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南天 短篇集-第17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但是就如那个赵俊所说,我是寂寞下来了。
一间老屋子里,只住我一个人。要超出去,又怕房客难,更不方便。反正我的收入够开销,也就算了。这些日子来,唯一的快乐,就是希望家均能快点回来陪我。
这一次他叫这位赵先生来,事先也没有通知我一声,不知道叫他带什么给我?
但是这无异是意外的惊喜,我马上写了一封信给家均,说赵先生已经来过了。另外我又提了一些琐琐碎碎的事情。三年来只凭看相片与写信,这种日子,实在蛮难受2
今天又是星期六,星期六的下午,全层楼的人都出去了,我想,只剩我一个人在家里。
如果我那些女同学不是每个有了家庭,倒也可以请她们来与我作个伴。我拿起了绒线又织了两针,终于放了下来。
我跑到窗口去站了一会儿,然后开了电视,看了两个节目。廿五岁的独身女子,实在没有什么可做的。
我希望下一封信,下一封信,家均会告诉我他一个回来的确定日子。
本来很平静的心情,被这个陌生的客人搅得有点荡漾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赵俊很准时。
我替他开门,他经过一夜的休息,精神好得多了,他实在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但是因为态度稳重,所以感觉上好像比实际年龄大。
他带来了一大篮水果,我抿着嘴唇笑。
“干吗那么客气?”我问。
“哦,应该的应该的。”他说:“外边真热,忽然回到这样天气的地方来,有点不习惯。”
“请坐吧。”我说:“我替你去倒杯水。”
我拿着水出来,他坐得舒服的样子,已在用手绢擦汗,随和得叫人产生一种亲切感。
“要进洗手间吗?”我问他。
“不用咻,把这里当自己家,像什么话?”他笑。
我看着他。他今天把家均所托的东西带来了吧?
他也看着我好一会儿,我老觉得他的神情有点怪怪的,好像一直在担心着什么,隐瞒些什么。但是这种感觉,一闪而过,我也没有详加研究。
“哦,对了,”他说:〔我给你带来了这个。”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小盒子,递给我。
这是家均给我的,一眼看就晓得是只首饰盒子。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条项链,细细的,下面坠一个鸡心,那条链子的花纹很特别。我很开心心。老远带来一件这样的礼物,不可以说他没有记念我的心,但是买这样的东西,却不是他的性格。
我把那条链子扣好在脖子上,又欣赏了一会儿。
“喜欢吗?”他温和的问。
我点点头。
“我想今天晚上请你吃一顿饭。”
“吃饭?何必这样客气?”我惊异的问。
“我从老远来,没有人作伴,特别请你,”他说:“希望你不要拒绝,而且你还说过,家均的朋友,也就是你的朋友。”
“好,好吧!”我笑,“陪你出去。”
他大喜过望,“那么我现在先回去,稍迟来接你,可好?”
“好吧。”我说:“不过慢慢来好了,千万别跑得满头大汗的,知道不?”
“遵命遵命。”他说。
我又说,“听说你们学理科的人!都很少有幽默感,现在我看你与家均,都不是例子。”
“小姐,念理科的人,比文科还活哩。”他说。
“我现在相信了。”我说。
“你别客气,我自己去开门,你在家等着,别出去啊。”他一连串的说着,像当我小孩子一样。
等地出去了,我才发觉,这是我三年来的第一个约会。三年来没有跟男孩子去过,一个女人不会有太多的廿二多廿三岁,我一生中最青春的日子,是花在家均身上了。
我想那是值得的,因为我爱家均。
我换上了我比较考究的一套衣服,照照镜子,再稍微化妆一下,看看还过得去,再加上家均老
远带回来的项链,又悬在我胸口,我的心宽不少。
如果他带回来的是一枚戒指,我会更开心。
赵俊是在六点半来到的。他穿了一套浅灰色西装,一条灰红条子的领带。
我一向认为浅色西装比较轻浮,但是穿在他身上,倒不觉得。
他一进门便说:“你果然都准备好了,多年来我没有约会女孩子了,今天我好紧张。”
他的感觉,倒与我差不多。只不过我不便说出来罢了。
我带了皮包问他:“我们到哪里去?”
“吃饭。”他简单的答。
没想到他会把我带到这么华贵的地方去。到了那边,晚饭时间还没有开始,我们喝着咖啡聊天。
他说了关于自己很多的事情给我听,本来一些童年、少年时代的故事,不会引起我的注意,但是他实在说得很幽默很风趣,也就使我听得津津有味。
我忽然想,谁家的女孩子要是认得了他,倒也是很幸福的。
他长得相当好看,一管鼻子很挺。我记得妈在世的时候,一直说家均的鼻梁上有个“节”,虽然我不觉得什么,但是赵俊长得又不同。
又有人说男人最重要的是仪表,那么赵俊的风度也不错,不会让人觉得陌生隔膜。
到吃饭的时候,我们已经相当熟络了。
他问我很多,我也一一作答,一顿饭吃得很热闹。
我问他:“为什么请我到夜总会来?”
“我自己也好久没来了。”他笑笑说。
“这地方很花钱。”我说:“叫人肉痛,如果请的是爱人,还说得过去。”我笑了。
“人不可以这样势利。”他笑,“请好朋友,更值得。”
“咦,你这论调,很新鲜。”
“爱人会变心,朋友不会变。”他一本正经的说。
我听了既好奇又好笑,“那你是一辈子不谈恋爱的?”我问他。
“不见得,”他温柔的说:“谈恋爱要认清对象。”
他好像言中有物,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呢,赵先生。”我再问。
“你没听出来?”他的眼光,是那样的磷惜。
我更加心里起了疑团。
“陪我跳个舞好吗?”他微笑的问。
我点点头。
赵俊的舞也跳得不错,开头的时候他很礼貌,后来他稍微把我拥得紧一点,我见他并没有过份,也装得大方一点。
“家均──”他说:“在伦敦有很多女朋友一
我先是一怔,然后看他的脸,“啊!是真的?”我笑问。
“你对他真信任。”赵俊说:“这令我妒忌,我这一辈子,就没碰到过像你这样好的女孩子。”
我看着地的眼珠,他不像在开玩笑。
“当家均告诉我,有一个女孩子对他这样的死心塌地,我还不相信。如今亲眼看见了,只好佩服他。”
“你们──还说了些什么?”
“没有什么。其实我与他并不太接近,因为我们性格不一样,但是同学之中只有我一个人回来,所以他托我来看你。”赵俊说。
我觉得他有话要说,我听得很仔细。
“他的交际手腕很好,不愁寂寞,每个周末都有女朋友陪着,然后”
“赵先生,”我问:“既然你们俩不接近,你又怎么知道他每个周末都与女孩子出去?”
“君仪”他忽然叫我的名字,“我是与他同房的,我说的不接近,是指感情,不是身体。”
“你为什么在我面前说他坏话?”我不悦,不肯再把舞跳下去。
她随我返回桌子坐下,有半刻的沉默。
“君仪,这三年来,我再清楚家均没有了。坦白的说,他对你的感情很特别,他认为家里有一个女孩子对他死心塌地,只是值得炫耀,可是他并不爱你。”
我脸上变了色,连话都讲不出来,我没料个文质彬彬的客人会在忽然之间说出这种谎言。
“你还是不相信吧?”他问。
我“霍”地站起来,预备离开这间夜总会,但是他把我拉住了。
“君仪,你坐下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我缓缓的坐下来,我到底廿五岁了,会节制自己。
他自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君仪,家均叫我带来的,不是那条项链,而是这个,你看吧。”
“我相信你是一个很坚强的女孩子,你不要让我失望。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为的是生活,生活包括很多,不止是一个男人,君仪,你听懂了吗?”
“懂,”我呜咽的说:“但是这种话,我也会讲出来安慰别人,要自己做到,实在太困难了。”
“我明白,我明白。”他站起来,踱了开去,“如果你认为可以的话,我愿意陪你,两个人一齐去忘记一件事,总比较容易。”
我心里苦涩,“你一定觉得我很可怜吧?”我低声问。
“没有,我为什么可怜你?我只是替你不值。”
他的话讲得很明显,他又是一个很好的人,但是我现在的心情──
“我会在这里找到一份工作,我们还是好朋友,是不是?”他的微笑,一片宁静。
我呆呆的看看他。我好像见到一丝救星。
“君仪,你好好的睡一觉,把这件事完全忘记掉,明天一早,我会来看你,我们到郊外去走一趟,离开家多年,我都忘了,你得陪我走走,我们养足精神才出发,你要听我的话。”
我还是垂着头。
“世界末日可没有到,要不相信,你看好了,明天的阳光一定比今天更好。”他拍拍我的肩,“我回去了,记住我的话。”
我替他开门,“谢谢你。”我说。
“谢,嘿,认识你才两天,你已经说了多少声谢了,这是应该的,记得,明天一早。”
他走了。
我回到房间,倒在床上。
忽然之间,我的心里好过得多了。是的,我失去了家均,但是仔细一想,从开始到现在,我又何尝得到过他?单方面的感情,如何能算感情?
也许赵俊说得对,明天又是另外的一天,我擦干了眼泪。明天,我想,我一早还要起床。
有空请赴会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选《回南天》
清晨,闹钟响了。
我翻起身来,推推身边的苏茜,“起来。”
自己到浴间去淋浴刮胡须。待我用大毛巾里看身子出来的时候,苏茜犹自在床上哼哼唧唧。
我说:“快起床,我最不喜欢懒女人。”
“陆西,你今天别上班行不行?”她倚在床上,一头卷发撒在肩上。
我穿上干净衬衫,打领带,“不上班?”我笑问:“我不上班你还会喜欢我吗?”
我取过外套,迳自出门。
苏茜急嚷:“喂──这家伙……”
我已经将门在身后关拢,到停车场取车子驶向公司,看看腕表,要迟到了,会议九点半开始现在已经九时什分。
清晨的公路照例塞车,我心急地敲着车窗。
车子终于在九时四十分赶到公司,我飞快的奔入会议室。工作管工作,这是我今年第一次迟到,坏纪录。
会议室内人人在等我一个。
我含糊的道歉,坐下。
叔叔在主席位上瞪我一眼。
这老小子,绝不放过我。
会议桌上来来去去是这几张熟面孔……慢看,这个大眼睛女郎是谁?
我没见过她。
我惊讶,她的身份还是代表咱们陆氏公司工程呢。怎么我会没见过她?叔叔新用的人?
她朝我看来,目光焖焖,一看就知道是个厉害的女子,约莫廿三四岁模样(太年轻了,我想,没有风韵),浓眉大眼,小而厚的嘴唇表示感情丰富,衣着时髦,气质高贵。唔,不错。
但为什么她用蔑视的眼光看看我?因我迟到?
我向她眨眨眼。
她动气了,转过睑不了我。
接着我一连代表公司担出好几个有关利润上的问题,争取到合理的生意,叔叔面色稍霁。
散会时叔叔替我介绍大眼睛:“这位是刘小姐。”
她向我点点头:“我叫刘余庆。”
“我是陆西,叔叔的合伙。”
叔叔说:“你再迟到,我就把你踢出去。”
我跟大眼睛笑道:“他每天都要把这句话说上三四次来恐吓我。”
我以为刘会像其他女郎一般,听了这话使得笑出来,,但是她没有,板看一张俏脸跟叔叔回办公室去了。
我问秘书:“新来的刘小姐做什么职位?”
“老陆先生的私人助理。”
“什么程度?将她的文件取我看。”
“文件在老陆先生那边。”秘书笑,“怎么,有兴趣?”
秘书在我们这里做了十年,对我的脾气自然略知一、二。
文件取来了。
刘余庆,廿二岁。生日地址电话,哈佛的MBA,未婚。
我用手撑着头想,现在的女孩子,略有一点才能,面色便加玄坛一般,我响往从前的日子,女郎们听见“工程师”三个字便晕眩,手到拿来。
我问秘书:“住旧山顶道,家中有钱吗?”
“她头一天来上班,我怎么知道?”秘书笑。
中午时份我走到叔叔那里去。
“新来的女孩子呢,我们一起吃饭去。”
叔叔含笑道:“怎么?你的论调不是最讨厌中环人的午餐习惯吗?才大前天,我听你说过,你们把吃中饭当作一种乐式来实行,生活无聊空虚兼而有之。”
“那女孩子呢?”
“约了人,出去了,我跟你吃吧。”叔叔拍拍我的肩膀。
我失望,她滑不留手。
叔叔说:“乖侄,兔子不吃窝边草。,你就替你叔叔留个好帮手吧。”
“什么时候考进来的?凡事都不通知我。”我咕哝。
“当时你在欧洲碧绿海岸,我如何通知你?”叔叔反问。
我不高兴,“你肚皮越来越大了,叔叔。”批评他。
叔叔拍拍肚皮,“明天打高尔夫球去。”
我跟女秘书说:“假如刘小姐打听我,就说我工作能力高,为人爽磊,不准说我坏话,知道吗?”
她抿着嘴笑了。
但是刘小姐并没有问起我。
这简直是史无前例的故事,我不信邪。
我与苏茜去参加国际同学会舞会的时候,碰见她,她穿一件黑色长裙,细吊带,一串钻石项链,短短的曲发贴在额上,精致得如一只洋娃娃。
我跟她打招呼,她只向我点点头。
我忙注意她的舞伴,那不过是个孩子气的男生,应该不堪一击。
苏茜醋意大发,“老盯着人家小女孩看干什么?你足可以做她的爹。”
“她廿二岁,我三十八,”我笑,“有什么人十六岁就荣升做人的爹?”
“没法子,你皮厚。”
我撇下苏菌想去请刘余庆跳舞,谁知一转身就不见了她,我很怅惘。
得不到的东西、水远是最好的。
她已坚拒了我一星期。
第二天我订了黄色的玫瑰花送给她,表示我妒忌了。
她并没有过来道谢。
我按捺不住,问女秘书,“刘小姐一点表示也没有?”
“有,刘小姐把花每人一枝,分给别人,一边说:‘现在还流行这种手段?早不时兴了,老土。’”她忍不住笑。
我面孔上青一阵红一阵,气得几乎没吐血。
我?过时?老土?
我陆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