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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2005年第23期-第5章

小说: 2005年第23期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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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件是开镰  一件是备耕
  顺手关紧最后一间粮仓
  大地和丰收平分秋色
  剩下的柴禾被送回了村庄
  我看见当年的穷人董铁锁
  端着大碗、趿拉着鞋蹲在新房的门坎上
  
  秋天站在树顶上
  阳光站在秋天上
  一声不响地空旷
  一声不响地金黄
  
  施家野庄
  
  槽桦沟水库的左面
  是一道向阳的山坡
  山坡下面就是施家野庄
  
  村外流过的阳武河,再流下去
  就是十八村水地的田野
  高梁谷子玉米的田野,开满
  桃花、杏花、梨花与野花的田野
  施家野庄,是田野上开得最美的花朵
  
  槽桦沟左面山坡上的阳光照耀的村庄
  半山半川流过去阳武河的村庄
  这里已经是秋天,我看见
  没见过面的祖父背着柴草回家
  他身后跟着的小羊就是我
  我们身后大片大片的野芦苇
  它们的飞絮掩住了对岸的村庄
  
  比梦更深的故乡,施家野庄
  如果大雪来临,你就是土炕你就是炉火
  我还是那个被油灯熏黑的诗歌少年
  写逝去和活着的亲人,写庄稼或花朵
  写到檐前的紫燕,千里之外
  我仿佛也垂下深深的翅膀
  
  五岁的铁匠铺
  
  黑暗中愈下愈大的雪愈大愈白
  那年我五岁,五岁的铁匠铺
  在西北风鼓荡的炉火中太美了
  
  路过的麻雀忽闪着寒冷的翅膀
  被火被雪映照的飞翔太美了
  它们回家,它们也迷恋村口这片灯火
  
  一个老人和他的两个儿子
  三把铁锤的声音从村口传到田野
  扬起、落下,飞溅的声音太美了
  
  坚硬得直到柔软、寒冷得直到温暖
  生锈得直到闪光发亮的铁啊
  它们瞬间的变化真是太快太美了
  
  火中的铁、风中的铁、雪中的铁
  镰刀、锄头、草耙淬火的铁
  这些农具,因为太普通也就太美了
  
  那年我五岁,五岁的铁匠铺太美了
  我成天守在那里,像一个小黑瓦罐
  至今,保持着那片炉火的体温
  
  秋分
  
  秋分不是秋风
  秋分被两滴露水夹在中间
  前面是白露
  后面是寒露
  秋风在这天吹得有点凉
  
  老父亲独自一人担着箩筐
  把一只老死的绵羊葬在村外
  十五年养大十二只小羊  夭折了十二只小;
  老绵羊死的时候一声不吭
  这天,父亲的心比秋风更凉
  
  葬了老绵羊 父亲咳嗽了一声
  担起一担结霜的柴草返回家中
  走到半路歇息了一下
  顺便把左肩的伤心换到了右肩上
  
  当风起时
  
  一朵蓝眼睛的野菊摇了摇,接着
  是野芦苇和一大片狗尾草
  当风起时,蝈蝈、蟋蟀和树上的蝉
  压低了噪音,河水更快地流去
  溅起的浪花,偶尔
  回头望我一眼又继续流去
  
  河岸上,几只鸟斜着翅膀飞
  几朵云彩也跟着飞,当风起时
  瓦蓝的天空变得更加瓦蓝
  收割过的大地变得更加空旷
  一切都在离去,我试着平静下来
  哪怕守住或躲开此刻的忧伤
  
  田埂上的稻草人,还有它的草帽
  草帽上的麻雀还在,一个拾穗的母亲
  几个背柴禾的老人还在,当风起时
  垄上的蹄印、车辙、烧荒的青烟还在
  谷茬的隐疼和磨过镰刀的石头还在
  转过身来,我听见一只草虫低声鸣叫
  风起了,低低地把天空推得更远更高
  
  玉米林
  
  在高高的山坡上,我又看见
  被阳武河水翻开的两岸的玉米林
  没有一百里也有八十里的玉米林
  被风吹响,哗哗的叶子
  想忍,也忍不住地向前流淌
  
  两岸一百里或八十里的玉米林
  在阳光下一边灌浆一边吐缨
  从粉红到深红再到浅青或淡黄的缨子
  轻轻垂下来,若有若无的香气
  被风吹动,在村庄附近随意荡漾
  田埂上,一个锄地的女人歇下来
  拍拍身上的灰尘抱紧了孩子喂奶
  吐缨灌浆的玉米林从一百里八十里
  围过来,我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他们
  风哗哗吹着,她显得小,孩子更小
  
  大地上的玉米林,风雨中的玉米林
  母亲和孩子互相搂抱的玉米林
  一百里八十里的风吹过来、吹响
  越流越瘦的阳武河,越长越高的玉米林
  吹响屋顶上的发青发蓝的瓦片
  直到与一样样的天空交换了一下眼神…
  
  变迁:葵花
  
  退后三十年,我看见儿时的葵花
  它们被风吹着,越来越高向山坡涌去
  公社和生产队的葵花,光芒万丈
  集体无意识被有意识种植的葵花
  它们携带的东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轻
  像我爹我娘衣服上的补丁和仅有的口粮
  
  又见到故乡的葵花,也被风吹着
  它们自由摇摆,顶着黄铜或金子般阳光
  写生的儿子被迷住了,他开始画
  枝杆、叶子、花盘直到飞翔的蜜蜂
  落款时,他背过身几次涂改
  我装作没看见,但确实看见
  他把自己的名字几次写成梵·高……
  
  对手扶拖拉机的记忆
  
  他是一个小矮胖子
  施家野庄的拖拉机手
  驾驶着七十年代的手扶拖拉机
  从早到晚不说一句话
  只听见“突突突……”的声音
  那个年代
  乡村看不到更多的风景
  一听到“突突突……”的声音
  我们一伙小孩就紧跟在后面
  手扶拖拉机转个弯,我们也转个弯
  手扶拖拉机朝前跑,我们也朝前跑
  
  七十年代的拖拉机手
  养大了四个儿女
  两个女儿先后嫁到了邻村
  大儿子三十好几才从贵州买回了 媳妇
  小儿子喝了酒半夜打劫
  至今关在邻县的监狱
  
  拖拉机手六十岁出头突然偏瘫
  在县医院住了半年
  还没来得及出院
  婆姨因心脏病先他撒手人寰
  没多久他也跟着去了
  
  母亲讲起这些事时望着窗外
  一边叹息一边擦着眼睛——
  他们说没就没了
  这世道越来越好
  紧巴巴的日子都过来了
  都是子女不争气
  没念下书的祸害
  
  我也望着窗外
  我望见在七十年代
  手扶拖拉机“突突突……”地跑
  我们也跟着跑
  跑着跑着就不见了
  
  短歌:三秒之内的雪
  
  1
  听见你的声音,我已慢了三秒
  推开窗子的三秒,灯看见夜的三秒
  是白穿过黑,伸出手就触到湿润
  轻轻喊出你名字的三秒
  
  2
  雪后的村庄,白得更加黑夜的村庄
  寂静像一件衣衫,风薄薄地吹着
  门前的柴垛,青草样蓝色的火苗
  三秒前想到烤火的父亲,三秒后
  我在千里之外梦见一只温暖的鸟巢
  
  3
  像等待,心神不安的三秒
  三秒之内,是你寂寥的心跳
  旋飞的絮语,轻柔的脉动,三秒之外
  我踩着雪回家,小羊一样
  穿上你单纯、洁白和干净的衣裳
  
  2
  那样轻又那样重的落下来,除了美
  还是美得虚幻的雪,谁此刻拥有
  三秒的幸福,那是真的幸福
  我双手捧起一朵雪花,看它
  悄悄用三秒就走过了一生
  
  我去过的一个地方
  
  我去过云南南边的一个县
  一个种着35万亩油菜花的县
  想象不到的风景在三月的风中铺开
  从洼地到高坡,满眼的油菜花
  直接和天空连在了一起
  
  一只蜜蜂在油菜花里乱飞
  两只蜜蜂在油菜花里乱飞
  三只和无数只蜜蜂在油菜花里乱飞
  35万亩油菜花与35万亩蜜蜂
  簇拥着油菜花深处的村庄
  
  铺天盖地的阳光
  一浪高过一浪的汹涌花香
  碎碎地一闪一闪的颜色
  哦,你这旋晕,带动、推涌的飞翔
  
  哦,你这逼近,远离而又承担的翅膀
  一个种着35万亩油菜花的县
  一个35万亩蜜蜂采蜜的县
  我真的去过那里
  但想起来心里一直乱乱的
  就像从来没有去过一样
  
  诗歌这个梦
  金所军
  
  要说有多大的诗歌理想,我还不敢想。但多少年了,一直做着诗歌的梦,一个巨大的、无边无际的梦想。
  生在草野,本不该做梦。但就是梦了,有时候想起来,不能不说是天生,也不能不认这个命。几十年了,一直小心翼翼、死不甘心地敲打着诗歌的梦,沉醉在梦里,难以舍弃,并且始终胸怀企图:写出好诗,纵情高歌!
  有个梦真好。记得刚十岁多点,就做起了文学的梦。常常大笔一挥,昏天黑地杜撰爱情故事、江湖英雄,一稿写就,二分钱买个信封,或者找块牛皮纸糊个信封,剪掉上面一个角,投稿不用贴邮票,写个编辑部地址,全国各地畅通无阻。学习不用功,文学梦做得刻骨铭心。老师逗我,不检查背课文,让我表演背编辑部地址。我随口道出一大溜,让老师也惊诧莫名。夜夜被一盏油灯熏黑的文学少年,做的梦却是天大的。
  19岁参加工作以后,慢慢才知道梦不是谁都可以做的,特别是文学梦。当年《山西文学》有位主编“语重心长”地告诫我:“文学是座独木桥,千军万马往上挤啊。你就不要挤了。”我想想也是,挤它干吗?本来也是做梦。梦想嘛,梦一梦就算了。
  话虽这么说,梦还是在梦着,写作的热情丝毫未减。不过,是冷静地以局外人的身份站在文学的边缘,一个人安静地读书,一个人悄悄地创作,一个人陶醉地吟咏!不再玩投稿的游戏,不再关心浮躁的文学圈子,不再疯狂地做梦了。但诗歌梦想与我,像是得了“病”一样,在体内隐隐约约,挥之不去,经常在这儿疼一下,在那儿疼一下。老百姓说,鬼扒在脚面上了。鬼魂附体似的,诗歌从梦变成了鬼。诗歌这个鬼,融入了血液,通过血管在体内四处作乱。
  此后,多少年了,简单地生活着,认真地工作着,偶尔喝喝酒,偶尔怀怀旧。平淡时跟老婆吵吵架,闲暇时跟儿子逗逗乐,过年时回老家睡睡土炕,出门时找朋友豪饮一场。但有了时间,有了感觉,还是要奋不顾身地和诗歌这个鬼搏斗一番,有时能抓住一鳞半爪,有时却一无所获。毕竟是个鬼,虚晃一枪就跑了,扮个鬼脸就不见了。诗歌这个无形无迹的鬼啊,让我鬼迷心窍。想躲躲不开,想捉捉不住。哪怕只是窥其一斑,何其难啊!
  于我而言,诗歌毕竟只是业余爱好。十几年来,由美术教师到公务员,工作繁忙,时光飞奔,诗歌像病一样是我内心的秘密,既深藏不露、又行踪无定。多少次想到放弃,彻底逃离诗歌阵地。幸运的是我周围有几个情深意笃的朋友、师长、领导,一直对我关心、鼓励、鞭策,给予我无私的帮助,才使我有信心追随文学的大军去挤这座独木桥。
  但,还是不知天高地厚地做梦了!而且做得瓷实,耐久,远离尘世,唯我独尊。经常指挥着体内的骨头东奔西跑,经常在苦思冥想中守株待兔,始终坚守着灵魂的沉静与高贵,坚守着做人、做诗的一份真诚与全部的尊严。孜孜不倦,苦苦以求。诗歌永远不是空想与臆想的产物,它是健康的,不是病态的;它是安静的,不是浮躁的;它是无私的,不是功利的。它靠的是血脉的搏动,智慧的流淌,情感的奔突,灵魂的悲悯和内心的冥想,诗歌是知识与经验的结合,是情感与灵感的碰撞,也是心灵与语言的狂欢,更是生命与时光的搏斗。唯有坚守,才能领悟;唯有坚持,才有希望。
  写到这里,必须有酒助兴了!做诗的真诚与做人的豪情体现了人生的快意。酝酿此文,最初的主题是“诗歌与烧酒”,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种东西,千百年来却纠缠不清,“斗酒诗百篇”,“对酒当歌”,“一醉真能出百篇”……我没有那样的才情,醉后昏睡不醒,不可能吟诗赋文。但我面对朋友,必然会深情地端起一碗酒,真诚相邀:“如果它是感情/就让它流遍我的全身/如果它是豪情/就让它渗出我的毛孔//如果兴奋/就把它当作一碗激动/如果高兴/就让一只空碗诞生!”
  醉则醉矣!醉了,也要做诗歌的梦,一梦到底!
  2005年国庆


河流是一头想家的小兽(组诗)
■ 周 斌
  爷爷
  
  没有谁会轻易飞翔,他是个例外
  他用现代汉语说话,用古代汉语做名字
  有一天他换了一身白色的羽毛
  从此就没有人再见过他。那时我是一个不说话
  的孩子
  从大人那里听到他们轻声交谈这件事
  
  一天一滴雨,我家门前的石雕少女
  永远捧着一碗不会多、也不会少的水
  奶奶临终的早晨满面泪水,她的男人
  用一年的日日夜夜雕刻着他在异乡认识的少
  女
  奶奶最后的手指着门前的山,父亲扶着她
  我会磕头的时候她已死去多年
  
  有时候我很喜欢幻想,常常在梦中醒来
  发现自己满脸是泪。这种多少有些要命的气质
  和仅仅一夜和奶奶在一起的爷爷有没有关系?
  我想他应该是一个长不大的少年,如果我去河
  南或者美国
  会不会在一家酒馆里和他为同一个少女喝酒?
  我们当然意识不到,我们正在谈论着同一个人
  的
  少年和老年,而我们却一直以为我们是在
  讲述两个遥远的互不相识的人
  
  岁月
  
  像楼梯旋转的木质扶手;像少年时代
  在夏日的河边拾到的白鹭的羽毛;像
  你,拐过了遥远城市的某个我不知道名字的街
  角
  却依然在我心里。
  
  如果你不曾和我擦肩而过;如果我和你擦肩而
  过但
  我没有停下来看你一眼。
  一生中有多少发生了的事情其实可以不发
  生。
  
  像有些眼泪,永远不让它流出,滑落在脸庞;
  像微笑,透过午后的光线,永远留在了照片上;
  像你
  我记得你的名字、记得和你相遇的黄昏、你的
  声音,却
  忘记了我经常在信封上写下的地址、经常拨打
  的电话号码。
  
  如果我可以重新回到有过你的城市;如果我现
  在突然
  出现在你面前:如果一切被橡皮轻轻擦去,
  你会不会微笑着借给我你削得尖尖的铅笔?
  像电话里和电话线一样长的沉默;像楼梯上,
  你向我挥手,
  说明天早晨见;像
  我们幻想过的晚年,坐在田野边,
  一起看一张报纸。
  
  如果有一把黑色的木椅,上面沾满了灰尘;
  如果我在对面的镜子中,用老花眼镜布
  慢慢把它擦得一干二净。
  
  像少年时代无意写下的诗歌,充满淡淡的伤感
  和回忆,
  后来发现都变成了真的;像火车
  仍然在日夜不停地开;拥挤的人群中,我牵着
  你的手
  欢笑着找到了最后的、唯一的空位。
  
  像空荡荡的车站,人群越来越远去,像那最后
  的、
  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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