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豪门-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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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切后悔都已经晚了,法律无情,谁触犯了它,都要受到相应的制裁。欧阳逢
春问,是谁支持他鼓捣的呢?支持他在下面瞎鼓捣的该判什么刑?法官说,支持他
搞亩产万斤,那只是一个认识问题,并不等于让他在下面胡作非为。欧阳逢春说,
这个认识问题可大了,要不,党校里为什么会关那么多人?学校很多人都在议论,
说这个支持瞎鼓捣的人也该判刑的。父亲皱了皱眉头,半晌,把手一挥,说,小孩
子们可不许乱讲话,说那样话的人,不定思想里有什么不满情绪呢。欧阳逢春撅着
嘴唇说,不说就不说嘛,其实,我看过你审讯犯人,很多时候你们还拿不出足够的
证据,鬼才知道被你判的人是不是冤枉呢。儿子向父亲挑战,法官气白了脸,说,
你这小子思想有问题,明日我可要去你们学校问问,看看他们用什么样的政治观点
教育学生。欧阳逢春还要分辩,母亲走过去,用温暖的手捂着儿子的小口,嗔爱地
说,去做你的作业吧,爸爸工作忙,这段时间心烦,你少惹他生气不行吗?第二天,
欧阳法官果然去了学校,了解儿子在学校的表现情况,顺便也了解了学校的政治思
想教育情况,临走时,再三要求班主任替他好好地管束任性的儿子。直到许多年后,
欧阳逢春才知道,父亲当时审理那样的案子多了,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冯媛媛的
父亲那时在法院作副院长,实在憋不住劲儿,在审判委员会里提出,应追究支持那
些瞎鼓捣者的个人责任,受到了审委会的严厉批判;被调离了审判岗位,不久,又
下放到刚刚建成的市国营阴灵山茶场——据说,那茶场是专门为那些需要以观后效
的人建立起来的。欧阳法官那时正为自己冒出的那种右倾想法,在脑子里进行着激
烈的自我批判,听小小年纪的儿子讲出这番话来,不担心才怪。
父亲不像母亲。总是那《努力地掩饰着自己对儿子的那份挚爱。
欧阳法官做梦也没想到,他这个原则性和斗争性都很强的人,有一天也会成为
资产阶级黑线人物。那时,全国人民都成了革命家,欧阳法官被勒令着没日没夜地
深挖资产阶级思想根源,无论法官如何努力地深挖细查,总被革命家们认为不深不
细。为这,父亲一下老了许多。逢春说,爸爸你不用再挖了,你脑子里根本不懂什
么才叫做资产阶级,你不过是跟着市委和市政法委那些头头的屁股转,上边争权夺
利,你这小人物庭长自然应该成为牺牲品。当法官的父亲为这个满脑子离奇想法的
孩子担心,让孩子的母亲把他送到了远在晋西北的叔叔家。孩子不习惯晋西北的生
活,不久又回到了南川市。
那时,一些中学生来邀欧阳逢春去参加他们的活动,逢春悄悄地去了,一次,
还偷偷地带着一支手抢回了家。偷藏在家里的枪,不知怎么被父亲发现了。从没打
过孩子的父亲,这次狠狠地接了逢春一顿,指着他的鼻尖说,你这小子一天闭撑了
没事,明日你就给我滚回老家去啃窝窝头,不磨出一手老茧,休想再回到城里来。
第二天一大早,妈妈就领着几个儿女,偷偷地登上了北去的列车。离家时,父亲拿
出了他珍藏多年的那支金星钢笔,塞在儿子的小包里,吩咐他每个星期都给他写一
封家书;逢春那时看到,父亲在往母亲的手提袋里装消炎止痛用的药品时,两只眼
红红的,快要流下泪来。
发现父亲对媛媛似乎有着一种特别的感情,那是欧阳逢春从叔叔家回到南川市
后,去阴灵山农村插队以后的事。那时,欧阳逢春在晋西北农村已经劳动了好几年,
县里根据他的表现,准备把他招进当地的工厂,听到这个消息,欧阳逢春可高兴了,
催着叔叔给他当法官的哥哥去信,让他把他的户口迅速转去晋西。很快,叔叔收到
法官哥哥的回信,让欧阳建春第二天就启程回了南川市。逢春以为父亲在那里为自
己找到了一份更好的工作,到家后,才知道父亲是要他去阴灵山农村插队,继续去
接受那些粗野的教育。逢春“落户”的地方离茶场只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垣,稍不
留神,挖地时就越过了地界。虽然,媛媛的父亲老场长在这以前被人们打断了一条
“狗腿”,可仍然是方圆数十里地最受尊敬的人;欧阳逢春时常去冯伯伯家,帮着
媛媛于一些挑水劈柴的家务活,冯家有一点什么好吃的东西,冯伯伯总要让媛媛叫
他去家里。后来,市委老书记复出,惦着欧阳法官这样的老下级,任命他为主管刑
事的副院长。一次,书记夫人来到副院长家,看见欧阳家的二小子和一个姑娘躲在
房子里复习功课。书记夫人问那姑娘是谁,欧阳逢春的母亲回答说是老冯家的女儿。
书记夫人说,老冯打仗时负过伤,那里动过手术,他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个女儿呢?
逢春的母亲说,听说是老冯后来领养的,不知到底是谁家的闺女呢!书记夫人又隔
着窗看了好一阵,说,早听说老冯领养了那个家伙的女儿的,不知是不是这个妞儿。
副院长这时削好苹果送到书记夫人的手中,忙说,哪能呢,要是他的女儿,我能让
她到家里来嘛。书记夫人说,欧阳啦,老冯这人也挺靠不住的,虽然你们支援大军
时,他是你那个支前小队的队长,我家老头子可是你们的大队政委呢。1957年,那
家伙反对你们政委时,-开始也找过老冯家的,那时,老冯没跟那家伙跑,谁知过
了几年,他以为羽毛丰满了,还不是想造反吗?连老上级都不看在眼里,更何况你
过去还是他的下级呢!法官红了脸,说,其实老冯那时也不知道是反对了老政委,
后来知道了,后悔得不行呢。书记夫人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是你给他涂脂抹
粉吧,如果是那样,怎不见他来向老政委认个错儿?副院长摇摇头,说,他就是这
个脾气,知道错了,登门认错吧,怕人说他投机取巧,自个儿偷着改正,前些年,
不也因为不肯揭发被人打折了腿吗?书记夫人说,好像是这么回事!前阵子,老头
子准备让他去检察分院,有人说,这人不可靠呢,那时他不揭发,是因为早就离开
了市里,如果让他去了检察机关,包不准什么时候又会打翻天印的。副院长说,不
会的,那些人有偏见。书记夫人临走时,好像猛然想起了什么,说,你家二小子好
像与我家小丫是同学,小丫也正准备着考大学,让你家二小子替她补补好吗?
副院长想了想,惶愧地说,二小子的功课让老冯家的女儿补着呢,如果小丫来,
让老冯家的女儿一起补吧。书记夫人说,原来是这么回事!我们家的小丫从明儿起
由市一中的老师补习,让二小子来我们家吧。欧阳法官说,回头我给他讲讲,不懂
的时候,让他去找小丫吧。送走了书记夫人,吃饭时,谈起去小丫家补课的事,逢
春说:小丫这女孩子再补也白搭,不去还少许多烦恼呢。父亲向,那些功课你们都
懂?逢春说:有的懂,还有好多好多难题,我们都还在讨论的。法官板下面孔,命
令儿子第二天就去小丫家,把不懂的问题带去,弄懂了回来再讲给媛媛听,还说,
如果媛媛今年不能考上大学,你考上了也是白搭。儿子说,我可是你的儿子呢,你
怎么对媛媛那么偏心眼儿?父亲眼里有些莫名其妙地明郁起来,深沉地说,我可把
她看得比儿子更重要。从报名考大学以来,父亲让儿子去了茶场,把媛媛接到城里,
与自己家的女儿住在一起。媛媛的妈妈死了好些年,爸爸没有再娶,媛媛惦记着独
自一人住在茶场的父亲,中途回阴灵山去住了一段日子,媛媛在爸爸的再三催促下,
又才回到了欧阳法官家。见媛媛来了,欧阳法官可高兴了。三妹玉春拍着掌,说,
媛媛姐回来了,爸爸阴转晴,我们又能吃到爸爸的拿手好菜了。法官笑着说,咱只
做给媛媛吃,你这小丫可没份呢。父亲从心里喜欢媛媛关心媛媛,甚至超过了对自
己儿女的那份深情。孩子们病了,法官从没过多的关心,可是,听说媛媛感到头痛,
法官却十分着急,硬要领着媛媛去医院看大夫。为这,玉春对逢春酸溜溜地说,媛
媛是冯伯伯的女儿、你的女朋友,爸爸当然更爱她。逢春说,你懂啥,我看爸爸对
媛媛的那份喜爱中,有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东西。
护土小姐来请病人的亲友离开病房,父亲俯下头去,说,你和媛媛的事我都知
道了,我和妈妈很感动,在这件事上,你很像欧阳法官家的孩子,我为你骄傲。儿
子艰难地动了动嘴唇,笑了。似乎说,他永远是欧阳家的孩子呢。
欧阳法官回到儿子在亚东集团的家里,看到坐在轮椅中的媛媛,眼睛就涩涩的,
好想躲到没人的地方去大哭一场。看到奶奶抚着妈妈的腿流泪,秋秋说,奶奶你不
要难过,爸爸说他的腿是妈妈的,秋秋的腿也是妈妈的,还有好多好多叔叔伯伯阿
姨姐姐都说他们的腿是妈妈的呢。法官抚摩着秋秋的头,说,秋秋懂事了,比你爸
爸可懂事多了。秋秋说,我好想好快好快地长大哟,爸爸很忙,没有时间陪着妈妈
玩,秋秋长大了,就可以推着妈妈去周游世界了。爷爷奶奶笑了,妈妈也笑了。妈
妈说,秋秋你去莫奶奶那里复习功课去,爷爷奶奶走了几千里地,累了,要休息一
会儿。秋秋背上书包,高高兴兴地出门去了。见儿子出了门,冯媛媛哭了,老太太
哭了,婆媳俩拥在一起号啕大哭。法官喃喃地说,哭吧哭吧,把心里的苦楚都哭出
来吧,你们把心里的眼泪都流干吧,欧阳家的人,在外面可不许流半点眼泪哩。说
着,欧阳法官也已老泪纵横。
当年对儿子选择什么专业,欧阳法官非常关心。父亲对儿子说,报考春城政法
大学吧,那是全国最好的政法学院。儿子说,你是想要我子承父业吧。父亲说,不
全是。他告诉儿子,未来的国家需要健全法制,需要崭新的法律理念,需要完整的
法律体系,而这一切,现在都很薄弱;人治社会所遗留下来的以权代法、以权违法
的现状,在很大程度上,还没能引起人们的重视,还需要经过你们这代人来完成。
儿子说,未来的世纪将是一个以经济发展为主导的世纪,经济的发展可能独立于其
他的政府部门而存在,法律却不同,这个国家有着几千年的人治历史,要想在一两
代人之间让法律不受权力的干扰、高于权力超越权力,是根本不可能的,干这样费
力不讨好的事,不如做能体现自己独立人格的事情。父亲说,你这是知难而退了,
可不像你的性格。儿子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不明智的选择。父亲话难道,你
真以为搞经济不受权力的干扰吗?儿子说,中国人为什么要搞经济体制改革?第一,
任何社会的发展都是建立在经济发展的基础上的,落后就要挨打,就要遭到淘汰,
贫穷不是社会主义;第二,经济的发展有着自身的规律,你只有顺应它、服从它,
自觉地按照经济规律办事,否则就会阻碍、甚至破坏经济的发展,在这方面,我们
的教训极为深刻。我们已经认识到,行政权力的无休止干预,只能对经济建设带来
一系列的破坏性的作用,改革经济工作中行政干预的旧体制已经成为全国的共识,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经济工作至少比法治建设所受到的权力干扰少得多;第三,经
济建设是实实在在的事业,来不得半点虚假,对于从事经济工作的人来说,它最能
充分地体现出你个人的智慧和才干,最能有效地证明你个人的自身社会价值,它要
求每一个从事经济工作的人,以他的工作业绩来向我们的社会负责,这一点,决不
会因为权力的承认或否认而发生事实的更改;这不像那些写在纸上的条文,可以因
权力的大小,个人的好恶去进行任意的解释。父亲说,可是,权力在一夜之间就可
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让你所进行的事业化为泡影,要么你得为了事业服从权力,
要么你就会因为违拗权力而毁了事业和个人的前途,可见无论你干什么事,你都得
受到权力的指挥和制约……不等父亲说完,儿子说,再大的权力毕竟不能抹杀掉活
生生的事实的。父亲知道,他已经不能说服逐渐长大的儿子了。他眯着眼,细细地
打量着眼前的儿子,在儿子的唇上已经生长出毛茸茸的短髭,儿子的额头儿子的鼻
梁儿子的嘴唇,都已生长出了成熟男子才有的那些棱角,儿子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
变成成年人了。可是,儿子仍是多么幼稚啊!对政治斗争的厌弃,对权力的蔑视,
让儿子早熟、以致尚未开花便已凋零。偏偏儿子却是一个耽于理想的人,因为这成
熟过早的凋落,使他极易在政治与权力斗争的纷争中,成为神圣祭坛上的牺牲。儿
子还很年轻,未来的道路还很长,法官想,他还会有足够的时间去认识这一切的,
只有认识了,他才会去学习如何保护自己。儿子见父亲长长地叹了口气,问父亲想
什么,父亲说,你是一个颓废的理想主义者,在未来的经济建设中,你不可能成为
一个成功者,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个失败者,你注定只能成为一个悲壮的殉道土。儿
子若有所思,点点头,说,或许是这样,不过,走自己的路,给后来者以经验,总
是一件伟大的事。父亲遗憾地说,可惜中国未来多了一名有争议的牺牲,却少了一
名最优秀的法官。
事实已证明了法官早些年对儿子的判断。在那场与汪昕等人的较量中,儿子可
笑得就像与风车搏斗的唐。吉诃德,若没有老首长宋时轮的跃马横刀,儿子早已在
那场斗争中横尸疆场了。医生说儿子的心肌就是那时候开始了坏死,但愿他能从这
场斗争中成长起来,但愿他在今后的日子里心肌不再出现坏死。可是,成长起来的
儿子会是一个什么样儿呢?是世故圆滑?是放弃原则?还是把原则当作进攻的革盾
和长矛呢?还是因此而……。法官想起自己许多年来对子女的教育。那是一种什么
样的教育呢?他教给了儿女们如何做人、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可是,他却没能教会
他们如何保护自己,甚至没有教会他们以退求进迂回前进的基本技巧;他给他们看
到的,只是自己的假面人生,他内心里的那个隐秘世界,始终拒绝对孩子们敞开。
这是自己的错误吗?这只是自己的错误吗?这时他才猛然发觉,他当初为什么要让
儿子选择法律的本意了,他其实是想把儿子留在自己身边,那样,他就会小心翼翼
地慢慢地把这一切人生的技巧教会给他。可是,教会了他们又怎样呢?难道能让儿
子像自己这样,永远背负着心灵的十字架,时时拷问自己吗?
欧阳法官流泪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流泪,为谁而流泪,他可是一个从没有
眼泪的人啊!
宋时轮早在半月前就已生病,这会儿刚刚精神好一点儿。欧阳法官去看望宋时
轮时,给老首长捎来一大桶“阴阳”泉水和数斤“清明银毫”,看到那桶透明的泉
水,看到那一粒粒白茸茸的毫叶,宋时轮顿觉神清气爽,病已好了一大半。老头子
增袖净手,要亲自动手烹制香茗。护理员取来首长历史悠久的青花瓷茶壶,用电水
炊烧了一小半壶阴阳泉水。待水烧开后,停了停,宋时轮拈了几许银毫,小心翼翼
地放在壶中,续上水,将青花瓶壶浸放在一只盛满沸水的盆中,让沸水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