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 by 弱水-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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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水　by　弱水

1
“公子，唐姑娘回来了。”
秦歌衫轻盈的身姿仿佛小鸟一样飞了进来，喜形于色的向那个正坐在窗前沉思的男子说道。
男子闻身，轻轻的转过了头，他身上是一袭青衫，已洗得月白，俊秀的面容映着窗外淡淡的阳光，看不清楚眉目，但那一身高贵安详的气质，已是扑面而来，使人感觉到无限高洁。
秦歌衫敬慕的看着这个青年，目光里是无比的尊敬和爱慕，这个人，就是她的公子，也是她唯一愿意为之生为之死的人。
他就是公子襄长江公子梁襄。
“是吗？”
梁襄的声音虽然还是一贯的斯文淡定，可是他一尘不染的高雅仪容，忽然间有了激动的喜容。但是他还是掩饰的很好，抑制的很好。
一展袖，梁襄振衣而起，
“我这就过去见唐姑娘。”
步履匆匆的，梁襄来到了怀秋轩外，这里，是他专为唐方准备的居室。
走到了怀秋轩外，一眼，梁襄就看到了那个女子唐方。
一身黑衣却依旧英丽逼人，清丽无比却是愁绪满怀的唐方。
她正痴痴的站在花间，目光幽柔，神情美丽而哀愁那是思慕，怀想，忧愁，甚至还有些无望的痛楚的神情。
梁襄猛然立住，这神情，这目光，让他心里蓦然一痛，就象是，突然有一把刀刺进了心里。
痛，无法遏止的痛楚，无法忘记的痛楚。
每次看到唐方这样的神情，他都会痛，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深，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是如何的伤痕累累，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居然会有如此深刻的痛楚。
梁襄忍不住抚胸，蹙眉，下唇也印上了深深的齿痕。歌衫吓了一跳，伸手欲扶他，梁襄缓缓摇手，阻止了歌衫的举动。然后，他徐徐转身，悄悄的离开。没有惊动那个正遥遥念着另一个人的女子。
梁襄缓缓的走着，心口奇异的痛楚渐渐的消退。梁襄微微笑了，笑容苦涩而温柔，他知道，那痛楚并没有消失，它不过悄悄的藏了起来，等着下一次，下一次更深的刺伤他。
他也并不愿意这痛楚消失，有它在，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心依旧活着，依旧有感觉……
不经意的，唐方刚刚的神情又掠过了他的脑海，而尖锐的刺痛也同时掠过他的心底，他深深吸了口气，几乎叹息出声，
那是多么相似的神情啊，
同样的怀想同样的思慕，同样的绝望同样的痛楚，还有那同样的英丽神秀清越飞扬的气质神态，思念中的唐方，象极了那一个人，
一个他曾经无比接近过的青衫含笑却明眸无心的少年公子。
江湖上，每个人都知道他公子襄痴恋唐方，每个人都知道他为了唐方可以不惜死，为了唐方倾尽全力去寻找萧秋水……。
谁知道其实不是，
梁襄淡然而惘然的笑了，
他的心，只有自己才明白。
他恋的，从来不是唐方，从来不是这个让天下为之景慕的女子。他心里，一直有过的，唯一有过的，只是那抹黛色的身影，那个飘逸如风，秀朗如柳的青年。
每次看到唐方在思念萧秋水时那哀愁的神情，他的心都会痛，不是因为嫉妒萧秋水，不是因为他爱慕唐方。
只是因为，因为唐方的神情，那因为失去因为无法拥有而怀想痛楚痴情爱慕的神情。这神情，是如此的象那一个人象那个含忧淡漠、风清神秀的人。
每次看到唐方，他就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身影，那个已经随风而逝的身影，那个他已经永远无法触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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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他还是少年，少年的他，意气风发，纵马江湖。有很多女子喜欢他，他也曾经为她们流连，但是，她们从来不曾进入他的心里。他游侠江湖，他快意山水，他一直梦想着，会有那么一天，他遇见一个美丽的女子，然后，他为她倾心，会和她生死相许……
直到他遇见他遇到了那个注定会改变他一生的人，柳五，柳随风。
他遇见他，是在长江边上。他记得很清楚，那是暮春，江南已春尽，柳丝已半老。那个神秀英越的男子，着一袭青衫，就那么随随便便却优雅高贵的站在岸边。
他痴痴的站在一旁，痴痴的看着他，只觉得神驰思远，心摇意动。而那个青年，仿佛感觉到他的注视，徐徐转头，凝眸看了他一眼，然后，淡淡的无心的笑了。
就象是宿命已经安排好的一样，那一天，他遇见了他，而他，看了他一眼，就这么一眼，他就知道，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有幻想再也没有梦了，这个比风更飘逸比风更轻灵的青年就是他所有的梦所有的爱，是他一生的情一生的意……
他爱上了这个人，就在那一瞬间。
这个人，从初见时就用他绝代的风华震撼了他的心，然后，用那一次无心的回眸，就掠夺了他全部的心神，让他，在措不及防中就已经陷进了情冢。
而那时候，他的心，就痛了。
在爱上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开始为他心疼了，心疼他的笑那明明是微笑，却依然带着淡淡的忧悒，微微悲愁的笑靥。那是无比珍惜的感觉，就象是，捧着自己最为珍贵的东西，却不知道，如何能保护他，如何能让他平安周全，如何能让他，快乐喜悦……
而那个青年就那么一直微笑的看着他，清冷的眸子里却盈着一抹暖意。
于是，他知道了他是谁，他是柳随风。
权利帮的总管柳五公子，
谈笑杀人手段无情的柳五公子，
名震江湖人人惊惧的柳五公子。
可是他只知道，他是谁都一样，对他来说，他就是柳随风，是梁襄爱的人，如此而已。
面对这个人人恐惧的男子，他却只觉得亲近，只觉得一种无由的喜欢。而柳五，一直高高在上，一向目下无尘的柳随风，也居然对他非常亲近。他甚至留下了他，他收他做了弟子，他教他武功，最后，甚至把自己的绝学—五瓣兰教了他。
那是他无比欢喜的一个月，每一天的日子，都是如此的甜蜜和值得珍惜。
也许，这就是一种缘分吧，梁襄常常的想，他是柳随风唯一的弟子，他不敢奢望更多，这样就够了，他是他的弟子，是可以亲近他的人。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是他心中最要紧的人。那个男子的心里，有人比他更重，重的多……
他清楚的记得，在教他武功的时候，在和他谈笑的时候，常常的，柳随风会停下，蓦然间怔怔的出起神来。那神情，他一生都不会忘记，那是深情的，无奈的，痛楚的却又是怀慕的爱恋。
他始终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却嫉妒，无比的嫉妒那个能让柳随风流露出这种神情的人，
然后，柳五走了，权利帮有事，他必须回去。
他说他会来看他。所以，他就一直在等，痴痴的等，等那个青色人影，可是，他等来的，却是他的死讯。
那一天，他不饮不食，不言不动，整整坐了一天，他知道，自己的身体里，有一部分已经跟着那个青衫公子已经死去了。
然后，他就遇见了唐方。
同样是在江边，同样是江南的暮春，同样英秀的神韵，同样怀想的神情……
一见唐方，他心神剧震，完全失态，那一刹那间，他差点以为，以为自己又见到了那个人。再看，却不是，那不是他，不是他梦萦魂牵的那个人，那只是一个有着和那人相似神情的女子罢了。
可是，可是，这女子那淡淡的忧伤，遥遥的思念，浓浓的深情，淡淡的痛楚，还有那英丽神秀的风姿，都象极了那一个人……
他不知道她是唐方，他不介意她是谁，他只知道，自己要留住这个女子，自己要留住这份神情，不惜一切，不惜死……
他没有机会为自己心头那个唯一的影子做过任何事情，现在，他要为唐方做，就当是，为那个人，倾尽心力……
他走了过去，于是，江湖人都知道了，知道了公子襄深爱唐方，知道了公子襄对唐方一见钟情，知道了公子襄为了唐方愿意做尽一切事情……
3
梁襄静静的看着慕容不是，唐方被他挟持，歌衫也死了。重伤的他没有援兵，面对的，却是比狼更凶狠比狐狸更奸诈的九脸龙王。
他就站在那里，一身月白的长袍已经有了点点血迹，在他月白的衣服上，仿佛雪地里的点点寒梅。重伤的他，就象是濒死的白鹤一样，依旧傲岸而高洁。
此刻，在梁襄心头升起的，却是一抹很是淡然的平静。
人人都说他为了唐方不是真心的要找萧秋水，他不介意，更不在意人们怎么说，怎么想。轻挑唇角，他孤峭的笑了，这样也好，这样，那个人就会悄悄的，静静的，活在他一个人的心里。
让他独占他一次，哪怕是以这种方式也好。
可是，现在他要救唐方，一定要救她……
“只要你放了唐姑娘，我立即死在你而前，只要你重江湖义气，大丈夫一诺千金，不得反悔。”
梁襄昂然道，他只求救唐方，生死对他，早就没有了意义。
他的梦早已碎了，那个人，那个青衫公子，那个孤峭寂寞的身影，纵使他千遍万遍的呼唤，也再也寻不回来了，
可是她的梦还有希望成真，她要找的人还有可能活着……
他要救唐方，他要帮她找到萧秋水，他要让她的梦变成现实，即使要牺牲自己……
九脸龙王冷笑，道：“那你先用刀在自己脸上剁十刀八刀再说吧！”这句话他是随想随说，故意刁难公子襄的，要知道公子襄领袖南面武林，定必重视自己容貌，如此剁上十刀八刀，哪里还出来见得了人？九脸龙王见公子襄生得那么俊秀的一张脸，便有意说这些话儿来为难他：应该他也狠不下心对自己容貌如此毁损。
岂料他的话方才出口，公子襄猛反掣刀，已在脸上反斫了九下，刀刀着肉，入肉三分，鲜血飞溅，淌淌而下，九脸龙王设想到公子襄会为唐方一至于期，不禁呆住了，唐方呼喊：“停手！他不杀我，也不放我，没有用的！”当她说完这句话时，公子襄脸上已多了几道纵横的刀痕，掀翻朋，肉外露，只听他忍痛道：“慕容不是，你说过的，不杀唐方。”
脸上的疼痛是如此的尖锐而剧烈，可是这疼痛让梁襄萌发出的，却是一股欢喜的酸楚和疼痛。
师傅，五公子，你知道吗？我这九刀，每一记的剧痛都让我想起你；每一次的刺疼都让我更靠近你……
你知道吗？一直，我都自惭自己不如你的神秀清越，一直，我都仰视你的风华如玉，可是，死前的你，已经没有了英秀的容颜，那一刻，我就已经想毁去自己的容颜，只为陪你……
如今，终于是如了我的心愿，就让人们都以为我是为了唐方吧，就让大家都认为我爱的是唐方好了。我的心，不需要任何人明白，我的情，只许你一个人，我的意，也只给你一个人知道……
柳五，五公子，你是我的师傅，也是我唯一，唯一爱过的人……
4
梁襄终于对上了方觉闲。
柳五的刀法也终于对上了赵师容的剑法。
梅花孤峭！
兰花清秀！
这是武林第一等剑法和第一流刀法的决斗！
梅花点点枝头，兰花片片飘浮。
第一刀第一剑交击平手。
从第二剑起，方觉闲已持两柄剑。
一黑一白。
这正是当年萧开雁的“黑白双剑”。
公子襄不只有一柄刀，但他能使出“五瓣兰”招式的只是一刀。
淡青色的刀，亦即是从前柳五公子的青刃。
两人交手一招，青刃如青龙摆动，黑白剑如风起云涌。
到了第四招，柳五刀法上的声势大增，杀着连扣，险中求胜，绝处逢生，反而将方觉闲双剑迫得手忙脚乱。原来大凡一种绝招，经过年岁与无数战斗后去芜存菁，自有其精义，“五展梅”是一柄剑所施的剑招，方觉闲以两把剑法去使，剑势上大增声威。但一到较精深奥妙、返理归真的第四招后，优势忽去，而公子襄的一柄短刃，反而短中带险，险里却有着处处致敌于死的高招。
两人一时间交上了手，因旗鼓相当，一上来就用了自己的看家本领。而“五展梅”和“五瓣兰”一旦出手，谁也无法控制生死——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赢了就生，败了就死。对手也是一样。
第四招方觉闲闪躲得甚是勉强，到第五招——也是最后一招。方觉闲见对方青刃倏忽，隐约如兰花瓣瓣，秀丽绝俗，对它已全无敌意，只想束手待毙；方觉闲明知如此，也非死不可，但又控制不住心神，那候忽的青刃己抢入中宫，方觉闲长叹一声，第五招的“五展梅”只好递了出去！
岂知这一招施出，局势全易。
公了襄只觉朵朵寒梅，如雪飞落，无限清爽，恨不得让落花降拂脸上，那青刃的刀势，非但没有封住双剑，反而回刀反卷，被“五展梅”所带，连同双剑一刀，刺向自己额、颈、心窝三处！
“五展梅”和“五瓣兰”都是两人生平绝学，再无一招可以自救；他此时方知“五瓣兰”刀法绝不在“五展梅”之下，但是到了最后一招，”五瓣兰”竟刚好成为“五展梅”的套招，自动带人必死的自毁中，
蓦然间，梁襄明白了，明白了那个人是谁，那个让柳五永难忘怀，让他那清澈的眼眸染上痛苦的人是谁了原来是赵师容。
原来如此。
柳随风爱的是赵师容。
名震天下，惊才绝艳的柳五公子，却爱上了他无比敬重的大哥的妻子。
所以，他才会如此的痛苦，如此的悲伤，
他有名有权，他武功绝顶，他智谋惊天，他多的是爱慕他的女子，可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无法稍减他的痛苦
他刻骨铭心的爱着自己绝对不能爱的人……
他不能表白，不能追求，却偏偏要日日相对……
他举手投足间就可以让江湖震惊，他谈笑中就能定人生死，可是这一切，都不能让自己所爱的人多看他一眼……
就在这将死的一瞬间，梁襄想的并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柳五，他想着他，想着那淡淡的青衫，含忧的笑靥，无心的明眸，还有那深深的伤痛……
他就要死了，
这么想着，梁襄反而觉得平静，甚至有一种无由的欢喜，
他能死在五展梅下，也算是全了柳随风的心愿吧，他一直希望自己能死在赵师容手中的，如今，就让他死在赵师容的弟子手上，也算是他能为那个人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现在，他就要去见他了，见那个，他念了无数次，想了无数次的人。
梁襄淡淡的笑了，笑容安适而平和。
他等这天已经等了很久，等的都有点累了，就在那个青色的人影逝去的时候，他的心已经死了，这个世上，已经没有让他放不下的东西了……
他没有死，就在最后关头，方觉闲突然双剑势道一逆，“五展梅”依然是“五展梅”，但势度变得全往自己身上而发。于是是两剑一刀，全刺入他的身体内。
公子襄呆住了，诗他奔过去时，方觉闲已倒在血泊中，公子襄揽着他，震惊地问：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方觉闲摇头一笑，眼神里透露出一种悠长的倦意，说：“我根本就不想杀你……你我无冤无仇，我何必要你死，我既答应了人，只好非杀你不可……但你在武林激浊扬清，我只是山野闲民……我死得，你死不得……所以你死不如我死……”说到这里，红润的薄唇带着骄傲的笑意：“我虽死，但我胜了你……”
他说完这句话，就与世长辞。
梁襄只觉得一阵寂寞，方觉闲死了，代替本应该死去的他死了，因为他认为他应该活下去，他死不得。其实谁知道他是最想死去的那个人，他已经被痛苦和寂寞重的太久太重，已经累的不想再活下去了，可是，偏偏每个人，都认为他更应该活下去。
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