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天下 作者:毓澜(新浪2012-06-04完结)-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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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一向珍视生命的他，如今反而变得视生命如草芥，身边的侍从稍微犯些小错，便持刀把他们杀了，王府中的仆吏从他附近经过，也经常拿箭射杀他们。
这些刘娥是在张耆口中得知的，那天她读书实在太累，便去叶云楚房里看城儿，无意间听到张耆正与叶云楚说这些。
“你方才所说，可都是真的？”刘娥当时想都没想，便冲进房里向他问道。甚至忘了她此来的目的，以及孩子还在睡着。
张耆也不隐瞒她，点点头：“不错。”
然后便将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刘娥，还说赵恒为此事十分担忧，让她好好安慰安慰他。
刘娥答应了张耆，但她却对所听到的这些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赵元佐那么洒脱的一个人，就算被幽禁在王府中，这一年来过得并不如意，就算对皇上心有猜疑，但是想想他以往潇洒勇毅的样子，也不太相信他如今真的会变成张耆所说的这样。
这简直是判若两人，行为与以往是那样的不同，人真的会有那么大的变化吗？
张耆是一个喜欢玩笑的人，虽然这次说得一本正经，但刘娥还是不太相信他的话，这样的结果太让人难以置信了。于是，赵恒一来，她便再次向他问了这件事。
“是真的。”赵恒点点头，有些自责地道，“大哥都这个样子了，我却没有能力帮帮他。母妃一直很担心。”
“赵恒，别自责，”刘娥低声安慰他，“你并不是不想帮他，而是真的帮不了，我想，楚王与娘娘应该都能理解的。”
赵恒轻轻牵起她的手，有些落寞地望着她：“母妃身体一直不太好，大哥出了这样的事，又给她带来不小的打击，我真怕她会怎么样。大哥一直这样下去也不行，我想帮帮他，真的想帮帮他……月儿，你说，我该怎么办？”
刘娥感受到他手的颤抖，抬起眼眸，温和地望着他：“告诉我，皇上怎么看待这件事？”
“父皇派过许多有学问的老师对大哥严加教诲，还派去许多太医为他诊治，结果，暴躁没有好一点儿，那些老师太医却有多数死在他的箭下。现在，父皇有些失望了……”赵恒无奈地道。
“就是说，现在有谁去探望楚王，皇上不会再怀疑什么了，是么？”刘娥从这话里听出重点。
赵恒点点头。
“那你有没有去探望过楚王殿下？”刘娥问道。
赵恒叹了口气，清俊的面庞上写满了忧虑：“去过几次，但都没有太靠近过。天天箭不离手，谁靠近便会射杀谁。你也知道的，大哥箭法极好，差不多百发百中。”
“楚王殿下不认得你了么？”赵恒可是赵元佐最疼爱的弟弟。
“他谁也不认得了，”赵恒道，“他上次差点儿将皇嫂射死，幸亏身边的侍女为她挡了一箭。皇嫂不让我靠近他。”
刘娥望着他，沉默了一阵子，道：“赵恒，你带我去楚王府吧。”
赵恒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有些诧异：“月儿，你……”
刘娥极为认真地说道：“让我去吧，兴许我能做到什么。”对上他迟疑的目光，爽朗地一笑，“赵恒不是说过吗，无论月儿提出什么要求，赵恒都不会拒绝。”
赵恒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好吧。你去把衣服换一下，我在外面等你。”
刘娥换好男装，便与赵恒一起去了楚王府。
楚王府周围还是守着许多侍卫，一下马车，刘娥便看到夏日浓烈的阳光下，那侍卫手里的钢刀光芒闪烁。看来，即便是楚王已经这个样子了，皇上还是没有解除对他的幽禁。
那些侍卫本来就只是负责看管楚王的，只要不让他出去即可，现在看到来人是皇上十分喜爱的韩王殿下，便没有一点儿为难，直接放行了。
在楚王府，刘娥见到了一直未曾谋面的楚王妃。那是一个十分温柔娴雅的女子，二十五六岁的模样，或许是一直为丈夫而忧虑的缘故吧，年轻的面容上已经平添了几分沧桑。她的手里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十分乖巧可爱，一见到他们，就飞快地扑到赵恒怀里，撒娇地道：“三皇叔，嘉儿终于把三皇叔盼来了。”
“嘉儿乖，嘉儿一直听母妃话吗？”赵恒蹲下身子，宠溺地看着小男孩。
“嘉儿可听话了，嘉儿已经学会背三字经了。”小男孩扬着稚嫩的声音说道，然后便开始奶声奶气地背诵三字经。
虽然没有介绍，但一看到这样的情形，刘娥便知道，这小孩应该就是赵元佐的儿子。
这时，楚王妃吩咐奶娘把孩子带走，眸子里带着些焦虑：“三弟，你可来了，你大哥他……又把父皇派来的老师射死了。”
“王爷在哪里？”不等赵恒说些什么，刘娥慌忙问道。
“在后花园。”楚王妃道。
赵恒想了想，道：“那皇嫂带我们过去罢。”
楚王妃带他们穿过几重殿宇楼阁，绕过几条花径小道，来到一条长廊附近，隔着葱郁的花木向那边一指：“他在那里。”
刘娥抬头，远远地瞧见红柱雕梁的长廊里，一个长身而立的蓝色身影，他是侧对着他们的，眼睛不知望向何方，青弦弓紫羽箭紧紧握在手里。
刘娥试图知道他所望着的是什么，眸光微转，突然看见长廊附近一个人倒在血泊之中，身上直直地插着一支紫羽箭，即便很远的距离，仍然可以看见那流了一地的触目惊心的鲜血。
刘娥心中凌然一惊，转头望向身边的二人。楚王妃道：“这便是父皇派来的那位老师。”她扫视了一番远远站着的丫鬟仆人，“他们都不敢去给老师收尸，得等到王爷离开，才能过去。”
“我去看看大哥。”赵恒望着那个蓝色身影，沉默了许久，道。
“三弟，你不能去，你大哥他现在不认得你。”楚王妃忙阻止。
“王妃说得没错，你不能去，”刘娥也伸手阻拦，然后顿了顿，道，“我去。”
“你去？”赵恒有些诧异地望着她。
“不错，我去。”刘娥望着长廊里那个蓝色的身影，坚定地道。
“不，月儿，还是我去，大哥他现在什么人都不认得，你这样过去会很危险。”赵恒望着手拿弓箭的赵元佐，道。
“既然什么人都不认得，你去，就不危险了么？”刘娥一只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眸光坚定地道，“赵恒是大宋的皇子，比月儿重要，还是月儿去吧。只要赵恒将来能完成月儿的要求，并且一直记得月儿，月儿就是死在楚王殿下的箭下，也算值得了。”
那么认真地表情，一副慷慨赴义的样子，弄得跟交代遗言似的。
赵恒心里一阵紧张：“拉住她的手，不行，你不能去！”
刘娥开始只想逗他一逗，没想到他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急忙收起郑重的神色，笑道：“放心，刚刚在开玩笑，我不会有事，我想，楚王殿下应该不会伤害我。”
说完，不等赵恒说些什么，也不顾楚王妃的阻拦，一步一步向那长廊走去。
这样说并不是自信地认为自己一定不会受到伤害，只是他们三个人中，如果必须要有一个以身试险的话，那她宁愿自己去。赵恒是个心怀天下的人，她希望他能好好活着为百姓做些实事，楚王妃又有一个小世子需要照顾，也不能冒险，只有她，无牵无挂。
刘娥的脚步很轻，虽然很轻很轻，但还是惊动了长廊里的赵元佐。他立刻转过身来，拉紧弓弦对准她。
旁边的人立刻一惊，尤其是赵恒，俊逸的脸容立刻变了颜色，后悔方才没有阻拦她。对于方才那位老师的死，他只是有些遗憾，人性本来就是自私的，那个人与他没关系，他对他也只是惋惜一个生命的离开。可是，刘娥是他心里的人，是他真心在意的人，他宁愿自己死也不想失去她，不愿让自己成为痛苦的那个人。他觉得自己方才是昏了头了，才会同意拿她冒险。他不敢想象，她若真的出了事，他该怎么办。但刘娥此时离长廊已经很近了，无法阻止，就算她此时往回走，也必定逃不过赵元佐的箭。在场的几乎所有的人，都毫无疑虑的认为她会成为下一个箭下亡魂。
望着那对着自己的紧绷的利箭，刘娥心中也是一阵紧张，但是此时已经无路可退，只有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
刘娥慢慢向长廊走去，在离赵元佐大约六七步远的地方停下来，努力压制住心底的慌乱，冲他偏头一笑：“许久不见，楚王殿下别来无恙啊！”
赵元佐一怔，拉紧的弓弦不由地松了一下。他什么都记不清了，总觉得所有的人都要害他，只有杀了他们，才能保护自己。可是，眼前这个女子，他虽然认不出她是谁，但却没有发现她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她是对他笑着的，笑容那么纯粹，并且说出那样的话，似乎他们很久以前就已经相识了。他抬起头来默默地望着她，细细地打量，良久，突然又试探性地拉紧弓弦对住她，做出要射的姿势，想要看她的反应。见她终究是笑着的，看着自己的目光是那样平静，而且平等，没有同情，也没有畏惧。突然一个不太清晰的影像在他脑子里淡淡闪现，他似乎知道她是谁了，虽然不确定。在周围人心惊胆战的目光中，他慢慢放下手里的弓箭，望着她，轻轻一笑：“刘姑娘，别来无恙！”




第四十章　　答应

看着他们的楚王殿下放下弓箭，周围的人才算松了口气，同时有些人不解他们王爷射杀了这么多人，甚至上次连王妃都要射，却偏偏对这个第一次来到府上的人手下留情。
当然，最为诧异的要数楚王妃，她是亲眼看着他杀死许多人的，从来没有放过一个。那些死去的人，一个个身体僵硬的从她身边被抬走，就算她以往再害怕尸体，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处理他们的后事。现在第一次看到她的丈夫将举起的箭放下，怎会不感到惊奇。将目光移到一袭男装的刘娥身上，她第一眼就看出了她其实是个女子，这就是三弟一直喜欢的刘姑娘吧，她之前听丈夫提起过，现在看来，果然是与众不同的，只是那种明明知道危险却还敢于向前的勇气，就能让人刮目相看。或者，这刘姑娘是他们的福星，她应该能帮助他们楚王府走过这段最艰难的日子吧。
赵恒最为在意的是刘娥的安危，所以现在看到大哥将弓箭放下，首先想到的是她没事了，而不是感叹于她的胆识及与众不同。他默默地望着她，那个娇小单薄的女子，是应该放在手心里去珍惜的，他怎么可以拿她去冒险呢。他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如此疏忽了，尽管有她在的地方总会发生一些不可预料的事情。这是在打赌，赌，就会有输赢，就算胜算很大，他还是怕万一会输了，他没有那么洒脱，做不到愿赌服输，在她这里，他输不起。
刘娥没有回头，没有去在意身后的那些人怎么看怎么想。她依旧保持着清新纯粹的笑容，慢慢地，向那长廊走过去。
踏上三四级台阶，来到长廊里，一步，两步……与赵元佐越来越近。最后，直到两个人相隔只有不到三尺远的距离，她在他的对面停了下来，微微偏头望着他。
赵元佐也有些迷茫地望着她，他觉得她很熟悉，也能感觉到她对自己没有丝毫恶意，但却依然不知道她是谁，刚才那句回答她的话，只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刘娥故意在笑到最灿烂的时候收敛笑容，做出一副幽怨的样子，望着他：“这么长时间，楚王殿下为什么不去张府看我？”
“我……”赵元佐望着她，神情很是复杂，认真地想了一阵子，落寞地道，“父皇他把我幽禁在府中，我出不去。”
“那楚王殿下还记得么，皇上为什么会把你幽禁在府中？”刘娥引导着问道，试图能让他想起什么。
目光瞥见放在长椅上的青弦弓，以及旁边那一捆紫羽箭。就算他此时没有杀意，但这些东西放在身边还是有些危险，她便趁他不注意，走过去，将弓箭用力地丢出了回廊。
赵元佐正在想关于刘娥的问题，面上带着痛苦之色，也不是完全失忆，不记得只是潜意识里不愿意去面对。此时看到弓箭被拿走，突然有些失控地要向长廊外面去，一边失魂落魄地大声道：“德昭死了，徳芳死了，皇叔也死了，下一个就是我了……父皇要杀我，父皇他要杀我……”他指着倒在地上的那个老师，以及不远处的赵恒、楚王妃和那些家仆，“你看，他派了那么多人来杀我……我的箭，我的箭……”
刘娥急忙跑过去拦他，死命地想要拦住他，道：“楚王殿下，皇上没有想杀你，他没有想杀你，你是他的儿子，皇上是爱你的。他们都是你的家人，不是来杀你的。”
可是，此时失控的赵元佐哪里听得进她说这些，用力地将她推倒在地，便快步向长廊外面走去。
这边赵恒看见刘娥倒在地上，一阵担忧，立刻吩咐旁边的家仆去将那弓箭捡了去，以免再被大哥拿到伤人，自己却急忙向长廊跑去。
“月儿，你怎么样？”匆匆赶过去，将她扶起来，赵恒担忧地问道。
刘娥摇摇头，对上他关切的眼眸，微微一笑：“我没事。我们还是赶快过去看看楚王殿下吧，他心结太重，一直认为皇上要杀他。”
长廊外面，交错的花木遮掩住他们的视线，却没有遮住声音。赵元佐让那些家仆把箭还回来的声音毫无遗漏的传入他们的耳中。
赵恒点点头，他也很为他的大哥担忧。以前他不知道他为什么杀人，现在知道他是要自保了，他认为这些人都是父皇派来杀他的。但是，如果这件事情给父皇知道了，他会怎么办，会不会一努之下真的赐死他？
赵恒不敢保证一定不会，尽管大哥是父皇的亲生儿子。父皇那么忌讳别人说德昭徳芳与廷美是死在他的手里的，并且一贯喜怒无常，大哥却在这里大声嚷嚷，说不定他一怒之下真的会杀了他。
刘娥感觉到左手火辣辣的疼痛，抬手一看，手腕被碰破，鲜血慢慢流出，已经将洁白的衣袖染红一片。
怕赵恒看到担心，她急忙将那带血的地方包裹在里面，用手紧紧攥住，另一只手轻轻拉起赵恒：“我们快过去吧。”
二人绕过葱郁的花木，来到一片空旷的地方，便是那声音传来之处。赵元佐被几个家丁拦在那里，依旧在不停地叫嚷着：还我箭来，还我箭来……
“王爷，您不要再闹了，好不好，臣妾求您了……”楚王妃泪眼迷潆地跪在他面前，美艳的面容上带着几丝憔悴。
她的话显然没有任何作用，赵元佐依旧不停地在那里叫嚷，要求他们把弓箭还给他。
刘娥走过去，轻轻将楚王妃扶起来，安慰了她两句，转身望向赵元佐：“楚王殿下，你闹够了没有，谁要杀你了？就算有要杀你的，也是被你杀死的那些冤魂向你索命来了。”她伸手指向那个倒在地上，血液已经凝固了的老师，“你的命尊贵，别人就不是么，你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将人家射死！”
赵元佐一怔，停止挣扎，转过头来看向她。这么久来，虽然他不记得很多事了，但也从来没有任何人以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过话，她的异常，让他觉得与旁人很是不同。
看到他忡怔，刘娥淡淡一笑：“怎么不说话了？”
赵元佐望着她，沉默了片刻，却依然坚持己见：“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我。”
“大哥，他们没有要杀你，父皇也没有要杀你。”赵恒走上前来，说道。
“对，他们没有要杀你。”刘娥也再次强调道。
赵元佐突然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的坚持是对的，还是他们所说的是对的。就那样怔怔地站在几个家丁之间，微微颔首，像是在思考，又似乎不是。
许久，他慢慢抬起头来，对上刘娥澄澈的眼眸，道：“我信你，不要箭了。”
刘娥微微偏头，与赵恒相视一笑，终于还是起到些作用了。楚王妃脸上也露出欣慰的笑容，激动的将手里的绣花丝帕紧紧地绞在一起。旁边的家仆丫鬟，也松了口气。
“月儿，谢谢你！”赵恒说着，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