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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京极夏彦铁鼠之槛 上-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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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碌耐及竿赋隼础
  注二:本阿弥光悦(一五五八~一六三七)为江户初期的艺术家,生于以鉴定、研磨刀剑闻名的本阿弥家的分家。除了家业以外,光悦在书法上也被誉为“宽永三笔”之一,漆艺则于莳绘的领域开发出崭新风格,同时也精通陶艺、绘画、茶道等,是近世初期的美术工艺界的指导者。
  注三:尾形光琳(一六五八~一七一六),江户中期的画家,初期学习狩野画派,后来倾倒于光悦、宗达等人的装饰画风,风格大胆而华丽。在莳绘与染织等工艺上也有卓越的贡献,作品被称为光琳风、光琳花纹。
  因为父亲将今川的发言当成了嘲笑父亲的话。当然不是这样的。正因为今川尊敬父亲,也对父亲的作品有高度评价,才更不愿意遭到误解。今川所谓的堕落,是指莳绘本身的文化价值之堕落。
  然而父亲是正确地理解了今川的意思,还为此发怒的。今川感到莫名其妙。这个时候,今川可能是生平第一次与父亲争辩起来,全都是年轻气盛所致。
  父亲严厉地回答。
  ——明治以后,为什么莳绘再也无法树立新样式,你明白吗?
  ——是因为讲究技巧,耽溺于细部的追求。
  ——工艺品哪里不好了?
  ——莳绘师不是什么艺术家。
  ——被称为艺术的终究是作品本身,而不是生产者。
  ——如果不能单纯地去画、单纯地去做,
  ——就别干了。
  今川无法理解,这番话却刻骨铭心。
  自此之后,今川学齐r基本技巧,然后不仅是莳绘,任何画都绝笔不画了’。因为他认为自己一生都超越不了父亲,也赢不r兄长。这件事给他带来了极大的自卑感。
  父亲的话他无论反复寻思多少遍,都只能够理解表面上的意味。但是他已经非常明白,那不是自己所能够企及的领域。
  兄长在那之后,也踏实地进行修习,即便不及父亲,也能够制作出相当优秀的作品了。虽然一如既往,了无新意,但今川觉得那些作品非常了不起。兄长在技巧上也许劣于今川,但是他打从一开始就领悟了今川所不了解的某些东西。甚至连那是什么都不明白的今川,果然还是不可能继承家业。
  幸好自己是次男——现在的今川这么想。而他打从心底尊敬着父亲和兄长。家人之间的感情也很融洽。但是,这些全都是出于某种反动。尊敬的背后,是甩不掉的自卑;不必负责的立场带来的解放感背后,有着纠缠不清的失落感。所以——今川并不像老人说的冲撞了家庭或传统,反倒是落败这样的形容比较贴切。而且还不是决定性的落败,而是一种放弃或是扭曲。将这样的扭曲再一次加以扭曲,今川才勉强能够正直地活下来。
  今川的半吊子,其实是这样的半吊子。
  复杂的心境,其实是这样的心境。
  今川心想这种事反正外人不会理解,只是配合老人干笑。虽然不知道哪里好笑,但久远寺老人看起来非常愉快。在笑声将歇止时,仿佛被笑声吸引过来似的,已经是熟面孔的女佣从走廊轻巧地探出头来。
  “哎呀,医生和客人都在这里啊。哎呀呀,连个火都没有。我这就去拿火盆来。啊,早膳是否也在这里用呢?”
  “哦,不麻烦的话,就这么办吧。我一直想要一边观赏庭院,一边用餐呢。幸好今天也没下雪。我说今川先生啊,如何?”
  今川说好。女佣笑了。
  “哎,虽然医生这么说,不过这个时节,飘点小雪才更添风情呢。这么阴沉沉的,庭院看起来都黯淡了。”
  “这样吗?”
  “是呀,而且虽然不好在客人面前这么说,不过老板他现在——该怎么说,完全没办法整理庭院,雪也就这么任由堆积了。”
  “无妨,无妨。反正我也不懂得欣赏庭院。”
  老人夸张地挥挥手说。女佣苦笑,说“那么我立刻去准备”之后,离开了。久远寺老人目送着女佣的背影说:“今川先生,这里的老板跟你一样,也是什么的第几代,现在在住院呢。上一代在战争中过世,现任老板继承了旅馆。继承归继承了,但是他的身体孱弱,明明比我年轻得多,胃却虚弱不堪。他在年末得了胃溃疡,元旦时住了院。真是个惨兮兮的新年哪。老板娘也在旅馆和医院间来去奔波,一点都不得闲。你来得实在太不凑巧了。”
  这么说来,自从第一天打过招呼后,今川就没有再见到老板娘的人影。
  老人眺望着庭院。
  今川被他的视线牵引似的,也望向庭院。
  很棒的院落。
  听到主人疏于照顾,若带着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来看,确实是缺乏照料。不过即使如此,这依然是座美轮美奂的庭院。首先,景观极为风雅。有池泉、有石灯笼、有假山,这些东西的配置令人叫绝。任由堆积的雪也不坏其风致,反而酝酿出十足的野趣。可能是因为原本的景致架构就很不错吧。
  最重要的是,这座院子充满了活力。
  今川认为这些活力应该是源自于树木。
  池子旁靠近建筑物这边耸立着一棵大树。那是一棵大到不符合庭院规模的大树,显然破坏了庭院的均衡,但是它确实反而为庭院带来了广度与动力。它仿佛抗拒着被局限在这小小的格局当中。今川半下意识、半串场地说出心中所感:“好大的树呢。”
  “你说那棵柏树吗?”
  “真的很大呢。”
  “不愧是古董商,慧眼过人。庭院就是要配柏树,不过那棵树似乎是天然的。根据上一代老板所言,那棵树好像比这栋建筑物要来得古老哪。所以这座园子是配合那棵树而建的。大到那种程度的话,一般都会加以砍伐,不过造这座庭院的一定是位高明的师傅吧。借由留下那棵树,使得整座园子活了起来——这也是我从上一代那里听说的。”
  老人一面环顾庭院,一面解说。说慧眼虽然有些夸张,却也未必不恰当。
  老人继续说道:“我说你啊,做的是那一行,又是出身那种世家,应该了解这些吧?”
  “这些指的是哪些呢?”
  “喏,就是风花雪月这类,什么佗啊寂'注'的……”
  注:“侘”(wabi)是日本中世至近世的茶道及文学中的一种概念,表示闲寂的风趣。“寂”(sabi)则是由松尾芭蕉所确立的一种俳谐概念,指的是静寂、枯淡之意。
  “哦……”
  “我对这些不在行。该说是不识风趣还是不解风情?完全不懂。就算观赏院子,也只知道,啊!有树,池子在那儿,里头有鱼,摆着石子。说到佗,指的是老东西,寂的话,是腐朽的东西。可是用这种方式理解的话啊……”
  “那样就对了。”
  听到今川这么说,老人拍打膝盖说“这样啊,这样啊”,高兴无比。
  说起来,今川自己也不甚明白。
  “几十年来,我就这么活了过来,脑袋里只知道一加一等于二。一加一当然是等于二,但是我一直没有发现这个二其实也是形形色色,就这么活到了这把岁数。这就是我的界限。可是啊,来到这里之后,像这样无为地望着庭院,我却觉得好像有那么一点了解了,真是奇妙哪。”
  “哦……”
  我也一样——今川没有这么附和。
  今川也是自以为了解,但这经常是不确实的。就是因为想要证明这种暧昧不明究竟是什么,凡人才会渴望不必要的知识。这座庭院是什么时代的什么样式、这种配置有着什么样的意义——就算诵经似的这么念上一大串,也不能够证明自己了解了什么。只是知道,而不明白。这种时候,知识或许反倒成了一种妨碍。
  古董也一样。今川现在虽然会去学习古董的历史样式,但是他认为自己并不了解所谓古董的真正价值。之所以没有估价的自信,即起因于此。
  不过其他古董商是真的明白何谓古董而操此业的吗?这又难说了。古董商不是古董爱好者,不了解这些也不成问题。既然是生意,比起赏玩古董,知道行情与趋势更重要。只是今川觉得光靠这些来估价,总令他有些厌恶。
  可是今川也认为,若是自己能够了解的话,或许就不会对父亲和兄长感到自卑了。
  因此若是不论知识的有无,今川与眼前这名自认为不识风趣的老人其实是同类。今川刚才的发言,也只是看到那棵大树而说出口,他根本什么想法也没有。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觉得了解——不是比较重要吗?”所以今川这么回答。
  “觉得了解是什么意思?”老人问,“意思是这么觉得比较重要吗?”
  “是的,不牵强附会才是正确的态度吧。”
  “原来如此啊……”老人不甚服气地说,一瞬间沉思起来。
  “可是啊,今川,就算再怎么觉得了解,那也只是错觉而已。”
  “错觉吗?”
  “噢。你看啊,那个——不是有假山吗?那个东西啊,这里的老板说它是真的山。但是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一堆土罢了。老板说,这叫做比拟。我是觉得很美。形状很漂亮,很有均衡感——我是用这种角度在看的。但是就算叫我把比拟的事物当成真的,我也没办法。石头就是石头,沙子就是沙子。以前我去京都慈照寺'注'的时候,也觉得那里的庭院的……”
  “银沙滩和向月台吗?”
  “对对对。竟然能用沙子做出那么漂亮的造型,我是非常佩服,但是我佩服的是那种美感。除此之外,我看不出别的了。”
  “哦。”
  “因为我是个医生啊,又不能用比拟来动手术。”
  “哦……”
  “所以这座庭院也是,到底好在哪里,其实我并不懂。可是也不觉得它不好。”
  “这样就行了。”
  不这样认为的话,今川就撑不下去了。
  “这样就行了呀?”老人咏唱似的说。
  沙沙——声音响起。
  注:俗称银阁寺,室町幕府八代将军足利义政所建,开山祖师为梦窗疎石,为东山文化代表性的临济宗寺院。
  树上的积雪掉落了。
  “或许吧。这里我也来过好几次了,却完全不记得以前曾经看过什么庭院。听说秋景其实才是最棒的。像这样,对面的山上整片红叶……”
  老人指向庭院背景的山峦。
  庭院被像是篱笆的东西区隔开来——不过它也被雪埋没了——对面高上一段,那里已经是山了。后面只是一片连绵的山峦。
  “听说有月亮的话,景致会更美。”
  今川想像了一下明月高挂山顶的情景,却只浮现出单纯的山与月的简陋构图,立刻中止了想像。
  此时——
  今川雅澄看见了一样极为奇妙的东西。
  山中立着一个人偶。
  刘海像童女般齐剪成一排。
  远远地也看得见那双漆黑浑圆的眼睛。
  那是——市松人偶'注'。
  树木的漆黑、雪景的皓白之中,立着一个市松人偶。
  注:头与手脚为木制,身体为布制,可更换衣物的一种人偶。女人偶植发,男人偶的头发则是画的。也称京人偶、东人偶。
  华丽地穿着一身艳红的长袖和服。
  与荒山风景格格不入。宛如水墨画中点了一抹朱红,画面极不安定。事实上,周边几乎是一片灰色调,拥有色彩的只有那个人偶。
  人偶以空虚的视线望着这里。并不是在看今川与老人。若要说的话,感觉像是在眺望整栋建筑物。人偶的瞳眸本来就没有焦点,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一股厌恶感油然而生。
  是不好的预感吗?
  一股极为不祥的感觉自下腹泉涌而出,今川冻住了似的全身僵直。不知何故,他非常不安。真是奇怪。
  好大。
  那个市松人偶大得异常。今川与人偶相距如此遥远,却还能够看见的话,那么它的尺寸几乎与人类无异了。怎么可能会有等身大的市松人偶?
  “怎么了?”
  久远寺老人出声唤道,今川暂时回过神来,瞬间从人偶身上移开了视线。
  “啊——”
  就在这短暂的一刹那,人偶消失了。与其说是消失,倒不如说是走掉了。今川好像看到了一截和服的长袖子扫过树荫,不过或许只是他眼花了。
  “是幻觉吗?”
  “噢,你是说那位姑娘吗?”
  “姑娘?”
  “是穿着长袖和服的姑娘吧?站在那里。”
  “姑娘?那是人吗?”
  “怎么,难道你以为是妖物吗?”
  今川不以为那是妖物,只是不觉得那是生物。但冷静想想,这是非常符合一般常识的结论。积雪覆盖的深山中,怎么可能会摆着什么等身大的市松人偶——虽然这种东西本身就不寻常了。
  原来是人。
  就算是人,这种深山中……
  “你在想,怎么会有人穿着长袖和服出现在这种深山是吧?哈哈哈,这也难怪。我一开始也以为眼花看错了。”
  “嗯,没错。”
  这种乖违就是不快的根源。而且雪山与长袖和服这样的组合,在背离常识这一点上,也是五十步笑百步。所以今川才会把它误认为人偶,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那是住在这一带的姑娘,有一点那个……”
  老人用中指戳戳自己的秃头。
  “脑子有问题?”
  “嗯,似乎有一点迟缓,只是好像也没到太严重的地步。不,搞不好只是看起来这样,其实是正常的——嗯,身为医生的我不可以未经诊断,只凭印象就下判断。惟独这种事啊,是不能够用‘觉得了解’这种说法带过的。不过,这一带的人也都说她好像一年到头都穿着那身衣服四处游荡,也没见过她开口说话。很不寻常。”
  “可是老先生,你说她住在这附近,但这一带并没有人家啊。”
  “是没有呢。”
  “我前来这里的途中曾经过村落,但就算是最近的地方,也有相当的距离。那个姑娘从那么远的地方,穿着那身衣服,晃晃悠悠地爬到这么偏僻的山里头来吗?如果那个姑娘——那是个女孩子对吧?”
  “是女孩。”
  “如果她是一个智能略有障碍的姑娘,那就更……”
  “不,今川,你这话说得不对。你是想说危险吧?我也认为放任她四处游荡很危险,但是她就像字面上说的,是栖息在这座山里头。我不知道是哪里,但是她是从比这里还要偏僻的山里过来的。”
  “更偏僻的山里?自己一个人吗?”
  “自己一个人没办法生活吧?据旅馆老板说,她可能是居住在这上面的寺院里头。只是女性禁制'注一'的禅寺里居然有个穿长袖和服的女子,那可真是意想不到的道成寺'注二'哪。不过其实她好像是寺男'注三'的女儿还是孙女。而那个寺男好像也有相当的年纪了,他是住在寺院里呢,还是在哪里盖了小屋居住,完全没有人知道。所以或许那真是魔性之物——山中魔女也说不定呢。”
  注一:为了避免妨碍僧侣修行,禁止女性进入寺院道场等区域的规定。高野山、比叙山等地直至明治初年仍在执行。
  注二:自安珍、清姬传说改编而成的能剧、歌舞伎作品。内容为少女清姬被爱慕的僧侣安珍抛弃,大怒之下化身为蛇,在道城寺里将安珍连同铜钟一并烧死。
  注三:在寺院负责杂务的仆役。
  “哦——这么说的话,她不是爬上来,而是下山喽?”
  “应该是这样吧。话说回来,那个姑娘在看些什么呢?难道在看这棵柏树吗?”
  老人再度望向巨大的柏树。从大厅这里,别说是树木整体,连它枝叶伸展的形状都看不见。只能够看见被御寒用的稻草包裹住的粗大树干。今川住宿的房间在二楼,但是现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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