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我是我的神-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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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力天扬让简雨蝉搞呀捞的一说,一下子想起小时候来,那次他摸她的胸脯,本来摸上了,打一个饱嗝儿,手滑开,没摸上。还有一次,他把她按在脏兮兮的床上,手忙脚乱地解她的裙子,结果她的裙子没解开,他给“跑”掉了。乌力天扬想到这儿,脸一下子红到了脖颈,不敢看简雨蝉。
“怎么啦?”天往下黑,简雨蝉眼神儿却好,看得仔细,不解地问。
“没什么。”乌力天扬臊得不行,坐不住,起身拍屁股,“得回连里了。晚上要点名,还要讲评。”
不知怎么,乌力天扬那么急着走,却有点儿恋恋不舍,好像夏石的榕树是神仙变的,给他施了魔力,让他生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柔情,而他非常讨厌这种柔情似的。
因为十连和十一连收到的血书比十二连分别多出十七份和二十一份,段人贵被营长尤克勤训了一顿。教导员在一旁敲边鼓,十二连比十连多三个人,比十一连多一个人,血书反而少,说明什么?说明临战情绪不对,说明干部没有做好工作,这样的连队怎么上去打仗?还不打得一塌糊涂呀!段人贵挨了一顿训,火冒三丈,回到连里就把乌力天扬臭了一顿。就你们三排血少,蚊子似的,四十三个人,二十四份血书,拆我的台呀?你们要脸不要脸?
“三排晕血的多。”乌力天扬咳一声,平静地说。
“晕血你有决心没有?有决心不在乎是不是血,红墨水儿也行!”
副排长肖新风和九班长鲁红军等在连部外,看乌力天扬从连部出来,连忙迎上前问情况。肖新风后悔不迭地说,我早说过,形式主义那一套,还是需要的。我去弄红墨水,让没咬指头的人全补上。鲁红军愤愤地说,写什么?一上去我就收拾他,非打他的黑枪不可!
乌力天扬跟鲁红军去了九班,走到门口,听见九班副郭城在给几个新兵蛋子吹牛。那几个新兵是几个月前才入伍的,好几个是少数民族兵。
“有对象没有?”郭城问一个叫韦步登的壮族新兵。
“没有。”韦步登傻笑。
“谈过对象没有?”郭城再问一个叫麻浩的布依族新兵。
“没有。”麻浩也傻笑。
“啊,有对象没有?没有,谈过对象没有?没有。看来,这个问题很严重,是大问题。那么。”郭城问两人,“看过姑娘的身子没有?”
“没有。”新兵蛋子互相看了一眼,有点儿害羞。
“你们真不该来前线。”郭城同情地总结,“要让子弹咬上,你们就白来人世走一遭了。”
“你有对象?你谈过对象?你看过姑娘的身子?”一个叫汤姜的傈傈族新兵不服气,涨红了脸反问郭老兵。
“什么意思?”郭城不高兴了,叼着的烟卷从嘴上取下来,“我有对象没有?谈过没有?看过没有?话是你这样问的吗?嘁,你该同我有过几个,谈过几个,看过几回,懂了吗?”
新兵哄地一笑,敬佩地看郭老兵。汤姜被晾到一旁,孤立得很,脸涨得通红。
“我住的那条街,”郭城把烟卷送回嘴里,不用手扶,叼着颗机枪弹头似的,“一半儿姑娘和我好过。那个时候不像你们,反正没书读。搞对象呗。”郭城停下来,眯缝了眼睛,卖弄地环视新兵蛋子们,“知道姑娘身上最好的是什么?”
新兵蛋子们收了笑,紧张,不敢相互看,盯着郭老兵,僵硬着身子,摇头。
“这都不知道?我操。你们真白活了。她们的奶子呗!”
新兵蛋子各个屏住呼吸,眼直着,崇拜得要死。屋里一片寂静,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鲁红军哧哧地笑,要进屋去,把郭城的嘴封住。乌力天扬拉住鲁红军,人往门口一靠,蹲下,示意鲁红军,让郭城继续,让他表演完。
“不解气是不是?想听来劲儿的是不是?”郭城把一团暗红的火星吐掉,身子往前探,好像那样做就能接近真实的生活。“我摸我第一个女朋友奶子的时候,你们猜猜,我想到了什么?我想到了母亲。我想,母亲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呀!”他站起来,环视新兵,一脸严肃劲儿,“明白我的意思了?明白了?我那些女朋友,她们个个都是母亲,未来的母亲。未来母亲的母亲。所以说,保卫祖国是什么意思,就是保卫母亲呗!反过来说,就是保卫女朋友呗!那些背信弃义的叛徒和小人,他们有奶就是娘,才不管母亲是谁呢,我太他妈讨厌他们了!就为我那些女朋友洁白的小胸脯,我也饶不了他们,我也得狠狠地杀他几个小鬼子!”
“到时候上去了,我不会再给你说什么。”乌力天扬蹲在黑暗里,狠狠吸了一口烟。看了一眼蹲在对面的鲁红军,“你把自己看好,别莽撞,别到时候丢了,我没法儿向你家里交代。”
“我不用谁交代。”鲁红军恶狠狠地说,“我会杀疯的。”
“我也会。所以我才不在乎鸡巴血书。”乌力天扬说,又狠狠吸一口烟。
“我们会立功,会成为人民的英雄,祖国的骄傲,对吧?”鲁红军激动地问。
“我们是一群母鸡,根本不用操心把蛋生在什么地方,不管生在什么地方,吃蛋的都不是我们。”乌力天扬说。这是真话。但他还是想当英雄,想骄傲,这也是真的。
春节过后。临战气氛越来越浓,空气中都能闻到硝烟味儿。部队分别进入出击地,白天掩蹄衔枚,夜里炮车出来了,坦克也出来了,不让开大灯,由夜光灯指挥道路。黑夜中,柴油味儿呛鼻子。
乌力天扬有几次想起简雨蝉,想和她联系,可又不知道她在哪儿。有一次,他碰到野战总医院一个管后勤的科长,顺口问了问,没想到那个科长竟然认识简雨蝉。
“简雨蝉?就是化验室那个辣美人儿?当然认识。总医院的人来自四面八方。你要问认不认识‘四人帮’,没有不认识的;你要问认不认识院长,一半儿人不认识。简雨蝉划在‘四人帮’和院长中间。三分之二的人知道她吧。”
要上战场了。该告别的得告别,乌力天扬在这里除了鲁红军和罗曲直。他觉得自己能告别的——和自己生命源头有关系的人——只有简雨蝉。可战区野战总医院在南坡。不管简雨蝉知名度有多高。在一个新单位是不是比领导还有名。离着太远,没法儿去看,就像启明星,谁都认识,可太远,够不着。
最紧张的是前指,最忙的是负责打穿插的部队的主官和各部队尖兵队伍的主官。各种操练都停止了,好像加加林少校,人被塞进宇航器,肯定不能练引体向上。得好好默背一下程序,等着人家在屁股下点火;再就是祈祷。让上天保佑自己能在一切结束之后安全地回来。营连主官天天往团里跑,跑完回来就折磨乌力天扬这样的小排长,沙盘复得人头晕想吐。士兵们不知谁先带的头。一个个含着眼泪写遗书。写完互相念,念得热泪盈眶。也有写完不让看的,拿糨糊把信口封死,再套一个信封,糊好封死,和用不上的装备以及个人用品一起。交到文书那里,打好包,插好卡。一齐往上交。
命令终于下来了,乌力天扬所在团是师先头。尤克勤的营是团先头,段人贵的连是营先头。乌力天扬的排是连先头。第一战役阶段的任务就不轻松。要拿下七个破击点。控制一条要道,全团正面敌方的兵力超过两个营,已知火力点至少在四百个以上。
各部队指挥员到团里集中,听一位来自一支非常规部队的特工给讲过境侦察的情况。特工们早就进去了,干得非常出色,连对方一名公安团长写给老婆的信都给弄了回来。据说这位从上面派来的特工是个头儿,他的人负责中线战场过境侦察,是最早潜入战区的参战人员。乌力天扬做了第一回真正意义上的指挥员,跟着尤克勤和段人贵到了团里,是指挥员中军衔最小的一个。
一进团作战室,乌力天扬就在昏浊的灯光下看见师侦察科长和团首长们围着一个穿保护色军装的人。那是一个熟悉的身影——高高的个子,瘦骨嶙峋,脸像马皮一样绷得紧紧的,脖颈黝黑,耳轮尖锐,目光犀利。他捡弹壳去了呗,不带我,这个“左”倾冒险主义的孝子贤孙,还能干出什么好事来!他没死,还活着!乌力天扬僵在那里,脸都痉挛得变了形。有一刻,他没有了呼吸,眼前一片金星。然后,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我知道你在这儿。两天前就知道了。”乌力天赫朝乌力天扬走过来,在他面前站住,锐利的目光飞快在弟弟身上扫了个来回。
“你……怎么知道?为什么……不来找我?”乌力天扬显得有些笨拙,甚至有些口吃。
乌力天赫笑了一下,没有说怎么知道的,也没有说为什么不来找他,只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很快回到团首长那边。指挥员们围了上去。他们进入沙盘。
乌力天扬分心了一刻。不断抬起眼睛看沙盘对面的乌力天赫。乌力天赫就像一台大功率的机器,对整座沙盘的每一颗沙粒都烂熟于心,他根本不看沙盘。介绍情况简明扼要,回答问题一步到位。我有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哥哥呀!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老练和果断,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成分。
这太不真实了!乌力天扬想。好像这是梦,好像乌力天赫活着是梦,好像他们兄弟俩始终在一起,从来就没有分别过十二年,这是梦。不过,他们都长大了,这是实实在在的,不是梦。
部队在黑夜中紧张地忙碌着。有自行火炮一辆接一辆从简易公路上缓慢驶过。工兵引导着满载的炸药车往南边驶去。军工看起来比战斗人员还忙,大车小担地往前赶。两辆柴油气扑鼻的轻型坦克在路边熄了火,一个指挥员模样的军人在那里鸡巴长鸡巴短地骂人。
“我们有十七分四十秒。”乌力天赫瞟了一眼腕上的表,准确地报出时间。
兄弟俩站在简易公路旁。车灯一串一串地打在他们身上。稍远一些的地方。师侦察科长和团首长们等在那儿。小声说着话。
乌力天扬没有见过那样的表。那块表像炸弹。但不是因为表,而是因为乌力天赫。乌力天扬还没有习惯过来。乌力天赫的出现太令人意外。乌力天扬觉得乌力天赫神秘得让人隔膜,像一颗他不熟悉的炸弹。
“拿着。”乌力天赫似乎没有动作。手中已经出现了一个拳头大的保护色海绵小包。他把小包递给乌力天扬。先在公路边的山坡上坐下,再拉乌力天扬一把,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什么?”乌力天扬手里捏着那个小包,坐下,一只脚碰到了乌力天赫的脚,他快速把脚收回来。在乌力天赫面前,他表现得很不成熟。像个孩子。
“三十片APC,一种含大剂量咖啡因的阿司匹林,它可以让你兴奋起来。两个手术刀片,负伤后立刻切开伤口,防止感染。三支吗啡,带针头。比手榴弹管用。”乌力天赫说。
“干嘛?”乌力天扬不明白,在黑暗中看着乌力天赫,“我要吗啡干嘛?”
“挂彩不像电影上演的,扭几下咬咬牙就能过去,你会活活疼死。到时候它们就管用了。”乌力天赫帮助乌力天扬把小包塞进衣兜里,又替乌力天扬整理好衣襟,突然笑了,“你长大了,都当排长了。”
“说什么呢。”乌力天扬有些不高兴。不光是乌力天赫出现得太突然,在指挥所里,他还像个灵魂人物,连团首长都像新兵蛋子,竖着耳朵听他的,不断地点头,而乌力天扬这种小喽哕就更没说话的地方了。乌力天扬一直没有找到状态表现自己,这让他非常沮丧。
“杀死你见到的所有敌人,因为你得活下去。”乌力天赫坐在那儿,却是随时都要走的样子,所以,他不回答任何没有意义的话。
“Warning Order。”乌力天赫说。
“什么?”乌力天扬困惑地看着乌力天赫。他没有上过高中,不懂英语,连单词也不知道几个。
“警戒令。”乌力天赫说。他把脸转向乌力天扬,“知道吗,警戒令最早是由爸爸那个民族发明的。公元5世纪,他们的铁骑踏上了多瑙河流域,警戒令每天都会从中军帅帐里发出。”
“他们怎么说?‘为了胜利,前进’?”乌力天扬看着乌力天赫。他没有想到乌力天赫会提到父亲——虽然不是直接说父亲。他觉得乌力天赫太牛烘烘了,就像30年代燕京大学的历史系教授,而他和他的野战部队的上司们则像穿着对襟大褂梳边分头的学生。他找到这个机会。可以使用揶揄的口气让自己显得老练一点儿。
“我们将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出发,”乌力天赫没有理会乌力天扬的促狭,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背诵着他们的祖先——输给了他们一半血统的那些先人们——的警戒令。“我们将驱使我们心爱的马匹,并且像兄弟般地依赖它们,把那些肮脏卑鄙的叛徒统统杀掉……神庇护的勇士们,带上你们的长矛和弓箭,穿上铠甲……”
乌力天扬愣住了,觉得一股热血顺着腿脖子迅速往上攀,冲过小腹,在胸膛那儿集中,猛烈地往外涌。但他没有动。他还是困惑,乌力天赫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到父亲?这是不应该的。
“你得到的授权是什么?是不是比我们,我是说,比野战部队更多?”乌力天扬见乌力天赫在黑暗中看着他,故意恶毒地加了一句,“非常规部队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拎着特种手枪,到处逛荡的那种军人?”他还是不能忘记小时候在乌力天赫那儿受到过的屈辱。这些屈辱是他长大的一部分。
“你还在看《地雷战》,还在背电影台词,没长大。”乌力天赫一点儿也没生气,在黑暗中笑了一下,好像知道乌力天扬心里想着什么。
“操,你真不知道这些年我都经历过什么,我足足有一百岁了。”乌力天扬很想告诉乌力天赫,自己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在失去了主人之后。那些鸽子显得懒心无肠,整天在苹果树里乱窜。或者飞到江滩上晒太阳。它们基本上已经成了一群野鸽子。再也不回到鸽舍里来了。但是乌力天扬忍住了,没有把话说下去。在警戒令发出之后,他不会这么做。
“妈妈怎么样,她还好吗?”乌力天赫并不追问乌力天扬,迟疑了一下。
他头一回迟疑,而且终于问到家里的事情。这是一道坎,一个症结。他们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乌力天赫在回避,乌力天扬在帮助乌力天赫回避,这才是事实。
乌力天扬犹豫了一下,但他知道这一次他躲不过去。他们都得到了警戒令。乌力天扬就把他所知道的挑重要的说给乌力天赫听。从妈妈被捕、监禁开始,一边说一边掏出香烟点燃,狠狠地吸着。乌力天扬在说话和点烟的时候,乌力天赫什么话也没说。仍然笔挺地坐着,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色。乌力天扬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乌力天赫那边传过来,在冲击着他。把那些肮脏卑鄙的叛徒统统杀掉。乌力天扬想到了警戒令。
“好了,我得走了。”乌力天赫没有看腕上那只表,就知道时间到了。他几乎没有动作,从地上冒起来。或者说,是装填进了弹匣,被压簧压人了枪膛。
乌力天扬愣了一下,他的话没说完,他还没有说乌力天时、葛军机和童稚非,还有,他自己。
“记住我的话,没有什么荣誉,对你来说没有。”乌力天赫伸出一只手,把乌力天扬从地上拉起来,拉到自己身边,替他把枪口顺到脚下的方向,看了看在稍远处等待着的军官们,压低声音小声说,“战场是地狱,你死我活,或者你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