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闹东京都-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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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弟!!”“老五!”
三鼠的惊呼声唤回展昭渐远的神智,他捂住胸口伤处,勉强以臂肘撑起身体,入目情景顿让他睚眦几裂。
但见白玉堂身躯依是昂立,那口鼻、眼角乃至双耳却淌出道道血线,赫然便是冰凝魄毒发模样。
“白玉堂?!”难道已是太迟?!
不去看他们震愕表情,白玉堂转身面对李继安,恨言道:“你可满意了?”
李继安眼中掠过冰冷杀意:“展昭未死。”
“你要的只是一条命。”白玉堂晃了一晃,连忙以画影点地稳住身形,方才再道:“李继安,难道你不想手刃白某?”
“……”李继安被他话意所动,亦看出白玉堂身上所中冰凝魄并未化解,七孔流血乃毒发之兆。
沉默片刻,道:“你的提议非常诱惑。对于三番四次阻挠本王计划之人,若不亲自手刃,确实难消本王心头之气。既然如此,你且过来受死吧!”
“白玉堂!!”
“五弟!!”
“老五!!不要去!”
卢方冲上两步要施拦阻,但被白玉堂喝止:“大哥别动!!”
“可——”
白玉堂迈步,站到李继安身前。
李继安看着他手中画影:“把你的剑递给本王。”
“白兄!!不可!!”
展昭嘶声阻止,白玉堂却充耳不闻,将画影拱手奉上。
“果然是把好剑。”李继安赞叹着抚摸画影修长剑身,眼光滑下,锁紧白玉堂咽喉之处,“想必,你也想死在自己的宝剑之下。”
展昭见白玉堂垂手而立,毒行全身已是七孔冒血,偏那摇摇欲坠的身躯还要逞强挺立,为救董毡执意求死。
想阻止,他挣扎着要爬起身来,可胸前剑伤实在太重,刚撑起半身已又跌回地上,扯动创口痛得他几近昏去。
那边李继安杀念已动。
立见画影光离,直直刺向它主人的咽喉。
危急关头,“咻——”的一声,若听仔细,竟是两音叠响。只见一道痕迹自外打中画影剑身,又有另一道截然反向射打李青持匕手腕。
两道痕迹声叠同刻。
击中李继安手中画影,是展昭发出的袖箭。
而打中李青,却是自白玉堂袖中射出的圆石。
“叮当!”“啊!”
画影偏向,擦过白玉堂肩膀,随见雪影掠起,似风卷一般罩向李青。
急变难应,待李继安剑出已失先机,董毡早被白玉堂掳在怀中跳出圈外。
“五弟!”见他一举得手,卢方韩彰等连忙冲上前去,护在白玉堂身前,防那李继安再度施袭。
白玉堂稳了稳摇摆的身体,凝神聚气,只觉浑身剧痛,想必是那冰凝魄发作所致。但他脸上未露半分痛楚神色,手一伸,施劲扯断董毡身上绳索,将他拉到身侧。
目光瞟向地上袖箭,哼了一声:“多管闲事。”那当胸一剑有多重多深,最清楚的只有他和自己。
伤得如此之重,竟然还敢放出袖箭……当真是不要命了。
若非那一支袖箭,只怕他能救得董毡,身上亦难免挂彩。
不要命的人到底是谁?
展昭摊躺地上,适才一招耗去最后一分真气,现下便是听到白玉堂这句给了良心当成狗肺的话,却只能心里嘀咕,亦已无力回嘴。
白玉堂抬袖擦去嘴角血污,转目看向李继安:“李继安,你是乖乖束手就擒,还是要白爷亲自送你上路?”
纵然己方皆伤,但只要他无人质在手,放手一搏,以五鼠之能要擒此人应已足够。
李继安无半分慌乱神色,脸上现出诡异笑意:“没有必要。”
“满盘落索,你已无子可用。”
明明是必败局面,那李继安却依旧施然。
“有用的棋子,一只便够。”他缓缓抬手,轻击两掌。
击掌,乃操纵傀儡之暗示。
展昭抬头四看,却未见再有人现身,转头看向卢方等人,见他们亦是一脸茫然,不明所以。
莫非是故弄玄虚?
“嘀哒——嘀哒——”
韩彰耳聪,闻得寂静中水滴落地之声,连忙回头看去。
只见身后董毡与白玉堂贴得极近,几乎是整个人埋在白玉堂怀内。
“嘀哒——”又是一滴,从二人之间堕下的液滴,溶入地上一滩小小血洼。
“五弟?!”韩彰失声唤叫,引来众人注目。
似才被唤醒一般,白玉堂颓然后错两步,无法置信地凝视他那乖乖徒弟那双木然的眸子,以及,手中所握染血匕首。
腹部,是撕裂的热痛。
本能地捂住创口,却无法制止从体内奔涌而出的腥浆。
雪白袍摆,如同泼上一挂鲜红血瀑……
16
“老五!!”
徐庆头一个扑了过去,将白玉堂摇摇欲坠身体牢牢扶住,小心让他坐落地上。
眼见平日活蹦乱跳的兄弟一身鲜红,比姑娘家还漂亮的脸竟是七孔出血,凄惨模样登时让这粗直汉子疼透了心,两眼愣是发红。
“老五,你别吓三哥啊!你说句话啊!”
白玉堂嘴巴紧抿,捂住腹部,愣神盯了董毡,尚未自被徒弟所伤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还是大哥卢方稳重,连忙替他点穴止血,又从怀里掏出金创药欲撒伤口,但白玉堂死死捂了伤口,真如僵了一般,他们不敢拉扯怕伤他更重。
袍衣浸血,恐怕伤得不轻,被他手臂所挡无法上药,让卢方好生着急,偏又无可奈何。
“白玉堂……”展昭艰难地翻过身,他没有办法站起身来,只得以肘代足,拖着沉重的躯体往白玉堂那边爬去。
那一刀,刺得有多深?
他不知道,因为看不真切。
卢方那几个兄弟挡了视线,教他难知实情。
董毡与白玉堂如此靠近,白玉堂对他没有防备,那突然一刺,只怕连闪避的反应亦不可能有。
那样多的血……若是深入腹腑……甚至可能扎中了丹田血海……
越多猜测,越是令人心寒。
展昭辛苦地在地上挣扎挪前,已顾不得身上伤痛或者泥地肮脏,只想尽快到白玉堂身边。
他必须知道,他现下如何了?!
董毡漠然地站在一旁,手里仍紧紧握着匕首,像一尊木雕动亦不动。
李继安步下台阶,走到众人跟前。
看着在众兄弟怀中满身血污错愕恍然的白玉堂,以及连站亦站不起来在地上狼狈挣扎的展昭。
笑意蔓延脸上。
这场仗,是他赢了。
机关算尽,终成功将两名顽敌挫败。
纵然今夜计划失败,只要展昭白玉堂这二个心腹大患得以铲除,何愁日后大事不成?
“与本王作对,只有死路一条。哈哈……”
胜负已定,站在倒地难起的敌人身前,李继安不禁纵声大笑。
便在这一瞬,耳边听得李青一声尖叫,李继安尚未及反应过来,只觉四肢突然麻木,如同瘫痪一般全身失控。
卢方等人闻声抬头,见李继安如遭点穴木然立在原地。
在他身后,董毡松开了手中匕首,缓缓后退两步。
锋利匕身,已插在李继安脊椎之处,整刃没入,仅余刀柄在外。这一刀太过利落,连血亦未及流出。
李继安瞪圆了双眼,回头看那应该已在他迷术控制之下的少年。见到的,却是一双炯炯有神,目光如刀的眸子。
那绝非一个傀儡该有的理智清亮。
“你……”
董毡再度退后数步,啐出一口血痰,蠕蠕的嘴巴吐了句话:“结、结拉。”
声音有些含糊磕巴,应是舌头受伤发音难清。
李继安视线转向白玉堂。
白玉堂也正抬头看他。
视线相对,挂了半丝血渍的嘴角咧出从容笑意:“笑得太快,死得也快。”
只见他抬起手臂,露出腹部伤口。那裂帛之处根本不是直捅而入致命刀伤,而是一条横拉的破口,见肉血量虽多但并不致命。显然是适才董毡贴身伤人之时,故意以体遮挡,借了混暗环境,瞒过了众人双目。
以李继安才智,这刻马上明白一切。
只可惜,却是太迟。
地狱的招魂灯已在眼前燃起……
李青扑上前去接住李继安颓然倒下的身体,泊泊血水,此刻才从匕首所入处流浸地上。
她颤抖着手指,摸了尚温颈项下已然停顿的脉跳。
那不甘难闭的双目盯着黑绒夜空,致死难信自己竟然死在一个蕃族少年手中。
“太好了!!”徐庆倒没想那么多,见那恶人死掉,兄弟也无性命之虞,要不是肩上还靠着白玉堂,他定要来个手舞足蹈。
“五弟!你这……”
卢方本以为白玉堂命悬旦夕,怎料他不过是皮肉之伤,而董毡明明是身中迷术倒戈相向,此刻竟然刀口朝外将李继安杀死。
其中辗转复杂,实教人难辨真假。
腹部虽非重伤,但流血过多已令白玉堂脸色苍白如雪。
他朝卢方勉强扯了扯嘴角,解释道:“徒弟儿不曾中他迷术。”
“怎会如此?我们兄弟几个都着了道,他一个孩子……”韩彰不置信地看着董毡。
白玉堂未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朝董毡扬了扬手。
那不过是个志学少年郎,尽管李继安罪该万死,但终究是一条人命断送他手,要承受的何止是满手血腥?
前事种种,在见白玉堂朝他扬手的瞬间,紧绷神经突然松弦。
董毡双足离地,飞扑过去一把抱住师傅,不知是哭是笑地大喊大叫说了一堆无人能懂的蕃话。
其实便是有人听懂,或许也是些语无伦次的话。
虽是蕃语难明,但这俩师徒之间有着不需语言的默契,白玉堂怜惜地拍拍埋在胸前的小脑袋:“你也是迫不得已,才会伤我。师傅又怎会怪你?”
“……格郎……贡达……”
“好了,可还记得师傅教你,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董毡慢慢平复,埋在他怀里脑袋挪着点了头,方才挺腰站直。
一刻脆弱随风扬去,难掩濡湿的眸中透着坚韧顽强,白玉堂的徒儿,绝对是一名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
“老五,这到底是怎一回事?”
徐庆看着这让人费解的情景,倒是终于反应过来事情殊不简单,挠破了脑瓜也想不出个所以为然,自然是老实地问了出来。
展昭侧卧白玉堂身旁,悬空的心终是放了下来。局定之时,他亦已全然明白过来,缓言说道:“白兄可是跟特使说过故事了?”
“是曾说过。”白玉堂点头。
董毡对中原武林之事极是好奇,白玉堂亦曾将包龙图一案跟他说过,其中自少不了提及那会迷术的西夏六王爷。这孩子对李继安的迷术早有防范,咬破了舌头以痛驱惑。那李继安怎也料不到一个小小蕃童竟懂得解术之法,董毡刀伤白玉堂,更使他一时得意卸下防备,空门大露,方令董毡一击即中。
“那便是了。”展昭微微一笑,以做回应。
此处亦需赞那两师徒过人默契,若非白玉堂在刀划腹体之瞬间领悟董毡之计,装出震愕表情捂住腹伤不露痕迹,此计又岂能瞒得过李继安这只老狐狸。
这二人自说自话,只有他们自个能够明白,可怜了旁边几个兄弟,如同鸭子听雷,全然无法理解他们说的什么,呆愣在旁不知该如何插嘴。
展昭侧头,看向抱着李继安尸首的女子,见她神情颓萎,心中不免生怜。
两国交战,各为其主,李继安或许不择手段害人无数,只是他始终为国尽忠,也算死得其所。那李青虽是助纣为虐,但她不过一介女流,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讨那情郎欢心,与利害无关。如今李继安身亡,她亦难逃一死,二人有此下场,不禁令人叹息。
白玉堂倒是注意到他那怜悯神色。
这只臭猫,心肠就是太软。
语气中微带不悦:“还有此闲情去管别人生死,瞧瞧胸口那破洞,血都快流光了。”
被他这么一说,展昭这才从紧绷的麻木中猛觉胸口处剧烈之痛,牙关一噬,勉强咬住几乎溢出咽喉的呻吟。
目光收回,瞥了白玉堂那身浸满血水的白衣,忧恼加伤痛,不觉口气转重:“在展某看来,险些开膛破肚的人,才应该闭嘴休息。”
“臭猫,你什么意思?!”
“白兄聪慧,何需展某解释?”
卢方等人听得面面相觑。
刚才还默契如一,教人无法插足其中,怎么不到三句却又吵了起来。
眼前这两人真难想象就是闻名江湖的南侠与锦毛鼠……跟两个闹脾气的小孩一般,都已经遍体鳞伤浑身鲜血,竟然还有精神斗嘴瞎闹。
“闭嘴!!”卢方祭出大哥威严,“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胡闹!!通通给我住口!”
“……”
“……”
“现下我们是身陷敌巢,此刻必须想个全身而退的法子,而不是在这里吵架!你们不要再吵了!!”
“……”
“……”
他这一叱喝倒还真奏效了,展昭跟白玉堂果然住嘴噤声。
他们这一静,卢方反倒觉奇怪了。
若是展昭还好说话,可他那刁顽的五弟岂有不辩之理?
这时韩彰凑近看了看,然后抬头对他说道:“大哥,他们昏过去了……”
“啊?!”
之前连番恶斗,展昭胸前剑伤非常人能抵,白玉堂体内更是毒发伤脉,二人刚才不过是拼了半分意志支撑,此刻竟然一同昏死过去。
卢方连忙探了二人脉象,已显微弱,他们都是伤势极重,必须及时救治方能保命。
正寻思着该如何脱身,就闻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到近,似有大批人马正朝此而来。众人神色一凝,此刻他们个个有伤,展昭与白玉堂尚昏迷不醒,太师府内侍卫人数众多,一旦交手,只怕他们皆要命丧于此。
丛丛火把逐渐往这边涌来,卢方等人执起兵刃严阵以待,以备生死一战。
与他们视死如归的神情相比,昏迷中的二人倒是一脸祥和,而站在他们身后的董毡,竟然露出一抹不可思议的笑意。
稚嫩的面上,有着乃与他父亲河湟蕃主厮罗同出一辙的沉凝神韵。
17
天子脚下东京都,似乎是个难逃事非之地。
半月前开封府死牢遭劫、五鼠大闹公堂之事才稍是平息,这会儿又有外邦特使被劫持,至令禁军出动,大肆搜捕全城,最后竟在太师府内发现被挟特使以及前来救援的一众江湖侠士。
特使毫发无伤,一场战祸得以弥消,乃属百姓之福,苍生之幸。
便是可怜了那庞太师,事发之时,御林军统领在主房发现他像木桩一般,怎唤都无反应,只得命人以冷水将他泼醒。
此时汴梁河结冰,天气何其寒冷,可怜那庞太师被一盆冰水兜头浇透,冻得他鼻涕成霜,嗖嗖发抖。
对于府中藏有劫匪及被囚特使,他是大呼冤枉。御林军统领可不管他是否冤枉,将特使与庞太师等一干人带回皇宫复旨。
特使董毡虽经一番波折,但未见半分畏缩,朝堂之上将事情详细道出,译官将之翻成汉话禀告仁宗,满朝文武闻之无不震撼。
西夏与宋早有摩擦,但仁宗以和为策无意妄动干戈。怎料那西夏原已是狼子野心,六王爷李继安几翻施计,陷害朝中忠臣,在东京城内安插奸细,又挑拨民间教派企图制造暴乱,更绑架蕃族特使,阴谋破坏汉蕃之间友好和盟。若他计谋得逞,这大宋江山,难逃一场浩劫。
仁宗震怒,欲兴问罪之师。
朝上百官登时议论纷纷,主战主和各占一边,两派互不相让,意见难统自又是一场争辩说理、勾心斗角。
这一吵,就是整整三日。
朝堂上激烈,纷扰发祥之地开封府反而平静下来。
展昭重伤失血过多、白玉堂体内寒毒发作,开封府内虽有国手医师公孙策及陷空岛卢夫人,但二人实在伤势极重,已昏迷了三个昼夜。
第四日的清晨,床铺上传出一声轻吟。
床边卢夫人正在瞌睡,闻声登时惊醒,睁眼一看,见那沉睡多时的明眸终于掀启,心中一喜,忽觉鼻子算涩,泪水难抑淌下桃腮。
“大、大嫂……”
喉咙发出沙哑而不解的轻唤。
“臭小子!可舍得醒了。”卢夫人自知失态,连忙用袖子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