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已过站-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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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搓麻将。
这几位朋友都是他的邻居。
克里斯汀糕饼屋的店主黄女士,她几乎一天都没什么生意,做的蛋糕只好自己吃,也拿来分给麻友,一种圆形巴掌大的玫瑰糕,上面结一张花生和巧克力凝结的壳,吃起来掉渣,但飘飘欲仙,没人买是由于她开的价钱过高,五块钱一个,她喜欢一面织毛衣一面码长城,“要是有一天糕饼屋开不下去了,我就可以开间毛衣时装店……小杨啊,到时候你来帮我做模特,工资绝对比老刘开的高”。
赵大锤,他身兼赵大锤火锅店的老板和大师傅的双职,是一个长相威武,鼻子红胀如同灌肠的四十岁单身汉。他每天清早骑三轮车去菜市场,和一群买肉的泼妇大声砍价,再装载着几十斤牛肚归来。他用浴室一样的木盆盛装牛肚,滚开水桶桶倒进去,腾起的白雾除了一股子腥臭,可以搞蒸汽浴,他的鼻子就是这样被熏的又红又棉,他操起一把五斤重的刀,从牛肚上刮掉牛的粪便和死苍蝇。他的生意也是晚上红火,整个下午店里只有一个女人看守,这个女人他会娶的,有一回他连赢三盘后曾这样透露,可过后别人问起,他又说他才不会看上那样一个干瘪的老丑的乡下女人。
第三位大家都叫他小光,虽然他看起来比老光还老,他是网吧左边收费厕所的创始人,他和老刘的关系格外好,叫比自己年轻的老刘“刘哥”。早几年新世纪网络城这块儿是一家民宅,小光厕所收费一次一毛,尽管如此,他还是整天整天的盼不来顾客,厕所三天清洗一次还是光洁如新,可以在里头打地铺睡觉。但这些情况从新世纪网络城崛起的那一天起就成为过去,前来网吧上网的青壮年人士成为小光的厕所可喜的生源,起步价格不久后也涨为三毛钱。现在,他日子过的健康而丰富,已经步入党的领导下先进厕所企业家的行列。他的特点是总是故意输钱给老刘,不过人人心知肚明但守口如瓶。
他们一般打到下午四点半,收拾好桌子再闲谈几句,这时,从不参与他们团体活动(打麻将)的光明眼镜店老板便成为他们的攻击对象,他们一再讨论起他老婆的羊癫疯、他考上清华的女儿怎样和他断绝父女关系,乐此不疲。
老刘儿子跑来要他爸爸开家长会时,老刘正在输钱,那是周六的下午,小光因为腰子疼没有参加赌博,黄女士的女儿取而代之。“开个头!”老刘没好气,“告诉你们老师说你爸出国旅游了,正在泰国看人妖呢。”
结果鉴于我清闲无事,老刘委托我代替他出席刘小乐的家长会。
其实我当时也不算清闲无事,正在协助一位中年妇女调查她的女儿。她女儿在上一个背景粉红的网站时被其母抓住,并且被指责为心理不正常、变态。我猫下腰,浏览那个网页,发现其中很多内容涉及同性恋,正待继续研究,收到了老刘的命令。
骑自行车带刘小乐穿过梧桐成群的马路,我的心情是郁闷的。刘小乐今年10岁,虎头虎脑,鼻涕闪亮,是一名光荣的少先队员,就任逸夫小学三年10班第三小组的副组长,平时负责在组长生病不在时收他们那组同学的作业本。
“我爸是猪,”刘小乐表示,“上次家长会他也没去,让一个上网没带钱的哥哥替他去,说去了就不用付钱……那个哥哥在家长会上打瞌睡,把我的脸丢光了……你待会儿不要打瞌睡啊,不然让我爸炒你鱿鱼!”
“你爸的确是猪。”我回答,并且也这么想。
“还有,如果老师点名让你发言,你要勇敢的发言哦。”
“还发言?”
“嗯,如果他问你我在家里有没有帮妈妈扫地,你千万要说扫了,‘还帮他妈妈锤背’;如果问我的家庭作业是不是独立完成,你要说是,‘他还学会了查字典’;如果问有没有小朋友经常来串门,你要说有,就胡诌几个名字;如果问你对家长会的看法,你就说‘很好很好,十分有意义’……记住了没?千万不要告诉他我妈死了,也别说我爱和我爸打架,哦,字典被我撕下来揩鼻涕的事情也不能让他晓得……”
果然是他爸的儿子。
“刘小乐同学的家长,您为了孩子的身体健康,平常都怎样保证他就餐的营养?您可以大致说一下您开的食谱,上个月的家长会上,我们曾鼓励家长们为孩子列一个食谱……您可以说了……”
食谱?难倒我了。
“呃,大蒜……我非常重视大蒜的作用……您知道,大蒜不仅杀菌,还有利于治肾亏,促进青少年的骨骼生长,增进孩子的食欲,保障孩子的睡眠,消除脸上难看的疤痕……”我极力回想广告,“使孩子的秀发乌黑闪亮……”有效的治疗由内分泌失调引起的白带过多、痛经、月经不调……这个幸好没说。
“谢谢您,为了培养您孩子的想象力,你做过什么努力么?”
你就不能问问别的家长么?我压抑心中的怒火,干巴巴的望着讲台上的年轻男老师。
“哦……讲故事。”
“您通常都给他讲些什么故事呢?可以和大家分享一下么?”
我胡乱说了几个小时候听来的故事,那还是继父讲给我们的,炎热的夏天,他盘腿坐在凉席上,手里转着一个酷极了的飞机模型,审视眼冒金光的我和钟维,“你们谁能在我说完后复述一遍,它就是谁的。”
接下来他又问了几个问题,什么怎么培养孩子的审美情趣啦,怎么看待孩子的早恋问题啦。
我承认我实在烦得不行,所以回答的也比较离谱,我怒气冲冲,信口开河道:避免孩子早恋,最好的方法是禁止他接触异性,比如24小时跟踪他,一旦有异性闯入以他为圆心半径为5米的圆内,就持棒冲上去,而这个想法显然过于乌托邦。首先技术上不能达到,一是很难鉴定一个半径5米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的圆;其次这个5米到底是否科学也值得怀疑,这涉及到对人类视网膜的研究,必须找到一个临界值,我们已经假定它为5米(但不敢确定),在这个数值范围内,人们能够看清楚东西,在其之外则看东西模糊,这样一来又不得不和异性脸庞的大小扯上关系,脸小一点的5米就看不清楚面容,但脸大一点的就说不清,如果孩子万一看得清,而这位大脸女士又是花容月貌,搞不好就被他爱上了,这样不但不能避免早恋,还可能逼出畸形恋,如果该女士年龄能当上他妈。综上所述,他早不早恋我是管不着。
“这就是说,您并不反对孩子早恋啦?这真是开明的想法,我很高兴能听到这种想法。”他总结道。
骑车回去的路上,刘小乐对我的表现予以高度评价,“我会和我爸提到的”。
“你们老师姓什么?”从来没遇见过这么罗嗦的男人。
“万。”刘小乐舔着棒棒糖。
“万什么?”
“万言……你笑什么?”
家长会完毕之后,他从讲台上走下来,亲切的和我交流,他个子不高,一米七左右,所以只好仰起头,“其实,为什么一定是异性呢?”
“呃?”我没听懂。
“避免早恋,禁止接触的不光光是异性啊,”他煞有介事,“理论上说,同性也该禁止……我是说,如果非要禁止的话……您总不能否认同性恋的存在吧?”
一想到他那古板的眼神,认真的语气,极具概括性的姓名,我禁不住再度笑出声。
二十五
早上,我穿过长长的过道,走向病房。房门上镶嵌的玻璃窗腌在长年累月的污渍里,你永远不要指望目光能够穿透它。我弯下腰,拣起横放在门口的一束花,在我重新站直的过程中,露水仿佛马戏团的小丑在花瓣上跳来跳去,我不知道这是谁送的花,也不知道它是送给谁,花束里没有那么一块标明这些的牌子,花束里只有花。病房里的空气和外面没有什么不同,原先我还担心它会夹杂一股尿骚或者汗臭。三张床安静的平躺着,晨光的涂抹使它们好像三只醮好奶油沙拉的面包。靠门床上的中年男子朝我点头,他面色从容,差点让我忘记了这是一张新面孔,昨天为止,处于他位置的病号还是一位有口吃的青年民工甲,甲从施工的五楼摔下,降落到二楼时身子碰到安全网,加速度逼迫他冲破网线继续坠落,臀部着地砸在土石混合的地面上,之后他便带着被包扎的屁股在这间病房里趴了一个月,医生在他肛门处接上一根擀面杖粗细的橡皮管,橡皮管的另一头通往床底的夜壶,经常我和钟维正在讨论什么,突然听到微弱的喷发声,随后粪便的味道也真切起来了,“医生!管子漏了!”甲直起脖子,他这样叫喊之后,偶尔会跑来一个满面不悦的小护士,为他擦屁股,一面嘴巴里还会唧唧歪歪;而多数情况下谁也不会来,这时他要不开始大骂医院,要不捞起枕巾自己揩拭。中年男人舒舒服服的靠在床头,“咔咔”的吃一小瓶雪梨罐头,如果他得知身下的床铺曾经一度浸泡在屎尿中,胃口或许不会这么好。
鼾声发自中间床上的老头,除了光光的头顶,他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很像一只在顶端剥开了一点皮的粽子。他的妻子坐在床边,为丈夫缝补内裤,她穿针引线的节奏与他鼾声的节奏完全吻合,好像二者互为舞伴共跳一支华尔兹,或者不如说他的嘴巴和她的手之间连有一条细线。
她抬头看见我:“来了?”
“嗯,”我把盛装水饺的塑胶饭盒搁上钟维的床头柜,“早。”
“还没醒吧?”她朝钟维嘟嘟嘴,“昨晚上和老头子下棋,怎么催也不肯睡呢。”
他的头发从蓝白相间的被子下露出来,不怕焖死么?我把被子朝下拉了一点,他眉毛一皱翻了个身,脸朝下趴在床上。
“趴着睡对身体不好,”老太太说,“会压着心脏。”
“真的?”我抓住他的肩膀想把他扳转过来,“他就这习惯。”还真重,居然扳不过来,我扳,我扳……
“也没太大关系啦,其实……用不着那么扳的……”
“哦……是吗?”我松开手,有些尴尬的朝老太太笑。
“你真疼他,你们哥俩真好,……不过,长得倒是不太像,哦,知道知道,肯定一个像妈,一个像爸……”还好,老太太是那种不需要别人回应就能一个人把话题进行到底的类型,“有兄弟好啊……我有个兄弟在这里,我们是X县的你知道哈?幸好啊,有个兄弟照应,不然老头子生病我一个人怎么料理过来?儿女又都不在身边……他要我住他家,住了两天,他和儿子媳妇一块儿住,孩子们对我倒是很客气,不过到底是多年不来往,生得很,我一个人住那儿,又不会用洗脸池,热水器也搞不来,想帮忙做饭吧又不让……看个电视,他家孙子放学回来要看足球,我赶快给他调频道,他妈跑过来把台调回去,照着那小孩儿屁股上就是一巴掌,‘让你和姑奶奶抢台!’唉哟,看得我硬是心慌,我一个老太婆,哪要还要一个小孩儿让着?……太客气了,客气得我不自在……还是不住那儿了,反正老头子也要我看着,干脆就在医院睡……”
是啊,我们住哪儿?现在我自然可以睡网吧,等钟维出院以后呢?得找房子了。房租呢?做网管包吃包住,剩下的工钱就少得可怜,交得起房租否是个问题。要换工作么?本科文凭都没有,能够找到什么工作呢?
我手头的钱不多了,银行卡里倒是还有一些,但不能乱取,我妈会怀疑,我不暂时不想让她知道我退学的事情,学校本来要通知家长,为此我还和校领导交涉了很久。我一方面告诉她宿舍的电话坏了,什么事情都打我手机;另一方面则交待刘浩他们,万一我妈神使鬼差打电话过去,千万要以诸如“这里不是N城大学”之类应对。表哥丙倒是知道我的情况,他表示会帮我搪塞我妈。
钟维也没什么钱了,虽说住院费医疗费保险公司支付了大半,但也有小半得他自己承担。我不知道他怎么是应对他哥哥,提起这些,他光是说让我放心他能搞定。
“这花是谁送的?”中年男人刚刚去了趟厕所,回来的时候抱着一束花。
“不知道,”就是刚才那束横在门口的花。
“哦,是一个姑娘,长得几漂亮……这几天总来,碰到好几回了,昨天我去给老头子倒夜壶,又碰到她在门口放花,问她送给谁也不说话,放下花就走。”老太太已经换了一件衬衫在缝,一面作答。
“姑娘?”中年男人叽咕着,“漂亮?该不会是……吧?”
钟维的脸睡得有些发红。每次看到他的睡脸,我都忍不住想干点什么,在脸颊上画一只猪头、往鼻孔里插根草什么的,总之像这样单单注视着那张脸什么也不干,让我有些不知所措。这样呆呆的看着一个和自己相同性别的人,总好像有些不对劲。
前几天也是这样,那天我头脑发涨,居然把头伸过去亲了他一下,当时半夜十二点刚过,外面黑黢黢,病房内也黑黢黢,对面的老头子鼾声如雷,这边我俯身盯着沉睡中的他,心跳很快,我当时的思想很愚昧,我一会儿觉得他紧闭的双眼很性感,一会儿又感到他微微开启的嘴唇美丽之极,在慌乱中的一吻后,我颤抖着自责了半天,可还是憋不住拿出一只手,开始沿着他的脸往下摸,干那些事情时我充满羞愧,首先觉得自己偷偷摸摸很傻逼,其次觉得自己这么紧张很幼稚,关键是,一想到头脑清醒的自己却被昏睡中的他所支配,我就感到非常的泄气和颓丧。后来他醒了,可他装睡,直到我再次不由自主的吻上他的唇,他才伸开手臂把我揽进怀里。那时我真是感到丢脸极了,就好像手淫时被抓住一样。我扯开他的手,想要下床,他一手从背后牢牢箍住我的腰,脸贴在我颈边,另一只手找到我的手,握住。他说:“杨麓,你真像个小孩……别挣,”他笑着吻我的下巴,“干吗偷偷的吻我?……别挣别挣,挣不开的,我力气大得很……爱面子的家伙,不用看就知道你现在肯定羞死了……你不用等我睡着了才敢偷吻我啊,我是说……我是你的,想什么时候吻就什么时候吻……我是你的,听见了没有?小傻瓜……”也许这就是否极泰来,我羞愧到一定地步,反而从容起来了,于是掐住他的下巴,猛的吻上去,他吃了一惊,随即捉住我的手,反身把我压在身下,低头捧住我的脸,“……不过反过来说,你也是……我的……”
“小杨,”老太太朝我点点头,“过来过来,帮个忙。”
我从钟维的床边站起身,走到老太太跟前。她把一支针递给我,随即又是一丝灰色的线,“我老花眼,老看不清针孔,这线怎么也穿不进去,你帮我穿穿。”
“哎呀你这老太婆真不懂事,怎么让小杨穿针?”老头子候已经起来了,绷着肥脸靠在床头,“这是娘么儿的事情。”
“没事儿没事儿,”我笑笑,低下头捏住线,把针孔朝向向阳的窗口,进——,穿好。
“好好好,”老太太眉开眼笑,“还是年轻人眼神儿好!”
“小杨你有什么衣服脱了线的就拿给老太婆,让她缝。”老头子非常大气。
“嗯,有就尽管拿来,不要客气,”老太太乐呵呵的,一双眼睛在我衣服上打转,“这儿这儿,这里有点脱线,快脱来下,我帮你缝缝。”她扯住我羽绒服的一角。
“不用不用,”我还要去网吧接班,不想在这里耽搁时间,而老太太的热情让我招架不了,只好底气不足的推脱。
“要缝几针,不然过不了几天口子会开大,里面的鸭绒会跑出来。”
推脱没用只好死不认账,“没脱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