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 短篇集-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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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铃响起来。
他非常紧张,说:“这么晚还有人来找你?决,去开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快!”
我抹干眼泪,开门。他就站在转角,离我不到两尺。
门外站着一个男人,大声叫我的名字。
“谁?”他轻声问。
“以前认识的朋友。”我说:“喝醉酒来占便宜。”
“能打发他吗?”
我大声对门外喝道:“你这种狗娘养的,再不走我报警!你敢再按一次铃,当心!”
那个男人在门外大骂起来,“你装什么蒜?黄熟梅子卖青,谁知你一个人住,是不是夜夜有客人”
我说,“你再按一次铃,我就打九九九。”
我大力关上门,那男人还在门外骂了半晌才走。
我回到沙发上坐不,喝一口茶,索性躺下睡。
凶徙忽然问:“常常有这种人上门?”
“也不是常常。”我答。
“你是否示意他去报警?”
“你为什么不对我放一枪,一了百了?”我把脸转向墙壁。
这次我真正睡熟了。
做了很多梦,看见自己还在读书,一刹时失业,忽然又披上嫁衣。
耳眸一阵车子引擎吵声,把我惊醒,我失声叫起来,一身冷汗。
“不要紧,只是阿飞斗车。”
“什么时间了?”我问。
“四点半,还有三个钟头。”他说:“快了。”
“你有没有看新闻?警方也许已经通缉你。”我说。
我挣扎起来洗脸。
天还没亮,我为他熨好衬衫。胃痛,煮牛奶加鸡蛋,自己坐在厨房中吃,面包烘起来很香。
电话铃响了,凶徒抢着取起听筒,是他的电话,他又用那种方言讲了起来,我一个字也听不懂,自顾自的喝牛奶、眼涩,我决定在早上打电话请假一天。
我这个上司自己每天准八时四十五分到写字楼,然后等职员一个个回来,害得我们如芒在背,如坐针毡,薪水还不是他发出来的,他偏偏欺侮人。
他听完电话说:“九点四十五分,有车子来接我。”
我抬头看他,“你把我绑起来才走呢,抑或要我陪你走下楼去?”
他一边穿衬衫一边说:“我不相信你。”
我忽然觉得他可笑,“当然你不相信我,我是你的人质,又不是你的朋友。”
他扣好纽扣,坐下来,吃我剩下的食物。我坐在他对面。
“我希望我们是在其它的场合认识的,”他的话多起来,也许是知道有人来接他,心中比较安定的缘故。
“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子,娶你做太大应该很幸福。”
“我的脾气很坏。”我说。
“我比你更糟,我是凶手。”他说。
“你为什么行凶?为了那些钱?”我间。
“为了那些钱?钱是我父亲的,那人吞没了我家的一切,”他狠狠的说:“如果我不杀他,他就杀了我,枪是他的,我自他手中夺过来,当时门外还有打手。”
“你也不用打我。”我摸摸伤口,“我会破相——已经嫁不出去的了。”
他忽然笑起来。我还没看过他笑,感觉上很错愕。
“你是个可爱的女子。”他说。
天亮了。我收拾客厅中央的碎片。拾起空弹头还给他。
我喃喃说:“天花板要装修了。”
他在洗脸。
我问:“要不要须刨?我有。”
“太好了。”他说。
他把胡髭刮干净,洗脸,刷牙。
“谁来接你?”我问他。
“我不会告诉你。”他说。
“警方会抓到你吗?”
“我不知道。对方不敢把我的事讲出来,”他很悲烈;“如果警方抓了我,我一定把他招供!”
“对方害你?”
“是个很长的故事。”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没有必要告诉你。”
“你要不要知道我的名字?”我问。
“你为何要我知道你的名字?”
“那么也许你不会把我绑起来或是杀掉。”
“我不会杀你。”他说:“我不会杀人。”
我扭开电视。新闻报导员扼要地报导了昨天发生的事,并且打出一张绘图——“凶徒年约十八,长发,穿红色衬衫,牛仔裤,手持夺来之手枪——”
我惊异,我看着身边的凶徒,“为什么?那人可不是你啊!”
“他们不敢把我招出来,这么做分明是表示放我一马。”他说。。
报导员继续说:“——伤者情况良好,经已取出弹头。”
他关了电视。
他说:“我得把这枝枪扔掉。”
“你安全了?”
“我不会坐牢,但是对方却一定会派人报复。”他说:“除非你报警告我非法拘禁你,否则我是安全了。”
“你对法律倒是很熟。”我说。
“我是法科学生。”他说。
“你现在走吧!我答应你不报警,你可以相信我。”我说。
“对不起你。”他说。
“你比我还害怕,算了。”
“我得赔偿你。”他说。
我说:“我的代价很高。”
“我实在抱歉,”他说:“你希望得到什么?”
“你是仙后吗?给我三个愿望?”我叹一口气。
“我没有带很多现款,”他说:“但是——”
我吸一口气,那么多现款,还说没有。
他小心地打开那个小布袋,取出里面的东西。
钻石!一整袋的钻石。
他手中拿着几颗,闪闪生光。
“女孩子都喜欢钻石。”他把其中一颗给我。
我接过,“收买我?”我问。
电话铃忽然响起来,他说:“你听!”
“不是我的霞话,你听好了,别吓走你同党。”
他苦笑,紧张地取起话筒,果然是找他的。他应着,苍白着脸,终于挂上电话。
“什么事?”我问。
“我父亲说他屋子楼下布满了对方的人,不能来接我,令我马上离开香港。”
“你带着护照?”我很关心。
“有。”
“好,稍后我开车送你到机场去订票子,随便到什么国家去都好,你可以转飞机。
“你对我——”
我摆摆手,“我只想把瘟神送走。”
他用手掩着脸叹气。
“我换件衣服。”我说。
手中的钻石很诱惑,我放在茶几上。
“收下吧,我心中会好过点。”他说。
“我一直希望自未婚夫手中取得这样的钻石,太可惜。”
“请收下。”
“我会变卖它,装修墙壁之后,换一辆车。”我说。
我觉得疲倦,但必需支持到底。
我看手表,八点正。“我们出门吧。”
“这么早?”
“这是上班的时间。”我说:“说不定附近还有他们的人,你要小心。”
“是。”
“枪——”我说。
“到机场之前我会把它扔掉。”他说。
“你还是不放心我?”我问。
“不,我放心。”他说:“我不放心他们。”
我们出门,恍如隔世。
看门人正预备下班去喝早茶,看见我先作一个会心微笑,然后问:“上班?”
我点点头。
我与他一起上车,开动车子。
他很紧张,四边张望。
我把车子比往日都开得快,在交通最挤的地方塞住了,九时多到达银行区的航空公司。
我把车停在门口,他进去买飞机票。
他很顺利的出来。
“买了没有?”我问:“什么时候飞行?”
“夜长梦多,十点半到台北,然后转机飞纽约。”
“我们立刻到飞机场去。”我说。
到了飞机场,他的脸色变得很坏。
他告诉我,“我看到他们的人。”
“几个?”我问。
“两个。”
“不要怕,这是公众地方。”我说:“他们又不知道你搭什么飞机,不见得会在飞机上装个定时炸弹。”
他笑,“我没有那么重要,他们想是要确定我是否离开了香港。”
我说:“我得打个电话回公司请病假。”
他很诧异,“你这个女人……真是处变不惊。”
我苦笑,“除非是死了,否则还是得回去上班的。”
请好假回到候机室,看见他身边坐着两个大汉。
我吓一跳。
下意识地冲上去。
“没事!”他连忙站起来,“我父亲与哥哥,他们来保护我。”
那两个男人向我看来,“这位小姐,可真感谢你,萍水相逢中——”
我疲倦的说:“我是被劫持的,并非自愿,经过此役,整个人残掉了。”
那老者笑。他哥哥一直扶着他肩膀。
我问:“这里没我的事吧?我可以走了?”
“小姐,”老者说:“我们对你的安全要负责任,你最好搬家。”
我自鼻子哼出来,“搬家?你知道搬家什么价钱?”
老者说:“我派人跟你回去收拾细软,先到酒店住数天,搬好家,我们通知你,保证你满意,你只需留下钥匙。”
我呆住。
“请相信我们。”老者说:“你现在就跟着我大儿子回去收拾吧,他们已经知道你的容貌。”
我说:“那颗钻石——”
“是礼物。”“凶徒”马上说。
“再见。”他说。
“再见。”我说。
他哥哥陪我回去,我把钻石,现款、首饰以及衣服收拾好,把房东的地址电话留给他,销匙当面交出。
他哥哥问:“搬到香港去住可好?听说你在中环上班。”
我说:“可别把我搬到筲箕湾去,交通不方便。”
“是坚尼地道,我们家自己的房子,你放心。”
我问:“我与你们如何联络?”
“最好不要与我们联络。我们现在到酒店去吧。”
电话响了,我接听。
“喂?”那边说:“我就上飞机了。”
“你是谁?”我问。
“我是凶徒。”
“啊,祝顺风。”
“谢谢你。”
“不客气。”
“你的脸还痛吗?”
“早麻木了。”
“你真是个有趣的女孩子,”叹息:“我可以写信给你吗?”
“当然。”
“我要进去了。”
“再见。”
“再见”他挂上电话。
他哥哥问:“我弟弟?”
“是。”我说。
“我也要谢谢你。”他说。
“不客气。”
“走吧。”他替我挽起箱子。
我在酒店住了一个月,账单他们全部付掉。
他们告诉我“凶徙”已安全到达美国。
我在一个月后搬到新房子去,大小相若,布置得跟旧居一模一样,他们说得对,非常舒适,连衣服都替我挂好了。
我住了一个月,要付房租,无从付起,没处联络他们。
我照旧上班下班不提。
脸上的疤好了,并没有破相,想到那夜的遭遇,像做了个恶梦,我从死神那里兜个圈子又回来做人。
信箱掉出来的信是他寄给我的,署名“凶徙”附有回邮地址,我回信中提到房租问题。
结果租单来了,月租一千元。照我的估价,同类型的房子起码要租三千元。分明是要照顾我。
那颗钻石,对了,我拿到店去镶了坠子戴。
它是我一生中受的礼物最贵的一件。
我仍然不知道凶徒姓什么叫什么。当我很寂寞的时候,我会想到那一夜我与他共处一室的情形。
很惊险很刺激很害怕,最主要是在枪的指吓下,双方都是赤裸裸的,大家的表情都真实。
至今我不知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什么要开枪,对方与他有什么仇怨,又有什么把柄捏在他手中,以致不敢向警方举报他。
这一切一切,都是个谜,长久不能解答,而我也不好意思追问。
现在我回家的时候,非常小心。通常把四周看清楚,然后才开门,以最快的手法进屋子,重重下锁。
如果时间晚了,通常请看门人陪我上楼,顺手给他十元小费,大家都很高兴。
以后我的生活非常平静,一点刺激都没有。
以后我也不盼望有刺激。
谁会喜欢碰见个抓枪的狂徒,虽然事后有礼物可收。
痒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集《偶遇》
咪咪问我是怎么结的婚。
我答:“独身久了,全世界的人都想来占份便宜分杯羹,年轻的男人想在你身上找寻经验,年纪大的男人想动你歪脑筋,试探你是否能成为他的情人,连女人都不放过你,太太们虎视眈眈,当你是假想敌,同性恋人也看中你,觉得你是同路人,太痛苦啦,不如结婚。”
咪咪大笑。
咪咪是我的堂妹,比我小很多,自幼在美国长大,并不会说中文,换句话说,她是“香蕉”,黄皮肤白心,一口英语说得听不出是中国人。
“结婚仿佛很久了,”我叹口气,“其实不过五六年?”
“结婚是怎么样的?”咪咪问。
“很喧哗很吵闹,没有静下来的机会,因此也来不及感觉体会婚姻有什么优劣,大概这就是好处。”
“照说不错,人的最大敌人应是寂寞与沉闷。”咪咪点点头,“你爱姊夫吗?”
“我不知道。”我耸耸肩。
“当然你是爱他的,”咪咪说:“姊夫是个好人。”
我说:“但是咪咪,这世界上的好人很多的。”
“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咪咪说:“很虚无飘渺的一件事。”
“自然我们之间有深切的了解,互相体贴,事事有商有量,做什么都多一个好伴侣,生活因此较为容易,如此而已,当初我做少女时的憧憬中对象,条件要比他好太多。”
“白色武士?”咪咪问。
“不,至少是学问气质都比他好的一个人。”
“那你为什么嫁姊夫?”
我叹口气,“等不及了……”我仰起头,“一切都是注定的,凡事想太多是不行的。”
咪咪笑,“或者你真正爱上姊夫。”
“是吗,”我说:“人在商业社会中活过了三十岁,衣食住行才是最重要的,谁还是罗漫蒂克的傻子?忙着自爱还来不及呢”
“你听上去并不满足。”
“是,”我承认,“我认为我应得到更多的关怀,你看李德明,只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换了另外一个女人,穿着我穿熟的衣服,梳着我的发型照样递茶递水给他,他也不会发觉换了人。”
咪咪又大笑,“我真欣赏你的幽默感。”
幽默感?这都是事实,也许我的生活太幽默,我快受不了了。
当晚我对我的丈夫李德明说:“你看过‘克蓝玛对克篮玛’没有?那个太太就是我!”
李德明在读报,他抬抬眉毛,“别瞎讲,我们又没有孩子,哪来那么动人的故事。”
“好得很,”我坐下来,“你不受警告,那就算了。”我拿起那本“杜鲁福访问希治阁”。
李德明终于放下报纸,“你才三十五岁,属狗,还没到更年期吧、怎么会这么古怪?”
“属狗也只有三十三岁半。”我大声抗议。
他懒洋洋地说:“有什么分别?反正都已可以做咪咪的妈。”
我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