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3年第5期-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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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1982年仲夏,二十七岁的孔介,顶着副科级的乌纱帽,携着妻子和刚满两岁的女儿,从山东都城油田调到石油局机关,不久便作为处级干部培养对象,被派到了华东地区能源指挥部机关(南京市)学习取经,时间是六个月。在临回来前的一个星期内,孔介与指挥部小招待所一个叫孙桂娟的未婚姑娘,发生了两次性关系。1999年春天,已是副局长的孔介,把孙桂娟从徐州调到树林,安排到了建设公司工会,四个月后,孔介又把孙桂娟的儿子赵新天,塞进了防腐工程公司。
孔介和孙桂娟的婚外情,从开始到结束,细说也好,粗言也罢,掏不出多少浪漫的内容。1998年秋天,去徐州开会的孔介,要不是与孙桂娟意外邂逅,今生他们之间,怕是很难再见到面了,因为当年从徐州回到树林后,孔介就没再跟孙桂娟有过任何形式的联系,他们人生中的两夜缠绵,似乎把他俩今生该有的缘分,都使用完了。
然而生活,就是这样富有戏剧性,总能让人在不经意的时候,在某种地点,把你过去遗失的某些东西,再拣到手里来。不过这次意外相逢,两个人的手里都没有再度打开锁着昔日两夜激情的那把钥匙了。曾为那两夜缠绵,做出过巨大贡献的手、眼、嘴等器官,也都不再有重温销魂夜的能力了,就连语言上的交流,显得也是障碍多多,叙旧的渠道,更是堵塞。
孙桂娟告诉孔介,那年他走后两个月,她就跟一个司机结了婚,转年生了一个儿子,六年后那个司机不跟她过了,扔下她和孩子,独自去了海口,此后她就没再嫁人,领着儿子,一直过到今天。
听了这些,孔介的感觉,离美好的过去,就越来越远了。
后来孔介在孙桂娟沉默的时候,调换了话题,问孙桂娟什么时候到徐州来的,孙桂娟说是在五年前,因为儿子。当时孔介没有多问她儿子的事,因为他已经不想再为过去的事情投入什么了,甚至还觉得,有必要忘记过去,而忘记过去的最好办法,就是远离记忆,回避现实。
然而就在结束这次重逢的时候,孔介还是禁不住心里一软,把自己的手机号,留给了孙桂娟。
到了这一年的年底,差不多把第二次见到孙桂娟这回事,忘到后脑勺去的孔介,接到了孙桂娟打来的电话。孙桂娟声音虚弱,左拐右弯,吭哧了好长时间,才把打算来树林落户的愿望表达出来。
当时孔介心里一沉,接着拿话从侧面,试探了一下她为什么要到树林来,她同样吭哧了老半天,给出的理由是为了儿子,她说儿子对徐州这个地方,越来越不适应了。孔介没有马上表态,只是说过几天,再跟她联系。结果那几天里,孔介心烦意乱,总是不能集中精力,在一件事情上思考,有时还莫名其妙地暴躁。他顾虑的问题很现实,孙桂娟一旦来了,对自己现在的家庭和工作,能一点影响也没有吗?可是不帮这个忙,又毕竟有过那么美好的两夜,而那两个夜晚,在今天看来,或轻或重,就是一笔感情债,不还的话,心里也很难踏实。
几天后,孔介把电话打到徐州,说到正事后,有意在某些敏感的句式上,吞吞吐吐,把他的某种为难,暗示了过去。孙桂娟的反应跟上趟了,她一句话捅破窗户纸,说她要离开徐州,百分之百是因为儿子,并以一个母亲的名义,保证到了树林以后,不跟他有任何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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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桂娟来到树林后,真就没有把扎根在南京那两夜旧情的根须,移植到树林的土地里,信守了她来前对孔介的承诺。
在过去几年间,她没有见过孔介的面,她若是想把记忆里,那两个对她来说值得珍惜的夜晚,与现实生活结合起来,只有到石油局闭路电视节目里,去寻找那个以领导形象,到处闪现的孔介。这个苦命的女人啊,要是儿子能让她少操点心,她在树林,就有可能一个电话也不给孔介打,然而儿子却是不给她这个沉默的机会,她为了消解儿子的麻烦事,不得已才给孔介打过有数的几次电话。
而孔介在这几年里,也仅仅是在人性因为某事某人,或是在某种情绪上,出现软化倾向时,主动给孙桂娟打过几次一般朋友口吻的问候电话,至于说去年见上的那一面,纯属阴错阳差。
去年春节期间,孔介到第五生活小区走访,当从17号楼一位职工家里走出来时,恰巧遇见刚走上楼的孙桂娟,手里拎一捆大葱。孙桂娟闪身让开道,胆怯地叫了一声孔局长,孔介习惯性地应了一声,刚想迈步下楼,突然觉得这个女人面熟,下意识一侧头,把疑惑的目光,全都扬到了孙桂娟冻得发红的脸上,接着脸色刷地变了,显然认出这个女人是谁。
你是……孔介克制着异常的情绪,问了一声。
孔介身边的陪同者,没有人认识孙桂娟,一时间都看着孙桂娟发愣。
这时,被孔介看望过的那个老职工,站在门口说,孔局长,她姓孙,住在我隔壁,在建设公司上班。
孔介就转过身来,笑着对身边的人说,好好,既是这样,那咱们就去孙师傅家看看。
孙桂娟身子哆嗦了一下,呼吸急剧加快,脸红得像是在发高烧。
本来就是个象征性的节日走访,而且孙桂娟家这出戏,又是临时加的,所以那天一行人,呼呼啦啦进了孙桂娟家后,都没有落座的意思,只有随行的石油报摄影记者,把这个计划外的场面,当成了一回事,挤来挤去,一通抢镜头。
这个意想不到的场面,把孙桂娟搞得不会说话了,急得工会的一个女干部,在一旁使劲提醒她,把家里的情况,给领导介绍一下,她就愣呵呵拿来一本影集给孔介看,说这是她和她儿子的影集,这张是她儿子的满月照,这一张是她儿子的两岁照,这一张呢,是她和儿子在……
等从孙桂娟家出来,那个工会女干部,悄悄跟身边一个中年男人说,我的老天,刚才那个女人,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还是她晕官,怎么那样呢?
节后,孔介在石油报上,看到了自己在节日期间的走访报道,在三幅配文的照片中,居然就有他在孙桂娟家看影集的镜头,于是打电话到报社,找到那个摄影记者,要他把节日期间拍的所有照片,洗一套给他送来。
转天一大早,摄影记者就送来一本影集,说照片都夹在里面了。孔介接过影集,翻看时,把年轻的摄影记者,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等记者一走,孔介的目光,就长久地定格在他想看的那几张照片上……
4
孔介从哈尔滨回来的第二天下午,在办公室里找出那本记录着他去年春节走访足迹的影集,翻着翻着,也说不清到底是被怎样一种情绪驱使着,心里忽忽悠悠就往孙桂娟单位打电话。还好,这个电话没有拐弯,直接打到了他要找的人手上。孔介问孙桂娟,晚上有没有事,想请她出去吃饭。
你这么忙,有空吗?孙桂娟问,兴致不高。
孔介思忖道,那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此时在地矿二所办事呢,五点半,你打个的,到市体育馆门口,我顺路经过那里。
孙桂娟的声音,迟迟没有传进孔介的耳朵。
孔介捏紧一只拳头问,市体育馆,你知道吧?
我知道……孙桂娟说,声音颤颤巍巍。
市体育馆离市区比较远,坐落在西南方向的城乡结合部上。
放下电话,孔介拿起桌上的影集,掂了掂,就放进了书柜里,站在办公桌前,点了一根烟。孔介掐着钟点,迈出了机关大楼,走向停在花坛那儿的一辆黑色别克。这辆别克的属性,一时还很难定位,平时就停在花坛边上,偶尔孔介开开,有时局办主任宋成也摸摸,至于其他人,就贴不上别克的边了。
孔介在去哈尔滨前,至少有十几天没摸过别克了,但他发现车很干净,在夕阳的照耀下,折射出来的亮光,分外刺眼。他习惯性地回头望了大楼一眼,然后拿出钥匙,打开车门,坐进去。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身子往后靠了靠,驾车的感觉,刹那间就被他找到了。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喘了一口粗气。车子出局院大门时,眼里有数的专职保安,挺直身子敬了一个礼,孔介按了一下喇叭,上了康明路。
现在别克是迎着晚霞飞驰。别克转过四季广场,就背着晚霞前进了,穿过那个城乡结合处的交通岗,上了北河大街,别克无须再拐弯转向,就能直达体育馆门口了,这时别克的半扇车身,被晚霞涂成了一道彩虹!
孔介瞥了一眼车窗外,蓦然觉得在一道绚丽的彩虹里,一个丰满的女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追赶着他的别克,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抖,险些脱落……是啊,在他的记忆深处,一个叫孙桂娟的年轻女人,就是从一片灿烂如虹的晚霞里,含羞走进他的视野,只是那一片晚霞,是在南京的天空上。
5
是你的吗?孙桂娟手里举着一件白色衬衣,扬着头问4楼407房间窗台上探出来的一颗脑袋。
孔介痴痴地望着被晚霞染得透明的孙桂娟,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孙桂娟挥动了手里的衬衣,又问了一声是你的吗,他才本能地从干涩的嗓子眼里挤出一声,是我的,我这就下去取。
你不用费事了,反正我也要上去,我给你带上去吧。孙桂娟的身子晃了一下,孔介感觉一阵眼晕,心魂飘荡。
那谢谢你了!孔介冲孙桂娟挥了一下手,脸上一阵发热。
离开窗口,孔介身上的血,直往脑袋上涌,那种膨胀的感觉,就像是他刚刚跟孙桂娟,明确了什么特殊关系似的,胸口上的嗵嗵声,让他把自己都吓着了。他在屋子里来回走着,耳朵却留意着走廊里动静。后来他停止了走动,目光落在门口那张空床板上。同屋那个来自江西的小伙子,几天前因母亲去世,提前离开了。他把左手捂在心口上,问自己,这么冲动,到底想要干什么?就要结束取经生活了,难道在这最后几天里,自己还要……
他开始回想过去近六个月里,自己对这个叫孙桂娟的服务员,并没有产生想这样或是想那样的非分感觉,平日里忙忙碌碌,没闲工夫动这个女人的心思,只是觉得她是一个有点含蓄的女人,不怎么爱说话,收拾房间按时细心,其他就没什么印象了,甚至连她这会儿是姑娘还是媳妇,都说不清楚。
然而再硬挺的汉子,又能在沙漠里独行几日?离家近六个月的孔介,这时在生理上的饥渴,多说少说都到了极限,绝不比一个冒险家,在沙漠里独行几日的滋味好受,所以那天孙桂娟一进他的屋,就被他两条有力的胳膊捕获了,吓得孙桂娟还没来得及弄清是怎么回事,说话的器官,就被孔介热乎乎的舌头占领了,接着是她一只饱满得几近失去弹性的乳房,被孔介一只劲头十足的大手擒获。在孔介呵呵喘息着变换招数过程中,她的身子,试图与他分开,手脚也做出了几个连惯的配合动作,但随着孔介一只勇往直前的手,越过她紧绷绷的小腹,直达她那片像是被春雨滋润过的处女地,她的两条胳膊一下子软了,软得像两根藤条,缠绕在他粗壮的脖子上,脚下没有了实实在在的感觉,仿佛一具稻草做成的女人,被一个浑身散发着热气的男人,轻而易举就抱到了床上,在没有任何语言的引导下,下身那扇紧闭了二十几年的神秘之门,哐当一声,就被撞开了,一件不明物体,一点也不客气,直刺进来……
孔介就这样在一个姑娘的处女地上,播种下了疼痛和苦涩的梦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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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个叫孙桂娟的女人,就站在体育馆门口,用她瘦弱的身躯,接着树林天空洒下的晚霞。孔介眼里,一点兴奋色彩也没有,因为他感觉站在晚霞里的孙桂娟,就像一株被人割去了果实的向日葵。他缓缓地踩住刹车,斜过身子,替孙桂娟打开了右边的车门。孔介一脚油门下去,就把沉默不语的孙桂娟,拉到了离树林市三十五公里的华桔镇,进了一家门脸不错的上海菜馆,登上二楼,要了一个小包间。此前孔介没来过这里,倒是有几次路过,他听人说这儿的本帮菜正宗,厨子是上海来的名厨,再就是这里离树林远,碰到熟人的概率,相对来说比较低。
孔介让孙桂娟点菜,孙桂娟说随便吃什么都可以。孔介立起手中的菜谱,看了几行后,目光就越出了菜谱。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的脸,会如此没有光泽,眼袋垂得让人心酸,眼角的鱼尾纹,清晰得像是木刻作品,醒目的颧骨,越发使她这张脸显得憔悴了,抑郁和衰老的气息,时时从她脸皮下往外浸透,苦难赋予生命的沉重,在她这张脸上,表现得真实可信。
孔介后背,嗖地冒出一股凉气,忙不迭从菜谱上头,把惊讶的目光缩回来。
孔介没怎么用心,就把几道菜,点到了桌子上,还有两盒汇源果汁。
尽管心里酸楚和别扭,可孔介还是能通过布菜之类的小举动,把真实的心酸感受,竭力掩饰起来。
孔介说,赵新天的事,等上几天,就差不多了。
孙桂娟咬着筷子头说,我正想着,这一两天里打电话跟你说说呢,新天这孩子,实在是不听话,他现在,又不想上班了,就惦着买断工龄,唉——
嗯……孔介接话道,买断了也好,拿上一笔钱,自己干点什么,兴许比上班有出息呢。年轻就是资本嘛,年轻人,还愁身边没有机会?我尽管没有见过赵新天,可我听人说,他脑子够机灵。
唉,他的精神头,要是都用到正地方,我也就不操心了,更……孙桂娟看着孔介,摇了摇头,没再把话说下去。
买断的事,不会再往后拖了,快的话,也就这几天吧。孔介说,拿起桌上的小熊猫,抽出一根。
眼前,石油局正在制定职工工龄买断政策,很快就能进入操作程序。
就怕到时,人家找他麻烦。孙桂娟软绵绵地说,再次看了孔介一眼。
孔介会意,笑道,问题不大,真要是卡在了哪里,到时我去疏通吧。
孙桂娟点点头,长长出了一口气。
孔介望去,发现孙桂娟眼圈有点潮湿,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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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一走进局机关大楼,跟孔介打招呼的人,就都发觉他表情难看,土灰色的脸上没有光泽,额头上的几道抬头纹,也像是比平常宽了深了。
一向能在各种事上三百六十度周旋的孔介,今天确实反常,让人们从他脸上,看出了他心里有事,这种情况在过去,可是不多见。
像往常一样,孔介今天也是按习惯的钟点起来,穿上运动休闲装,出去锻炼身体。孔介锻炼身体,与一般人不大一样,他不跑步,不舞剑,也不玩各种拳,仅仅是散步,不紧不慢的那种步态,看上去很悠闲,大约能走上四十分钟。可是今天他却没有走成,步子在庭院门口生了根。
孔介住的是局长楼,独门独院,两层高,使用面积不少于二百七十平米,超标准自然是没的说,这要是在北京,就成了问题,可这是在树林,石油局又是个企业,事可大可小,当年石油局的一些职工,也不是没冲这片漂亮的局长楼动过肝火,曾把超标准这个事实,当一件以权谋私的实例,联名往北京反映过,可是到头来呢,小楼还在原地立着,还是那么招摇,住进去的人,也还是原先的户主,什么都是照样。作为老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