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夫歌-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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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自责、他的懊悔或许来得太晚,对死去的魂魄于事无补,但他终是醒悟过来,也承受心理上及肉体上的自我折磨——这些也许不够洗净他的灵魂及歉疚,但他开始转变总是好事。
而她,会与他携手共同跨出这一步。
「我帮你洗,每天为你研制一瓶「芦雪薰草」来帮你沐浴,让有形的血腥都在泡沫中消去,而那些无形的血腥……」皇甫赤芍略停顿,尔后捻起一束青丝在他鼻尖轻搔,「没关系的,你曾杀过一个人,我便帮你多救一条命,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把所有的浮屠都回向给你,只要你不再动杀戮,这冤债总会有偿清之日,哪怕对于已丧生你刀下之魂无所助益,更少我们尽力了。」
小手紧紧包裹住他的双掌,四手合拢,她像个虔诚告天的信女,长睫诚心闭合,红唇娓娓低喃:「我帮你洗血腥,我帮你治旧伤,我帮你积福德……」
咸湿的泪雨洒落水里,一圈圈扩散,他以为自己将会溺毙其问,成为恍惚飘荡的无上孤魂,但她温暖的手、温柔的嗓音紧紧牵系着他。
他在哭,但无论流下多少泪水,他知道赤芍都不会放他独自沉入难熬的泪海……
生平头一遭,牛舍秉抱紧柔若无骨的娇躯,像个孩童,彻彻底底、用尽全力地嚎啕痛哭……
第五章手忙脚乱的牛舍秉在厨房里又切又炒,赶着要喂饱饭桌上的一人四畜。他俐落地将翠绿鲜嫩的菜肴盛入盘中,却敌不过以狂风之姿扫食盘盘热肴的疾驰快手。
「赤芍,吃慢点,小心烫。」牛舍秉见她囫圈咀嚼两下便吞咽入腹,不只要担心她噎着,还得留意她会烫熟那张红艳的菱嘴及舌头。
「唔胃。」美食当前,她才不在意呢,匆匆回他含糊的「不会」两字,皇甫赤芍继续埋头苦吃,不让一黑二黄三花四白抢到一点点残渣菜汁。
牛舍秉料理完最后一道菜,捧着热汤坐回饭桌,皇甫赤芍将始终拎在左手、盛满菜肴的大饭碗递给他。「你的。」
她虽然吃饭吃得又猛又快,活似饿死鬼投胎,但绝不会忘了他的一份,每道她将扫尽的菜肴必有一半会落在牛舍秉专属的大碗公里,否则早让那四只不知何为尊卑的畜生给抢光吃尽。
牛舍秉先为她舀好汤汁放凉后,才接过饭碗,细嚼慢咽。
皇甫赤芍满足地吁吁微喘,拍拍小腹,一脸酒足饭饱的娇憨。
「你最近胃口很好。」丰舍秉将部分菜肴分子四只宠物,整大桌的菜有一半人了她那扁平的腹部,真不明白她都将饭菜给补到哪里去?
「嘿嘿,因为要喂饱肚子里的——」她倏地噤声,挂着诡谲的笑。她还不打算让亲亲憨相公知道,有一头「小牛」在她肚子孕育呢。
「肚子里的什么?」他努力扒饭。
「蛔虫啦!」她不文雅地回他一句,垂臂摸摸一黑的小脑袋瓜子,再度投到牛舍秉脸上的明眸含蕴温柔。「我这个皇甫神医不赖吧?你的伤口还疼不疼呀?」
她移动摸狗的手揉上他的黑发,却多了分爱怜及心疼。
牛舍秉尴尬地笑两声,点头又摇头。
对她毫无保留的坦诚之后,竟是意想不到的通体舒畅,更令他动容的是她的释怀及接受——这让他能够傻傻笑上三十年。
「我的看诊费很贵喔,收的是天价。」她托着腮帮子,笑睨他。
「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没有其他可以给你呀!」他认真思考,却想不出其他有价值的东西能交付她。
「今晚把自己洗得香喷喷,当成馈礼送到我床上来,嘿嘿——」皇甫赤芍仿效着好色老男人的口吻,逗得自己及牛舍秉大笑。
「我早就是你的了呀。」牛舍秉笑出泪水来,扶住笑歪了的娇妻,就伯她一不留情地摔到椅下去。也亏她能想出这等说词。
数声不疾不徐的敲门声,打扰小夫妻的肉麻甜蜜时刻。
「我去瞧瞧是谁来了。」牛舍秉确定皇甫赤芍坐回木椅上,不再胡乱扭动才松开手。
他拉开木门,见来人是时常来回山野及市集之间,并代他采买一些生活用品的猎户张山。
「张大叔,今儿个怎么有空上来?吃过饭没,一块儿用嘛。」牛舍秉老实又憨厚的脸孔让张山对他有相当不错的印象,所以从不嫌麻烦地送些腌渍酱瓜及小玩意儿给这对山野小夫妻。
「我前几日正巧进城一趟,碰到信差说是有信要给妹子的,刚好我要上山来,就顺道送来给你们。」张山大嗓门地嚷嚷,自怀里取出牛皮信递给牛舍秉,「你瞧上头是不是妹子的闺名?」他指着信封外歪七扭八的字,虽然丑陋得紧,依然能辨识出是「皇甫赤芍姑娘亲启」八个大字。
「没错、没错,谢谢。」
「甭客气,我还赶着上山去瞧瞧日前放的猎网里有没有进展,先走一步啦。」
张山向两人辞别。
牛舍秉与皇甫赤芍同等疑惑地对望,怎么也猜不出是何人来信。
「会不会是你大哥?」牛舍秉问。他记得赤芍在成亲后曾寄过书信回中原。
皇甫赤芍边撕信封边摇头,「我大哥写得一手好书法,不可能连个「甫」字也写错。」还多一横呢。
她抽出厚厚一叠的棉纸,每张白纸上只书写十来余斗大的……姑且称之为「字」的东西,每个字还像扭动挣扎的滑溜小蛇,恐怕连写信的人日后想辨别自己的墨宝时,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写了哪些字吧!
「赤「苟」小姐?」她甫念完开头便翻个白眼,信封外没写错,里面倒错得离谱。「「很日目口未」……什么叫日目口未?」她目光直接往下移动,靠着后头接续的字眼来猜测写信人想表达之意。许久,她轻喔了声,嗤笑道:「原来是「冒昧」呀!怎么有人可以把冒的上下两处分隔十万八千里远呢?」
当然,被「分尸」的不只有「冒」字,接下来一堆圈圈叉叉看得她停停顿顿、攒眉抿嘴,总算暗自吟诵完几张。皇甫赤芍将棉纸全塞回信封里,揉揉发疼的双眼。
天啊!这封信八成是她老哥为了茶毒她而派个文盲代笔的。够狠!够毒!
「赤芍,你怎么不看完?」
「我看得眼好酸哦,反正大略明白信里想表达的要旨就行了。」
「信里说些什么?」
「有人为我大哥体内的毒担忧不已,希望我别和我大哥计较旧仇,回皇甫府为我大哥解毒,同时让我大哥为我解毒。」她简单陈述,短短三四句就讲完毕、说明白,可见大叠的棉纸里有多少废话。
「真的?」牛舍秉惊喜道:「太好了,咱们尽快起程回中原!」皇甫大哥愿意先低头,赤芍这拗脾气也就无话可说了!
「回中原?回中原让我大哥将我劈了当柴火烧吗?」皇甫赤芍好笑地勾着亲亲相公的颈子,「你忘了那颗珍珠药丸?」没了药丸怎么回去替她大哥解毒呀?
牛舍秉啊了一声,喜悦的心情瞬间消逝,像泄了气的皮球,但倏地又跳起身,抱住一黑道:「你不是说一黑是独一无二的「药狗」吗?它吃了珍珠药丸,体内就有药效,或许咱们只要借用它小小的一咬就能有同样的功效。」
皇甫赤芍眨眨美眸,脑海里闪过英俊飘逸的大哥咬住黑狗的画面,突地狂笑起来。
「哈哈哈……好!这主意好!让一黑咬我哥,让我哥咬一黑,两个正巧互解。
咱们就带着一黑上路!」她开心击掌,不忘赞美亲亲相公。
哼哼,她等不及要看大哥那张铁青发白的俊脸!
牛舍秉和皇甫赤芍简简单单收拾数件衣物,带着最重的包袱——一黑,顺道下山买了两匹看来相当耐操的骏马,托付其他三只牲畜给邻近猎户后,开开心心踏上返乡的路途。
+…+…+ 「再赶一天半的路程,明天傍晚就能到达了。」由皇甫赤芍微弯的眼眸间晃晃晶亮,不难看出她心底的感动。
牛舍秉策马与她平行,牵过她的柔荑,一同感受她的喜悦及期待。
「对了,大约再半里路,那儿有条溪河,咱们到那休息一会儿吧。」皇甫赤芍拍拍马颈,「这两匹马也够辛苦的。」
「走吧。」他柔声道,她笑着颔首。
一黑一白的马匹缓行山道之间,耳边越离越近的溪水声带领两人踏入崖壁深处豁然开朗的美景,绝壁飞溅而下的浩浩泠泉形成白绢似的瀑布,冲流激荡。
皇甫赤芍脱掉鞋袜,裸足步入河里,让冰冰凉凉的水流冲去连日来的辛劳奔驰。牛舍秉安顿好两匹马,顺道解放蜷缩在背袋里的黑狗。
「汪汪!」重获自由的一黑开心跳入冷泉里,又叫又跳地激起水花。
「笨狗!别甩啦!」皇甫赤芍泼辣地朝一黑泼水,一黑不甘示弱,朝冷泉深处飞跳而下,冀望以微弱的身体重量激起惊人水花。
「一黑别……」牛舍秉来不及挽救,黑狗的身形已坠入深不见底的水中。
沉寂半晌,黑不拢咚的狗脑袋探出水面,哀号求救:「嗷呜——咕噜噜——」
白痴!不会游泳还敢往深水处跳?真是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皇甫赤芍先嘲笑两声,才以龟行的速度朝黑狗游去,存心让它多暍点水。
「别动!我来救你啦!」她轻喝,拉住一黑的背颈。
咦?这头笨狗怎么变得这么重?
皇甫赤芍左拖右拉地发现丝毫无法撼动笨狗,「阿牛,我拉不动它!」
「等等,赤芍,一黑嘴里咬着东西。」站在岸上的牛舍秉从清澈水面上瞧见一黑紧咬着载浮载沉的素色衣料,他睁圆眼,忙叫道:「是人!一黑咬着一个人!」
话甫说完,牛舍秉扑通一声,见义勇为跳到一黑身畔,捞起黑狗及溺水者。
「快把人救上岸!」皇甫赤芍松开手,交待亲亲相公,转身上岸准备救人物品。
咦?怎么没有声音?连拨水声也没有?
皇甫赤芍疑惑地转回螓首,蓦地发现三具「浮尸」在水面上动也不动!
「阿牛?!」她惊声尖嚷。难不成她的相公也是只旱鸭子?
天!直至今日,她总算明白笨一黑的个性像谁了!俗话说得果真不差,什么人养什么狗!
皇甫赤芍不迟疑地二度跳入水里,发挥惊人潜能,硬拖起三具相连的「浮尸」,将其中最呆最蠢的难兄难弟搁在浅水处,各赏他们火辣辣的腹上一拳,让两人吐出满腔的溪水,然后忙不迭拖着另一名不知落水多久的中年妇人上岸。
还好,笨狗发现得早,这妇人看来是在他们到达前一刻跳下水去的。她呼度数口气给中年妇人,在她胸腹施加力道,硬让空气灌入中年妇人体内并吐出溪水,中年妇人猛烈剧咳,神情痛苦。
皇甫赤芍瘫软一旁,又是泅水救人,又是狂受惊吓,她这条命不知何时断送在笨牛及笨狗身上。
「赤芍……」牛舍秉捂住发疼的腹部,匍匐爬上岸边。
「不会泅水就别逞强,害我还得多救你一个。」皇甫赤芍赏他一记白眼。
牛舍秉仅能傻笑以对,救人如救火,他一时忘了自己不谙水性嘛。「赤芍,那人没事吧?」他以下巴努努正猛咳的中年妇人方向。
「水吐出来就没事啦。」
岂料皇甫赤芍话才说完,中年妇人竟委屈低泣起来。
「大婶,你为什么想不开?」牛舍秉最害怕见着别人哭,只要别人一落泪,他也跟着鼻酸。
「呜……为什么不让我死?反正只是早与晚罢了。」妇人哭得好不伤心。
「每个人早晚都要死,你的理由不构成自残的原因。」皇甫赤芍懒懒打断她。
照她这等说法,不是每个婴儿来到世上都得马上掐死他吗?歪理。
「我……我身染重病,药石罔效,连最后一丝希望也断绝了,与其苟延残喘,不如痛快求死。」
「痛快?你现在应该很痛啦,快不快我就不知道。」溺水之人喉头会如同烈火焚烧的痛楚,那滋味可不好受。皇甫赤芍继续问道:「什么叫最后一丝希望也断绝?」
「我向皇甫神医求诊,在他府邸外跪上三日,却连他一面也见不着便教他给赶了出来……」妇人抽抽噎噎。
牛舍秉看向皇甫赤芍,她仅是耸耸肩,纤指扣上妇人的腕间。
「姑娘……」妇人不明所以然。
「我娘子曾习过医术。」牛舍秉笑着解释。
皇甫赤芍捂嘴一笑,「这等病症不需要什么神医才能治呀。稍有资历的大夫都能缓和你体内的寒气,你身子已经够差了,还挑这冰凉的冷泉跳?」她随手捡拾枯枝,沾些水,在一旁的大石写下数味药引及煎煮方式。「照三餐煎服,切记别再染上风寒,否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妇人半信半疑,但依然记下药名及配制方法。
「阿牛,把笨狗绑回背袋里,咱们上路了。」皇甫赤芍抖抖湿衣。唔,有些冷耶,她躲在大石块后面,换上干爽的新衣。
「姑……姑娘,谢谢你……」妇人在两人上马前诚心道。姑且不论药单是否能见效,但好歹她的命及新希望都是眼前这名天仙容貌的姑娘所给予的。
「别再为了那种烂神医自残,不值得。」皇甫赤芍认真地朝她摇摇头。医者的技术固然重要,但病人的求生意念才是所有药材中最有效、最珍贵难求的一味。
离开清凉的溪水,在半山腰时,牛舍秉不解地问:「你大哥不是神医吗?为什么他不救那名妇人?」他一直以为皇甫大哥是个善良如神佛的大夫。
「原因只有一个,懒。」皇甫赤芍在马背上单手执缰,空闲的另一只手擦拭着湿发。「我大哥是个很懒很懒的人,原先我们皇甫爷爷在府邸外立了块济世救人的石碑也让他改成——欲求诊,先跪三日,得以入府。因为懒得救人,所以他异想天开地认为真正病危的人决计无法挨过三日,跪死一个便少救一个,真正能跪满三日入府的,八成也没病入膏盲,没必要花费时间诊治。很恶劣吧?」她大哥的劣根性根深蒂固,表露无遗。
见牛舍秉揽着眉头,她笑着拍拍他。「怎么?无法想像?」
「嗯。」他诚实点头。
「我和大哥从来就不希望成为医者。生在皇甫世家并非我们所能选择,若不是因为我娘亲,我和大哥绝对会远远逃离皇甫世家的沉重包袱。以前我还与大哥一块儿住在皇甫府邸时,对于上门求诊者也是本着济世善行的心态,忘却何时开始,众人以神医称呼我大哥,认为所有疑难杂症只要到他手上,必能轻易治愈。
有一次他在为一名稚龄娃儿针灸时,那娃儿……毫无徵兆地口吐白沫,两眼一翻便断了气,家属疯狂地大闹皇甫府,我大哥面无表情地站在厅堂,任那伤痛欲绝的家属辱骂、殴打,他咬紧牙关,没有解释、没有言语。
「那时,他不过是名少年,比那稚龄娃儿大不了多少,却背负着别人加诸在他身上的神医之名——他救活人是理所当然吗?他尽了力想挽救那条脆弱生命,是家属延误送诊时辰,为什么只怪罪我大哥?所谓「医者父母心」,天底下没有任何一名医者想见到生命在自己手上断送……」皇甫赤芍怅然若失。曾经她与大哥也是热烈敞开心胸,但他们得到的却是恐怖的白眼斥责及愤怒的拳脚伤害。
「所以你大哥便不愿再救人?」
「不是不愿再救,而是看心情救。」她扯出淡笑,「他心情好时,上百个求诊者他也会义不容辞。」只不过他心情从来没好过罢了。
「你呢?」他担忧地问。瞧见她陈述大哥的往事如此详尽,当年的她恐怕也在现场吧!十来岁小姑娘见到痛失亲人的家属暴力相向,不可能心底丝毫不怕。
「我?我的医术原先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