而来,还有一股什么东西正在腐烂的味道。呼吸机过滤器里传来气泡冲击蒸馏水发出的声音,显得懒散而疲惫不堪的生命监视仪上,暗绿色的显示波僵蛇般呆板地来来去去,落下一片片数字蛇蜕。
  乌力天扬在自己的头上试了第一推子。新推子,很好用,咬合起来几乎没有声音。一片头发无声地落下来,掉在乌力天扬的裤子上,乌力天扬没有管它,开始给父亲剃头。他剃得很小心,很认真,每一推子都像执着的垦荒者,推进得十分彻底,推进到可以望见和可以抵达的尽头。
  当乌力天扬做着这件事情的时候。乌力家的成员,母亲萨努娅、大儿子乌力天健、二儿子葛军机、三儿子乌力天时、四儿子乌力天赫、大女儿安禾、二女儿童稚非、养女卢美丽,他们在人间或冥世静静地看着乌力天扬,看着乌力天扬怀里那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他们在彼岸或此世看着他和他,目光如炬,一句话也不说。
  最后一推子下去,咬合着向前,再向前。离开。那里一根头发也没剩下。乌力天扬认真地看着怀里那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他——乌力图古拉,一个多年前手无一根茅草的奴隶,一个在那之后除了胜利什么也不要的士兵。现在已经被剃光了,硕大的头颅暴露无遗,在荧光灯下,像一只无所畏惧的毒蘑菇,而这个被剃光了脑袋的老人,正满心坚定地走向死亡,不和任何人商量,也由不得任何人阻止。
  乌力天扬拿不准,他是不是应该告诉父亲。作为父亲一大群孩子当中的一个,作为乌力家的叛逆者,他根本就没有想到,想到了也没有资格,有资格也会拒绝为父亲这种人写墓志铭。
  乌力天扬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他的生命来自他怀里的这位老人,他们是血脉相承的亲人,也是人世间最对立的仇敌。在他出生之前,他是一个没有人类身份的生命,是一个不知前世为何类生命的野魂:在他出生之后,他得到的第一个归属是一个中心,那个中心就是给予他生命的父亲。而在整个成长过程中,他一直在干着一件事情,那就是杀死父亲,杀死他生命的给予者,然后通过以生命传承命名的那条炼狱窄道,落籽为林。现在,父亲要死了。他生命出处的那条通道要关闭了,那么,父亲是他杀死的吗?他在杀死父亲之后,是否已经通过了生命出处的那条窄道?他在通过了生命出处的那条窄道之后,是否成为了他自己所选择的那个生命?
  乌力天扬下意识地转过头去。他的目光与母亲萨努娅的目光交遇。那是他生命的另一个源头。他们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他收回目光,把剃光了脑袋的父亲搂在怀里,搂得紧紧的,他听见父亲粗糙而滞涩的呼吸声。他感到父亲的耳轮正在一点点地冷却下去。他知道。那是父亲生命的最后时刻,也是他们父子和仇敌关系的最后时刻。他屏住呼吸。等待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然后父亲会突然地轻下去,一缕无形的东西从父亲的囟门飘出,飘去他看不见的上空。他不能肯定会不会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也不能肯定生命有没有来世。如果有,他无法确定父亲在来世里是一条巡游八极的梭子鱼,还是一株独悬深渊的野樱桃。如果那样,他们这一对今生的父子,会不会在来世再次相遇,相遇的他们还是不是父子和仇敌?
  那一瞬间,乌力天扬如遭雷劈。头发奓立,热泪盈眶,浑身颤抖。他迫切地想要回到生命的过去,回到生命通道的入口。他知道,只有这样,只有看清楚了过去。他才能决定来世的那些事情……
  第一章 亲爱的萨雷·萨努娅
  公元1949年5月16日,在进入汉口之前,蒙古人乌力图古拉从一匹重量超过八百磅的连钱马上摔下来,一只胳膊摔脱了臼,威风凛凛的大鼻子也给擦伤一大块,因此他遭遇了美丽的鞑靼女人萨努娅,和萨努娅做了一辈子的生死对头,并且生下了一大群孩子。
  乌力图古拉身躯魁梧健壮,一头乱糟糟硬得割手的鬈发,五官像富有经验的铁奴锻打出来又丢进炉子里烧红,再一样样砸在活力四溢的大脸上,活脱脱一尊阿尔泰风格的青铜雕像。他披着一件旗帜般威风的英国呢大氅,穿一条又破又脏的咔叽布宽裆窄腿马裤,舌檐耷拉的八角帽斜扣在硕大的后脑勺儿上,腰间铁锤似的吊着一支德国P38式瓦尔特手枪,目光炯炯,眼珠子到处乱盯,盯谁谁都撑不住,身子骨儿弱点儿的,咣当一声就得往后倒。他这种八面招风的样子。从高大的连钱马上摔下来,摔起一股逼人的尘土。
  几名身上七零八碎挂满了快慢机望远镜牛皮公文包的警卫员和参谋赶紧从各自的马上跳下来,七手八脚抢上前去,去尘土和热浪中捡乌力图古拉。乌力图古拉不让捡,瞥一眼警卫参谋,不高兴地嚷嚷道:
  “还捡什么,都摔过了,早你们干什么去了?”
  “师长,你也不看看你多大的个儿,牛似的,再多人架着也拦不住你真想摔。”警卫员笑嘻嘻地说,“不如等你摔,摔舒坦了,摔彻底了,再捡不迟。”
  乌力图古拉不是那种死要面子的角色,怎么摔下去的,还怎么爬起来,人站稳了,拨拉了一下摔脱了臼的那只胳膊,让选一支掷弹筒,再来两个结实的兵,兵扛住掷弹筒,枪带套住摔坏的胳膊,叫声“立住了”,人往下一坐,咔嚓一声,脱了臼的胳膊就被拉回了原位。
  乌力图古拉拾掇好胳膊,翻身回到马背上,说替自己拍尘土的警卫员,别拍了,进城多弄几桶水,里里外外涮干净,涮出革命本色来。没伤的那只手空出来,先扶正后脑勺儿上的八角帽,再伸直,铸剑似的往南一指:“都有了,枪上——肩!齐步——走!”
  葛昌南听说乌力图古拉惊了坐骑,挂了彩,调转车头往回返,迎住重新回到马背上的乌力图古拉。葛昌南坐在宽敞舒适的车里,胳膊搭在边门上,半欠着火烧火燎的屁股,幸灾乐祸地说,老乌啊,你不是说能在马背上生孩子嘛,生不生孩子的就算了,你倒是坐稳了,别往下摔呀。所以说,我活了小四十年,还没听说老蒙子往马下摔的。
  乌力图古拉把受伤的胳膊窝在怀里不让葛昌南看,也不搭葛昌南的话,晃晃悠悠,在马背上眯了眼睛,搭了个凉棚看四周。
  正是稻谷灌浆的季节,田野里四青六黄,层次分明,那些哔哔剥剥勃胀着的庄稼,在馥郁熏风的拂弄下站不住,东摇过来,西摆过去。大道上,成千上万的年轻士兵昂着灰扑扑的脑袋。背着卡宾枪和汤姆式冲锋枪,兴冲冲,一路小跑往前赶,脱了漆皮的水壶和鼓鼓囊囊的手榴弹袋敲打着年轻而蓄势待发的卵子。他们的脸蛋是红彤彤的,他们的心里充满了焦渴,他们急匆匆的。都想第一拨儿赶进灯红酒绿云蒸霞蔚的大汉口,去踩一踩传说中跺上一脚就能冒香油的沥青大马路。士兵所经之处,荷尔蒙味呛鼻,路边的灌木丛立即耷拉下脑袋,枯枯成柴火;指挥员尖着嗓子的吆喝声、传令兵不耐烦的口令声、各部队联络的小喇叭声高高低低响成一片。热闹极了。
  乌力图古拉越看越喜欢,神清气爽地转过头来,笑呵呵地冲着葛昌南喊了一嗓子:
  “挺进中南。挺进中南哦!”
  师天还没亮就进入汉口,很快控制住局势,全歼保警总队和警察局所属武装,与国民党第58军一部发生了小规模战斗,收拾掉几千号溃兵,阻止了几起国民党宪兵团实施的爆破企图。14团特务营遇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他们在英租界海关总税务司缴了一群印度红帽子巡捕的械,人关进地下室,因为没有看明白地下党提供的市政图,在沿着怡和洋行、阜昌洋行、人古公司、英美烟草公司、横滨正金银行、老沙逊洋行、花旗银行、亚细亚银行往前搜索的时候,闯进了特三区7579号英国领事署,惊吓了还在睡觉的领事夫人,差点儿没和皇家陆战队的士兵刀枪相见。
  乌力图古拉听14团团长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地报告,说特务营开了枪,没冲着人打,是威胁,打天上的云彩了,领事夫人扬言要给在香港的丈夫打电话,让丈夫派皇家海军来报复中共。领事夫人这话是当着14团团长的面说的,当然,说这话的工夫,领事夫人已经穿戴整齐,没有光着身子。
  “吴大个儿,你少给我来这一套,”乌力图古拉对着电话听筒说,“你的人踹人家的门了吧,你自己也看见光屁股女人,眼睛没拔出来吧。你说你这种德行,打就打。打云彩干什么,有本事你果断点儿,你干净彻底全部消灭之呀。告诉你,别说云彩是中国的云彩,皇家不皇家,他人在我的马厩里,道理由不得他说,得我说,就算他抢先说了,我也得给他改过来。我还真给他改了。特三区的江面上,刚才鬼子的炮艇撞沉了工兵团两艘船,我已经下令,先奉还两千发重机枪子弹,狗操的要不开溜,就改师炮兵上,让他喂江里的鲴鱼去!听明白了?听明白了该干吗干吗,别没事儿老说光屁股女人,晦气。”乌力图古拉说罢,也不管对方还有话没话,咔嚓一下撂了电话,想了想,回头问葛昌南,“老薄荷,鲴鱼长什么样儿,有刺没刺?”
  葛昌南削肩膀,脸色苍白,走路外八字,读过几年私塾,眼睛有点儿近视,老觑着,书生一个。这种人,理论和实践都占着,在军队里是厉害角色,属于狼群中瘸腿瞎眼站在后面支着儿的那一类。葛昌南不理乌力图古拉鱼的话,以师党委的名义决定:乌力图古拉胳膊坏了,行动不便,代替自己去参加祝捷大会,自己则替乌力图古拉去接管国民党市政府和兵营要塞。
  乌力图古拉表面上得服从师党委的决定,可到底心有不甘,当着葛昌南的面,在电话里高门大嗓地向接管部队各团团长训话:部队进入市区后,驻扎在指定兵营里,不得往公共机关、庙宇、祠堂、公所、会馆里钻;要像爱护自己的卵子一样爱护公共建筑和家具设备;不许随便放枪,惊吓人民;不许接受人民的慰劳,一个鸡蛋一粒枣也不许吃,谁吃了扒开嘴让他吐出来;大车不得入城,必须运送弹药粮食入城者,禁止在树上拴牲口,牲口粪便随手抓起,带回郊外丢掉;不许上街乱跑,执行任务上街者,步子要小,胳膊别甩过脖子,见人立正行军礼,包括三岁大的孩子;在公共场所不许大声喧哗,理发、洗澡还有乘坐公共电汽车,必须照章购票……乌力图古拉一口气说了几十个不许,说得嗓子顺畅了,痛快了,这才甩手榴弹似的撂下电话,放葛昌南去替自己耍威风。
  “老乌,你还忘了一条,”葛昌南阴里阴气地笑,“部队在城里待不了两天,所以说,干部家属别急着往城里赶,赶来也睡不上两宿,反倒上火。”
  “爱睡不睡。”乌力图古拉龇牙咧嘴地弯了受伤的胳膊往下扒衣裳,把自己扒得一丝不挂。他光着身子,挺着结实的胸脯和傲岸的阴茎,站在汉口江汉关三菱洋行临时指挥部高大的穹顶下,眯缝着眼睛,仰了脑袋,饶有兴趣地看着挂在墙上的一幅油画。
  那油画的名字叫做《维纳斯、丘比特、罪恶与时间》。乌力图古拉不认识画中的人物——维纳斯和她的儿子丘比特,他感兴趣的是画上丘比特捉住维纳斯乳房亲吻的情景。乌力图古拉心里想,才多大一点儿的娃娃,就光着屁股和风骚娘儿们干上了,还有规矩没有呀!
  乌力图古拉这么想着,快活地摇晃了一下大脑袋,由洋行进口部一名买办领着,赤脚噼啪地踩着卡拉拉大理石,进了巨大的盥洗间。他吊着受伤的胳膊,把自己痛痛快快地洗涮了一遍,仰着脑袋灌足自来水,靠墙单手拿了一个大顶,空出肚子里的水。连同满肚子的污物,再哼着不着调的曲子,对着整面墙的大镜子愉快地刮了胡子。然后光着身子赤脚噼啪地出了盥洗间。由警卫员伺候着,换上一身别扭的新军装,扎上腰带,出了门。
  乌力图古拉赶到祝捷大会现场,被人领着上了主席台。那个时候,锣鼓震耳欲聋,鞭炮铺天盖地,口号热烈无比。红红绿绿的传单一个劲儿地往头上落,拍都没法儿拍净。乌力图古拉春风得意啊,一张棱角分明的大脸笑得稀烂。他看坐在前面两排那些油光水滑的各界人士,再看还没来得及消却一脸菜色的华中局头头儿们,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些头头们和自己一样,是一群遭过老罪的骡子,如今让各界人士给捆住了,要硬往身上贴肉,好让他们尽快地长出肥膘来。乌力图古拉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差点儿没笑出声来。他从骡子们身上收回视线,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拿大巴掌扇着风,端起桌上的茶杯,美滋滋地喝起了茉莉花茶。正喝得痛快,一只红颏歌鸫在什么地方脆脆地叫了一声,那叫声清流似的划开他的脑门,他浑身一激灵,让滚烫的茶水烫了一下,茶水噙在嘴里没咽下去,手中的茶缸子僵在那儿,伸长了脖颈向台上看去。
  台上站着一位年轻美丽的姑娘。那姑娘一看就不是汉人,深凹眼眶,宝石蓝眸子,高拔鼻梁,鲜红嘴唇,褐色皮肤;她挺着小胸脯,挥着小手,激情洋溢地站在台上发言,那个生动鲜活,把乌力图古拉整个儿给看傻了。
  就像在一群犍牛中看见了一匹雪白的骏马,乌力图古拉眼睛刷地一亮,一伸脖子,咽下嘴里的茶水,茶杯没放下,扭头就去找师政治部主任简先民,压低声音给简先民布置任务:调查一下,正讲话的姑娘什么名字、多大、什么出身、有没有对象,调查结果立即报上来。
  简先民从东北起就跟随乌力图古拉,是乌力图古拉的老部下,人很精明,知道从哪儿下手。祝捷大会没开完,他就气喘吁吁来向乌力图古拉报告:萨雷·萨努娅,克里米亚鞑靼人,1930年出生,现年十八岁,家庭出身大地主。卫国战争结束后,苏联政府把五十万克里米亚鞑靼人迁徙至中亚,萨雷家族也被驱赶到柯尔克孜。萨雷·萨努娅本人不是地主,十岁时逃离反动家庭,随在第三国际工作的哥哥、职业革命家萨雷·库切默沿伊塞克湖东进,先到霍城,后到乌鲁木齐,在上海和南京各生活了半年,然后被送往延安国际共产主义学校学习,在延安东方大学和莫斯科远东大学读过书,远东大学毕业后回到中国,正逢解放大军挥师南下,她随干部总团南下先遣团进入武汉,现任南下干部先遣团支队长。中国同志不习惯叫全名,都叫她萨努娅。或者小萨。
  简先民不愧为老政工,外调细目做得好,连人家哥哥的事情都问清楚了。连人家到中国来的时候走的哪条线路都摸清楚了,可偏偏不说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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