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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背道而驰 作者:鲁鸣-第38章

小说: 背道而驰 作者:鲁鸣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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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完雅文的信,我很为她高兴,理解了她为何离开纽约。改换空间世界的远足旅行,向来是治疗心理创伤和改变心境的常见办法。那么,这个办法的延伸即移地定居,不也有这样的效果吗?老在一个地方待,耳闻目睹的都是同样的事,一切变得理所当然,没有好奇,会使一个人眼光迟钝,缺乏新鲜感,亦步亦趋。习以为常后,我们对事物的看法就易成为一种固定模式。如台湾作家朱天文所说,我们会变成我们想要看见的东西,我们才看得见;而我们不想要看的东西,我们就果然也看不见了。陌生,提供给人不同的眼光,让人有所比较,寻找新答案。
    不过,雅文信里“我们三人深深地爱过疯狂过”那句话在我眼前掠过时,我的脑子里闪过一个问号,这个问号是很多知道米山一夫两妻的人都有过的:安玛和雅文之间是不是同性恋呢?我想,还是把这个问号的答案,留作一个芬香的秘密吧。这个世界有些秘密,我们还是不要把它们揭开为好。一切都昭然若揭,这个世界就索然无味了。米山一夫两妻的故事,和李之白的同性恋故事一样,画上了句号。他们的经历,恐怕都不是我们可以经历或重复的。不过,他们的故事可为我们提供有益的东西,哪怕仅仅是阅读的娱乐。但绝不会只是娱乐。
    我现在再回想米山所经历的那一切,仍有恍若隔世之感。我明白雅文那种不敢相信曾是事实的心理。事实和我们相信是事实之间,的确有很大的不同。我无法预测,有多少读者会相信米山的故事。就像我若不是李之白的心理医生,若不是听到他自己的叙述,哪怕我认识格雷、田麦和艾德瓦多,我恐怕也很难相信李之白所说的都是事实。不过,相信与否并不重要。故事的结束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生活不是不偏不倚的。现实里半数以上的家庭倒向悲剧一边,没有了爱情。剩下的家庭里,内在不和谐远远超出了人的想像。尤其是在这个缺乏共同精神、缺乏纯朴和缺乏高尚而崇拜金钱的时代里,人类带有悲剧色彩,这没什么好争辩的。生活中类似广告的假象,缓解了我们对生活的真实体验以及对事实的相信,甚至让我们觉得事实本身就是幻觉和梦。然而,幸亏生活里充满了这些幻觉和梦。我们依靠它们克服悲哀,继续活下去。
                尾声
    除了兰德和李之白先后去世、雅文已在北京工作,这本书主要人物的近况如下:
    米山去年也海归国内了。目前他在西藏,已在藏传佛教和印度教公认的最重要的神山──岗仁波齐脚下的塔钦镇待了一个月,身边有位他出国前追求他多年的女作家。也许是雅文说他不读书没有理论素质,刺激了他的神经,他竟然已出版了两本随笔,写的都是他在世界各地见到的风俗人情,配上插图。据说在中国非常受欢迎。他说,下个月他会来纽约办事和探亲,把那两本书带来给我看。他和安玛、雅文保持着联系。两个女儿把他们三人捆绑在一起了。
    安玛仍住在新泽西原来的那栋房子里,只是二楼全腾出来租给别人住,租鑫相当可观。她还在中学教中文和双语教育。米山回中国后,她和雅文一样,都是单身母亲了。去年暑假和今年暑假她都带着米安去中国,游玩了北京、拉萨、成都、上海和杭州,看望了雅文和米雅母女,在拉萨见到了米山。米安最喜欢的是北京,因为那里有米雅。令人有趣的是雅娟见到安玛后,倒是挺喜欢她,甚至说:“难怪雅文当初发神经病做出那种决定。”安玛和米安在北京逗留时,母女俩和米雅都住在雅娟家。
    我在写这本书的结尾时,安玛已拿到了哥伦比亚大学东亚系中文博士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她将在我和李之白的这所母校里攻读中文博士。安玛说,她想和京典合作,把我的这本书译成英文,在美国出版。
    京典和格雷已搬到旧金山。格雷开了一家公司,从事在国际互联网上销售和拍卖绘画作品。京典在原来那家绘画艺术公司的旧金山办事处上班。他们搬迁到旧金山目的之一,是因为京典要去旧金山工作,去亚洲更近,少倒时差。京典从福建弄来美国的一位画家,已在国际上打响,具有相当知名度,连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都收藏了其作品。京典也因此大大出名,成为美国的亚洲艺术专家。
    两人很快就要做父亲了。至于母亲是谁,读者绝对想不到。她是我妻子北瑞。她坚持要替京典和格雷两人生个孩子,我支持。当然她用的是格雷的精子,人工授精,已怀孕8个月了。格雷的父母可高兴极了,把所有的小孩用品都准备好了。我岳父母一开始有些顾虑,后来想开了,心怀喜悦等待再次做外祖父母。
    田麦还在和艾滋病毒搏斗。幸亏她在研究艾滋病毒的药物公司工作,服用的都是最有效最贵的药。她说,如果她能熬到彻底克制艾滋病毒的药研究成功,就人工授精替京典和格雷生个孩子,她做妈妈。京典和格雷一直想要两个孩子,而田麦也那么喜欢孩子。
    值得一提的是,田麦已给米雅存了一笔钱,将来米雅回美国上大学可以用。田麦常给远在北京的米雅寄礼物,打电话。她也常去看望米安。
    艾德瓦多还和那位美国男人生活在一起。他现在主要精力都放在北京那家饭店,常和他的美国男人一起待在北京。他还打算在上海“新天地”再开一家饭店。上星期我和他通过电话。他问我小说写得怎么样了。他说,书出来后,他至少要买下100 本,送给他在中国的朋友和同性恋者。我说,根据青岛学者李南平的研究报道,其抽样调查结果是中国有两千万同性恋者,99%以上都不公开或已婚。艾德瓦多说:“中国艾滋病毒感染者,仅官方公布人数已近100 万。可是,许多老百姓都没意识到性生活才是感染的主要途径,逛色情场所者和一夜情者只有10%的人用安全套。”我向他强调,这部小说正是写给普通成人读者看的。希望它有助老百姓强化有关艾滋病毒的知识,有助读者了解男人多恋和同性恋的性心理。
    桑妮回新墨西哥州去了。她去过中国一次,看望米山,在那里待了两个礼拜。她还出席了米山在上海的出书首发仪式,把米山写的一本随笔带回新墨西哥留做纪念。完全看不懂那本书,她把它当作艺术品挂在客厅墙上。
    我自己仍在纽约做心理医生。“9 ·11”事件后,我一直在做受难华人家庭的咨询工作。每天早上5 点到7 点以及周末大部分时间,我写这部小说。未经许可,心理医生是不能直接用顾客和病人经历做故事素材的。我告诉米山、安玛、雅文和田麦,我的小说里有他们的影子。他们不在乎,但要求书稿写出后让他们过目。
    本小说实际上,凡真人真事之处全被嫁接和裁剪,面目全非。所用真实地名,纯属方便和情节需要,与他们的故事无关。
    此刻,我坐在纽约郊外家里房顶花园上,写这段尾声。说心里话,写完这部书,我对爱欲本身产生了模棱两可的态度。对它们既肯定又讨厌,甚至有点痛恨它们。爱欲,是纽约这个城市美好而丑恶的根源。在这里,人们滥用爱欲,以至于使人们的情感失去了真实的面目。
    我放下笔,眺望曼哈顿。黄昏里,耸入云霄的高楼大厦很遥远。因为距离,我看不到我最喜爱的自由女神像,而世贸中心大厦已荡然无存。太阳藏在一大片云彩背后。我注视着云彩,看着它们的阴影穿过这郊外的寂静,悄然无声地飘向远方。一条摆渡的轮船正从哈德森河面上驶过,由西向东,掀起巨大的白浪。对岸悬崖,犹如一幅高挂在空中的国画,与水天相连。一群大雁,以一个大大的“人”字形,向远方飞去。我敛声静气,闭目养神。当我再睁开眼睛,天幕已很朦胧。一切变化如此之快,我已看不清楚对岸了。人生的变化不也是如此吗?无论是谁,爱欲本身都是即时短暂的。它们的意义或普遍性,唯有通过其他的决定和选择,通过随后的各种使人更新自我和调整心理的行动,才能被完全了解。这些决定、选择和行动,会前后矛盾,背道而驰。但是,一切都指向发现,不只是对世界的发现,更是对自我的发现。无论我们身处何方,无论我们怎样爱恋,无论我们是否结婚或离婚,这一生总要面对自己心理的地狱。在这个世界上,东方和西方,只是心理上的一个场。最后的东方,就是西方。最后的西方,必定就是东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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