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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根本利益-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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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冷颤,醒了,看看大街上还是没有一个人,却发现有一缕银白色的丝儿挡在我脸上,我用手一扯,丝儿断了。我定神一看:啊呀大叫了一声!把旁边的李队长吓了一跳,他忙问我啥事?我拿着手中的银色丝丝儿朝他伤心地大哭起来,说队长你看我的头发咋一夜就白了呀?李队长也愣了,说是啊,以前没见你小兰头上有那么多白发呀!看我越哭越伤心,李队长就逗我,说我还是队长,等队上的井打成后,就冲着你小兰这次上县城跑出的每一根白头发,给你家多灌一小时的水咋样?我听了他的话,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后来我们总算等到那领导上班的时间。我就是不明白为啥急出人命的事,一到了上面,一到了那些大官那儿就啥也不是了,还不如人家吃饭喝酒重要?我和李队长想,头天你领导应酬了一天,喝得酩酊大醉,也算可以理解,现在不都这样嘛!可第二天你总该像模像样办些公做点事吧?人家偏不!一见到我和李队长,就嚷嚷起来,说你们怎么赖着不走啊?说你们就是有急事也得按程序办啊!我就问啥叫程序呀?那领导便斜了我一眼,说连程序都不懂你们就瞎嚷嚷要我办事办事?咋办?全县几十万人都像你们这么着找我,我给谁办?又不给谁办?李队长就赶紧过来赔不是,说我们是按程序来见您领导的,来找您领导也是你们办公室的秘书指点的。那领导一听就更火了,说啥指点的,明明是你们两个死缠着秘书非要见我不可!而且擅自闯入我的办公室,要都像你们俩,我还怎么个工作?他这么一说,我和李队长当时还真的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大事似的,一个劲地向人家赔不是。等我们反应过来该向那领导‘汇报汇报’村里的情况时,却发现人家领导不知跑哪儿去了。再问隔壁的人,都说不知道。当我和李队长急得团团转时,有个模样蛮像好心人的过来劝我们说,今天是星期五了,估计你们不会再见得到领导了,要不你们星期一再来。我一听就拍腿大哭起来,心想转来转去还要等几天,这不天都要塌下来了吗?我越想越觉得心里好冤枉啊,越想心里越觉委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气的是我这么委屈,人家那些干部们却在一旁窃窃私语说这个女人一定是神经病。你说说,我们当农民的在人家眼里咋就这么不值钱嘛?啊?我看看那些机关的大门上都写着‘为人民服务’的标语,可咋真轮到他们该为人民服务时,咋就这么个德行呀?我想不通……”李引兰抹着泪水,两眼直盯着我,希望获得答案。
  我无法避开她的目光。但我只能向这位农民摇头。因为我知道这是个看起来并不复杂但实际上极其复杂的现实痼疾。
  这时李学党接过了话茬。
  “有一点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过去我们党的一些好作风到了今年就不被一些党员干部尤其是那些本该为人民办事的人所看重呢?我今年快50的人了,党龄也不算短了,在村上算是老党员了。我是村民组长,全国最小最底层的官儿了吧?当然在官场上谁也不会把我们当成事,可在村里不一样,村民们啥事都会让我出面,啥儿女老人们的婚丧嫁娶,夫妻之间的吵架拌嘴,邻里间的纠纷争执,没有不找我们来出主意想办法的。这几年大伙儿看到别的地方致富了,自己还在啃馍馍,心里着急啊!你说我们这些村干部能不火烧眉毛吗?这两年村民们学着邻村种植葡萄,主意也是我和其他几个村干部出的,全村人家家户户都拿出了压箱子底的本钱,有几户还把孩子上学的学费都凑在了买葡萄苗上,孩子只好辍学在家呆着。大伙为了啥?还不是为了能有口有滋味的饭吃嘛!可好,葡萄苗种上了,却没有水。没有水的葡萄园就像放在石板上的鱼儿一样。这能不让大伙急得要拼命嘛!许氏兄弟人家在前几年用打工挣来的钱打了口商品井,说实在的人家也不易,几十万元投进去了自然希望能收回本钱有赚头嘛。可问题是村上多数人家连葡萄苗也是借来的钱,你水井浇灌费那么贵,谁吃得消?所以大伙凑钱要重新打口井。农民哪懂多少法嘛!心想别人能在地里打井,他是个人的,我们集体合起来反倒不能在同一块地上打井了?这个理任凭乡干部县领导说啥也没用,村民们的理由很简单:你许家打井想赚钱,我们几百户合起来打口井是为了全村脱贫致富,于情于理你许家兄弟是欠的。可我们这些当干部的要比大伙儿明细些,许家兄弟不让大伙儿在《水法》规定的区域内再打井口,并非无理呀!但村民们人多势众,而且涉及的利益是大伙儿的,几百户人家,其中当然也包括我们这些干部家的责任田。后来为了在打与不让打这口井的问题上,双方闹起来了,谁也说服不了谁。乡里县里的有关部门来做工作就是做不通。在这种情况下,矛盾双方只能自己起来解决。没有其它办法,只有靠动武,看谁本领大,势力大。闹到这个份上我们这些平时谁也不放在眼里的芝麻官成了香饽饽了。而且每一次向上面汇报情况时,领导们左一个右一个地叮咛说:啥事都好说,千万别出人命!你们村干部都是党员吧?要用党性来保证不能让村里闹出人命来!我知道上面对我们这样的农村小干部是很少用这么严厉的话来命令的,抬出党性来让我们作保证,这也算是最后一张可以约束我们的王牌了。你说我们还有啥可说的?一边是村民的利益,一边是组织的要求。那些日子里,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一边。我就跑到县法院请人来帮助解决纠纷。人家法院还真派了一名庭长,是个女的。咱夏县从上到下穷,法院的庭长下乡调解,连辆车都派不出来,我们就给她租了一辆私人开的摩托。早接晚送,人家是女同志嘛,家里还有老人小孩。可这位庭长在村上呆了一个多月,还是没有解决问题,该吵的吵,该打的打。最后这位女庭长含着眼泪对我说:‘李队长,我实在没有办法了,你放我回城吧!’我看人家也没有办法,让她走吧。女庭长刚走,村民们和许氏兄弟又打起来了,两边都急红了眼,手里都操着铁铲木棍什么的,那些家伙一动手就会血流成河。我没有辙,左劝右劝谁也不听招呼,最后只好站在对峙的双方中间‘扑通’跪了下去,求他们看在我这个当年的老生产队长面上,别动手。我说你们要动手的话,先打烂我的脑袋,再从我身上踩过。说完这话我就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像个死人笔直地躺在那儿——那天我是准备就这么死了。心想只有这样死了才对得起大家,也对得起自己的党员身份,其它的我想凭我这能耐也拿不出来,只有这把几十年被太阳晒硬棒的老骨头了。也许在大伙面前我李学党还从来没有这么求过人,大伙儿真的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家伙。但我这一跪并没有解决打井的问题呀!要知道解决打井的问题单靠我的一跪是不成的,所以后来我和村民推荐的李引兰一起上县里找领导出面解决问题。刚才引兰说了不少我们在县城求见领导时的那些事,说起来确实挺寒心的。我也弄不明白现在有些干部和领导咋对我们农民的事那么麻木不仁?引兰她一个女人家受不了人家的冷眼,急得只好跪下求人听一听我们想说的话。可我没有跪,因为想到自己是一名党员,而我知道站在我面前的那些人他们也大多数是党员。正是这一点我始终没有在这些人面前屈尊过一次。我觉得如果我向他们下跪了,是我对自己一个共产党员这个神圣的身份一种玷污。因为我觉得那些见了人民需要的时候,将自己高高挂起,漠不关心的共产党干部,他们不配共产党员这个崇高的身份。我宁可屈尊跪在村民面前,却不愿跪在同是共产党员身份的那些干部和领导面前。真的,我也是一个农民,但我觉得如果自己那样做了的话,我会一辈子伤心的,除非我把共产党员的牌子从身上摘了下来。”
  李学党这位铁骨铮铮的硬汉子,说到此处眼里噙满了泪水。
  “在县城求人的那几天里,我真的灰心极了,想不到平时报纸上电视上天天在念叨的要关心农民利益的话,原来只是在一些人嘴里说说而已。那天和引兰眼看又见不到那位领导的冷面孔后,我就决定回村作了最后的打算:我给我自己买好一口棺材,你们大伙不是为了打井要拼命嘛?我是一个村干部,又是一名党员,上面让我管好大伙不让出一条人命。可我知道井打不成,地里的葡萄苗又在一天天干死,靠我一个党员一个芝麻官是拦不住大伙儿的,怎么办?我想到时他们动手时我就站在对峙的双方中间,让他们从我身上踩过,铁铲和木棍先往我头上砸,直到他们砸得手里没劲为止……何作家,我说的全是真心话,当时我确实只有这一条路可以选。但我想不到后来出现了梁书记,他真是救了我们全村的人,也救了我李学党……”
  
  师村后来的故事里便又是梁雨润当了主角。
  那一天,梁雨润记得很清楚,是2000年3月10日这一天,他正在邻近的一个乡跟县长在检查工作。“嘟嘟——”县长的手机突然响起。
  “喂,什么事?”
  “不好啦,县长。你快想办法吧,又要出大事了!”
  “别语无伦次的,到底什么事嘛!”县长听得有些烦。
  “裴介镇的师村要出大事啦!已经有几百人聚集在一起正要向运城走呢!”
  “去运城干啥!集体上访?!”
  “可能是比集体上访更严重的事……”
  “等等,我想一想,你别关机啊!”县长一脸灰色,在田头愤愤地说了一句:“这天下什么时候太平嘛!”
  这一切梁雨润全都看在眼里。他急切地问:“县长,出什么事了?”
  县长的目光与梁雨润的双眼碰在一起时,发亮了:“对对,老梁,你赶快去一趟师村。那边又闹上了,几百人哩!”
  “为什么事嘛?”
  “不知道。但肯定是难事,而且又是非你办不可的事!”县长将一只手重重地放在梁雨润的肩上,他把全部期待放在这位好同事身上。
  梁雨润哪敢耽误,立即驱车前往。一路上,他又通知裴介镇的党委王书记。
  经过约30多分钟,梁雨润出现在师村村口。
  这时,师村村口那边,黑压压地聚集了一大群村民,他们敲着锣鼓,打着横七竖八的标语和横幅,正往停靠在路边的几辆大卡车上挤。再看看前面的几辆卡车上,几口涂着黑漆的棺材放在那儿特别叫人心悸。
  “乡亲们,你们这是干啥呀?”梁雨润的车子还没停稳,他的双脚就已经踩在了地上。
  “上运城!找市委书记去!看他们还管不管我们农民死活了!”有人过来冲梁雨润吆喝着让他让道。因为他们多数还不认识他梁雨润是谁。
  “有什么问题可以向我反映嘛!用不着赶那么远到运城去啊!”梁雨润伸开双臂,拦在车队前面。
  “你是谁?夏县的领导根本不管我们,他们也没有本事解决得了我们的事,你快让道!”有人在车上嚷嚷起来。
  “对不起大家了,是我们知道得晚了些。现在我可以代表县委向大家保证:你们师村的事今天我们一定能把它解决好。如果解决不了,你们就朝我梁雨润脸上吐唾沫!”
  “啊,你就是梁书记啊!”师村的群众先是一惊,既而欣喜地向他围了过来。“梁书记,早听说你是个专办好事的‘百姓书记’。你来了就好!”
  “梁书记来了我们就有希望啦!”
  “就凭他刚才那句话,我们信!”
  顿时,正准备向运城进军的上访群众,纷纷转过车头,跟着梁雨润回到了村里。
  “要解决问题,就得有解决问题的方法。”梁雨润面对数百名多日来为了打井一事,已被拖得疲惫不堪和愤愤至极的村民们,高喊道:“现在请你们选出几位代表,随我一起同许氏兄弟商量解决的方法,其余的你们好好回家休息休息,等待我们的消息!”
  梁雨润在基本了解情况后的第一个思路是,希望许氏兄弟将他们原来的商品井能够让出来,成为全村共用的公共井,所需的前期投入甚至包括现在的井价可以商量出一个数目来,如果是这样的话,既可以消除双方争执,又可以立即进行全村葡萄地和其它农田的春灌。
  但已经有几年稳定收入的许氏兄弟不愿就这样放弃对原来那口商品井拥有权。
  “你们打井时所花了20多万元,村里可以将这笔费用一分钱不少地归还给你,同时你们还可享受一些特别的浇灌优惠价格,这不是挺好的嘛!”梁雨润苦口婆心地做工作。
  “不行。那井是我们全家的心血,现在刚刚开始有些回报就卖出去了。我们不干。”许氏方面不让步。
  “那你们愿意接受多少价才肯放弃对井的所有权?”梁雨润继续询问。
  “不瞒你梁书记,现在就是100万元,我们也不卖那口井,因为它是我们致富的全部寄托。我们不能放弃……”
  “明白了。”梁雨润点点头,知道许氏兄弟已经不想着这步棋。“那么是否考虑另一种情况:你们允许第五、第六村民组打口新井,并且由他们向你们补偿因为新井的开发而影响了老井的那部分出水量的收益差价?”
  许氏兄弟对这个第二方案仍表示不接受:“在500米范围内的再打一口井肯定会严重影响老井的出水量,而且也不符合水法规定,所以我们不同意!”
  “从道理讲你们许家可以不接受上面的两个方案,不过多少年来你们与第五、第六村民组的父老乡亲一直在同一村土地上劳作耕耘,应该相互体谅才是。”梁雨润仍不放弃耐心做思想工作。然而在利益面前,许氏兄弟坚决不放弃对老井的一切权利。
  “谈判”的时间过了一个又一个小时。眼看“友好协商”又要落空,第五、第六小组的村民开始骚动,他们已经作好了充分准备——一旦梁雨润书记再解决不了问题,一是坚决集体上访到运城市委去,二是即使跟许家拼个你死我活,也要在已经开工的地点打井。
  梁雨润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今天来到师村所面临的是一片难以迈过的沼泽地。要不为何几级干部和领导都躲在一边不愿沾这档子事儿。
  面前的矛盾几乎是不可逾越的:许氏兄弟仗着《水法》的支持,在利益面前寸步不让;第五第六组村民眼巴巴地看着地里的葡萄苗在枯萎死亡,此井非打不可。怎么办?这真是难坏了梁雨润。因为这既非反腐倡廉的正义决战,也非同明火执仗的亡命之徒的生死较量,这是一件普通的人民内部矛盾,一件农民之间的利益纠纷,然而如果不妥善解决好,一旦几百人之间动起手来,其结果绝非是小事!梁雨润从未感到自己的肩上有过如此沉重的压力。他不由走出村委会的小办公室,独自大步流星地走到宽阔的田野中间,他要亲自在两井现场看一看可以选择的第三种方案。
  3月的黄河边,原野上仍然刮着阵阵寒风。可梁雨润只觉全身汗水淋淋。几百位村民上千双眼睛,此刻都在盯着他那时而移动,时而停下的身影。
  梁雨润太明白身后的那一双双眼睛里此刻在流露和等待着什么。突然,他折过身来,又大步回到谈判桌前。
  “如果把你们新选的井位挪到村东,我们也来个‘东水西调’如何?”他向第五第六村民组的代表们发问。
  这是一个全新的想法。村民代表们立即议论开了:可以倒是可以,但那得多花好十几万元吧?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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