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香记-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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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得那个亲,真想不到一百年后还有“不知做奴耻”之人。
秋瑾当时又通过吴芝瑛认识了同乡陶钧的妻子日本人荻子,从而了解到更多的在日本活动的革命党人的情况。秋瑾的思想越来越倾向于革命,其实吴芝瑛有时也劝秋瑾,思想不要太激进了,但是秋瑾的爱国激情却像奔腾的江水一般再也难以阻挡。同时,她和王廷钧之间的思想差距也越来越大。不久他们就爆发了冲突,据据徐自华的《炉边琐忆》中说,导火索是这样一件事:
“(1903年中秋),王廷钧原说好要在家宴客,嘱秋瑾准备。但到傍晚,就被人拉去逛窑子、吃花酒去了。秋瑾收拾了酒菜,也想出去散心,就第一次着男装偕小厮去戏园看戏,不料被王发觉,归来动手打了秋瑾。她一怒之下,就走出阜外,在泰顺客栈住下。后来王央请廉泉之妻吴芝瑛将她接到廉家新宅纱帽胡同暂住”。
这上面说王廷钧去“逛窑子、吃花酒”,也可能是吃饭的时候有几个“小姐”陪着,但“逛窑子”恐怕不大可能,据说那时候逛窑子往往是要过夜的,而且王廷钧回家的时间比看戏的秋瑾回来的还早。有的写秋瑾忙碌了一天,做好了饭菜,也是自己猜想的,并非全是这样,当时秋瑾家里雇有仆妇、小厮等不少佣人,应该不会所有家务活都让她干。当王廷钧见她穿了男人衣服去了“娱乐场所”,据说就打了秋瑾。但秋瑾一向喜欢练武,经常舞刀弄杖,王廷钧恐怕也打不过她。反正秋瑾一怒之下,跑出家去,到了旅馆(泰顺客栈)里住下了。后来王廷钧请仆妇代他向秋瑾道歉,秋瑾当时心又软了,回到家中。但不多久,俩人又发生口角,秋瑾又来到吴芝瑛家里住。
其实说起来,还是两人的思想差距所致,王廷钧按说也不是很坏的人,但是秋瑾的思想太超出那个时代,超出了像王廷钧这样的一般人的理解能力。秋瑾自己曾在信中说过:“瑾生不逢时,性难谐俗,身无傲骨,而苦乏媚容,于时世而行古道,处冷地而举热肠,必知音之难遇,更同调而无人。”而且秋瑾还不是满足于一般的吟诗作词,风雅谈笑,她要做大事,要“拚将十万头血,须把乾坤力挽回”,别说是王廷钧,如此胸怀者从古到今能有几人?
闲来海外觅知音
这时候,秋瑾做了十分有名的一首词:
满江红·小住京华
小住京华,早又是,中秋佳节。为篱下,黄花开遍,秋容如拭。四面歌残终破楚,八年风味徒思浙。苦将侬,强派作蛾眉,殊未屑!
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 算平生肝胆,因人常热。俗子胸襟谁识我,英雄末路当磨折。莽红尘,何处觅知音?青衫湿。
秋瑾越来越不满足于她当时的生活,她身边的人都不能理解她,所谓“俗子胸襟谁识我”,不但王廷钧不合她的心意,就连吴芝瑛说的话她也听不进去。她对在日本活动的那些革命党人越来越感兴趣,她要远走东洋,留学日本。当时的留学,也有公费和自费一说。清政府有很少的公派留学生,但秋瑾想留学只能靠自费。王廷钧自然不想让秋瑾去留学了,当时秋瑾的女儿王灿芝才三岁,虽然秋瑾也不大照看孩子,这些事有仆妇来做,但毕竟孩子幼小,需要母亲照顾。有的书中写“极端顽固的王廷钧,遂恃其封建夫权,封锁经济,且竟用下流手段,窃取秋瑾私蓄首饰,以阻其行”,这也未免对王廷钧太过苛责了,就算是今天,一个女人要丢下自己三岁的孩子离开老公自费出国,我想99%的男人也会“极端顽固”地不让她去吧。
王廷钧为了不让秋瑾出国,一反过去的做法,抽出时间来陪秋瑾逛街,看戏,购买她喜欢的字画文物等,但是这一切却挽留不住秋瑾的心。当他将秋瑾的首饰积蓄归还后,秋瑾立刻托荻子变买,筹得旅费。大约在1904年5月,秋瑾一身男装东渡日本留学。当时带她去日本的服部繁子回忆说:“秋瑾穿着西式的裤子,茶色的皮鞋,蓝色的鸭舌帽盖住了半只耳朵,露出披散蓬乱的黑发……总之,完全是一副男士的、而且摩登的打扮”。服部繁子也问过她为什么打扮得这样,秋瑾的回答说:“我想变成比男子还强的人,首先从形貌上变,再从心理上变……”
秋瑾来到日本后,不学医学,不学科学,她主要是“多看清政府禁阅的书,考查外边的情况,多结交热血朋友”。秋瑾于1904年秋天,在横滨南京街(中国人聚居地)宣誓参加了一个叫“三合会”的反清组织。据说当时有十个人入会,他们一一宣誓完毕之后,创会者梁慕光和冯自由横牵一幅六、七尺长的白布,上书斗大的“反清复明”四字,命众人俯身鱼贯地从下穿过,又在室内烧一堆火,命每个人从火上跳过去,这些动作表示忠于主义,随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然后分别刺血,又杀了一只大雄鸡,共饮血酒。最后由冯、梁封秋瑾为“白扇”(即军师)、刘道一为“草鞋”(将军)、刘复权为“洪棍”(“洪棍”这名,听起来不好听,却是地位极高的一种封号,又称元帅,掌刑罚,被会中成员尊称为“大哥”。孙中山早年就在
檀香山入过洪门,被封为“洪棍”)。
秋瑾的演说才能极高,经常在留日学生中作反清反满的演讲,还积极参与创办《白话报》(杂志)的活动。秋瑾署名“鉴湖女侠秋瑾”,在报上痛斥满清当年的恶行:“扬州城破,十余万人俱被满洲军惨杀了”,号召人们“我们除去这些骚鞑子,省得作双料奴隶”等等。
留日学生的这些行为,清庭自然不答应。清政府通过日本政府来压制留学生们的反清活动,公布《清国留学生取缔规则》。当时八千多留日学生极为愤怒,集会讨论下一步的行动。其中有两派,一派主张退学回国,一派主张忍辱负重、继续完成学业。秋瑾和陈天华等人主张立即回国,秋瑾当时言辞十分激烈,并从鞋筒里抽出“倭刀”插在桌上,大声叫喊:“如有人回到祖国,投降满虏,卖友求荣,欺压汉人,吃我一刀!”看来秋瑾的性格是非常刚烈的。后来孙中山也建议留日学生不要马上回国,但秋瑾还是不久就动身回国了。
一腔热血化碧涛
秋瑾回国后,一方面创办《中国女报》,一方面发展光复会会员,并制造炸药,曾因不慎爆炸而伤手(另一人眼被炸瞎)。秋瑾在创办《中国女报》时资金遇到了困难,她计划集资一万元,“像模像样”地办好这份杂志。但是,经过很大努力,只有四五个人出资赞助,一共只集到几百元。有人记载资金最后是这样来的:
“秋瑾想出最后一个办法:亲自往湖南去向夫家诱款。这年秋冬之间,秋瑾风尘仆仆地赶到湖南王家。当时王廷钧仍在北京。王黻丞见秋瑾远道突然而来,感到很是意外,以为秋瑾是穷途末路,只得回心转意,回到夫家来了。为了使秋瑾与王廷钧重新合好,他热情地接待了秋瑾。秋瑾向他诉说了自己在外历经艰辛、经济拮据的情况,王黻丞为了表示热心,破例地交给了秋瑾一笔数目可观的钱,希望能使她安心地在王家住下去,同时派人留意她,防止其逃跑。几天之后,时逢邻居家演戏,秋瑾便利用看戏的机会,中途溜走,改成男装,路径长沙回到了上海。不久,又得到徐自华、徐双韵姊妹二人勉力捐助的一千五百多元。这样,才终于筹集了必要的资金,于一九○七年一月十四日(光绪三十二年十二月初一日),出版了《中国女报》第一期”。
从以上的情况来看,人家这个“王二胖子”也是个很好脾气的老头儿,对秋瑾也算不错。关于秋瑾回王家要钱的记述不少,有的说秋瑾带了王金发等人携手枪装成绿林人士到王家唱双簧,秋瑾说欠了人家的钱,不还不行,让王家拿钱出来。另外据王蕴琏(王廷钧的侄女)在《回忆婶母秋瑾》一文中说:“听我母亲说,秋瑾婶母曾向她家娘要钱,家娘不理她。秋瑾婶母就把刀子向桌上一砸,扬言要杀一个人,她家娘家爷见她这样凶猛,就要管家的拿了四千元给她。”(《湘潭文史资料》第一辑)看来秋瑾也是很厉害的,王家也惹不起她。
不过秋瑾虽然让王家拿钱,有时候像是半骗半抢,但是她也不是为了个人的奢侈生活,秋瑾生活极为检朴,在日本连车也舍不得坐。她把钱都用来做对人民有好处的事。秋瑾在《中国女报》上发表文章,揭露当时女子受到的种种压迫,她驳斥班昭奶奶认为的女人天生“低人一等”的理论,反对纳妾、买卖婚姻等,鼓励女子的人格独立,让妇女也应该自立自强,出去做工作,不依附于男人。
秋瑾后来在大通学堂,经常身穿男装,骑着马,训练学员打靶、练武等,准备起义活动。1907年和徐锡麟策划起义失败被擒,这些事情大家熟知,历史课本上也讲,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秋瑾于1907年7月15日,就义于绍兴城中的轩亭口。当时负责行刑的山阴知县李宗岳是同情秋瑾的,秋瑾向他提出了三条要求:第一,写信向亲友们告别;第二,临刑时不许脱她的衣带;第三,死后不要将她首级示众。李宗岳拒绝了第一个要求,而接受了后两个要求。
山东著名文学评论家宋遂良老师在《世界因为有了女性而美好》一文中说:“年轻时我看过一张秋瑾女士就义的照片(也许那是一张画):她被剥去了上衣,露出乳房……她这时承受的乃是人类最深刻最悲凉的痛苦。她是不能瞑目的。”宋老师的学识是我一向尊敬的,但这段话却不敢恭维,首先宋老师看的肯定是一张画,不会是照片,且这张画严重歪曲事实,知县李钟岳是答应了秋瑾的要求的,秋瑾死后第三天,李钟岳就因同情秋瑾被革职,罪名为“庇护女犯”。李钟岳痛愧自己杀了秋瑾,他闭门谢客,伤感不已。1907年9月23日,李钟岳自缢身亡,终年58岁。这时,距秋瑾被害仅隔68天。因此,有同情秋女侠的李钟岳主持行刑,所谓“被剥去了上衣,露出乳房”之类的事情纯属子虚乌有,且对秋瑾女侠多有冒犯,故在此辩明,以免秋瑾女侠因这些不实之言而蒙羞。
秋瑾女侠死后,她的尸体先由善堂草草成殓,后来她的好友吴芝瑛将她迁到西湖岳王坟侧,后来清政府加以干涉,墓又移走。两年后又移到湖南和王廷钧合葬。秋瑾女侠死时,王廷钧也很难过。《子芳先生夫妇合传》中说王廷钧当时“遭大故,哀伤过度,体渐消瘦,……病延两载,遂不起,年三十岁。”王廷钧在秋瑾女侠死后不久也随之而去了,他要求和秋瑾合葬,于是秋瑾的墓就又移到了湖南。辛亥革命成功后,秋瑾的墓又迁回杭州西湖畔,文革期间被毁,1981年10月,秋瑾墓又迁回西湖孤山西南麓。所谓“日月双悬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秋瑾女侠像岳飞、于谦等一样永远值得人们凭吊。秋瑾女侠的儿子王沅德建国后做文史馆职员,一生比较平淡,可能是随他父亲的性格。而秋女侠的女儿王灿芝倒有几分豪气,颇似乃母,她是中国第一位女飞行员。
秋风秋雨愁煞人
秋瑾不但侠气过人,女子中罕见,而且她的文采也十分出色。秋瑾的诗文多数是旧体形式,秋瑾的诗对仗工整,用典贴切,功力不凡。秋瑾不像其他女诗人一样只写关于个人身世或者琐碎情怀的诗,她有首诗《柬徐寄尘》写道:
祖国沦亡已若斯,家庭苦恋太情痴。只愁转眼瓜分惨,百首空成花蕊词。
何人慷慨说同仇,谁识当年郭解流?时局如斯危已甚,闺装愿尔换吴钩。
秋瑾不像花蕊夫人一样只是抱怨男人不行:“更无一个是男儿”,而是以女儿之身怒持吴钩利剑,奋身杀贼除奸,主动担负起救国救亡的责任。
秋瑾很喜欢刀啊枪啊的,像这首诗就说:
对酒
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
此诗广为人知,可见秋瑾与众不同的豪气,这种豪气不但女子身上少见,明清两代暮气沉沉下的男人们也都软塌塌地,没写过也不敢写这样慷慨激昂的句子。
秋瑾的诗有的很工整老到,艺术手法也炉火纯青,她这首诗相当不错:
感怀
漂泊天涯无限感,有生如此复何欢。伤心铁铸九州错,棘手棋争一着难。
大好江山供醉梦,催人岁月易温寒。陆沉危局凭谁挽,莫向东风倚断栏。
即便是纯从艺术的角度来看,这首诗也具有一流的水准,像“伤心铁铸九州错,棘手棋争一着难”这样的对句,也是绝佳。秋瑾在诗上的功力似乎比柳亚子之类的著名诗人还略胜一筹。
像这样极工整出色的律诗秋瑾还写有不少,这首诗(失题,据说是写在一本书的内页中)也不错:
大好时光一刹过,雄心未遂恨如何?投鞭沧海横断流,倚剑重霄对月磨。
函谷无泥累铁马,洛阳有泪泣铜驼。粉身碎骨寻常事,但愿牺牲保国家。
诗中所用典故不少,投鞭断流是淝水之战时苻坚说的,这里用来形容秋瑾立志做大事业的气魄,函谷无泥借用《后汉书·隗嚣传》中的典故:“请以一丸泥为大王东封函谷关。”后来以“丸泥封关”比喻少数兵力也可扼守住险关隘口。此处指起义时机错过,失去了把握胜利关键之处的机会(当时秋瑾策划起义因消息泄露失败),“洛阳有泪泣铜驼”一句,典故出自“铜驼荆棘”:西晋时索靖“有先识远量,知天下将乱,指洛阳宫门铜驼,叹曰:“会见汝在荆棘中耳!”后来形容亡国残破的衰景。秋瑾此诗中用典不少,但都非常贴切,可见秋瑾女侠文学上的功力是相当深的。
秋瑾的词,也写得相当好,上面的《满江红·小住京华》一词就相当不错,另外,这首词也广为人知:
鹧鸪天
祖国沉沦感不禁,闲来海外觅知音。金瓯已缺总须补,为国牺牲敢惜身。嗟险阻,叹飘零,关山万里作雄行。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是啊,“休言女子非英物”,秋瑾女侠用她的热血写下了这铮然有声的诗句,她不但是才女,也是一位让我们无比崇敬的女英雄。
秋瑾女侠是本书中我们唯一知道她具体相貌的才女,大家可能都看过秋瑾的那张照片,她身穿和服,手拿一柄利刃。她的相貌是很清丽端庄的,应该说是极美。但她的眼神中射出一缕寒光,一如她手中同样锐利的刀锋。她仿佛在冷眼审视着千千万万如我庸碌之人,想一想我们,真正舍已为人、忧国忧民又有几人?每天不都是在为自己的名利奔波,所以我不敢久视秋瑾女侠的照片,在她剑一样的目光下,我自感庸俗渺小,汗颜无地。本书来自免费txt小说下载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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