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碎-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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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具备,我穿着几乎什么也不能遮掩的绯红罗纱,扭动着我的细腰,妖娆娉婷的踏入乾殿羽帝的寝宫,谁会想到可以杀人的流光就戴在我的发间,透明的发簪连着一道璀亮精致的细长银链盘绕在乌发上,他们都以为只是一样别致的发饰呢。
在榻前跪好,等了一会,羽帝出现了。我悄悄的抬眼看,他披着月白的浴衣,略有些湿意的薄衫帖服在他身上,显出年轻健康的躯体轮廓。他的脸上仍是带着淡金色的面具,也不知道面具下的他究竟是怎么一副模样,也许等我杀死了他,可以揭开一看?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我。
“奴家只有一个小名,叫细腰。”我故作羞涩的回答。
“细腰,这倒是个好名字。真是人如其名呢。” 他伸手抬起我的脸,视线对望,我看见面具后那双深褐色的眼却是极美丽的,但那样的强势目光却是让人难以忽视的。
他似乎在想着什么,我不确定缠绵香气是否起了作用,只好安静的等待,过了一会,他突然收回手,冷冷的说:“下去罢。”
我一阵愕然,我以为就算没有缠绵熏香,他多少也会对我起一些欲念。虽然从容貌上来说,我不是最美的,但是男人对新奇的事物通常总是很有兴趣,比如楚国之外如此罕见的细腰,这一点,从我在羽帝的庆功宴上看那些大臣们的反应就知道了。
可是他似乎是确实对我没有兴趣。
我倾身向前,几乎贴在了他的腿上,好让身上更多的缠绵熏香传入他的鼻端,刻意娇声的喊着:“王上!”
他厌嫌的后退几步,道:“出去!”
我不禁有些气馁,但作为一个优秀的刺客,我不会冲动行事。羽帝是一个很强的男人,没有把握我不敢轻易出手。于是只好低头叩首,退出殿外。
我并没有真正退走。我不相信熏香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尤其是混入了谜迭香香气的缠绵熏香。即使他能够不对我产生欲望,但他也许会召见他宠爱的妃子,那同样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甚至比我被他宠幸要更好,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并不是真的就愿意与流都之外的男人发生肌肤之亲。
我耐心潜在乾殿旁的阴影里,仔细的聆听殿里的动静。很长时间,羽帝并没有传召任何妃子,在我几乎就要放弃时,我忽然看见有一道人影从乾殿里闪出,月光下淡金色的亮光一晃而过。
是羽帝!我心中一阵暗喜,看来他也许是要去找最受宠的玉妃。
远远的跟在他身后,为了躲避巡逻卫兵的视线,身体弯曲成各种不可思议的形状。犹如黑夜里的影子,轻巧的不发出任何声息。这样跟了一会,才发现他的目的地并不是长乐殿。一直向着皇宫的西北角落走去,越行越是僻静,等到那宫殿的轮廓隐约在望时,我这才意识到,羽帝的目的地莫非是镜殿?
镜殿的主人,是旧襄的国师镜魅罗,流都的朋友阿罗。
可是,羽帝为什么要去找镜魅罗?难道他对镜魅罗有绮念?
虽然我只来了不久,但宫中的传闻我听说了不少,大家都说羽帝是想把镜魅罗收做男宠。他们这样说的时候,我表面上总是附和着,但心里是不屑这些谣言的。
他是流都的朋友,流都的朋友怎么会做人男宠?
可是,现在眼看着羽帝走入镜殿,我有些不确定起来。
犹豫间,羽帝已经进去好一会了,也不知会发生什么。我一咬牙,从头发上悄悄的取下流光,紧握在手中。
无声潜到镜殿的主殿一侧,凝神侧耳倾听。
隔着窗,听见暧昧的喘息和模糊的低语,分明是羽帝和镜魅罗的声音。我心中一震,想不到羽帝与镜魅罗之间确实有着众人传言的非常关系。
同时又心中一喜,这正是我刺杀羽帝的最佳时机!
悄悄把窗推开一隙,从窗缝中望去,朦胧的夜珠隐约照亮室内,床榻上两具躯体相拥在一起,极尽缠绵,空气里充满了熏香与情欲混和成的淫靡味道。衣衫散落在四周地上,我甚至看见羽帝那传说中从不脱下的淡金色面具也被丢弃在未曾合起的寝殿门外。
伏在上方的身躯动作愈加激烈,镜魅罗婉转承欢,他的脸略侧向我,失神的双眼半合起,绝美的脸庞惯常的微笑不再,有的只是无限的柔情与迷醉。这样的镜魅罗让我一阵愕然。
“啊……碎羽……”伴随着羽帝高潮的喘息,欢愉的呻吟从镜魅罗口中溢出。
羽帝的身形猛然僵硬,他伸手按向镜魅罗胸前。
“碎羽是谁?”他问。
就是现在!再也没有更好的机会了了。我一下子推开窗,手中流光已如一道真正的流光般直射向羽帝后心。
似是察觉到凌厉的杀意,羽帝猛然回过头,那张没有戴着面具的脸正对着我。
怎么会……
我一惊,手不由抖了一下。
下一刻,我看见一朵血红的花绽放开,镜魅罗在这一瞬息推开了羽帝,流光刺入镜魅罗的惨白削瘦的身躯,几乎刺穿了他的右肩。
同时,他左胸上一道半指长的伤口,突然流出了猩红的液体。
07
忘忧(御槿)
夜里,我被嘈杂的声音惊起。
仍然是睡意朦胧,揉揉眼打了个呵欠,从床上坐起,赤着脚踩在地板上,一阵寒意从足底涌上,让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瞬间也清醒了许多。
隔着窗纸,看见外面火光晃动,还有许多刻意压低了嗓音的说话声。
奇怪,镜殿即使白天也总是很安静的,几乎从不会有人来,为什么今天晚上这样的热闹,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离!阿离!”我高声叫唤。
我记性不好,老也记不住宫里的那些人,但是镜、阿离、龙吉还有御兰他们四个人我是记住的。
镜是我的朋友,阿离是我的侍从,龙吉是阿离的朋友,御兰是我的弟弟,现在变成了我看不见的仙人。
偶尔我会苦恼我的记性不好。我一直在看一本书,很想知道后面的故事,可是我每天早上起来,就怎么也想不起来昨天看的内容,于是只好重头看起。阿离安慰我说,我并不是天生就记性不好的,是因为从前受了很重的伤,镜为了救我让我吃下忘忧花,所以我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忘忧花生长在很高很高的山上,十年一开,花开一个时辰即谢。忘忧花只有一片花瓣,颜色鲜红娇艳,看起来就好像一滴血珠一样,所以人们又说,忘忧花是天上的仙人滴下的血落在凡间变成的花。忘忧花可以起死回生,也可以令人遗忘一切,它既能让人忘却身体的痛苦,也能让人忘却心里的痛苦,所以叫做忘忧花。
虽然十年一开的忘忧花很珍贵难得,但是襄宫里还是存了几朵。襄王命人守在忘忧花前,花一开就摘下,盛入冰晶盒里,花就能完好的保存着,放几十年也不会失效。
阿离说,那时候我伤的很重,匕首划破了我的手腕血脉,我被发现的时候,血几乎把整个长乐殿的浴池染成血池。当时大家都吓呆了,以为我必死无疑。阿离慌慌张张的去求镜救我,然后镜就让人拿来忘忧花给我吃下去。后来我就好了,只是以前的事情全部都忘光了,现在也老是记性不好。
但阿离说,我这记性不好的毛病会慢慢好起来的。我想他是对的,近来他说的很多话我都没有忘记,比如关于忘忧花的事情。
打开门,看见院子里站了许多侍从,隔着门洞又隐约看见院外有卫兵拿着火把走来走去的。镜住的主殿灯火通明,一直有人捧着各种东西进进出出,隔着很远我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
“阿离!”我又喊了一声。
阿离睡在殿后的偏屋里,平时我一喊他就会过来。可今天晚上不知为什么,我已经第二次喊他了,他还是没有出现在我面前。
这时候有人急匆匆要从我面前跑过,我一下子挡在他面前,我问他:“看见阿离了吗?”
“不认识,别挡路。”他不耐烦的推了我一把。
“你是谁?你们这么多人在这里做什么?”我没有被他推开,继续问他。
“啊呀,你快点让开。有人行刺王上,要传御医呢!你别站这里碍手碍脚的,若是耽误了事情,你担当的起吗?”那人又更用力的推我,我故意往旁边一侧身,他一个落空,往前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等稳住了身子,他回头愤愤的看着我,说:“真是个贱人,等回头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一边说着,一边急忙跑了。
他说的王上……嗯……好像是那个什么羽帝吧。我努力想了一会,想出这个名字来。看来我的毛病果然好了很多,又多记得一个人了。
可是羽帝被人行刺,为什么他们在镜殿这里跑来跑去?羽帝又不住在这里。
我趁着混乱,走进主殿。侍从们进进出出的,忙着把一盆盆清水和白布端进去,又把一盆盆红色的水和红布拿出去,他们都一副很忙很惶恐的样子,战战兢兢的,看见我走进去也不管。
镜殿里,血腥的味道很浓,我忍不住用袖子在身前挥了几下,伸手捂着鼻子走寝殿。
里面好些个人。除了那些侍从外,我看见镜躺在床上,被子盖在腰间,露出没穿衣服的上身,身上有许多青紫的痕迹,胸前和肩膀正在不停的流血。他双眼紧闭,脸色惨白惨白的,平时就没什么血色的嘴唇现在已经呈现出一种灰紫的颜色。镜的床边上站着一个戴着淡金色面具的男人……我不知道他是谁。床的另外一侧两个人忙着用布压着镜的伤口,但是过一会儿白布就变成了红布,只能再换过。是阿离和龙吉。
“阿离,原来你在这里。”我往前走了几步。“咦,不是说有人行刺羽帝吗?怎么镜流了这么多血?”
阿离抬头看见我,脸上一副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模样。“槿大人,刺客刺伤了国师大人。”阿离说,“血止不住,怎么办!怎么办!”说着,眼泪就已经流下来了。
我走过去,拿过阿离手里的布,用力压着镜的伤口。还能怎么办?等御医来救呀,你哭也是没有用的。
趁换布的功夫,我看清楚镜的右肩上好像是剑伤,左胸前的伤口倒有点怪,好像自己裂开一样。
抬眼看见床对面那个戴着淡金色面具的男人,从我进来都没有听见他说过话,只是站在那里。没有多想,我开口问:“你是谁?在镜这里做什么?”
旁边传来几声吸气声。那男人面具后一双深褐色的眼看着我,说:“御槿,你还真是胆大。”
有人拉了拉我衣袖,我侧头,看见是阿离,阿离低声惶恐的说:“槿大人,这是我们的王上。”
“哦。”我淡淡的应了一声,原来他就是羽帝,我大约明白这场混乱的前因后果了。刺客要杀羽帝,结果却误伤了镜,事情就是如此简单,我虽然记性不好,但也不是脑子就坏了了的。可是……
“王上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才是这件事的关键所在。刺客要刺杀的是羽帝不是镜,这里是镜殿,羽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不在,刺客也不会误伤镜,所以归根结底镜是因为他受伤的。
这伤受的冤枉,镜是我的朋友,我不能不为他讨回这个公道,就算是面对羽帝,我也不怕。
羽帝的眼里竟然因为我的问题而闪过一丝尴尬。这问题的答案我想其实是大家都想知道但又都不敢问的,羽帝大约不曾预料我竟然这样直接的问了出来,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我。
这时候忽然门口一阵喧哗,有侍从喊:“御医大人来了。”
羽帝的眼神明显表示出松了口气的样子,这御医来的还真是时候,算了,眼下救镜比较要紧,我决定先放过他。
御医跌跌撞撞的被人带进来,衣服也没穿整齐,大约是半夜里被人从床上叫起来的罢。又想不到竟然是来镜殿,看见羽帝站在床前浑身上下好端端的样子,脸上明显就显出安心的神情,再看到躺在床上的镜,神色又惊慌了起来。
“国师大人!”御医扑到镜的床前,一看伤口,立刻从药箱里拿出一个药瓶,拔开塞子就往伤口上倒药粉。
我闻出是凝血散的味道。
但是血流的太快了,药粉一倒上去就被冲散,根本止不住血。
御医又从药箱里拿出一套银针,在镜的伤口周围连扎了几针。他虽然神色惊慌,但下针的手很稳,又快又准。这一次血流的稍微缓一些了,但仍然是止不住。
“这……血止不住……”御医脸色惨白,神情里满是焦急。
我看他这模样,并不像旁边那些进出的侍从,倒是真的关切镜,心想他也许是从前就在襄宫里的吧。我听阿离说,羽帝入主襄宫以后,仍是留下不少旧人的。
心念一动,我说:“为什么不用忘忧花?”
忘忧花可以起死回生,既然能够救活我,一定也能治好镜的吧。
“忘忧花?”几个人不约而同的念了一声。
“可是……”阿离结结巴巴的说:“如果用了忘忧花,就会把以前的事情都忘记掉……”
“性命重要还是记忆重要?如果死了,就什么也没了。但就算忘记了过去,也能活的好好的,我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我反瞪着阿离。
“但是……忘忧花……”御医面现难色,看向羽帝。
是了,忘忧花这样珍贵的东西,他肯定不能擅做主张,必须如今这襄宫的主人羽帝同意,才可以用。
“忘忧花……”羽帝又轻轻念了一声,他的眼睑低垂,似乎若有所思。过了一会,他抬起眼看着御医,问:“没有别的办法了?”
御医抹了抹额头的汗,伏在地上说:“王上,臣无能。事到如今,看来也只有忘忧花可以救国师大人了。”
羽帝把视线又转到我身上,他大约是想知道人吃了忘忧花之后,究竟会变成怎么的样子。
大家都不敢说话,屏息等待羽帝的决定,最后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眼神一亮,一挥袖,扬声说:“来人,把忘忧花拿来。”
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忘忧花很快就被人送来了,淡蓝色的冰晶盒子里盛开着一朵鲜红色的花,那花瓣真的就好像血滴一般。
羽帝从侍从手里接过冰晶盒,看着那朵忘忧花,问御医:“怎么用?”
“只要把花瓣直接吃下去就可以。”御医说。
忘忧花并不大,花瓣也只有一瓣,若是平常一口就吃下去了,可是现在镜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看起来根本就不可能自己吃下去。
“镜这样怎么吃?”我问。
“这不要紧。”御医连忙说,“若果病人昏迷不醒,就把花瓣捣碎混着水,然后撬开病人的嘴灌入。”
说着,他便要准备起捣药的器皿了。
但羽帝却忽然从冰晶盒里拿出忘忧花,一下子扯下花瓣,从面具的开口处把忘忧花瓣送入了自己口里,然后把冰晶盒丢在一边。我们一阵错愕,不等我开口,他忽然在床头坐下,俯身靠近镜,两只手扶在镜的脑侧,唇已贴在镜那灰暗的唇上。
这举动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大家怔怔的看着羽帝这样搂着镜吻住他,谁都说不出话来。
就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似的,才终于回过神来,羽帝已经离开了镜的唇,镜那薄薄的唇这时显得有些微肿,唇上有一点点红色的碎屑,忽然为他那失色的唇增添了几分妖艳。
“这花过多久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