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03期-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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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我继续接待沉默的狗群,Kele8专门盛产这样的幽灵。就好像在超市买到的袋装牛奶,这一袋写着伊利,那一袋也写着伊利,在冰箱里冰凉而寡言,,买这袋牛奶和买那袋牛奶一样,所以被这只狗杀和被那只狗杀也没有区别。狗们吧嗒吧嗒咀嚼着,丐帮到底在干什么?北丐没有消息。这是个流行沉默的时代。
从椅子上迷迷糊糊去端第四杯意大利咖啡的时候,我把杯子掀到了提琴上:。棕色的浓汁打着浪花,咕嘟咕嘟灌到面板里面。我只好把提琴拎起来晃了一晃,竟然全喝进去了,一滴都没流出米,像个饥渴的老女人。半小时后拉出来的曲子就有意大利味道,而 且黏乎乎湿漉漉的。提琴面板和背板的木纹似乎温热起来,我把弓子放上去,狠狠一拉,锯出一声暖昧的娇喘。琴漆在液晶屏幕的映照下汹涌着琥珀色光泽,琥珀是老虎的魂魄所化,我的提琴里仿佛也寄寓着谁的魅灵。
非常怪异,我的楠木小刀需要出去。
它拖着我的腿走出大门,再次来到台风曾经肆虐的街道上。咖啡店外是满地绿色翡翠一样的落叶,清洁工还没有出来。我看着手表,凌晨4点42分。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
爱因斯坦认为当物体运动速度达到每秒二十九万公里接近光速的时候,它所经历的时间运动速度之相当于静止物体时间的四分之一。在这种条件下,时间的压缩成为可能,也就是说接近光速的飞碟上外星人过一天就相当于地球人度过四天。那么时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时间是不是能够倒流过来?比如今天是5月15日,明天为什么不是5月14日呢?
但是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问题。我刚把琴弦接上的时候是5点37分,然后我拉了一段让爆米花跳舞的曲子,接着掀翻了一杯意大利咖啡,等待提琴喝下咖啡半小时以后发现提琴在喘息,我在楠木小刀催促下出门,于是4点42分了。
时间在我的世界里倒流了55分钟。你们以为是在看疯子写的小说吗?
也就是说,我差点被自己的手表骗了。
事实上,第一个时间我是观察电脑屏幕的时钟得到的。而第二个时间我是通过观察手表得到的。所以,我的手表慢了。电脑时钟很难出错。就是说手表的电池用完了。我的逻辑还是很清楚。
有了详细的时间表就有了强烈的时间概念,于是人作为存在物就得到证实,一旦时间发生错乱,你就会茫然不知所措。哈哈,太有意思了。明明知道,但我还是下意识不停地瞄一下腕表。指针运动得举步维艰,好像随时咽气的样子,但是显然没有停下来。我对手表说,嘿嘿,你骗不了我的。
我沿着街道往前走,那家熟悉的咖啡店曾经是晚上工作过的地方。我对柜台后面的高个子女郎说:“一杯爱尔兰咖啡。”我想换换口味。她仿佛没有听见,一声不吭掀起一张帘子不见了。
我找了距离空凋机最远的位子,让生猛的冷气飕飕地在远方滚。咖啡店里只有那个高个子女郎一个人,因为时间还很早。女郎转身进去的时候我看见她薄薄的春衫和火红的短围巾,她的低腰裤相当性感,就是有点低,显摆着半截奶沫一般的好腰。不过话说回来,你还指望咖啡女郎穿Dolce的白羊绒大衣吗?
意大利泡沫咖啡端上来了。我呆望着杯子里一段段的彩色糖,下面铺排着厚厚的牛奶泡沫,再下面是浓黑的Esprcsso,状甚辉煌。那层奶沫再度唤起我对高个子女郎半截小腰的好感。
我低头对着杯子正出神,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突然间对面的木椅坐下了一个人,北丐。
诚然,他的出现很意外。但,不是这件事情不对,不对的是咖啡。
咖啡不对。
我望向桌子对面北丐那沾沾自喜的嘴角,眼球里一片空洞。他还在等着我的惊讶,可是他现在正因为我的毫不惊讶而感到非常惊讶。我突然说话了,吓了他一大跳,我大喊。 “小姐,咖啡弄错了。” “没错啊,您要的就是意大利泡沫啊。” 我对着那块破帘子喊:“我要的是爱尔
高个子女孩出来,走到我面前:“刚才明明说的是‘一、杯、意、大、利、泡、沫、咖、啡,我、要、换、换、口、味’啊!”
见鬼,这是个疯狂的世界丁,我他妈的要的就是爱尔兰咖啡。看着高个女郎半截发抖的好腰,我只有把这句话咽了回去,像吞了一团狗毛一般困难。北丐识相地把那杯意大利泡沫挪到他面前,而我自己另外要了一杯爱尔兰咖啡,目送半截小白腰晃晃悠悠消失在布帘后面。
在等待咖啡的短暂时间,我的左手因为无所遮掩而显得百无聊赖,无休止地在酒水单上弹动。这家咖啡店的菜单非常有情调,用两片上清油的松木板穿孔,里面夹着写在麻布上的咖啡价格,系上麻绳装订起来。唯一的好处就是手指弹动的时候能够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响声。我在等待北丐带来的消息,一边低头注视深褐色的木板表面镶嵌着的蜿蜒的铜丝,确实给菜单封面增色不少。
(五)
“沉默的狗群,”北丐停顿了一下,仔细地喝了一口咖啡才接着说,“我已经勘破了他们的秘密。”
我的手指定格在菜单一行英文目录上,是个2音符,既不代表开始也不代表结束。我和北丐陷人过程中,他还会说些什么?
“他们是Kele8里最神秘的组织之一,我亲自打人狗群内部才发现秘密。其实所谓的狗群只有一个人,她的真实名字叫Caury。”
“和Cauri的名字只差一个字母,”我右手的中指想。
“她是一个网吧老板的女儿,每天从零点开始进入Kele8,喜欢穿紫红色的短裙,吸烟,最经常吸的牌子是阿诗玛。”
“紫红色短裙,阿诗玛,”我右手的五根指头都开始跳舞。但是我依然很耐心地等着北丐继续,咖啡已经喝完,我想我因此冷静。
“我们换个地方,”北丐拉起我就走。我背上自己的琴,掏出口袋里所有的钱抛给高个子女孩,这样的场合北丐从来不会付钱,对朋友来说,谁穷谁就是爷!
“Caury每天会打开网吧里的几十台电脑,进入Kele8同一个房间,于是就有了一群沉默的狗。她发明了一种软件,可以在主机上操纵机房所有的电脑,她用一台机器和许多人打球,有时候自己和自己打。”
这些话存在的时候我们在篮球馆内,空空荡荡的地板和篮筐。
北丐抛给我一个篮球,球皮是紫红色的,抚摩起来光滑如同皮肤,准确地说如同 Cauri的皮肤。
“她偏爱中袋,在打黑8之前绝不说话,”北丐一个接一个将Cauri的皮肤投进篮筐,我则始终抚摩着她,空气在球的滚动中说话,它说:“唰!”我感到自己开始接近真实,我已经很久没见到Cauri了。
我把琴架在肩膀上,开始拉。曲子的名字早已经忘掉了,像我忘掉很多朋友一样。北丐的嘴巴没有停下来,他不再连续投球,而只在我的琴声到达重音的时候才出手。北丐很准,每次球都弯着腰跳进篮筐,球砸在地板上刚好琴声的另一个重音响起。幸好他不拉琴,我想。
“她有一个拉小提琴的男朋友,据说很糙的一个家伙。他们是在Kele8里面认识的。”
“他们在一起过着混乱的日子,那个男人靠出卖身体和出卖艺术为生,喜欢喝咖啡和挑逗女孩子。”
北丐已经将身边网兜里的球全部投了 出去,他走到我面前说:“把琴给我厂
我把琴给他,他把琴放在一堆紫红色的篮球上,琴也是紫红色的。 “熟悉吗?”北丐问。 我脑海闪过一片紫红色的云彩,云彩上面站着人,人的手里夹着一支正在燃烧的烟。
“没印象。”我说,我开始对北丐撒慌。这在我和他认识的历史上是第一次,我可以骗自己但从不欺骗北丐。他绝对的相信我所说的话,我说我今天穿了三条内裤,他就知道我确实穿了三条内裤,甚至还可以知道我穿了不同颜色的袜子。他对我的一切比我自己还熟悉,而我对他一无所知,所以我们是兄弟。
我开始欺骗北丐,大地—亡一定是有些东西变化了,这种变化和我有关。
(六)
“我们回去吧,”北丐说,”我饿了。
我也饿了,我开始想念Cauri做的蛋炒饭。乳白色的米,金黄色的鸡蛋,青绿的葱花,它们和Cauri的双腿有着同样的诱惑。这是我爱Cauri的理由之一,希望可以被原谅。我们乘坐一辆紫红色的富康车,一块六的那种。驶过一条又一条紫红色的道路,驶过众多紫红色的人。我的眼睛看到的一切都是紫红色的,北丐这个混蛋,他今天把我变成了一个色盲。现在,整个世界对我来说就是一颗熟透的葡萄,我在葡萄紫红色的汁液中游浮。我想知道北丐这种人属于播种者还是收割者,或者他是另一颗葡萄。
我们吃泡面,你从来都不能期望在北丐这里吃到泡面以外的东西。
回来时路过上午的咖啡店,高个子女郎说晚上有场子,问我来不来拉琴。
“今天会有很多姑娘来哟!”她发骚地说。
我看了北丐一眼,他点r点头,我说来。脑海中许多意大利泡沫咖啡的泡沫翻滚,全都翻到高个子女郎的胸脯上。
来,我说。
北丐,递给我一支烟,我点着厂。很熟悉的味道,我确信曾经很长晌问在这种烟雾中出汗,是的,出汗,只有出汗时嗅到的烟味才可以侵入身体,对我来说出汗的可能只有两种,一种是做爱,另一种是拉琴。有一个人在这两种可能中不停地吸烟,她是Cauri?我看了看香烟的牌子,是阿诗玛,Cauri的牌子。
“你怎么吸这种烟?”我问北丐。
“你忘了,我从来不吸烟。”北丐耸了耸肩说。
“你的那把楠木小刀呢?”北丐问。
我第一次觉得这小子很烦,真的很烦,他总是不断地提起我就要忘掉的东西,比如说时间。想到时间我心狠狠地跳了一下,我已经一整天没有看过时间了,我迅速地打开北丐的笔记本。
7点56分,PM。我想起篮球馆中的三个音阶:“紫、红、色。”
想起Kelc8中的三个音阶:“你、输、了。”
我停留在阴翳的游泳池底,阳光透过水面在我脚底打上方格,忽然“唰”的一声我被抛出水池,落在一块湖面上。湖水漆黑而森寒,“咕咚”一声开始荡漾、翻腾,我睁开眼睛。北丐的瞳孔仿佛距离很近,我还能看见自己的影子像一只小船停泊在他的眼底。
“我睡下去多久了?”我爬起来看看周围,一片漆黑而森寒。
“看你自己的手表吧。”
我翻动手腕,手表嘲弄着显示晚上7点 23分。我才想起这个手表的时间不准,况且还欺骗过我一次。没有办法,这才发现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我打开床边的心脑看时间,键般上躺满阿诗玛的尸体。
见鬼。
晚上7点23分。
我看见窗外正在下山的夕刚,泛滥着紫红色,连窗帘都仿佛溅到一大片葡萄酒。我看着北丐:“你没别的什么事做吗?”这是我今生第一次驱逐他。
他从窝着的角落里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衣服,伸了个懒腰。我走过去,把他躺过的沙发拍了拍。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身后沙发上最后的根据地被手掌剿灭,好像站在薄薄的冰面上。“要不要喝点啤酒?”他小心翼翼地问。我丢一颗石子,把他脚下冰面击碎。
“不要了。”我再次瞥了一眼手表,7点 23分。瞥了一眼电脑屏幕,7点23分。我有一点糊涂了,所以决心要他走。他让人感到厌腻,就好像紫红色那么让我厌腻一样。今天晚卜要独自赴约。
我打开琴盒看了一眼,时间足够买完几根琴弦以后再洗个澡。提琴安分守己地躺着,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微弱地喷着一股咖啡香。
我把它拿到灯下,它是棕色的。赶走北丐以后世界恢复如常。
半截小蜡烛的火苗向上空舔了又舔, Kenny…G的Sax单调地撩拔着高个子女郎的睫毛,听Sax总能让人联想起SEX。等我拎着黑色琴盒走进咖啡馆,头发里姿生堂的气味掀动了门边的风铃。“叮”的一声,像蚊子撒娇。
我把琴盒放在柜台上,打开来给弓子擦松香。松香屑沿着马尾毛飞驰,火光四射。右手够到音响,摸索着把Kenny·G关掉,高个子女郎用滚烫的日光把我的食指剜了一下。
有Kenny·G就无法调弦。我赶紧解释。
根据惯例该先找准A弦然后根据纯五度关系来校正其他的三弦。我对完弦,用左手勾着琴颈,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还是不准。尝试拉了一遍舒伯特的《蜜蜂》,以往用每分钟144拍的速度,今天我每分钟拉156拍,蜜蜂的嗡嗡声在柜台后狭小的空间里急促走调。
我打不准节奏了。北丐在篮球馆每个进球都落在了两拍中间,“砰”的一声把200年前舒伯特划好的小节线拗断,“唰”的一声把十六分之一音符分解和撕烂。弓子越拉越快,我眼前一片紫红色的碎尸。高个子女郎饶有兴味地看着,与音乐怪异地合拍让人无所适从。
我在下一行的第四小节突然串到了《献给爱丽丝》,遗憾的是节奏依然残缺不全,被北丐投篮的抛物线划了一口子,滴出好多畸形音符。两行又三小节以后手指流窜到《C大调小夜曲》,这是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叛逃,左手的四个手指开始有了自己的主见。就好像自动检测电脑病毒一样,我的左手检阅了一遍所有的演出曲目,发现以往构建的整个世界已经被北丐颠覆了。
(八)
我很想知道自己拉琴的时候和不拉琴的时候有什么不同。
独自在家我经常对着一面大大的镜子拉琴。我看着我,这样子根本拉不成任何一支曲子。我陷入一个二元的悖论之中,无法得到解释。在镜子里我可以看见流动的音符,甚至作曲家和小提琴制作者,包括Cauri 和北丐在内的很多人,除了我自己。
我可能正在忘记一些东西,比如Cauri。她已经失踪几周了,但我从未有刻意地寻找过她。最初我五条件地相信她会从某个地方跳出来,叼着烟,穿着紫红色的裙子;而后我以为她嫁了人,会在哪一天我到酒吧里拉琴时偶遇在门口,Cauri介绍她的丈夫给我。
总之我对她的需要随着时间慢慢淡去,她人影模糊。
北丐这几天不断地给我讲故事,特别是我游泳的时候。
我怀疑在游泳池里包容着我的不是深蓝的水,而是北丐的声音。游泳池最深的地方只有五米,而北丐的声音足足有五十米深。他讲的话让人窒息。 这么一个不懂音乐的家伙也和我谈起琴,他永远这么说:
“你看这琴竟然是紫红色,看起来像是凝固的血。”
“你的小提琴会自己说话,不,应该是哭泣,撕心裂肺。”
“你说小提琴的曲线是不是根据女人的身材制造的,她们之间是那么相似,它就是个女人。这是不是有欲望?”
北丐开始一支接一支地吸阿诗玛香烟。我没变,变的是北丐。从一开始他就和Cauri关系暖昧,他们一定有什么瞒着我。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猎人,他们是猎物;又有时候我觉得他们是猎人,而我是猎物。
我预感到前面是个陷阱,北丐正一步步地把我“逼”到那里。
我不能拒绝北丐,没有了他我就成了浮游生物。我的所有记忆并不是记在我的脑子里,而是在北丐五十米深蓝的声音中。人的存在是因为别人的存在而得以确证的。 “你很让我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