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黄打非风云录-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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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扫黄打非风云录
作者:陆幸生
内容简介:
扫黄打非的利剑劈开层层黑幕:形形色色的非法出版案件,五花八门的钱权交易行为,匪夷所思的官商勾结内幕,荡气回肠的正邪交锋记录,——本书抽丝剥茧——予以详尽披露。省政府副秘书长秦东方出任省出版印刷局副局长,收编局机关富余人员组建扫黄打非稽查队查处多起非法出版大案,全方位揭露了新旧体制交替时期官商勾结、权钱交易、权色交易,内蠹外盗联手攫取国家出版资源的黑幕。通过正义与邪恶的交锋,塑造了一批乌合之众,深刻地反映了他们在社会变革时期升降沉浮的命运。……
正文
第一章 秦东方上任
A省出版印刷局副局长秦东方,长着一米八五的大个子,致使他坐在轿车内像大虾米那样蜷缩着,这种姿势让他感觉着实不太舒服。轿车徐徐开进印刷局小院,在那幢六层小白楼前缓缓停了下来。他吃力地低着头,先跨出左脚,再跨出右脚,终于迈出了黑色奥迪车。
这辆车比起局长杨敢之的车略显陈旧,显然是杨局长原来的专车。杨局长换了那辆崭新的德国进口原装6缸26车,这辆20理所当然就给了新到任的副局长秦东方。今天他将在省委组织部、宣传部的两名处长的陪同下前来履新,本来组织部说好是文汉雄副部长陪他前来的,当然还有宣传部的一名副部长一起来,以示对他任职的重视。但是事到临头,两位副部长都要参加省委召开的一个紧急会议,只能由两名处长陪他前来了,这使他感到上面对他的任职似乎不太重视,于是就有着被逐出宫廷的失落感。
他其实对到这个新单位来任职是看重的。早晨起来特地刮了脸并请夫人华敏用吹风机将他原来一丝不苟的背头又吹了一遍,打上了少许摩丝,使头发稀疏的包头上又呈现出一丝丝状如面条样的纹路。这样使同志们看到自己,很有派头、很有风度、也就很有领导干部的模样了。因为他实在太了解作为领导对自己出现在公众面前形象的重要性,尤其是出现在电视镜头中就不能有丝毫的瑕疵。因为这瑕疵,可能会影响到他在上级领导心目中的印象,就完全有可能影响到自己的升迁。他把眼前的镜子当成了电视屏幕了。他对着镜子满意地笑了。
华敏一边帮他系着领带,一边打趣着说:“东方,你昨晚喝多了,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样子怪吓人的,夜里还磨牙,像咒骂什么人呢。今天这神态倒像是一个新郎官,简直让人耳目一新,光鲜照人。”
他心里“格登”一下,脸上却显得漫不经心的样子,淡淡地反问了一句说:“是吗?”
“嗯。”华敏漫应了一声。
秦东方敏感地问:“我说了些什么?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吧?”
“瞧你那紧张的样子,在家里就是说句出格的话,我还能将你卖了不成?再说你也没说什么呀!只是笑得怕人,一阵接一阵像是在哭!”
“都是陈宏平那痞子作怪。”
“庄洪生没来?”
“他说要来的,临了他又不来了,说是要接待中央来的一位老同志,委托陈宏平那厮多敬我几杯,那厮一杯接一杯敬,这不,就将我灌倒了。”说这话时,他眼前浮现出陈宏平那张俗不可耐的脸。
说实话,他心中瞧不起这个靠父亲和老岳父的背景,进入政治舞台,又有点随心所欲,完全无所顾忌的纨绔子弟。于是对着镜子里的华敏不屑地挥了挥手,像是赶走眼前苍蝇一样说道:“把我那套皮尔卡丹西服和华伦天奴皮鞋拿出来,今天我要穿得风风光光地去上班。”
“嗯,不要太招摇了,听说出版印刷系统美女不少?”华敏笑着斜了他一眼,那样子是亲昵的,因为在她心目中,丈夫是循规蹈矩的,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在外面拈花惹草,别看他那仙鹤似的大块头,相貌堂堂,仪表出众。其实内心是胆小如鼠的,在官场他兢兢业业,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不靠任何背景,靠着自己的勤勉智慧一步一步熬到了副厅级的省政府副秘书长,仕途就像钟表停摆了似的,不再向前了。她知道丈夫虽然外表文弱,那张瘦长的脸上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那双嵌在眼眶中的杏仁眼就仿佛静如秋水,波澜不惊的样子,使人看不清眼睛中流淌的神态。就显得喜怒哀乐从不溢于言表,一副城府很深的样子。其实他内心深处是极为功利的。这功利掀起的波浪,有时也会像火山爆发那样喷薄而出。比如一向不怎么喝酒的东方昨天晚上就被研究室的那帮鬼灌醉了,迷糊中不经意地借着酒醉发了几句牢骚,不外乎是自己其实是被排挤才去了印刷局的云云。
后来他几乎是被驾驶员小张架着回来的,当他踉踉跄跄像是武松上了景阳冈那样跌坐在沙发上,忽然接连发出一阵饮泣,他哭了,哭得很伤心,那哭声使她毛骨悚然,一阵接一阵仿佛自己难以控制似的。哭过之后又是一阵狂笑。接着一阵呕吐,吐得满地狼藉,酒腥一屋,才如释重负似的去洗手间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澡,上床沉沉睡去。
她知道他内心痛苦极了,但他不说。她希望他能和她倾吐一番。可他不,他守口如瓶,就是对老婆也从不议论单位的事,只是偶尔在只言片语中流露出他对某人的不满。他像是一条被猎手射伤的巨蟒那样,自己孤独地躲进心里那冰冷的峡谷,用舌头舔着自己的伤口。
她服侍他洗了一个澡,将他的头发梳理整齐,他就沉沉地睡死了过去。在梦中她听到他咬牙切齿的磨牙声。她知道他对这次平级调动很无奈,像是一只斗败的鸡被逐出了圈子,从顶楼被赶到了楼下的大院子里。准备在另一个圈子,再进行一场角力。如今的官场什么时候变成了角斗场了呢?而且全无规矩,缺少游戏规则,就带有长官们很大的随意性了。今早起床后的精心梳洗打扮就是为了塑造一个崭新的形象,进入一个全新的、完全陌生的环境,使停滞的事业重新开始。
华敏转身从壁橱内拿出熨烫得挺括一新的那套皮尔卡丹西服,帮他穿上。她给了秦东方一个亲切的只有他们夫妻之间才能体会的眼神,说道:“东方,你今天很神气,倒像年轻了十岁。”
她将丈夫常用的那只咖啡色牛皮公文包递到他的手中,她知道那包内其实并没有公文,只是一张组织关系的介绍信,和一只真空玲珑玻璃杯、一部摩托罗拉小手机。
秦东方像往常一样在七点四十五分就来到了政府机关宿舍楼的楼下,等候他在副秘书长任上乘坐了四年的那辆银灰色丰田皇冠轿车。然而,他的坐车没来,来的是出版印刷局的黑色奥迪,还迟到了十分钟,这使一向像钟表那样守时的秦东方多少有点不愉快。这点小小的误差反倒提醒了他,使他想到如今他是新任出版印刷局的副局长,再也不是省政府的副秘书长了。
当然秦东方脸上还是很淡然的样子。因为他深深地知道长官骑马,士兵走路,这是在井冈山时期就形成的传统,官场只能按等级分配坐骑,随着物质生活的提高,这坐骑也由马换为吉普车、小轿车了。
他想起他在任省政府副秘书长时也是这样,坐的是省政府秘书长庄洪生换下的那辆银灰色的皇冠。不过那辆旧皇冠,虽然跑了近10万公里,由于保养得好还有八成新的样儿,车体线条流畅,车身宽大,车子行驶起来平稳而无声。他内心是极喜欢这辆车的,那种车型现在的丰田公司已不再生产,但是行驶在宽阔的公路上,倒也显得很别致,再加上那是省府的小号牌车,无论行驶到哪里警察总是彬彬有礼地表示敬意,尤其是开进省府大院的那一刻,门口的武警还要敬礼,这不是所有坐小车的人都能够享受的礼遇。有几次驾驶员不慎违章,警察也只是态度和蔼地提醒驾驶员同志要注意首长的安全,然后敬礼、放行。这首长两字听起来真他妈舒服,一般来说,这是他们称呼来视察的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专用名词。这种特殊的礼遇使他的感觉很好,因此他对那辆车十分钟爱。这就像是一幅赏心悦目的风景画,画中挺拔着一棵棵高大的松树,中间一条洒满阳光的小路逶迤着通向远方,画面腾现出金色的辉煌;就像是一首大气磅礴的交响曲,这曲子旋律铿锵,基调昂扬地由低音向高音升调,终于达到某种至高至美的境界,使人欢快奋发。尽管这画、这曲也许有了年头,但出自宫廷、官场是毫无疑问的。那是人生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然而,这道风景线由于他的平级调动,随着皇冠车的消失而变得十分遥远而暗淡。
拿破仑说过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显然不想当大官的干部绝对不是好干部,那会使人得过且过。以某种看破红尘似的恬淡和随意,对待工作、事业及其他,就很难作出突出的成绩。他怕遇见这种老油条似的下级,他自己绝不是这种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角。对每一项工作他都是极其认真的,可以说是一丝不苟的。只是这工作如果涉及到有政治背景的权势人物,他才会变得小心谨慎起来。他不能容忍哪怕有一丝一毫的疏忽,而影响他心目中的事业。尽管时下人们不屑地称之为仕途。既然进入了仕途,就要向一个一个台阶冲刺,与其让那些贪官污吏窃居高位,还不如我等良善正直之辈担当重任,为群众干些好事,谋点福利。他心中一直是这么想的。
而眼下从车子开进这个置身于机关大杂院一角的出版印刷局起,他心中就会涌起一种莫名的烦恼,这里缺少大官场的宁静、安谧、肃穆、庄严,即使勾心斗角,相互倾轧,也是在彬彬有礼、水波不兴的外表下进行。而小官场的气氛就有点压抑、嘈杂,人们显得心烦气躁,个个野心勃勃似的,缺少风度和涵养。总之,一切显得粗犷、直白,甚至有点迫不及待,猴急巴巴丧心病狂似的,使人瞧不起。
想到这里,他心情有点沮丧,像是一只被单独豢养的高级金丝猴,被放逐到乱哄哄的猴山中那样,今后也只能入乡随俗去抢食、捉蚤、抓痒痒,显出一副穷凶极恶的俗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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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东方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因出身寒微,迈步官场,如履薄冰,小心谨慎。违规越矩的事,出格出头的事,暗藏风险的事,他是绝对不愿尝试的,因而使人感觉他似乎城府很深,难以接近。其实那都是缘于他那兢兢业业,一步一个脚印的人生之旅,得益于风诡云谲的官场历练。他,一个建筑工人的儿子,没有丝毫的政治背景,完全靠自己的勤奋、刻苦和为人处事的小心谨慎。他能在四十五岁的年龄,混到副厅级的位置着实不易,因而对这千辛万苦换来的优越位置就格外珍惜,其潜意识当中当然有着光宗耀祖的念头。就如同古代士人那种十年寒窗苦读中隐藏着的“学而优则仕”的念头一样,潜台词就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的欲望,这些欲望直白了不太光彩,但联系当今官场实际及潜在游戏规则却也是合乎情理的。
钻出这沉闷的奥迪车,秦东方长长地吸了一口车外清新的空气,仿佛从窄小的牢笼里解放出来。他下意识地用细长的手指梳了梳原本整洁、一丝不乱的背头,整一整笔挺西服上的红色领带,夹一夹胳膊下咖啡色牛皮公文包。刚刚从省府副秘书长任上调任出版局副局长,他在作风上还保留着大机关里的派头,工作上有板有眼,讲究程序、等级,衣着光鲜得体,讲究品牌款式,表面上喜怒哀乐不形于色,讲话沉着稳健,条理清晰,滴水不漏。迎着上班族公务员谦恭的笑脸,他的脸上不断地微笑,不断地点头,与熟悉或者不熟悉的部下笑脸相迎。这微笑从一楼一直洒到五楼,颔首点头从大院门口的门卫点到楼上的同事们。他感到暗自好笑,他就这么带着神秘的微笑打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
秋日的阳光,温暖中透着几丝沁人肺腑的凉意,均匀地洒在出版印刷局副局长的办公室里。这办公室不如省府副秘书长的公办室宽大气派,那是省府大院二号楼三楼朝北的一个房间,宽大的大班桌,舒适的牛皮转椅,红色的地毯,墨绿色的棕榈树,正面墙上的组合书橱,都显示了大机关的气派。那里光线明亮,环境幽静。那里的工作人员走路蹑手蹑脚,说话细声细气,人人都显得十分有教养的样子。使这座古典园林式的省委、省政府大院,除了偶尔响起清脆的轿车喇叭声,就是树林中的鸟鸣。在森森古木的密林间矗立着一幢幢中西合璧的有着琉璃瓦大屋顶、黄色耐火砖墙面的办公楼,这是典型的民国建筑风格。省委大院俨然是一个汇名花佳木、集名胜古迹于一体的大园林。园林中的古色古香花墙又隔出一个个机关小院。不像这出版印刷局的嘈杂和人来人往,间或还有一两个被行政处罚没收了非法出版物的人物在那儿肆无忌惮地叫骂。
这座被称为机关西大院的院子挤着十多个厅局七八幢楼房,缺少统一的风格。建筑式样有民国的小洋楼,有大跃进、“文革”年代的筒子楼,也有格调新颖的新式楼房,简直就是大杂烩。这种大杂烩似的建筑群被分割在几个小院中。有的独居一院自成体系,有的混在一楼,各有楼层。比如这出版印刷局机关小院就由两组建筑组合而成,一组为四四方方如火柴盒般的办公楼,那是“文革”时的建筑,毫无特色;一组为原法国领事馆的巴洛克式的小洋楼,现在为印刷局老干部活动室。
走进办公室,秦东方放下公文包,先在自己的水杯中泡一杯浓浓的人参茶,然后翻阅当天的文件和报纸。差不多八点一刻,省委组织部、宣传部的两位处长笑嘻嘻地推开他办公室的门,抱歉地说,文汉雄部长和钟文明部长要参加一个紧急会议,不能来陪他去见杨局长了。他点头微笑表示知道了,昨晚在给他送行的酒筵上庄秘书长的铁杆哥们儿陈宏平处长已和他说了。他表示不介意,脸上显出一副很无所谓的表情。然后请两位处长坐。两位处长谦恭地表示,秦局长太客气。然后就带着他去了杨局长的办公室。
省出版印刷局杨敢之局长五短身材,圆圆脸,大眼睛,双目炯炯有神,人中长而直,双唇厚而阔。他热情地伸出手,一一和组织部、宣传部来的两位处长亲切相握,然后用双手和秦东方紧紧相握,使得秦东方也不得不将右手拍在他的左手背上表示了一下亲切和友好的气氛。
杨敢之豪爽地咧开大嘴一笑:“东方秘书长下派我局,是强化我党组领导,杨某求之不得,我五十八岁了,还有两年退休,我猜想省委如此安排,一定事出有因,出于我出版印刷业管理局新老交替的需要。东方你好好干,到时我一定让贤,一定让贤。”说完又抽出左手有力地拍打着秦东方厚实的肩膀,仿佛想使秦东方感觉到他的真诚。这套官场见怪不怪的礼节程式,终于在杨、秦两位正副局长面带的微笑中演绎完毕。两名处长如释重负,仿佛像是两名解差,将武松送到了沧州府,就要打道回府完差了。
杨敢之笑着说:“别走,别走。”他转身出了门,打开对面的办公室,变戏法似的从中提出两盒高档碧螺春,笑着说,“送给两位,尝尝鲜,这是新茶,这是新茶。”两位处长含笑而去。而秦东方不经意地用眼角的余光一瞥,顿觉眼前豁然一亮,发现那间办公室其实只是杨敢之的一间私人礼品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