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狐 作者:凤蛮娘(晋江2012-07-03完结)-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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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融急忙转身,来路上同样新添了高墙。
这必定是夜光在作怪!
萧融心头燃起几点火星,想不通自己是何时被察觉,也埋怨自己没有多加警惕,傻乎乎地跟着她掉进她布下的陷阱中。
萧融五指在袖中一收,正欲掐出一个风诀来,耳后风声掠过。他下意识侧身去躲,袖中随即飞出几篷寒星。
几声叮叮脆响,萧融的逐星芒尽数落空,直没入墙壁中。不等他反应过来,有一双手从背后扳住他,将他旋身抵上墙壁。
来人身上的柔软衣料轻触身上几处,若即若离,偏叫人想知道其中是何等的温香软玉。萧融只觉几道□从肌肤处飞窜而上,迎面便对上夜光的嫣然笑容。
数日不见,她恶习不减当初,一手轻勾住他的下巴,曼声而笑:“又见面了。”
萧融方觉自己又被调戏了,不禁怒从心头起,扬手将她推开,恶狠狠地说道:“好你个妖女!”说话间以指为剑连连挥出,却只空摆出架势来,没真的出狠招。
夜光看出他只是为了驱散方才的尴尬,轻松将他的攻击拨开,随即又凑了过去:“你就是这样报恩的?”
萧融想起当日她留下的话,无疑是在怒火中又添了柴火,长剑迅疾变幻招数扫去:“报你个大头鬼!”
夜光的身手甚为轻巧,巷战中萧融丝毫占不到便宜。
长剑疾击如风,夜光偏身又是一躲:“你报恩也好,泄愤也好,你只有一条命,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萧融气得无言以对,只得埋怨自己明知她喜欢胡言乱语,居然还去接她的茬。他不是没见识的毛头小伙,风月场上的事他见识过不少,比夜光更加大胆热辣的挑逗他也遇到过。但偏偏就是她,总让萧融无从招架。
他先前误以为夜光是狐妖,对她的种种举动都十分反感,更不必说对她的挑逗有多厌恶。如今知道她并非狐物,心境已有所变化,但真正面对她时,少了反感,却添了几分窘迫。
萧融想不通这其中的缘由,只好自我安慰说自己是喜欢挑逗美人,但不等于喜欢被人调戏。
这么一想,萧融便打定主意反守为攻。他将长剑收起,伸出手握住她的柔荑,触感温软细嫩,这让萧融不禁扬眉欢笑:“不知美人要我如何相报?”
“好好说话,动手动脚做什么?”夜光欲将手从他手心抽出,轻轻动了几下,便也任凭他握着。明眸一转,迅速扫过他脸上,又将目光收回,腼腆低垂,只不时抬眼匆匆再看一眼,唇边挂着羞涩的笑。
逢场作戏、欲拒还迎这套招数她果然烂熟于心!
“先前唐突了佳人,在下欲向佳人赔罪,只是不知该用何等礼数,”萧融心中暗笑,长臂一展,轻轻揽过夜光的细腰,低声在她耳边吹气:“谁叫我不知面前的美人究竟是狐仙,还是前朝的公主殿下?”
怀中人的身子明显一僵,明媚笑容瞬间转黯。她冷冷拂开他的手,错开目光:“你长得倒是人模人样,怎么一开口就是满嘴疯话?真没意思,我不玩了!”
堪解愁
夜光转身离去,怎奈背后萧融的一句话,瞬间将她定在原地:
“你可见到了平康公主?”
夜光缓缓回过身来,目光定定落在萧融脸上,将他看了半响,似要将他看透。
夜光转身离去,怎奈背后萧融的一句话,瞬间将她定在原地:
“你可见到了平康公主?”
夜光缓缓回过身来,目光定定落在萧融脸上,将他看了半响,似要将他看透。
萧融不禁窃笑,她毕竟太稚嫩了,突然一句问话便能扰乱她的心神。看她越慌,他越是要故意显出一派闲散从容,便负着手任凭她看个够。
夜光缓过神来,忙收起慌乱神情,展颜而笑:“什么平康太康公主不公主的,我不过是去看看,是否真有人长得如我一般。”
萧融踱着步靠近她:“那你看到了?”
夜光只觉他一双桃花眼灼灼,似能看穿她心中隐秘,不禁别开目光:“自然是看到了,和我心里想的倒是一样。”
“噢?那又是哪里一样?”萧融再度追问,却也不想逼得太紧,不等她回答便将话题岔开:“正值良辰美景,不如我请你喝一杯?”
风花坊盛产美酒,名曰‘忘忧露’,以上佳稻米和山中清泉酿造而成,其味绵甜醇和。坊中的唐碧姝尤其擅于将牡丹、玫瑰、桂花等花卉与忘忧露同酿,制成的酒色泽瑰丽,名之曰为‘堪解愁’。
夜光明知这里是风流场,良家女子不该踏入,却也没有反对萧融的提议,由他带着自己走入坊中。
此时华灯初上,正是富贵纨绔子弟寻欢作乐之时。她这一路进去,绰绰风姿已引来不少青目,众人纷纷交耳议论她是否新来的伎人。
若是寻常好女子,早当横眉相向,拂袖而去,并深以此事为耻。
可惜她不是。
她一路神情自若,既无羞涩之态,也无好奇之心,这让萧融觉得她真是怪人。
室中只有二人相对,并未邀管弦乐舞作陪。萧融斟了酒递与夜光,自己先一饮而尽。
夜光晃动玉盏,曳碎一掬琥珀光:“古话说酒后吐真言,你莫非是要把我灌醉?”
“不敢喝?”萧融噙着笑看向她。
数日前他听到夜光这个名字,萧融还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只恨不得能立马刺她一剑,以雪当日之耻。怎想到今日竟将她邀到风花坊中来,还与她一道饮酒。
难道是自己变豁达了?
萧融想不明白,便不再去想。斯地斯人如此难得,可千万别错失良机。
“你在激我?”夜光反问,仰头却将盏中美酒饮尽,“你知道吗,这世上有一种人,生来就有千杯海量,任他们喝多少酒都不会醉。”
“既是如此,我岂不是打错算盘了?”
夜光淡笑不语,复饮了几盏又叹道:“可千杯不醉也不是什么好事。他人遇到烦恼时,可以酒入愁肠,一醉解忧愁。可是对他而言,薄醉微醺也好,借酒浇愁也罢,都与他无关。再烈的酒,也不过是呛喉的水。”
萧融没有回她的话,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只陶埙,凑到唇边呜呜吹起来。
夜光听不出他吹的是什么曲子,只觉那声音低回处凄切,高昂处也苍凉,似有无数落叶从萧瑟长空中飘扬而下。
落叶上记着昨日逝去的一切,她竭力试着去追回它们,可一旦伸出手去,稍稍触到时,一切却全在手心上碎裂,然后沿着指缝落下,消失不见。
“别吹了,”夜光伸手将萧融的陶埙拿走,垂眼遮掩泪意,“难听!”
萧融明知她口不对心,也不戳穿,一面继续为她添酒,一面偷眼看她。
夜光神色恍惚,萧融递酒给她,她仰头便饮,中间萧融把酒换成水,她也没有察觉。良久之后,她才莞尔而笑,低喃道:“至少她还活着。”
“什么?”萧融明明听清了,还故意要问上一问。他印象中的夜光应该是巧笑倩兮而行杀戮之事,没想到她也会有这种表情,这让萧融对她的过去愈发好奇起来。
夜光只摆手:“没什么。”扬眉又换上一贯笑容,“你带我到这里来,好意思不让我见识一下这里的美人?”
萧融笑道:“君有所嘱,敢不应承?”
唐碧姝手捧青玉凤箫款款而来。她一曲《清平引》吹得清丽舒缓,让人如见当年的‘锦绣襄邑,罗绮朝歌’。
夜光以指轻叩檀木案相和,待唐碧姝吹罢,便殷勤为她递上酒水,笑道:“姐姐吹的真好。”
萧融见她并无异样,便给唐碧姝递了眼色。
唐碧姝倾身倚在夜光身侧:“这曲《清平引》不是时兴曲子,多年前倒曾在洛阳盛行过一段时间,小娘子称奴家吹得好,大概是听着耳熟吧?”
夜光飞快扫了萧融一眼,笑道:“倒不觉得耳熟,许是时间久了,很多事都记不得。”
唐碧姝又道:“说起《清平引》,谱这首曲子的人还是风花坊的旧主,前朝的林右将军。想当年林家一门忠烈,如今也不知道还有后人留下没有……”
夜光听着,脸色却渐渐转白。萧融见她如此,便示意唐碧姝暂且退下。
夜光抬起眼看向萧融,一双清澈透亮的眸子直直逼视他:“你又是何必?”她似笑非笑,说着却往榻上软软倒去。
萧融忙上前将她扶稳,见她双眼固然明亮,但神态中分明已有醉意,不禁诧异问:“你不是说你有千杯海量吗?”
“我有说过吗?”夜光仰起脸,眼中倒映烛火摇曳。
真正千杯不醉的那个人早已不在世上。
关于他,夜光并不记得多少,甚至连他的模样都想不出来。
只依稀记得冕冠前十二旒挡住了他的容貌,玄色衮服上的五彩华章甚为夺目。那时她站在远处,宫人遥指给她看,说那是她的父上。
萧融半拥着她入怀:“既然你知道我的用心,为何还喝那么多?”
“看你顺眼,”夜光浅笑说道,懒懒合上眼眸,“而且,我也想醉一场。”
她心中藏着许多事,既无法对人言,又无法释怀。
她自幼住在深山中,十年来不知山外世事变幻。曾经的一切本可以全部抛下,从此安心留在山中,幕天席地,与山林同乐。
怎奈夜光心中有个人始终割舍不下,于是她下山来,只为寻找那个人。
世间许多人怨她恨她,视她为妖物,这些都不要紧。
反正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人是妖。
但只有那个人,夜光无法不时时挂念在心。或许那个人早已不记得她,但是这并不重要,如今夜光只想知道她过得可好。
分别了十年,夜光并不知道她要找的人究竟在什么地方。她只好来到洛阳,因为这里是当年她们分别的地方,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来也说不定。
但是夜光时运不济,一进城便遇上萧融布下焚灵阵。然后出于不平,夜光救下了碧眼小狐,又连夜将它送回山中。
再回洛阳时,夜光却迟迟没有进城。
夜光自幼生活在狐妖中间,身手之轻便,嗅觉之灵敏,诸如此类的许多方面上更像妖怪而不是像人。
那几日里数百头小妖的尸身堆积在城中,异味四处弥散,这让夜光感到很是不适。于是她决定先留在城外,待气味散去再进城。
由于京城尚在戒严中,许多人便在城外搭起了帐篷,耐心等候城门打开。夜光混在这群人中间,趁机打听故人去向。
不想这一问,得到的却尽是让人郁郁难解的消息。
几日后洛阳城门终于打开,众人皆是欢欢喜喜进城,只有夜光神色黯然随着众人走在最后,每向前迈出一步,愈觉脚步又重了一分。
楼宇街巷还是旧时的模样,飞檐如翅,斗拱朱红,山墙高耸,只是这故土已经成了异邦。
夜光在陈王府附近徘徊了许久,最终还是选择悄悄潜进去,暂不去打扰那人的生活,只偷偷看她一眼便好。
陈王府曾是前朝司徒的府第,府中有假山曲水回廊小轩窗。即便朝代更迭,也没有刻上一丝异族的痕迹,就连垂手穿行的仆役侍女,穿的还是夜光熟悉的衣裳。
大抵是这新主人也酷好南风。
王府中院落重重,夜光站在高处,一眼便知她要找的人住在哪里,像是冥冥中自有谁在牵引着她。
只见竹帘半卷,美人端坐在青玉案之后。累累云髻缀着金步摇,曼鬋如蝉翼在两颊前飘拂。妃红色衣裙在她身后铺展开来,裙上缬染着蝶恋花,纹边朦胧如笼在清晨薄雾中。
案上置着炉瓶三事,袅袅燃着沉速檀香。美人以手试火气紧慢,又拾起银箸轻整玉炉香。炉中霜灰如雪,更衬得她素腕如玉。
美人添香,此景堪可入画。
这便是艳名冠绝洛阳的平康公主,晋王良娣。
夜光心心念念了十年的姐姐,绿樱。
她的一身华衣珠翠,落在夜光眼中却尽数化作镣铐枷锁,牢牢将她困住,如同她今生无法挣脱的命运。
这世人有许多人怨她谤她,说她身为前朝公主,早该一死以全贞节,如今却甘愿委身蛮夷,有辱天家威仪。
夜光这一路走来,这些话已不知听到多少,从初始时盛怒至极,到如今的垂头苦笑。
哪还有什么天家威仪?过去的辉煌荣耀,早已同无数男儿的性命与无数女子的贞洁,随着黄河滚滚东去。
亡国之女,此身便如柳絮飘萍。
廊下传来了脚步声,由远而至。夜光躲入杜鹃花丛后,看见来人披着玄色大麾,散开微卷乌发,施施然行至绿樱身前,将她揽起。
是哥舒叶!夜光不由捏紧了拳。
哥舒叶凝视着绿樱,浅色眸中微光熠熠。他俯下身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绿樱听了,同样也是柔情万千,浅笑着倚入他怀中。
这一幕郎情妾意,夜光不愿再看,以免动摇了心中那一点微弱信念,只好匆匆逃出。
变装
萧融睁开眼,发觉自己竟睡在地上,身上盖着一件薄袍。他拢着衣袍坐起,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此时已是深夜,料峭夜风从竹帘缝隙处贯入,幽幽吹酒醒。
萧融四下张望,皆不见夜光的踪影,也不知她何时离去的。他背靠长案坐好,支手撑着额,慢慢回想着先前发生的事。
他记得自己将夜光带到风花坊中,同唐碧姝一起试探了她几回,最后也没得到确切答案。他心中虽有七八分肯定,但是更希望能从夜光口中得到回答。
夜光喝了许多酒,最后似乎还醉倒在自己怀里,再接着萧融就记不清了。
醒来已是酒醒之时,可萧融却想不起自己是何时喝醉的。莫非夜光是在装醉,还对他使了幻术?若果真如此,她又是何时动的手?
萧融越想越是糊涂。
案上一片杯盘狼藉,几壶堪解愁都见了底。银烛台上结满烛花,迸裂时发出一声细微轻响。萧融垂眸向下一瞥,伸手取出压在烛台下的信笺。
信是夜光留下的,字迹倒是潇洒飘逸,只是转折处的笔锋太过凌厉,难免让人想起“过刚则易折”这句话。
只见上面写着:
久闻九曜山之剑仙皆非凡俗,此番与君匆匆数面,果如灵秀之名。
妾一介亡国之人,身前诸事皆不足为外人道,君乃逍遥仙人,何必追问尘事。今入洛阳,只为寻访一故人,别无他事。
然妾有一事不明,望君解答一二。不知当初妖狐璎珞临死之际,可曾坦言承认自己便是害人真凶?
想必足下并未认真追问过,或早早得知璎珞是哑女,有口难言,问也白问。
尔等九曜山人向来以除妖为己任,又岂会在乎妖物清白与否。自古妖凡有别,此事狐妖贪恋人间繁华在先,君驱之除之,妾无话可说。
然璎珞既未问审,又无实据,君手起刀落,除之为快,哥舒叶无所阻,无所疑?匆匆结案,未免太过草草。既是如此,哥舒叶当初请命彻查此案,意欲何为?
此中种种,妾事外之人,不敢妄下断言。
妾深居山中,纵与精魅为偶,亦知何为世间大义。若此事别有隐情,君此举无异于为虎作伥,岂不是有失九曜山之名?
望君细思量。
君且珍重。
夜光顿首再拜。
晚来风更急,拂动竹帘敲打着窗棱。萧融慢慢踱上前,扬手掩下纱窗。
门外脚步渐近,唐碧姝托着一盏油灯,推开了格子门,朝屋中左右打量,问道:“郎君,夜光娘子何时走了?”
萧融没有回答她的话,只顾着在灯下翻来复去地看夜光留下的信,埋头苦思。
唐碧姝伸手轻推他,问道:“郎君在想些什么?”
“哦,是你。”萧融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