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我是我的神-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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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早了,您早点儿休息吧。”
乌力天扬离开后,乌力图古拉又坐了一会儿,听见乌力天扬上楼的声音,还有公勤员郝卫国在后院关门的声音,然后他起身回到藤椅上,重新打开电视机。
电视机里一片雪花,什么图像也没有。
乌力天扬陪萨努娅去江边散步,回家后童稚非说,五哥,百团哥来找过你。乌力天扬有些蒙,问童稚非,哪个百团哥。童稚非说,还有谁,汪家的老四呗。你们总在一块儿玩儿的那个。乌力天扬把萨努娅交给童稚非,转头出了门,去汪道坤家找汪百团。
汪百团年满十八岁之后由劳教改判劳改,重新判了十年,在湖北沙洋劳改农场服刑。基地前后勤部长汪道坤解放后,找组织上解决儿子的事。汪百团抢劫和开枪杀人都是事实,但组织上欠汪道坤的,得还债,这也是事实。组织上有组织上的办法,那一年全国各地都在平反昭雪,汪百团的案子也被归到平反昭雪一类,这就好办多了,抢劫也好,杀人也好,那是林彪“四人帮”祸国殃民所致,应该由林彪“四人帮”负责,加上汪百团已经服刑多年,人给弄了出来。
乌力天扬差点儿认不出汪百团。汪百团在少管所里染上了疥疮和肺结核,在沙洋农场和人打架,又被开过一次瓢,脑袋上留下了一道一寸半的刀痕,才二十四岁,早早地谢了顶,腿也有些罗圈,走起路来老是侧着身子,一瘸一拐的,像只营养不良的鸭子,加上他在抢劫手表时被打瞎的那只眼睛,基本上算是一个残疾人。
“你妈的都当官儿了,怎么混的。”汪百团蹲在自家院子门口给一只狗梳毛,醋兮兮地看着向他走来的乌力天扬。等乌力天扬走近,他站起来,一摇一拐地把乌力天扬领进家,让乌力天扬在脏兮兮的沙发上坐下,去一旁拿过一盒春城牌香烟,递给乌力天扬一支,“你得请客,不然说不过去。”
乌力天扬就手用汪家的电话给自己家挂过去。告诉接电话的郝卫国,他请汪百团吃饭,中午不回家了。放下电话问汪百团去哪儿吃,由汪百团定,他兜里揣着四五十块大洋,跟四十年前宋美龄来汉口时一样,富得让人痛恨,不宰他的确说不过去。汪百团想了半天,没想出地方。沮丧地撸着头顶上的几根稀毛说,吃了半辈子水煮白菜,已经记不得还有什么能吃的东西了。
两人出了基地大门,在对面的街上选了一家餐馆。乌力天扬是真高兴,点了一大桌菜,要了一瓶汾酒,两个人边吃边谈。
汪百团急匆匆的,吃了一肚子菜,喝了几杯酒,有些上头,胡说八道开了,说乌力天扬不够意思,把他一个人丢在号子里,受欺负大了,连尿都喝过好几回。乌力天扬说怪谁?谁让你开枪?带枪也不说一声,拦都拦不住。汪百团说拦什么?你都冲过来了,你就不能从我手里夺过枪去,再扣它一响,你扣一响。咱俩不就一块儿去沙洋了吗?乌力天扬说根本就不该有第一枪,根本就不该有枪,结果怎么样,大庆的病没治利索,我们不也给判了吗?汪百团说你这就没意思了啊,你提大庆就没意思了,要这么说,大庆跟谁结婚了你知道吗?跟高东风,你的跟屁虫。我他妈真是悔呀,早知道大庆让他这个王八蛋给搞上,我抢什么呀?冲谁开枪呀?我谁也不尿。
汪百团一提高东风,乌力天扬就想起小时候的种种事情来,脑袋一热,想见高东风。汪百团就当他请客似的,酒杯一放,出了餐馆。瘸着腿过了马路,回基地去叫高东风。
一会儿工夫,高东风来了,汪大庆也挺着个大肚子跟来,头也没梳,邋里邋遢的,说要见天扬哥。高东风倒是很注重仪表,梳一个小分头,穿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一进餐馆就抢上前和乌力天扬热烈握手,说早知道他回来了,工作忙,没顾上去看,反倒让他掏钱请客,实在不好意思。
“有工作了?”乌力天扬问高东风。
“在武汉钢铁公司上班。”高东风在饭桌边坐下,很满意地看看满桌的酒菜,“这桌饭算我的,我请。”说了去掏口袋,掏两下哎呀了一声。埋怨汪大庆,“怎么不提醒我。你看,钱包没带。”再向乌力天扬抱歉,“走得太急,光想着见你,忘了换衣裳。要不,下次吧,下次我请。”
“什么武汉钢铁公司,是武钢的大集体。”汪百团眨巴着那只瞎眼说,然后说高东风,“少装蒜,你请过谁呀?能请得起谁呀?有钱包吗你?”
“干什么工作?”乌力天扬问高东风。
“搞运输。”高东风不答理汪百团,回头说服务员,“怎么不长眼,没看见来客人了吗?快拿餐具,回头非找你们领导批评你们的服务态度不可。”
“什么搞运输,用板车往废料场里拉废钢铁。”汪百团继续揭发高东风。
“的确,有点儿早婚。”高东风看乌力天扬打量汪大庆的大肚子,嘻嘻解释道,“没办法,大庆她太爱我了,不结又不能那个什么。违反法律。事情就是这样,爱情的力量是强大的。能战胜一切世俗的势力。”
“高东风,少来那一套,什么爱情力量,谁还不知道你的小九九。”汪百团是拿定了主意要和高东风作对下去,“你还不是瞧上了我家的房子,想来个鸠占鹊巢。我告诉你高东风,只要我在,我还活着,你就别想进汪家的大门。”
“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和大庆,我们是纯洁的爱情,是我把大庆从邱义群和简明了的魔爪下拯救出来的,也是我给了大庆全新的生活,我连我爸我妈都没管,就管大庆了。大庆在这儿,问问她,我说的是假话吗?”高东风一脸正色地用筷子指乌力天扬,“天扬最了解我,当着天扬的面,我把事情说清楚,我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种小人,我压根儿就没有想过什么房子的事儿。我是想,咱家冀中哥和胜利姐在部队,镇江哥和平藏姐在外地,你整天在外面捣弄你的火花,我要是再把大庆领走,家里没人照顾,两个老人喝口热水都没人烧。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你们汪家人。”见汪百团不听他的,在那儿教训汪大庆,高东风扭头向乌力天扬抱怨,“他从沙洋农场回来,家里给联系去王家敦机场上班,他嫌是扫跑道的,活儿脏,不去,在外面倒腾火花烟标邮票,工商不给办照,只能偷偷摸摸干,前几天让人家搜走一批货,他心里烦,拿我和大庆出气。”又转过头去说汪大庆,“大庆,你哥说得对,别和你哥犟,我们不回你家去。一次也不回。就回一次,等你爸妈去世了,我们回去哭一次。”
“我操你妈高东风!”汪百团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斜了一只瞎眼瞪高东风,要动手揍他,“你会说人话吗?谁他妈爸妈去世?”
“你看,你看,”高东风无辜地看着乌力天扬,“回他家不行,不回他家也不行,我能怎么办?”
“算了算了,”乌力天扬拦住他俩,觉得这一切怎么那么生疏了,“喝酒喝酒,不说那些事儿。大庆,别光坐着,你吃菜。”
乌力天扬当晚回家,把自己和乌力天赫的箱子柜子翻了个遍,找出小时候玩的那些烟标、火花、邮票,用报纸包了一大包,第二天交给汪百团。
汪百团感激得要命,眼泪都快出来了。乌力天扬给他东西不是拿他当垃圾箱,那里面有不少“老纪特”,还有好几版“文革”新票,烟标里也有一些《红楼梦》类的上品,是真给。汪百团红着眼圈说,还是你天扬,你还能记得我。
乌力天扬不擅煽情,问汪百团还需要自己做什么,凡是能帮的,他都会尽力。汪百团想了想说,你在部队,部队是革命大熔炉,信多,你替我多搜集点盖销票,实寄封更好,给我寄回来。乌力天扬答应下来,说这事儿我能办。
后来两人又见了两面,但已没什么话好说。汪百团想跟人去上海收火花。手头紧。没有盘缠。乌力天扬搜光衣兜,把回程的车票钱留下,其余的都给了汪百团。
高东风来找过乌力天扬一次,进门就熟门熟路地叫伯伯阿姨,先到客厅和乌力图古拉萨努娅说话,人坐得规规矩矩,汇报整天跑长途的老爸的情况,还有瘫在床上的老妈的情况,说他们都惦记着老首长,一直说要来看老首长和阿姨。乌力图古拉问清楚高二油就等着退休,然后带着瘫子老婆回老家,就要高东风带话,让高二油走之前来家里一趟,他给带点儿钱走。高东风代表父母谢过伯伯阿姨,说找天扬有事儿,完了再接着汇报。
高东风要乌力天扬帮自己给汪百团说说情,让他和汪大庆搬出修缮队的房子,住到汪家去。汪道坤的脑子在“文革”中被打废了,不能听汽车喇叭声,打算和胡敏回老家。
“汪家房子那么宽敞。不住也是空着,怪可惜的。看在小时候的份儿上,你得帮我,我那时候多么信赖你呀,我都恨不能把命交给你了。百团听你的,你的话比毛主席的话还管用。”高东风说。
高东风一提小时候的事,乌力天扬就问高东风,那些跟着他混的小喽啰都去哪儿了。高东风说食尽飞鸟各投林呗。都老大不小的,没工作的找工作,有工作的找老婆,过日子呗。想了想这话有些消极,又很认真地补充,他不能老带着他们混,他有他的理想对不对。他现在正在学习写诗,现在是武汉钢铁公司钢花文学社的骨干,文学社的每次活动他都积极参加,一次没落下,晚上再累也点灯熬夜琢磨诗。他最近写了几首诗,《武钢文艺》的编辑老师说写得不错,留下一首准备发表。
“有机会给你看看。大庆看得流泪,说没看出来,原来她嫁了个诗人。”高东风说。
乌力天扬答应高东风,找机会给汪百团说说房子的事,但不敢保证汪百团是不是会把自己当成毛主席。高东风也不多坐,说还要回家去伺候汪大庆。汪大庆快要生了,他得给汪大庆做气锅肉,要不孩子会没有营养,生下来不健康,就算有一个诗人的爹也白搭。
第三十二章 回到母亲子宫
在家里待了十天,乌力天扬买好车票,要用剩下的探亲假办点儿事,打算第二天就走。
正逢着星期天,葛军机和简雨槐赶回家来送乌力天扬。一家人吃过饭,乌力图古拉要看新闻联播,童稚非看天气好,拉着其他人去院子里坐着说话。
乌力天扬给简雨槐削苹果。简雨槐说该我给你削呀。乌力天扬说你是嫂子。简雨槐抿嘴笑,说你是咱家的大英雄。童稚非在一旁纠正说,嫂子说的不对,五哥不是咱家的大英雄,五哥是国家的大英雄。简雨槐不反驳童稚非,只是笑,脸颊上浅浅地洇着两汪灯光。
乌力天扬心里想,高东风都快当爹了,葛军机比高东风大六七岁呢,该有个孩子了。乌力天扬就问葛军机和简雨槐,什么时候他能当上叔叔。
“这得听雨槐的。”葛军机扭过头去,目光温柔地看着简雨槐。
“往我身上推干吗,一会儿妈听见,该怨我了。”简雨槐红了脸,小声说葛军机。
“不怨你,怨我。是我没让生。”葛军机笑着把话头儿往自己身上引,探过身子去,轻轻摘掉落在简雨槐肩头上的一片落叶。
“不怨他,怨我。”简雨槐连忙拦,下葛军机,对乌力天扬说,“他给领导当秘书,工作紧张,我不想拖累他。是我同意的。”
“你同意,我拿的主意,还是怨我。”葛军机说。
“你看你,我都说是我了,你就别再往自己身上揽呀。”简雨槐看解释不过去,小声埋怨葛军机,“妈怨我就怨我,我以后改正还不行嘛。”
“妈才不怨人呢。妈就奇怪,二哥怎么就结婚了。”童稚非在一旁抢着对乌力天扬说。“二哥和嫂子的事是妈给办的,办完妈就忘了,背地里对爸说,军机和雨槐你得管管,两个多好的孩子呀,老往一块儿凑,别犯下什么错误。”
大家就笑。童稚非笑得岔气,葛军机笑得开心,简雨槐笑得羞涩,一个劲儿地往葛军机背后躲。乌力天扬没笑,坐在那儿看藏在葛军机身后的简雨槐,心想,她曾经是水晶一样干净透明的生命,现在,她还是吗?
看着天色晚了,江水黑下去,乌力天扬催着葛军机和简雨槐早点儿回家,催了两次,葛军机和简雨槐才起身。乌力天扬本来没打算送,走到院子门口,突然心血来潮,说我送送你们吧,就算你们送我了。
出了基地大门。简雨槐要乌力天扬回去。乌力天扬不肯,说反正出来了,送到家吧,到家我就回来。葛军机看出乌力天扬是真想送,就对简雨槐说,当兵的觉少,就让五弟送吧,见一次不容易,再回来还得两年呢。
三个人不坐车,一路走着说着,很快到了胭脂路省委宿舍。乌力天扬在楼下站住,开玩笑说自己不送上楼了,脚臭,嫂子会嫌。简雨槐腾地红了脸,说瞧你说的,再嫌我能嫌你。三个人在楼下告别,乌力天扬正打算往回走,一旁黑暗里传来一个声音:
“干嘛急着走?招呼也不打一个?”
熟悉的声音。当头一击,乌力天扬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人蒙在那儿,简雨槐惊讶地叫出“雨蝉?”他才慢慢地转回身。
明媚的美人儿简雨蝉身着剪裁过的合体军装,长腿、翘臀、纤腰,脸上挂着她特有的、洛丽塔式的、能降服所有男人的微笑,从黑暗中走出来。
“雨蝉,你,你怎么在这儿?”简雨槐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傻在那儿。
“姐,军机哥。”简雨蝉罩在车灯中,轻盈地从人行道上下来,和简雨槐葛军机打招呼。
“这么多年,你都干什么去了?也不来个信!什么时候回来的?”简雨槐这下喘过气来了,又惊又喜地扑上去,拉住简雨蝉。
“6点多下的车,到家吃了点儿东西,妈给了我地址,刚才我上楼去,家里没人,我想你们肯定看电影去了,反正我也没事儿,就在附近逛了逛。”
“我和你姐回基地去了。”葛军机连忙解释,“让你久等了,真对不起。走吧,到家里说话。”
“快,到家里,家里坐着说话。”简雨槐忙不迭地去拉简雨蝉。
“怎么,就走?”简雨蝉不动,转过头来看乌力天扬,目光平静又带着一丝挑衅,“不上你哥我姐家坐坐?”
“时间不早了。坐了一天。他们都有事儿。我还是回去吧。”乌力天扬还没有回过神儿,有些语无伦次,脑袋嗡嗡地响着,像挨了一颗手雷。
“那好,”简雨蝉转过头去,对简雨槐和葛军机说,“姐,军机哥,我替你们送客人吧,明天我再过来看你们。”
简雨槐没明白过来,有些不能接受,要说什么,葛军机已经从简雨蝉和乌力天扬的眼神里看出点儿蹊跷,悄悄拉了一下简雨槐的胳膊,把简雨槐的手从简雨蝉的胳膊上拿了下来。
两人一路没有话。谁也没看谁,都看脚下,或者往远处看,看夜幕中长江大桥和蛇山上那些收拾不住的灯光。
他们没有回基地。两个人出了胭脂路,简雨蝉在前,穿过民主路,往阅马场方向走。乌力天扬没有问要去什么地方,也没有停下脚步,两个人还是并排走。穿过蛇山隧道、武昌起义军政府旧址,到了首义饭店。简家没地方住,简雨蝉在首义饭店开了房间。简雨蝉叫服务员开了房间的门。脸上有一块紫斑的女服务员用警惕的目光打量乌力天扬,没说什么,斜着身子紧贴着墙壁走开。
房间靠着马路,家具和卧具十分陈旧,散发出一股尘土的味道。因为是老饭店,地板年久失修,有的地方已经塌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