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霞姑娘 作者:[苏联] 勃列伏依-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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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霞牵着马走,马上摇晃着伤寒病人。有时面前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凭叫喊声来定向。巴哈列夫时而呻吟,时而磨得牙齿咯咯发响,时而哈哈大笑。应当特别留心,以免捆住病人的绳子松开,病人掉到冒烟的青苔上去,被烟气窒息。姑娘对一个无能为力的病人的关怀使她自己忘记了这可怕的旅途上的劳累。
“谁躺在地上?”
“自己人,自己人……请帮我站起来,同志们……”
“哦,裤子冒烟……哦……哦……”
“你别嚷嚷,自己扑灭嘛,别指望有消防队来帮忙……”
“彼季卡,你还活着?”
“暂时还活着。”
“那就谢天谢地。”
在这刺鼻的、炽热的烟气中,他们到底走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候——白天,傍晚还是夜里——姑娘已无法说清了。在这条路尽头的一个什么地方,她偶然碰到了尼古拉。但是,她对这次会见很冷淡。
小伙子的肩上除了原来的负载以外,又挂上了谁的一支步枪。他搂着一个上了年纪的人的肩膀,扶着他行走,这人大声哼着:
“啊,没有力气了,烟气侵蚀了五脏六腑!啊,别丢下我呀,小伙子,我的脚走不动了!啊,死亡临头啦!”
尼古拉没有发现穆霞。他的面部毫无表情。他搀扶着这个老年人,眼睛注视着前方,迈着沉重而艰难的步伐从她身旁走过。
人们又继续前进,他们走呀,走呀,嘶哑的声音互相呼应着……
穆霞处于这样一种状态,她甚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爬上一个小沙丘的。烟气突然变得稀薄了,散发着松针枝叶气味。干燥的帚石南在脚下咯吱咯吱发响。姑娘在这儿呼吸着变得新鲜一些的空气,停了下来,朝四周张望。现在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条几乎已经干涸了的小河床,把游击队员们引到了一个小山丘的沙坡跟前。原来,刚刚接近傍晚时分,匀称得象桅杆一样的松树树干,在落日的橙黄色余晖里映得火红。
在下面,在山丘脚下,暗色的烟气夹杂着淡白的斑点,低低地缭绕着,直达天际。被烟熏火燎的人们,互相扶持着,摇摇晃晃,走出了这个烟海。他们登上这个不高的斜坡,张开大口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倒到地上。整个斜坡上由于躺着精疲力尽的人群因而变得昏暗起来,而从黑暗中继续有越来越多的新的人影出现。
尼古拉又露面了。他已没有搀扶老年人了,但却背着箱子、冲锋枪和步枪。姑娘叫了他一声,由于声音微弱,尼古拉没有听见。尼古拉背靠在一棵树上,眼睛搜索着躺满了人的山坡。“在找我”,——穆留心里这么猜想,脸上露出了微笑。
穆霞感到,她自己好象会难以遏止地倒到地上,于是帮助病人从马鞍上下来,把他安置在一棵小松树下躺着,本来打算再把缰绳系在树上,可是她已没有一丝力气,便顺势蜷缩在马脚边睡起觉来。
迅速来临的秋日的黄昏,罩住了四周的一切。夜色愈来愈浓,星星显得更加明亮、耀眼。灰白色的银河在穆霞头顶上伸展开去。而后,从地平线上升起了一个大得可怕的红色圆盘。这园盘越升越高,渐渐地照得通明透亮。大地上荡漾着清新、凉爽的气息。松树的树干从黑暗中显露出来,好象镀上了一层白银。树干下面铺开了一望无垠的沼泽地,它整个儿笼罩在波浪起伏的烟雾里,这烟雾好象带有活生生的、紫红色的毛皮镶边。
穆霞还在贪婪地呼吸着冰凉的空气,好象想全部吸进去储备起来似的。她闭上眼睛,立刻就睡着了。就是在梦中,她还梦见自己继续在走路,气喘吁吁,拖着疲乏的双脚,十分吃力地走着。
第30章
就这样,她在梦中沿着一条没有尽头的路走着。突然,什么东西挡住了去路。姑娘吓了一跳。要知道,应当走啊,无论如何必须走!可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可怕的东西抓住她,不让她动弹。她竭尽全力拼命往外冲,于是……醒了。寒意森森的月儿是那样明亮地照耀着她的面庞,使她一下子眯缝起眼睛。当她重新睁开眼睛时,参谋那副生气的面孔出现在她眼前。
“到底找到啦!你还在睡大觉呢!”他说。“快到指挥员那儿去!找你找了整整一小时,叫醒你也叫了半个小时。”
穆霞一跃而起,惊慌地向四周张望,寻找马匹。精疲力尽的马儿就站在小松树下打盹。穆霞系好缰绳,拎起沉重的袋子搁在疲劳过度的肩上,跟着参谋走了。她冷得微微发抖,神经质地打着呵欠。
“叫我干什么,你知道吗?”穆霞打听道。
“到那儿会告诉你的。”参谋叹了一口气。根据他这番支吾搪塞的回答,穆霞明白,不会有好事等着她。但是,她是那么疲劳,以致于心里想的就是找个地方倒下来美美地睡一觉。
篝火已经烧尽了,只有木炭还发出微弱的红光,而有些则完全熄灭了。到处都躺着熟睡的人。可以听到如雷的鼾声和嘟囔不清的梦话。有人在梦中叫喊起来。只有不眠的哨兵在黑暗中时而从这里、时而从那里出现。
“莫斯科?”哨兵们怀疑地问道。
“哈巴罗夫斯克。”参谋回答。
鲁达科夫一向对于警戒的规定是特别严格的。这些规定就在这个宿营地上也要起作用。
尤洛奇卡睡在一大堆篝火旁的一些包袱上,她身旁铺着的一块防雨布上躺着指挥员。他若有所思地咬着铅笔头,从皮靴的咯吱声他已猜到参谋来到了,但他根本没有回头去望他一眼,便埋怨道:
“打发您去找人就找了老半天!”说完他转向穆霞,指着防雨布空余的一截说;“坐吧,沃尔科娃,准备和你长谈一次。”
穆霞坐下来,望着鲁达科夫,极力猜测为什么叫她来。可是他不知为什么开始问她《红色农夫》林中营地的情况,“牛谷”地区的牲畜头数和自然状况,以及通向那儿的道路。然后,他打开折叠处贴着玻璃纸的地图西边这一截,仔细看了很久。
“你们是在这儿渡河的吗?”指挥员用铅笔指着地图上一条蜿蜒曲折的蓝色线条问道。
姑娘从他的肩膀上望了一眼,读出了她熟悉的一个村庄的名字。
“是在这儿。怎么啦?”
指挥员没有回答,而要穆霞详细说一说通向浅滩的途径以及那个浅滩的情况。
“咱们上那儿去吗?”姑娘变得活跃起来,问道。她希望见到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普拉斯科维娅奶奶、鲁勃佐夫,她现在把他们当作亲人在惦念。
“可能,可能呐,”鲁达科夫回答说。他把铅笔放在地图上,斜睨了她一眼,发现她脸上交织着恐惧和兴奋的神情。“不是可能,而是事实!你可以写封信给你的女友,过十天左右我可以把信交给她。”
“信?干吗写信?那我呢?”
“你往另一个方向去,往东,你要穿过战线,”鲁达科夫望着穆霞的眼睛坚定地说:“司令部最近发出的一道命令说:将珍宝送去。派来取珍宝的第二架飞机我们无法接待降落。不是吗?那么,就只好派人送去了。”
姑娘又惊慌又委屈地望着指挥员:“干吗一定得我去?这才是怪事……”
“第一,因为你有经验。对,对,而且经验不少;第二,这件事你已经开了头,而且做得很好,我不想剥夺你把这件大事干到底的权利。还有,第三,指挥员的命令不允许讨价还价,游击队员沃尔科娃!”
最后这句话鲁达科夫说得冷淡、严厉,但是,他发现姑娘灰色的眼睛里滚动着珠泪,连忙补充道:“同你一起走的有这个……呶,老是忘了姓名……呶,技工学校学生,他叫,呶,‘活见鬼’,还有尼古拉·热列兹诺夫……热列兹诺夫担任组长。”
一看姑娘脸上的表情马上变了,眼里闪着光芒,指挥员诡谲地笑了起来。
“现在不反对了吧?啊,好啦!应当派谁去受谁的指挥,这个我知道。一路上你俩还可以唱动人心弦的情歌,走起路来就会快快活活的……好吧,给女友写封信吧……给父母也写一封……万一发生什么……”他迟疑了一下,可是突然察觉了,“也许,我能赶在你头里把信送到的。”大概是为了尽快地掩饰刚才的失言,他生气地问参谋:“侦察员回来没有?”
“还没有!”参谋站得挺直地报告。
鲁达科夫好象牙痛一样地皱起了眉头。
“去吧。侦察员一回来立即报告我。而你,沃尔科娃,留下来。在我的图囊里拿纸写信。就在这儿写吧,”鲁达科夫说完之后,又重新俯身去看一张旧地图。“我不喜欢一个人待着,简直没法这样做,我习惯在人们当中走来走去。”
“可是尼古拉……热列兹诺夫同志同意了吗?”穆霞询问道。
“什么?”指挥员没有立即离开地图。“啊,尼古拉!他不同意就试试看……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说,在渡河的地方,河里有石头,是吗?浅水滩上的石块很宽,大车能通过吗?”
在九月的天鹅绒般的天空中,颇有寒意的星星一会儿暗淡下去,一会儿又重新闪闪发亮,映照着地上摇曳不定的、忽燃忽灭的篝火。
穆霞在指挥员的图囊上把纸铺开,考虑信的内容。
终于能够给亲人写信了。可是,到底该写些什么呢?鲁达科夫没能掩饰住自己的失言,所以姑娘得以考虑和掂量他说的“万一发生什么”。不过,不用说她也明白她去执行的是怎样一种任务。是的,应当写,以便让妈妈、弟弟、妹妹都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万一发生什么”之前她想的是什么……往常,姑娘甚至有意不去想“死亡”这个宇眼。但是,在这种时候,她不能不考虑它。“哎,干吗自作聪明,难道问题只在于词句吗?”——一经决定,铅笔就在纸上飞跑起来。思想的闸门一打开,话儿就如同潮水般涌出来,她一口气把信写完了。
“亲爱的妈妈、爸爸、妹妹克拉沃奇卡、弟弟维佳和沃维克,”她写道,“我去执行一项重要任务,什么任务,也许以后你们会知道的,所以我想同你们谈谈心,我的亲人。我给你们带来那么多麻烦,使你们担忧,那时候,我没有听你们的话,没有和你们一起离开,请原谅我吧。可是,坦率地说,对此我也并不后悔。要知道,我这样做不是出于恶意,我是想去学习从事我热爱的事业,而事业是高于一切的,正如爸爸喜欢说的那样……我的亲人!你们也许会以为你们任性的穆西卡把你们忘了吧?没有,我记得你们,你们永远和我在一起。当我处境非常困难的时候,我怀念着自己亲爱的妈妈,和她谈心,和她商量。
“也许,我的那些疏散的女友中有谁会对你们胡说我死了,或者,谁知道她们呢,会散布流言蜚语,似乎我和德国人在一起了。别相信这些,这是谎言。我还活着,很健康,我在为我们可爱的祖国工作。但是,在哪儿工作,怎么工作,现在我都不能告诉你们。然而,请相信我,以后你们会知道的。我活着,并且在战斗,虽然不是象我们光荣的、英雄的红军战士那样在前线作战,但是,我在干我力所能及的一切工作,而且干得很好,就连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因此,你们不必为不听话的穆西卡感到羞愧。的确,我的脾气性格不好,但是,我从不心怀叵测。一旦祖国需要,那么,作为一个共青团员,我将去完成任何任务。如果需要,我将为共产主义而献身。”
穆霞想象着:一旦母亲读到她的信,一边读,一边哭,母亲身边站着两个弟弟和这个完全不熟悉的小妹妹,穆霞看见这个小不点还是她刚生出来的时候,他们鼻孔里在唏嘘作声。姑娘心里怜悯他们,也特别怜悯自己。一团热乎乎的东西梗塞了喉咙。穆霞执拗地摇了摇头,开始抹掉“献身”这个词,抹得那么仔细,以致于把纸擦了个窟窿。
“亲爱的妈妈、爸爸,可爱的弟弟和妹妹!你们别担心,我不会牺牲的。我知道,我会活下来的,我们一定会战胜法西斯,到时候我要重新学习唱歌。可是现在还得进行许多战斗,也许,我们将很久不能见面。来到这里我并不后悔,因为,当法西斯践踏我们的国土的时候,哪里还谈得上上学啊!难道还能去想唱歌吗?一旦我们胜利之后,我们就能幸福地生活。我念完音乐学校后,就上你们那儿去。
“妈妈,你想象一下吧,我作为一个演员来了,——到处是广告,用广告美术体字母写着:《独唱演员玛丽娜·沃尔科娃》。你们坐在第一排,我穿着长长的连衣裙走到台前,于是爸爸问你:‘难道这就是咱们爱顶撞的穆西卡吗?我简直没有想到!……’啊,瞧我想入非非啦!难道现在应当去想这些吗?可是,没有理想,没有诗歌,正如我们这里一个聪明的、很好的人对我说过的那样,就无法工作,无法生活,无法战斗。妈妈,你说对吗?”
穆霞读了一遍所写的东西,沉思起来。不,她不喜欢这封信。不是这样,不能这样!从下面,从山坡脚下,在月光辉映下腾起银白色的烟气,散发出秋天潮湿的凉气。冰冷的月儿在天空中闪着寒光。噗,噗!穆霞在火上烤了烤手,悲伤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接着写道:
“紧紧地、紧紧地拥抱你们所有的人,我的亲人们,亲爱的,我一直想念你们,希望见到你们。你们不听话的穆西卡。”
她还没有来得及封上信封,尼古拉就从暗中来到了篝火旁。他全身一片黑,以致在天空昏暗的映衬下,看不清面庞,只有牙齿和眼球,在火焰的反射下发出金色的光芒。
“敌人已经靠近东南部的一个高地,离这里大约七公里,”侦察员报告说,眼睛瞟着穆霞和她手里的信封。
姑娘觉得,鲁达科夫听了这个消息哆嗦了一下,俯身去看地图,腰弯得更低了,好象一个什么重物压在他的背上似的。
“敌人顺着小河沿我们走过的这片洼地运动,走得很慢。他们无处转弯,周围都在燃烧,”尼古拉继续说。“队伍拉得很长,看来已经很疲劳了。”
指挥员跳了起来。
“参谋,把卡尔波夫的人喊醒。沿山坡的左侧,就是那儿和那儿挖掘机枪掩体。左侧全都挖好,要牢固。不要站着睡觉!”
等到参谋的靴子咯吱声消失以后,指挥员转向尼古拉。
“来看地图吧。我们马上往西撒退。沿着这条窄轨路基走,在这条路基上曾经运过泥炭,看见了吗?路基是沙质的,什么化学物也烧不着,燃烧就让它燃烧吧,这甚至更好些:因为这样一来敌人从侧面就绕不过来了……我走啦,而你和她,”他朝穆霞点了一下头,“加上你的‘真见鬼’往东走。喏,干吗还望着?明白吗,往动。那怕是沿这条排水沟走也好,”他指着一条从一块不大的高地经过沼泽地向森林延伸的黑色虚线说道。森林在这张地图的边缘上是一些绿色的斑点。“沿排水沟走好一些,水沟现在一定有水,可以防止火烧。明白吗?”
鲁达科夫挺直了身子,突然一下子好象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军官似的,用冷冰冰的、斩钉截铁的声音说;
“游击队员热列兹诺夫,您担任小组长。命令您不惜任何代价把珍宝送过战线。明白吗?您要为保护珍宝负全部责任。”
尼古拉和穆霞也立即走到跟前,一动也不动地“立正”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