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3年第5期-第3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你被分配到乡下的一个保健所里服务若干年，取代到部队服役。今后的几年，你将为那些受伤的人治疗伤口，为生病的人解除痛苦。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美丽崇高的事业。我曾经梦想做一名小儿科大夫，给孩子们细小的胳膊上打预防针，把孩子脱得光光的，为他们进行体检。　
　　第一次发工资的那个星期六，我乘坐公共汽车去看望你。临出发前还给你买了礼物。　
　　你住的地方真是够远的，我倒换了两次公共汽车，傍晚才到保健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棵粗大的榉树。在一个没有大门的大院里，长着一棵足有三四个人才能环抱的大榉树。树下那刷着白色油漆的铁桌椅很让我喜欢。　
　　进屋前，我先坐在铁椅上，遥望那远方的天空。此时正是夕阳西下，红霞满天。黑暗渐渐降临了，茂盛的榉树笼罩在一片暮色中。　
　　我突然感到也许树木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生命。它们以一粒种子发芽生根，开出以自己的身体培育出的花朵，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树木似乎对生命也没有什么强求。春天吐出绿芽，夏天枝繁叶茂，秋天树叶凋零，冬天不需累赘的外衣，赤身抵御寒冷。　
　　树木的死亡也是那么的超脱。它不向任何人报告自己的临终，静静地离开世界。它无需报告自己的讣音，独自停止生长，把自己的根须作为自己的坟墓。　
　　种子能长成树木说明它本身就是树木。它虽然只有沙子粒般大小，然而体内却孕育着一个完整的存在。　
　　我希望我也能像一棵大树，无论是长在石子儿地里，还是岩石缝隙，都没有一丝怨言。刮风了就低下身子，脚下热了就长出茂盛的枝叶来乘凉。它从不要求什么，也不渴望得到什么。即使它也想到远方去，可它并不抱怨深深扎在地下的根，而是把自己的身体交给漂泊无定的风，让风带走自己的种子。　
　　也许最理想的男女关系就像那默默无言的树木吧，即使不说一句话，但只要互相对视，就能结出果实，这是多么真实的爱情啊。可是，人却是不同于树木的存在。如果不把心爱的人留在身边，就会生出许多不安；如果不靠近对方，似乎就不属于自己。　
　　因此，人类拥有两条腿的时候，就决定了不幸的命运。为了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人，要不停地流浪……　
　　山村的夜晚似乎来得更早一些。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四周已是夜色朦胧。　
　　我走进屋里你会是怎么样的表情……我一边想着一边站起来。脚下的白色小石子儿似乎是从海边捡来的，踩在上面发出被海水冲刷的声音。　
　　我沿着两侧开着波斯菊的小石子儿路走到门前站住。这时保健所里走出一位年轻的小姐。　
　　已经下班了。　
　　看得出她是正下班回家的护士。我说我是来见所长的。她以惊讶的目光打量着我，随后脸上露上狡猾的笑容为我推开了门。　
　　你正坐在诊疗所的椅子上看书。我在敞开的门前站了好一会儿，可你竟然没有一点察觉。大有不啃完这块砖头不罢休的架势。于是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你的面前，用听诊器敲了敲桌子。　
　　这时，你才抬起头。惊讶之余，你竟一时说不出话来。真该有人和我一起分享这个镜头……你当时真有点是人还是鬼的表情。　
　　怎么也不联系就……　
　　我说，如果事先和你联系你会如此惊讶吗？抱歉。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得那么傻气，应该先说，我领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才是啊。　
　　我把用朱红色的彩纸包装的礼物放到桌子上，才说了这句话。日光灯下，你一脸欣喜的表情，似乎很为我自豪。　
　　噢，已经当了先生。刚刚还是个学生呢。　
　　我很兴奋，空虚的心里似乎一下子就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我突然眼眶发热。你知道我当时的感受吗？就像一个做了好事得到妈妈夸奖的孩子。　
　　你轻轻地走到我的面前，紧紧抓住了我的双手。你的体温通过手指传遍了我的全身，我感到过去的岁月似乎就是为了这一刻而存在的。　
　　来的正好。还没吃晚饭吧？　
　　你愉快地对我说，似乎早已等待一个人共进美餐。　
　　等一会儿，我去换衣服。　
　　你把白大褂脱下来挂在衣架上，关掉门诊室的灯。门诊室的前台上有一个小门，推开小门出现了一个小走廊，走廊的尽头就是你的宿舍。我很想随你到宿舍里去看一看，可我还是忍住了。　
　　过了一会儿，你穿着一身休闲装走了出来。然后在门前的留言板上写了几个字。　
　　鱿鱼店。　
　　我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去吃鱿鱼。因为晚上常常有患者来。　
　　这天是星期六，可你却开到很晚。而且还把自己的行踪写到留言板上。也许这就是你的天职吧。　
　　离开之前，你又到后院里去看了一下。原来后院里养着两只大鹅。关在圈子里的两只大鹅见到你便“嘎嘎嘎”地欢叫起来。你手里拎着一个饲料桶，还拿了一些蔬菜扔在里面。　
　　是我的前任养的鹅，那位朋友好像也很孤独，结婚后在这里待了一年多才完成任期离开。　
　　我理解你的心情。这意味着你也要在这里度过几年孤独的时光。那份孤独的感觉似乎也渗透到我的心中。你推着靠在墙边的一辆旧自行车向我走来。　
　　在海边。要步行的话得好一会儿呢。　
　　我仿佛回到了高中时代，一下子就跳到了后坐上。你在黑暗中用力地蹬着自行车。　
　　我没想到保健所会在大海附近。黑暗似乎没有尽头，这时你说：　
　　前面就是大海。　
　　瞬间，我全身发紧，仿佛自行车在海面上行驶。果然，远处的小码头上出现了朦胧的灯光。灯光越来越近了，眼前出现了一些白色的小平房。你用手指了指其中的一个房子。　
　　我们一边回忆着往事，一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你没有喝酒，大概担心回去的时候吧。回去的路上，我仰望着夜空，尽情欣赏着闪烁的繁星。不知怎么我突然担心那满天的星星会飘落下来，后背感到有些发凉。　
　　　
　　水库、雾　
　　　
　　第二天清晨，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一切都是那么陌生。不过，想到这里是你的住处，我心里说不出的踏实。　
　　我躺在床上回忆着昨晚幸福的时刻。昨晚，我们回到保健所后一时无语，突然间觉得有些生疏。除了小时候在小阁楼里看着星星的那个夜晚，我们两个人从未单独在一起过夜。我心里有些激动，脸红了起来。要不是回来时我们在小商店里买来了啤酒，也许这是一个很尴尬的夜晚。　
　　你的房间布置得很舒适。家具和一些装饰品摆放很到位。　
　　这些都是我的前任留下的，我算是捡了便宜。　
　　我们喝完了啤酒之后，把前任留下的葡萄酒也都喝光了。过了午夜我有点醉了。其实，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的狼狈相，只是……只是，希望你能用你温暖的身体紧紧抱住我。　
　　我说头有点晕，你便起来收拾桌子上的酒瓶，把桌子擦干净，还把碟子刷好。然后把我扶到小屋里，给我铺好了被褥。晚安……你转身离去了。　
　　我并不感到遗憾，心中反倒生出几分温暖。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能与你一起度过这个夜晚我感到很幸福。虽然你没有留在我的身边，但我仿佛觉得躺在你温暖的怀抱中。　
　　我进入了甜甜的梦乡。清晨。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已是朝霞满天。我又闭上了眼睛，尽情享受着阳光的抚慰。突然我想起了什么，起身坐了起来。　
　　我想打扫卫生。里面的屋里没有什么动静，大概这一周你很疲惫。我蹑手蹑脚地走出小屋，拿起抹布和笤帚打扫起来。　
　　和所有单身男人的宿舍一样，你的住处也落满灰尘。我从卧室到浴室一一擦拭干净。我突然有种为你洗澡的感觉，忍不住独自笑了起来。最后，我把你扔在浴室里的袜子和内裤也都用手搓洗干净。　
　　想起了上高中时翻你脏衣包的情景，我笑了。那时，把脏衣服洗干净晾在阳光下的感觉真是好极了。每当那些湿漉漉的衣服被风吹干的时候，我心中的忧郁似乎也都被风吹走了。　
　　我抖动着手中的水珠，愉快地走进屋里的时候，只见你正站在窗前。原来你早已经起来了，而且站在这里看了我好久。我突然害羞起来，马上躲进了浴室里。　
　　吃过早饭，你说要请我参观一下周围的景色。走进山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颗巨大的百龙树。我上前去抚摸那光滑的树皮，这时只听“咔嚓”一声，你为我照了一张相。都说花无十日红，可是百龙树却依次开花，能持续百日，所以又称它为木百日红。　
　　每个庙里都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池，上面架着小石桥。水池周围盛开的水菊花和佛头花十分美丽。　
　　在寺院里转了一圈就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我们在寺院前面的一个小餐馆里吃了一点饭，然后走进一家有点土气的茶座聊了一个多小时。走出茶座时，你问我：　
　　和姑妈有联系吗？　
　　我没有回答。你似乎很尴尬，自言自语似的说：　
　　知道你当了老师，她一定很高兴……　
　　我很想对你说，现在我已经是大人了，可以当家长，当户主了。然而，我却什么也没说，我实在不想谈起妈妈。　
　　你不时地看手表。我知道你在担心我返回的时间。我说：　
　　我知道最后一趟车是几点。　
　　坐车返回的路上，我们顺便去了水库。距最后一趟车还有很长的时间，而我们没有具体的目标。这时，太阳已经偏西了，天气突然变凉了，还刮起了风。水库周围的垂钓者纷纷收起鱼杆，向停车场走去。我们坐在坝上看垂钓者消失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太阳落山了，从西边飞来几朵黑云，瞬间豆大的雨点飘落下来。我有些着急，可你却一脸不在乎的表情。　
　　别担心，一会儿就过去了。　
　　可是当黑暗降临时，我心里突然感到很害怕。对面的堤坝上挂起了一盏灯，那灯光逐渐明亮起来。这时，一片灰白色的水雾升起来。我不知道这雾是从何而来的。是不是水库在喘息……我心想。远处闪烁的灯光，也被水雾笼罩得朦胧起来。你又看了一眼手表后对我说：　
　　也许我该结婚了。　
　　我突然心里一阵发紧。　
　　你也是知道的，我们家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不管你是否愿意，你现在成为这个家族的第六代独子，是惟一的延续外公家族的人。　
　　我还以为爸爸和爷爷不一样。　
　　你一脸绝望的表情。望着你的脸，我心里也非常难过。我明白舅舅的意图，他虽然没有强迫你，但他早已对你施加了压力。因为你已经具备了当家长的条件，而且你有这个能力。　
　　你对我谈起了与舅舅的争吵，可我却什么也听不进去，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你要结婚，我要给谁让出你身边的位置，今后我永远不可能靠近你……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呢？我什么话都想不起来。　
　　有人说，爱就是给予对方充分的自由，在非占有中一起生活，对相爱的人最重要的是心和自由……哦，这是哪个傻瓜说的，大概他一生从没有爱过，或者是一个看破红尘的圣人。　
　　爱，说到底就是占有，就是束缚，就是渴求。如果不喜欢这样，那么只能抛弃爱情。假如你不能真心地去爱一个人，那么你去爱和拯救世界上所有的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堤坝已完全被黑暗笼罩时，我们离开了水库。你把我送到客车站，递给我一张车票。不知怎么，我觉得你的肩膀沉得仿佛会塌下来。你长吁了一口气，把我送上了客车。　
　　振作起来。你从车窗外向我伸出了手。这是我想说的话啊。离开你的时候，我好想对你说，再等等我，等待我的勇气……　
　　　
　　遥远的希望　
　　　
　　从保健所回来，我又参加了丹田呼吸协会和冥想中心。从那时起我养成了早起的习惯。过去早晨上班总是匆匆忙忙，可自从参加冥想中心以来，一天安排得很充裕。　
　　很多人到这儿来是为了练功和健康，而我不是……我到这里只是为了忘掉命运安排给我的一切，希望开始一个崭新的人生。指导我的是一位二十七岁的年轻人。他表情一向明朗，就像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子僧。我第一次走进这里时，他对我说，冥想并不是能够教会和学会的，而是要靠你用心去领悟，去看你人生的全部。　
　　过了一个月后，我才渐渐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冥想就是不断获取新的东西，在新的追求中忘记过去的一切……　
　　然而，我并不期望我能永久忘却或者获得一个新生，只是希望自己能适可而止，不要去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通过冥想我的偏头痛和抑郁症渐渐地消失了，不必再到医院去买阿斯匹林和抗抑郁药了。而且，我自己也努力着把这个世界看得美一些。逐渐的，教堂的钟声不再那么刺耳了，就连邻居两口子打架也感到几分亲切了。不去看人生的局部，而是去看人生的全部，那么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什么难过和想不开的事情了。　
　　可是只有你除外。你的影子时时在扰乱我的心，甚至出现在我的梦中，占据着我好不容易腾出的空间。我越是抗拒，你在我心中占的位置就越大。我只能放任自流，别无选择。　
　　冥想虽然让我的心情好了一些，可是仍然觉得一天的时间是那么的漫长和空虚。早晨上班后就和孩子打交道，到下班时全身上下疲惫不堪。也许是缺乏锻炼的缘故吧，在讲台上站上几个小时，两腿就肿得像气球。　
　　不过让我感到一丝安慰的是每天都能看到孩子们清澈透明的眼睛，每天能向他们传授新的知识。可是，向他们说明物理法则，讲授银河界的产生和消失，他们就会懂得生活的法则么？　
　　一天，舅舅到学校来看我，他在学校附近的茶座里等我下班。　
　　过得还好吗？　
　　舅舅的表情似乎有些尴尬。是啊，我已经不是那个留着短发的高中生了，除了在你家的那一年半时间，我和舅舅几乎没有接触。舅舅说：　
　　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你妈妈现在很好。　
　　舅舅是为了向我转告妈妈的消息远道而来的。妈妈已经再婚去了遥远的国度。里约热内卢，小时候学地理时听说过这个城市的名字，是一个美丽的港口城市。　
　　和一个经商的人结了婚，主要经营布料和服装……　
　　看到我脸上毫无表情，舅舅没有说下去。他把话题转向我。　
　　不要总认为只有你一个人，还有我们哪，我们都是一家人啊。　
　　他说的“我们”，在我听来却是那么的遥远。舅舅和舅母，还有你和我都包括在“我们”之内，舅舅已经多次强调我们是一家人，把我当成女儿。他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有一种犯罪感。　
　　不管是什么时候，该结婚了就打个招呼，虽然不能像有钱人家那样给你办很多嫁妆……舅舅会尽力而为的。　
　　我突然生出一种近乎崩溃的感觉，仿佛舅舅是一位审判官，已经看穿了我的所有秘密。我真想当场接受他的审判。虽然接受别人的审判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但是总比自己审判自己好啊。　
　　我不曾想到爱一个人也会如此自责。爱，是人的意志无法抗拒的东西，人们明知它是一杯毒酒，还是心甘情愿地把它喝下去。　
　　我担心我的人生就此结束。我实在无法忍受自己，怎能来不及把埋在心底的话掏出来就匆匆凋谢？虽说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