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非花-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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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
“哦……还好吗?”
“当然,你知道巫长荣已经很稳定了,我也不过是做些例行检查。”
“那好。”
“如果没事,我先出去了。”
“陈讷!”张若海又叫住他。
“什么?”
“哦……你有见到巫慕云吗?她好吗?”
“他嘛,他不单是‘好’,他是好得不得了!”
“好得不得了?”
看见若冰走进门口,陈讷一下子提高了声音:“以前呢,看巫慕云像个道士似
的,但这两天下人们都在说,他好像突然大彻大悟,脱胎换骨了似的,每晚去‘百
乐门’、‘逍遥城’,夜夜笙歌,一掷千金。你知道巫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了。有
钱做后盾,那还不是过得风生水起,活色生香,滋润着哪!”
张若海看到妹妹脸色聚变,一声不响地退出去了。
几天来,怎样面对妹妹,对张若海来说,已经成了一种折磨。怎么向妹妹开口
解释呢?
若冰,你爱的是一个女孩子!
若冰,你眼里的‘他’,其实不是他!
但以妹妹的性格,这无异于奇耻大辱。她冲动之下,做出任何事,都不会奇怪。
他没有勇气对妹妹做这个大手术。
还是让时间来解决吧。时间会冲淡一切,会让伤口自愈。像陈讷说的,她那么
年轻,前面还有一路风景,大好世界在等着她,一梦醒来,什么不是过眼云烟?
他苦笑,学了这么久的医道,现在才知道,时间才是最好的药剂。红颜可以变
为迟暮,刻骨铭心可以变为雁过无痕。
但是自己呢?有朝一日,她也会成为自己过眼的云烟吗?
不,她早已镂刻在自己的心版上,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了。
第十九章
夜幕中,“百乐门”三个大字在霓虹灯下妩媚妖娆地闪烁变幻着,像个冶艳的
美女在搔首弄姿。
富丽堂皇的大厅内都是人,烟雾、灯光和高分贝的声浪搅和一起,在整个大厅
内弥漫沉淀。巫慕云感觉呼吸困难,换气总是像不能到位似的。客人们大声地喧嚷、
叫好,女招待员来来往往频送着饮料和媚眼。
一个俗艳的妙龄女郎正在台上卖弄地扭动着腰肢,唱着:
浮云散,
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醉,
倾泛池塘鸳鸯戏水,
红霓衣并蒂莲开,
……
巫慕云一个人坐在一张台前,旁若无人地痛饮。一口接一口地喝,喝得触目惊
心,然后他感受着那辛辣的液体在胃中像火一样的烧灼的感觉。
她沉溺于这种近乎自虐的自愉中。那烧灼般的痛苦也逼着思想不得不罢工。
曾几何时,快乐几乎已经伸手可极了,但最终还是与她擦肩而存过,失之交臂
了。
那天,就在张若海转身离她而去的瞬间,她的快乐就已不复存在了,她的人也
不复存在了,天地凋零成千万片碎片。存活在世上的,是她的一副躯壳。
他那么决绝,那么寡言,转身离她而去,甚至不肯多留一秒钟,不肯多讲一句
话。
不是吗?他有大好的前途,有大好的世界,怎么会为一个深宅大院里的影子把
一切断送?天涯何处无芳草,他何愁没有人投怀送抱,怎么会为了一个不解风情的
巫慕云留驻脚步?
“头发像个刺猬,长褂子像个满清的遗老以少!”这是他的话,他怎么会真的
为她吸引?
该醒一醒了!
今生也无歌无梦,不如就索性做个真的快乐的巫少爷吧。
今朝有酒,且让今朝醉吧。
一个年轻的舞女在她身边坐下来,鲜红蔻丹的手轻轻按住了她的酒杯。
“您喝得太多了。”
巫慕云冲着她笑:“别的女孩子都劝酒,你倒是好,跑来禁酒!”
那舞女呆视她良久,说:“因为别的客人是来买笑的,你不是。”
“那我是什么?”她好奇地看着这个女孩子。
“我不知道。别的客人也从来不问我们问题。”
“那么,你就告诉我,别的客人怎样能买到笑?”
“嗯,”那个女孩想想说,“眼睛只用来看,嘴巴只用来吃,耳朵只用来听,
不要脑子去想,简单一点,再迟钝一点,还笑不出来吗?”
巫慕云失笑了。这是一个舞女的言词吗?这简直是一个哲人的话!
傻的只有自己。这本来就是一个物欲的世界,只有单纯去追求物质的人,才会
简单快乐。
还想像祝英台那样化为蝴蝶吗?古曲虽自爱,今人已不弹。
不开窍的只有自己,傻的也只有自己。
谁曾在耳边说过:“你是天底下最傻的人了。”
她笑了,端起酒杯对那女孩说:“这一杯该敬你。”
“敬我?”女孩受宠若惊。
“敬你点醒了一个傻子。”巫慕云一饮而尽,站起了身。
一个女声正在台上嗲着嗓子,做作地唱:
月儿晶晶,云漫漫,
照彻清辉谁做伴。
满眼繁华如晓雾,
悲欢离合都空幻。
痴梦醒,情怨断,
何处灵山是彼岸。
抛却软红尘十丈啊,
返朴归真酬心愿。
她把歌声、笑声、喧哗声留在身后,脚步不稳地走出这歌舞升平之地。
雨丝立刻兜头兜面地撒过来。
雨不大,但有着出奇的渗透力,带着夜阑的轻寒,带着夜风袭来,巫慕云全身
打了一个冷颤,酒气上涌,胃部如翻江倒海一般。
她不得不在路边,等晕眩和呕吐的感觉过去。
角落里,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抓住了她的衣服。
她低头,是几个衣衫又脏又烂的小孩,正拉扯着她长跑的下摆。
“行行好,给点钱吧!我妈病了,我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和三个妹妹等着我呢。”
巫慕云被拉扯得摇摇晃晃,颠滞似地笑起来:
“我什么都没有!弟、妹、妈,什么都没有!可我就是有钱!钱!”
她掏出一叠票子,仰天撒去。花花绿绿的钞票,在雨中轻飘飘地洒落下来。
“你们是找对了人了,我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钱!钞票!”
她笑得又哽咽,又抽搐,笑得分不清是哭还是笑,遥遥晃晃地走了。
几个孩子瞪着从天上掉下来的一地的钞票,瞪傻了。其中一个喊出来:
“傻瓜!还不快捡钱?你一辈子能碰上几个有钱的疯子?”
雨丝扯天扯地的,从脸颊上滑落,冰凉的。巫慕云感觉脑子一阵清楚,又一阵
迷糊,然后是绞痛,痛得五内翻绞,呕心呕肺。
长袍已经湿透了,紧紧地裹在身上,使整个人都像是浸在冰水里。
她慢无目的地走着,视野模模糊糊,摇摇晃晃。她分不清方向,不知道要去哪
里,也不知道经过了哪里。她只想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去狂哭狂笑,去自生自灭。
模糊中,好像来到了水边,昏浊黝黑的江水倾天倾地旋转,从头上压下来;模
糊中,好像上了一辆叮叮铛铛的电车,然后又下了车;模糊中,又好像看到脚下是
两条长长的铁轨,一段一段的枕木,向远方无限伸展。
她慢慢地走下去,耳畔有火车的汽笛声由远渐近,两束巨大刺目的强光,像两
个太阳,带着天摇地动似的震撼,带着耳鸣的轰鸣,向她迎面冲过来,但她仍然麻
木着,毫无反应地等着这两团像自己全速飞驰而来的光团。
她最后的意识就是这两团越来越大的光团终于合而为一,在眼前成了一片眩目
的绚烂,然后,一片漆黑。
第二十章
她再次醒来时,眼前被温和的灯光所环绕。
自己是在哪里?意识一点一点地附体了。“百乐门”歌舞厅,撂成整齐的空酒
杯,然后自己醉了,一天一地的雨,一暮一暮,她的意识和记忆都回来了,最后,
还有火车的轰然而至。她动动胳膊,动动脚,身上的零件还都好好地在身上。
她一动,立刻接触到一双焦灼的关切的眼睛。
她怔怔地,有点疑梦疑幻,酒精和疲倦仍滞留在体内,让她头晕目眩。
那人发出声音:“先吃掉这片药,你会好受一点。”
他把药片放进她嘴里,她就着他的手喝了水。
她脑子仍然糊涂:“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是在我家。”张若海说。
是了,这是张家的客厅,自己是躺在沙发上。张若海跪在沙发前,紧握着自己
的手,眉峰中锁着深深的苦恼、矛盾,和挣扎。
她想不到自己走了那么多的迂回路,兜兜转转,最后仍然回到了他的面前来。
巫慕云啊巫慕云,她对自己说,识趣一点儿吧!马上离开这里!你是不受他欢
迎的。
她撑着起来,但头是晕眩的,腿是浮软的,脚踩在地上,像是踩在云絮里。
“你要干什么?”张若海一把按住她。
“你说过,你不想再见到我,所以我走。”
“对不起。”他握紧她的手,握得她关节几乎发痛。
“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是我把你带回来的。你居然跑道铁轨上去踩枕木,火车开过来,你还站在那
儿,躲都不躲,我就只好现身了。”
“你?你怎么会在那儿?”
“我已经跟你走了整晚了。”
“你跟了我整晚?”
“是,我听陈讷说,你每晚都是不醉不归,我就开始担心。今天晚上,我让若
冰和陈讷代我值夜班,去了‘百乐门’。我找了一个不显眼的地方,但是接着我就
发现自己是多此一举。你来了,但你根本不看任何人,来了就是一心一意地喝酒。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种喝法,你不是去‘喝酒’,你是去‘醉酒’的。”
“我只是想找个发泄,我甚至想,被别人打一顿,也许会舒服点。”
“你是疯了,我看你在外面淋雨,又笑又唱,满天撒钞票,全身都湿透了,还
傻乎乎地站在桥上吹冷风,又跑到铁轨上踩枕木,我以为你只是醉了,但是当火车
飞一样地冲过来时,你还又傻又呆地站在那儿,我才知道,你已经是神志不清了。
我把你从铁道上拉下来时,你全身冰冷。你一定要这样刻薄自己,你才舒服是不是?
看看你,脸色像鬼,瘦得像稻草秆。你想找人打一顿是吗?现在有人了,我真想好
好打你一顿!”
她望着她,软软地说:
“有一件事,我有告诉过你吗?”
“什么?”
“我真的爱你。”
她的眼睛像雾中的两颗小星,朦胧温柔。张若海感觉像是鼻骨中了一拳,一股
酸涩涌上来,有点酸有点甘,让双眼湿润。
“爱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是需要很多条件来成全的。”
“但是对我来说,它很简单,我只要能‘去爱’就可以了,我不期待‘被爱’,
也不奢望被‘拥有’。”
她低回地叹息:“我从来没有比这个时刻更想做一个女子。如果可以,我愿用
任何代价,去换作一个普通女子,那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近你。”她嘴角现
出一抹微笑,“我会每天追住你不放,盯得你心烦意乱,坐立不安,然后让你讨厌
我或者喜欢我!我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女子。”
“任何代价?”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你现在就要为你说的话付出代价了。”
他的头俯下来,盖住了她的唇。
他像是跋涉万里的人捧到了一股甘泉,代着烧灼的,压迫的热力,辗转地深吻
着她。他搜索的热吻夺走了她的呼吸,销魂蚀骨。于是,她不复存在的世界又回来
了,她不复存在的人也回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放开她。他声音暗哑:
“我还自以为是悬壶济世,可以打救天下,现在却连自己最爱的人都打救不了。”
“你刚刚用了两个字:最爱。”她微笑,“我岂敢奢望?如果你的爱是阳光,
只要分给我一个角落就可以了;如果你的爱是海洋,弱水三千,我也只取一瓢饮。”
他握紧她的手腕:“我第一次放弃几乎失去了你,你以为我还会再试第二次?
我原以为,只有放弃爱你,才能让你的生活恢复从前的平静。但是刚才,我看着你
在我怀里,苍白又瘦弱,冻得像根冰棍,浑身发抖,我才知道,我做的是一个最愚
蠢的决定。”
她低下头,发现身上穿的不是自己的长褂子,而是一身女装。
“你的袍子全湿透了,我只能给你换上若冰的衣服了。”
她立刻满面嫣红,想到他曾经给自己宽衣解带,她眼光简直不敢和他相对。
眼前的她一身月白色,衣袖略为宽肥,头发短短愣愣的,眼光躲闪,两颊绯红。
她不美丽,但是动人,说不出的婉约,说不出的动人。软玉温香,如一片流动的水
银。
张若海叹息,不过是换了一层身外之物,现在无需任何言语,也不会错人她是
百分之百的女子。
人们的眼光有多短浅!浅得只有一层丝帛那样的深度。
他把她拥进怀里,也一并涌进了她的颤栗和热情,僵硬和柔软。
两人久久地相拥着,久久,甚至没有听到身后的钥匙声和开门声。奇特的直觉
驱使,他转过头,他看到了若冰失去血色的面孔。
已经晚了。若病整个人像根木桩似地定在门口,脸色不会比看见杀人更惨白。
立刻,张若海知道自己已经把事情弄到了最糟的地步。
若冰终于尖叫出来:“你……你……你们在做什么?他为什么穿得像个女人?”
“若冰!”张若海冲过去,抓住她的两只手,想让她稳定下来,“你冷静一下,
我这几天一直想告诉你,现在也是时候了,若冰,‘他’本来就是女人!”
“他是女的?你是说,巫家少爷是个女的?上帝!”若冰抚着头,“不是你们
疯了,就是我疯了!”
“我们谁都没疯,我们都是清醒的,你现在眼里看到的都是事实!”
若冰瞪着眼前这个惶乱无措,既熟识又陌生,似曾相识有完全不识的人。
刺猬似的短发,飘飘的裙袂,如水的双眸,都集于“他”一身,有着说不出的
诡异,说不出的可怕,说不出的荒谬,又有着说不出的……娉婷和动人!
眼前的“他”,还是那个在医院第一次见到自己,就发呆失态的男人吗?这就
是那个顶着风冒着雪追随了自己一整天的男人吗?就是那个自己一直衷心爱慕的少
年翩翩的巫家少爷吗?
她已经不敢确定了,整个人都昏乱了!这太可怕了!太荒唐了!
“如果他是女的,他为什么要一直做男人?如果他不是女的,他为什么现在又
不像男人了?”
“若冰,她和你一样,是真真正正的,纯纯粹粹的女孩子!只是在她有能力反
对之前,她已被安排去做一个男孩子了!”
“为什么?好端端的女孩子为什么要去做男孩子?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做了二
十年男孩子?”
“我不知道。”巫慕云悲哀地,“从小我穿的是男孩子的衣服,受的是男孩子
的教育,别人当我是少爷。二十年了,我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不是男人。甚至见到好
看的女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