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道:中国历史中的博弈术-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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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老泪纵横,仰天长叹:“唉,遭逢乱世,又不甘心去死,我还能怎么样?”
上郡(今陕西榆林附近)监军府的大堂上,携带着伪造的始皇诏书的使者率领几名随从急急赶来。扶苏与蒙恬闻讯,连忙赶到,领受诏命。诏书怒斥扶苏与蒙恬率数十万军队屯边,空耗粮草,损伤士卒,竟无一点功劳;扶苏屡次上书,诽谤父亲,又因不能回京做太子,日夜埋怨,为子不孝,赐剑自杀!蒙恬不能匡正扶苏,反而参与阴谋,为臣不忠,亦命其自杀!
蒙恬大惊失色,扶苏则双泪长流,接过剑转身向内房走去。他知道自己几次对父亲的行为提出劝谏,令他很不高兴,也知道父亲的性格刚戾暴躁。他对诏书竟毫无怀疑,蒙恬却有些不信,劝扶苏暂且等一等。使者紧跟着扶苏,不耐烦地催促着。扶苏无可奈何,横剑于颈,鲜血迸射。蒙恬坚持要等第二道诏书证明事实,就被拘禁起来,不久也被杀死于狱中。
那一边,胡亥、李斯、赵高率领队伍,日夜兼程,赶回咸阳。天气炎热,始皇的尸体不几天就发臭了,赵高让人载了一车臭咸鱼跟随御驾,以臭乱臭。闻着臭哄哄的气味,赵高心里觉得很舒服,很得意。途中得到扶苏遵命自杀的回报,三人大为高兴。回到咸阳,一边发丧,一边公布假造的始皇写给丞相的遗诏,说是立胡亥为太子。始皇下葬后,随即就请这位“太子”登位,称为秦二世皇帝。
胡亥当上皇帝,高兴得不得了,天天在宫中拥着一群妃子、宫女胡闹。一天,胡亥把新升作郎中令的赵高叫来,跟他商量:“人活在世上,不过是一转眼的事情。我如今君临天下,想要痛痛快快玩乐一番,不想做什么事情,让天下人跟我一起快乐,你看行不行?”赵高惊喜地回奏道:“这正是贤明君主的作为呀!”说着脸色又一沉,“只是有件事还得留心。沙丘之谋,诸公子和大臣多有疑心。公子们大多是皇上的兄长,大臣是先皇所命,他们心中不服,恐怕要生变故。再说蒙恬虽死,蒙毅却领兵在外,更令人担忧。如此情势,皇上岂能安享快乐?”
胡亥被他说得有些害怕,问道:“那怎么办?”赵高回奏:“其实也不用皇上挂心。只要将法律改得更严,刑罚用得更重,凡有罪之人,一律连坐,直到灭族。渐渐地疏远那些公子,将先帝的老臣全部除灭,专用家世贫贱的人,他们感恩戴德,必成为皇上的亲信,天下自然安宁,皇上可以高枕无忧地享乐。”胡亥觉得有道理,便命赵高照此办理。
咸阳终于成为赵高的杀人场。花几个小钱,就有人不断密报大臣和公子犯罪,然后赵高将他们捕入狱中,严刑拷打,将罪名落实。于是蒙毅等前朝老臣被杀,胡亥的十二个兄长被杀,牵连的人更是不计其数。最可怖的,是十个公主,不知用什么罪名,同时被处以磔刑,即肢解身躯的酷刑。
法令越来越苛刻,刑罚越来越严酷,不但群臣人人自危,百姓更是尸骨相积。为了享乐,胡亥又大兴土木,继续修建秦始皇营造未完的阿房宫等各种工程,动辄征发数十万人服徭役。人民无以为生,只好铤而走险。先是陈胜、吴广揭竿而起于大泽乡,而后六国旧贵族也纷纷起兵覆秦。烽火遍地,秦王朝已岌岌可危。
赵高因为报私怨杀人太多,恐旧大臣入朝奏事时揭露他,又劝告胡亥说:“天子老是和群臣见面,就不显得高贵了。况且陛下年纪轻,若有举措不当,容易受到大臣的批评,这不是显示天子神明的办法。陛下不如安居在深宫,百官奏事,由小臣和熟悉法令的内侍加以处置,如此天下都会称颂陛下为圣明之主。”这办法也很合胡亥的心思,于是国事都取决于赵高,他几乎成了实际上的国君。
见不到皇帝,别人倒也罢了,丞相李斯真急坏了。天下如此纷乱,他这个丞相怎么个当法?赵高听说李斯要见皇帝,知道他地位高、功劳大,也不容易阻拦,便先去见李斯,表示愿意帮忙,趁皇帝空闲时通知他,省得他碰钉子。
不久,赵高在宫中安排下酒宴,陪着皇帝玩乐。正当此时,有人报告丞相求见,有要事奏告。胡亥很不耐烦,连说:“不见,不见!就说宫中有事,忙着呢!”李斯碰了个钉子,问清楚皇上正在宴饮,似乎赵高的通知也未错,只好怏怏地走了。
如此一次,二次,三次,弄得胡亥火冒三丈,对赵高说:“我日常空闲的时候,丞相不来,每次玩得高兴,丞相就来求见,这是怎么回事?莫非丞相以为我年轻可欺,看不起我?”赵高显出一副紧张的神态,说道:“这可危险了!沙丘的密谋,丞相是出了力的。陛下立为皇帝后,因丞相官阶已到极顶,未能再提高他的地位,他怕是想要裂地封王吧?”说着,声音转低,显得很神秘的样子:“有件事,小臣一直不敢说:听说丞相的长子李由做三川太守,同楚地的盗贼陈胜一伙有来往呢!再说,为什么楚地盗贼横行?不就因为丞相与他们是同乡吗?丞相在外,陛下在宫中,丞相的权力,比陛下还重啊!这可危险了!”
胡亥从来没有把什么事情弄清楚过,赵高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本想把李斯抓起来,毕竟还怕搞错,他就让赵高去查清。李斯听说,又气又急,连忙上书,指控赵高是下贱小人,窃据权柄,危害国家。然而为时已晚,胡亥不但不信,还把消息告诉赵高。赵高反咬一口,说李斯搞掉自己以后,再无障碍,就要自己做皇帝了!这可把胡亥吓了一跳,连忙下令,“将李斯交付郎中令审理!”
李斯这位杰出的政治家,终究斗不过赵高这个大阴谋家,落到身系牢狱的地步。他的家属、宗族乃至门客,也统统被关进牢狱。在审讯中,李斯受尽拷打,忍不住皮肉之痛,只得承认谋反。不久被处以腰斩,并夷灭三族。走出狱门的时候,他拉着同时被押往刑场的儿子的手,叹道:“往年在家乡,同你牵着黄狗出上蔡东门猎兔子,如今想过这样的日子,再也不能够了!”他这时似乎觉得还是厕所里的老鼠比较安全。
李斯死后,胡亥便拜赵高为丞相。秦王朝的权柄,这时全部落到赵高手中。为了证实自己的权威,赵高献了一头鹿给胡亥,说是一匹良马。胡亥觉得很好玩,问赵高;“这不是鹿吗?怎说是马?”赵高严肃地回答:“分明是马,陛下怎看成是鹿?”胡亥大奇,问左右大臣、随从,都回答是马。这下他弄糊涂了,怀疑自己是否中了邪。
胡亥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做皇帝,哪里知道天下早已不可收拾。秦二世三年(前207),项羽在钜鹿大破章邯所率领的秦主力军队,同时,刘邦的一支军队攻入咸阳。赵高派阎乐去逼胡亥自杀。阎乐冲到胡亥面前,数说他的罪过:“足下骄横恣肆,随意杀人,天下人都已背叛足下,请足下自行裁决!”一口一个“足下”,已分明不把他当作皇帝。
胡亥问道:“能见一见丞相吗?”阎乐断然回答:“不行!”胡亥只好一步步讨价还价,先是要求得一郡之地为王,再让到万户侯,最后杀价杀到做一个平民百姓,只求一条命。但他的要求都遭到拒绝。阎乐见他一副怕死相,便严正警告他:“我奉丞相之命,为天下人诛足下,足下不必多言,我也不敢回报丞相!”说着,挥手招呼士卒上前。胡亥见此状,只好狠狠心,拔剑在脖子上抖抖颤颤,量来量去,终于抹了下去。这一年他才二十三岁。
逼死了胡亥,赵高立胡亥的侄子子婴为帝。子婴不甘被人摆布,杀死赵高。三个月后,刘邦兵围咸阳,秦宣告覆灭。
赵高在不到三年的时间中,不但毁灭了一个国家,还杀了一个皇帝胡亥,杀了精明能干的丞相李斯,杀了秦最著名的将领蒙恬、蒙毅兄弟,杀了秦始皇的公子、公主三四十人,杀了几十名大臣,另外被他杀死的,多到无法计算。
他本是一个卑贱屈辱的宦官,却放射出这么大的破坏能量。可见,地位低微的小人物也是不可小视的,只要他占据了关键的位置,或抓住了重要的靠山。这个故事可以加深我们对“借树开花”的理解。
设局之策借刀杀人
借刀杀人,文字质朴,但比喻形象,生动传神,意蕴丰富。不过,处世做人的日常生活中运用借刀杀人的伎俩,尔虞我诈,刻薄尖酸,必置人于死地而后快,则不仅不可取,而且是为人唾弃的。当然,在军事上、政治上的敌对性质的矛盾中,借刀杀人则未可厚非。
借,就是自己不出面,利用其他力量打击对方,这是一种为了保存实力巧妙地借力使力,充分运用各种矛盾的艺术,是为了撬起成功的杠杆而寻觅的良好支点。借刀杀人虽然难免阴险毒辣,但是政治斗争和它的延伸战场,你死我活无所不用其极,哪还顾及什么君子小人之类的褒贬臧否。借刀杀人,正显出谋略的机巧,从敌人内部的矛盾入手,寻其裂隙,挑起事端,分化瓦解敌对势力,从而一招置敌人于死地。西周末年郑桓公袭郐和三国时关羽败走麦城的著名故事,都说明了“借刀杀人”不必费太大的代价,就能达到消灭敌人的目的。一部二十四史,记录了不少惨不忍睹的借刀杀人的历史活剧。
西汉元帝时期的太监石显就是一个典型。他善于用君子逻辑在皇帝面前装点自己,又善于用小人逻辑打压群僚。最令人不解的是,明明他害了人,大家似乎又都认为他是好人。他把好坏人的界限都搅和乱了。
石显是济南人,因为犯罪而被处以宫刑,收入宫中做了太监。当时,朝廷注重法治,赏罚严明,一般的官吏都精通法律。石显认为,要想有出头之日,就必须熟悉法律。因此,他一方面猛攻法律,一方面揣摸汉元帝的心意;由于他旦夕侍奉在汉元帝的身边,元帝经常问他一些法律方面的事情,石显的应答往往十分合乎元帝的心意,因而博得了元帝的欢心,提拔他做了中书令,掌握机要文献。
汉元帝当政时,因身体不好,不能经常上朝处理政事,必须在身边寻找一个既能体察他的心意又能朝夕不离左右的人,这就选中了石显。元帝一方面认为石显在宫日久,诸事熟稔,又精明能干,办事符合自己的心意,另一方面也觉得石显在朝中无亲无故,不会拉帮结伙,危及朝廷,所以对他十分放心,许多事情都交给他去办。
可没想到石显是个报复心极强的小人,凡是得罪过他的人,他都不放过,而且能寻出所谓的法律依据,让人有苦说不出。结果弄得朝廷上下都视石显若虎豹,不敢与之争锋。石显对付的首要目标是大臣萧望之。
当时,萧望之是汉元帝当太子时的老师,其正直与学问才干都是名冠一时的,况且他还是汉宣帝指定的辅佐汉元帝的顾命大臣,他在朝廷的地位和元帝对他的倚重是可想而知的。汉元帝即位后,萧望之满以为自己的这位学生要大展宏图了,可没想到宦官专起权来,于是他愤然上书说:“管理朝廷的机要是个十分重要的职务,本该由贤明的人来担任,可如今皇帝在宫廷里享乐,把这一职务交给了太监,这不是我们汉朝的制度。况且古人讲:‘受过刑的人是不宜在君主的身边的。现在应当改变这一情况了。’”石显看到了这一奏章,当然把萧望之视为仇人。他从此挖空心思地陷害萧望之。
萧望之的正直还引起了外戚的反感。有个叫郑朋的儒生,为了从萧望之这里弄个官做,就投其所好,上表攻击许、史两家外戚专权。萧望之接见了郑朋,给了他一个待诏的小官,后来却发现郑朋不是个正人君子,于是很讨厌他,也就不再理他。等该考评升降官员的时候,与郑朋同是待诏的李官被提升为黄门侍郎,郑朋却原封未动,一怒之下,他反去投靠了与萧望之不和的史、许两家外戚。他编造谎言说:“我是关东人,怎知你们两家外戚的事呢?以前我上书劾奏你们,全是萧望之一伙人策划的。”郑朋心怀机诈,到处扬言说:“车骑将军史高、侍中许章接见了我,我当众向他们揭发了萧望之的过失,其中有五处小过,一处大罪。如果不信,就去问中书令石显,当时他也在场。”
其实这是郑朋的圈套,他想借此交结石显。果然,萧望之去向石显打听,石显正想鸡蛋里挑骨头,此次萧望之送上门,那是正中下怀。
石显首先找来郑朋,又找了一个与萧望之素有嫌隙的待诏,叫他们两人向皇上上书,劾奏萧望之搞阴谋,离间皇帝与外戚的关系,要撤车骑将军史高的职;然后,又趁萧望之休假之机,叫郑朋等上奏章。奏章交到元帝手上,元帝就叫太监弘恭去处理。弘恭是石显的同伙,本来就参预了陷害萧望之的阴谋,这么一来,正好逞计。弘恭立刻把萧望之找来,对他进行询问。萧望之竟十分老实地据实回答,他说:“外戚当权,多有横行不法之处,扰乱朝廷,影响了国家的威望,我弹劾外戚,无非是想整顿朝政,决非是搞阴谋,更不是离间皇上和外戚。”
既承认了想整治外戚的事实,对这事实怎么理解,却是宦官们的事了。弘恭、石显在向元帝报告时说:“萧望之、周堪、刘更生三人结党营私,相互标榜吹捧,串通起来多次攻击朝廷上掌权的大臣,其目的是想打倒别人,树立自己,独揽大权。”这样做,作为臣子是不忠的,污辱轻视皇上更是大逆不道。请皇上允许我们派人把他送到廷尉那里去(“谒者召致廷尉”),当时,元帝对奏章上“谒者召致廷尉”几个字也不甚明白,就批准了这道奏章。
其实,“谒者召致廷尉”就是逮捕入狱。等过了很久,元帝见不到萧望之、刘更生、周堪等人,就问大臣们他们到哪里去了,听说这些人已被逮捕,大吃一惊,急召弘恭、石显追问。见二人叩头请罪,但毕竟是由自己批准,也不好责备处置,只好让他们快放了这三人,恢复他们的职务。石显一听计划要吹,急忙去找车骑将军史高,史高也很着慌,他知道,如果整不倒萧望之,自己的日子会越来越难过。就急忙晋见元帝,告诉他说:“陛下刚即位,老师和几个大臣就入了狱,大家以为肯定有充分的理由,现在您若把他们无故释放且恢复官职,那就等于自己承认了错误,这会极大地影响您的威望。”汉元帝年轻识浅,被史高一说,也觉得有道理,于是只下诏释放他们,但革职为民,不予任何官职。
但元帝毕竟还算良心未泯,过了几个月,觉得心里不安,再说也确实需要萧望之等人,就下了一道诏令,封萧望之为关内侯,食邑六百户,进宫办事,其地位在朝廷上仅次于将军,并准备让他当丞相,这使石显一伙感到极度恐慌。
正在这时,萧望之有一个做散骑中郎的儿子,名叫萧汲,没有通过父亲,便上书替父亲就上次被逮捕入狱且削职为民的事喊冤,他以为皇上已重视萧望之了,可以平反昭雪前案,但他没有揣摸皇上的心理,反倒使得元帝恼羞成怒,立命有关官吏去审理此案。官吏当然是承揣上意,哪敢据实办理,就向元帝报告说:“萧望之以前所犯过失是清楚明白的,不是别人陷害所致,现在皇上重新重用他,他不感皇恩,却教唆儿子上书喊冤,诽谤皇上,这不是人臣的行为,对皇上犯有不敬之罪,当逮捕法办。”石显又添油加醋地对元帝说:“萧望之当将军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