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已过站-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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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7岁,他和我母亲结了婚。
和其他的继父不同,他并不试图讨好我——甚至在最初的时候都不曾伪装一下。
我的母亲是一个教师,教高中语文。后来我在我母亲教书的那所学校度过了整个中学阶段,才知道她在那里名声并不好,包括她从不掩饰对英俊学生的偏爱,并且搞师生恋,并且为了其中一个离婚,带着7岁的儿子嫁给了那个小了她9岁的学生。我对此毫无感觉,在家里的时候,那两个人常常当着我的面亲吻,互相拍打屁股和乳房,有一次,他们在沙发上看电视,被电视中的激情镜头挑拨的忍无可忍,他将她一把推倒在坐垫上,随后倒在她身上,架势壮烈,好像两个卫国战场上相继中弹倒下的战士。他们发出粗声粗气的呻吟,象是驱赶蚊虫一样将衣物赶走。他们做那些事情的时候,我就坐在和客厅连通的阳台上,我当时正在写作业——一篇日记,小学老师经常要求我们写日记——我回过头,目光和阳光一块儿透过客厅的窗子,洒在那两具扭动的裸体上。最后,我慢条斯理的将它们记入了日记。家长会上我的母亲怎么出丑,倒又是另外一事了。
他来到我们家的第二年,他的父母在一次车祸中双双死亡,这对老夫妻五一假期跟着旅行团去云南旅行,载他们的大巴在去西双版纳的路上翻了个筋斗,三十二个人,除了他们和爱穿吊带的导游小姐,其他乘客均幸免于难。他奔丧归来,带来了一个男孩,他的弟弟,一个比他小了10岁的家伙。好吧,我姑且说清楚,那一年,我母亲30岁,他21岁,我8岁,钟维11岁。是的,那个男孩叫钟维。他哥哥的名字,咳,和我母亲的名字一样无关紧要。
那天的天气相当好,我站在我家阳台上冲凉。家里没有人,母亲去车站接他了,走之前她曾叫我和她一块儿去,因为她想要顺路买点菜,那么回来的时候,我就可以为她提菜,或许还有他的行李,他们便得以利用这段归途,腾出手来亲热一番。我知道她是这样想的,我没有理她。她骂我心肠硬,又说生日的时候不再给我买篮球。我从她的愤怒的面孔前踱过,径直走进厕所,用一个大塑料桶接水,我中午的时候在篮球场上和一群大男孩打球,抢不到球——他们不肯传球给我——但跑来跑去让我很开心,虽然,他们时不时拧我的脸,还互相打赌说谁的进球最多就要在我脸上亲一下,这些都让我狠狠的瞪了他们,那些时候,我觉得被看轻了,着实不愉快。总的来说,因为这个中午,我流了很多汗,现在我打了满满一桶水,要冲凉。我站在阳台上,赤裸着身子,兰花和绣球花在大片的阳光里为我制造了一隅荫凉,蓝天上的白云喝醉了酒似的大睡过去了,我将桶高高的举起来,水声哗哗。
我的小弟弟像一株沐浴在春雨中的植物,一挺一挺的,好似将势如破竹的成长起来了。我接了一桶又一桶的水,后来,我干脆在水龙头上安了一条长长的管子,水从中喷射而出,击在我的身子上,又被我的身子散射向四面八方。
楼下女人尖叫响起来时,我根本不怎么放在心上。直到那漫无边际的叫嚷变成了具有针对性的辱骂,“老娘剥你的皮,杨麓!”
我把头伸出阳台的栏杆,看见三个人湿淋淋的站在楼下,均仰面朝我——其中因为脂粉混合而使脸部成为一个颜料盘的,正是我高声怒吼的母亲。
直到我母亲死后很多年,我回忆起她,印象最鲜明的镜头,一个是她和继父无穷无尽的缠绵,另一个则是那天她怎样将拖把狠狠的砸向我。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动怒,所以那天我的确有些吃惊,也就是说,我就光呆呆的看着她了,像看演戏一样——她就像一头母猿,披头散发的朝我扑来,伴随着非人类的嘶叫。后来我因此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守着打了石膏的腿坐在家里,整天听着不远处篮球场上的动静,心烦意乱。
那天的夜饭我是在医院吃的,我母亲在发泄完毕后,发现儿子居然已经差不多七孔流血而感到很惊慌——好像那不是她干的——她流着泪将我抱起,命令她的小丈夫送我去医院。
她的丈夫当时已经吓的呆若木鸡了,我敢说,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暴露凶狠的一面。她对着他命令了三遍,他还是没有回过神。这时我第一次注意到了他身边的男孩,一个比我高了一个头,瘦而阴沉的家伙。他指着我,对他神游中的兄弟说:“他快死了。”他的兄弟这才醒悟过来,扛起了我。我在他的肩头朝他的弟弟骂:“你才要死了,日你!”后者哼了一声,脸淹没在门后,我已经被继父扛出家门了。
我在第二天得知那个男孩名叫“钟维”。
那时,我的母亲坐在我的床头,为我削一个苹果,因为我不肯理她而泪光连连。继父领着男孩走进我的房间;对我母亲说:“介绍两个小子认识一下吧。”
我马上装作睡着了,虽然前一秒钟我还在把弄手中的玩具手枪。
“小麓,这是钟维小叔叔,”母亲说,她拉开蒙住我头的被子,“来,起来和他握握手……起来,匹的,小杂种!”她很快恢复了本性,抓住我的衣领将我摇来摇去,可我铁了心装死到底。
“呵呵,钟维,杨麓睡过去了,走,我们先吃饭去吧,”母亲甜甜的声音。
“你替他揩一下鼻涕吧 。”那小子说。
“啊?”
“他鼻涕流出来了。”那小子的声音中有一些不屑。
“这不是鼻涕!”我气得竖了起来,顽强的将鼻涕吸进鼻子,“是水!喝水时泼的。”
母亲和继父吃惊的望着我,他们脸上那些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让我烦死了。钟维盯着我,他的目光故意久久的停留在我的鼻孔上,“啧啧”了两声,扭身走了。
我跳下床,冲在他前面在饭桌前坐下。吃饭的时候,我又瞪了他很多眼,作为回报,他每次也平静的回望我一下——他的目光的照射范围照例只局限于我的鼻孔——我终于不敢瞪他了。
我不知道钟维为什么就那么轻易的融入了那群打篮球的大男孩,那群人都是高中生,过去我混在他们中间打球时,他们是怎样的看不起我啊。
在我养伤的那个星期,钟维每天都拍着篮球出门,母亲还没有为他联系好学校,他因此很轻闲。他那一面啃油条一面转着篮球出门的模样,让我心生羡慕,又恨得咬牙,尤其,他居然有像模像样的球服以及篮球——我只好安慰自己,他打篮球的技术一定烂的要死。
一个下午,我像往常一样趴在阳台上望着篮球场,我看见钟维和三个大男生走出球场,朝我家所在的教师宿舍走来了,他们四个人都光着上身,大笑着谈论些什么。钟维比他们小了三四岁,但几乎和他们一样高了,只是瘦了一大截。他们的身子汗汪汪的,亮晶晶的,健康的冒烟。我这样直勾勾的看着他们,直到他们走近,在我家楼下站住,我才抽出一本书,虚伪的看着。那是一本篮球杂志,钟维的,平常他在家看的时候,我总是很轻蔑的从他身边走过,表示自己对那种破书的不屑,现在,我怕他发现我偷了他的书在看,便把书藏的很低,让摆在阳台上的绣球花遮住它。我看见了许多飞身而起的黑人,他们的球鞋像牙齿一样雪白。
“喂,扔四罐可乐下来!”钟维朝我喊。
我自然是装聋作哑。
“那是你弟弟?”男生A问钟维,他的笑脸就像一堆蚊子拼成的,我记得他曾经在球场上拧过我的脸,日你。
钟维笑笑,也没回答他,继续仰起头,“喂,把可乐扔下来!”
“钟维,你弟弟不理你呢,”男生B嬉笑着,他朝我挥舞着拳头,“哎,小孩儿,快扔几罐可乐下来!真他妈渴死了。”
我依然装聋作哑。
“我上去拿,你们等下。”钟维啐了声,跑进了楼梯间,我听见了“砰嗵”的上楼声,想要转身去放那本杂志,别让钟维发现。
“小孩儿,你怎么不来和哥哥打球啦?被哥哥摸怕了吗?”A朝我叫道,他身边的两个男生哈哈大笑,其中一个不停的说“操,你说A是不是疯了,连男孩儿都调戏。”
我烦死了这种看不起人的家伙。
“日你!”我从花盆里拣了颗石子,冲他们砸去。
他们大笑着散开,另外两个男生快活的对A嚷道:“他要日你,他说要日你呢!笑死我拉,笑死啦。”
“日你们全家!”我又操起一块石头。
一双手从后面抓住了我,并将我提了起来,我回过头,看见钟维的脸。他瞟了一眼我手中的杂志——这让我心里发毛——歪嘴笑笑。
楼下三个男生大喊:“教训他!打他屁股!”
钟维的力气很大,他将我扳倒,楼下传来一阵叫好和更猛烈的“打他屁股!”他拉下我的裤子,我使劲的挣扎,嘴里骂着:“日你!日你!”说实话,我只会这一句脏话。
他听了,好像想笑,手上用力一松,我得以从他臂弯中弹出,顺势要逃。他立即用手臂将我夹住——好像夹住一个书包——我头脑发胀,对准他腰部的肌肉就是一口咬。
“操!”他松开我,我气呼呼的躲进了母亲和继父的卧室。
他在外面踢了几下门,终于走了。
从此之后,我们不共戴天。
二
我讨厌过年。这种时候,我不得不去亲戚家。
大舅、二舅、四舅、表舅、外婆、表哥甲、表哥乙、表哥丙、表姐甲、表姐乙,还有一个 侄女,表姐甲一岁大的孩子,母亲总是要我抱她,结果她不是在我怀里号啕大哭,就是暗 无声息的将屎尿撒在我身上。这种时候,往往是表哥丙最得意的时候,因为在所有的平辈 中,只有他和我身材差不多——他比我大了一岁——我必须求他借我一件衣服,如果我们 那位侄女碰巧那天溢量比较大,她奶水喝多了就会出现这种情况,那么,我的裤子也有必 要换掉。
其它亲戚呢,长辈围在火边打麻将,小辈不是瞻仰父辈们打麻将就是抢着麦克风唱歌。其中,我的那位表哥甲不止一次揍哭说自己唱歌难听的表哥乙和表姐乙,后两个人则跑到坐在厨房餐桌前吃麻花的外婆那里告状,外婆耳朵背且生性冷漠,她从来不作任何表示,有时候,还会差遣那两个面带泪痕的孩子,让他们从客厅的麻将桌上再抓一把硬糖和栗子给她。
钟维来到我们家的头一年,我们四个人一同去走亲戚。
他在我母亲的娘家表现的比我更不合群,我母亲要他抱花花(我侄女)时,他只是伸手摸摸她肥脸代替了。之后,他走到院子里,无所事事的吹着口哨,时不时扬脸瞅瞅天。
花花缺少基本的判断力,她在我的怀抱里表现了对钟维的向往,她哇哇大哭,举起短胖的手臂,指向钟维,意思是:“我要他!”与此同时,她撒尿了,她干这种事情的时候总是天马行空,令人始料不及。
我烦的要死,透过窗户,看见钟维悠闲的模样,不由得非常不满。
我走向院子,在他面前站住,“喂。”
他转过身,有些奇怪的看着我,至从上次我咬了他,我们已经差不多半年没有说话,“你真像个保姆。”
“抱一下花花,”我说。
“为什么?”他嫌恶的望向我怀里的幼儿,他和我一样缺乏爱心。花花却开心的朝他笑了。
“她要你。”我说,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哦,她不要你?”他终于有些开心了,“要我?”
花花配合的用自己的胖腿踢了我一下,他一愣,随即非常赞赏的笑了。“好吧,”他把她从我手中接过。
我慢吞吞的走开,不久就听到了他的惊呼,虽然他将它刻意压低,但我的耳朵异常灵敏。我回头朝他作了个“日你妈”的口形,耀武扬威的进了客厅。我一想到他的羽绒服上黄色的尿渍和屎痕,就反常的加入了争夺麦克风的行列,在表兄妹的目瞪口呆中,高歌了一曲《地道战》。
自然,我们的关系进一步恶化,并且,一直恶化下去了。
这一天的后半天,他因为换衣服的缘故,独自回家了。我呢,我简直不想说,我被迫和那群毫无趣味可言的亲戚共同上山给死去的老人送亮,到了晚上,他们还想留我和他们一块儿看春节联欢晚会。我一听到赵忠祥大爷的声音,便溜出了他们家。门外天已经黑下来了,但由于白天曾下了场肥厚之极的雪,路上虽然没有路灯,倒也还算清晰。我把羽绒服的帽子竖起来,避免风灌进脖子。从舅舅家到我家,大约要走半个小时,先是一条长长的胡同,走出了之后,又是另一条长长的胡同,最后,还要绕过一个公园。公园里的树木很茂密,我母亲教书的那所高中的学生经常跑到那里谈恋爱。街道上的小混混,自然也喜欢在那里干许多阴暗的事情。
人们都在家里看那愚蠢的联欢晚会了,放鞭炮和烟花的小孩儿也须等到将近凌晨才出来。我一个人踩着雪走着。不时有黑色的大猫从眼前跳过。
那个人突然跳出来的时候,我真的被吓着了。
那是一个肮脏的小孩儿,估计六七岁的样子,他从一户人家门口的石阶上跳下,对我说:“给钱。”
我既不认识他也不怕他,我径直往前走。
“给糖!”他不依不饶。
我看了他一眼,他手里拿着一把玩具枪,瞄向我,待看见我仍旧不理他。他气急败坏的闯到我前方,拦住我:“给爆竹!”
我伸手推了他一把,在之前的半年中,由于和钟维频繁的打架,我的力气已经增长了不少。那个男孩被我推的一个踉跄,我从他前面跨过。他喘气追着我,喊道:“那和我玩!不给东西的话!”
“你是谁?”我转过头。
“王闻井,”他说,“我认识你,你是三年8班的,我在六班。”
“你是中心小学的?”
“我们语文老师是刘老师,数学老师是周老师,我真的是中心小学的,我认识你。”他怕我不信。
“你在这里干什么?”
“玩。”
他家就在附近,原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产生了一种亲近的感觉,然后我和他在雪地里打起了雪仗。一直玩到他的爸爸打开家门,把他捉进屋去。他还在对我叫:“开学了找我玩!我在六班。”
我开开心心的回去了。
王闻井后来一直是我的朋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也是唯一的。
三
我母亲发现继父的不忠,是在我初三那年。
实际上,从继父走进我们家门开始,我就开始不断的看到他和母亲之外的女人调情。有时候是和杂货店的女店员,有时候是邻居何老头的保姆,有时候又成了我的表姐甲。我的母亲居然过了这么多年才发现,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继父被母亲发现时,已经有了一个固定的情人。这个,我也早就知道,还有钟维。当时我还在初二,正碰到学校一年一度的运动会。
我们班的体育委员是王闻井——我们初中在一个班,他怀着恶意替我报了男子三千米、跳远、跳高以及接力赛。
比较亏的是,三千米和跳远是连着的。
那天我跑完了三千,被一群女生包围着往跳远比赛的场地走去。那群女生吵吵嚷嚷的让我耳朵不得安宁,她们还在为我跑了第一而兴奋不已。妈的又不是什么大事情,我知道自己的耐力是不错的,跑三千总共撑完的不过六个人,难不成老子连那几个小猫小狗都赢不了?
我突然看到了钟维,他和她的女朋友合听着一个单放机。我从包围我的女生们肥肥瘦瘦的脸的空隙中,发现他的手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