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历史与登徒子-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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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
“嗯?”
“你小子不会两头拿钱吧?”
时光匆匆易过,转瞬已是数月过去。
子玉伤愈后,痛定思痛,叫嚷着要学武。
老爷子思忖寻常文士大多也习得几手剑术,一来强健体魄,以应对长达连续数天没日没夜的殿试;二来也好歹防防身。
当下示意名唤“铁大柱”的护院之首传他武艺。
铁大柱生得三大五粗,使的一条三节棍,施展开来,指东打西,舞得是虎虎生风,叱咤有声。
王习看得眼花缭乱,谄媚道:“铁师傅端的好本领!少爷你随意学上几手,大虫也尽能打死了!”
子玉没好气白他一眼,小声道:“他是英雄……是英雄给人当护院?”
铁大柱打完几路棍法,累得够呛,大汗淋漓。回头见子玉瞧着甚无趣味,说道:“少爷看清了!我这一百单八招棍法,凶狠霸道,变幻无穷,分攻敌上中下三路,你只须学到我三成功力……哈,不是俺自吹,寻常十条八条大汉近不了身。”
“哦。”子玉不置可否。拾起块巴掌大的石头,搁树丫上,比着三丈开外的地方,“来来,你站这!对,就这……用劈空掌将它击碎喽。”
“啊!!!”大柱不知所措。
“喏,就是虚空轻飘飘按出一掌……那石块看着没动静,其实已被阴劲震得粉碎,然后你漠然走上前——最好来点孤傲的、不屑的眼神——卷袖朝它一挥,顽石化作纤尘点点洒落泥土……哇赛!酷毙了!!”
“???”
“……”
“老爷快来呀!少爷又疯言疯语了……”
子玉打心眼里瞧不起这种只会耍乡下把式的货色,琢磨着要学真功夫,在家是不成的了,想到外出又不免心下惴惴,还真不敢轻易出门。
这里面有个原故,自上回事后,穆家大公子穆胡纠集一班泼皮纨绔放出狠话来,说是要为妹妹出气见他一次扁他一次云云。
转念又想,那狂小子不过是个口没遮拦的愣头青,想到什么说什么,难说会不会真做。他要动我,穆大叔定会收拾于他……子玉不由想到自家的家法,冷笑一下,没来由升起种病态的快意,“不知他家的家法滋味如何……”
当下心中稍安,同王习出门求师去也。
洪州城系江南西路首府,通衢满布之枢,江湖上风头正健的人物也有那么几个。
“百剑门”掌门人,据说神功已臻化境,在城南有个场子开馆授徒,来者不拒。经营有方,门庭若市。各项绝技明码标价,掌法多少两、内功多少两、剑法多少两、轻功多少两……子玉感觉如同进了超市。
本城徐总捕头,据说手底极硬,在江湖道上素有名捕之称。子玉却怕迎头碰上穆大公子。
再来“阳明镖局”总镖头左劲刀,少林寺俗家弟子,武林中有“江左劲刀”美誉,走镖绝少失手,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
子玉思忖一回,决定去找素与王家相交甚厚的总镖头左劲刀。
谁料冤家路窄,方转过街口,就见穆家兄妹引着一大骠人马,呼啦呼啦聚啸驰骋而过,一时尘烟滚滚,鲜衣怒马,行人侧目。
惊得他急忙缩到王习身后,一个不好被他那帮人平白白打一顿,可不是耍子。
他拭拭额头冷汗,惊魂甫定,习武之心越发坚决。
“哟,乞哥儿!”白面无须的左劲刀总镖头一见他,便乐呵呵地招呼。
子玉忙作揖,笑着问左大叔好。
“想学武艺呵,令尊大人知会过我了,让我就方便随意指点你娃儿点粗浅入门功夫,不必拜师。”
“哦。”几分闷闷的。
“小哥儿资质是好的,就不晓得吃不吃得那份苦哩。”
“吃得吃得,”子玉咬牙切齿,很有点悲壮的味道,“只要能练就上乘武功,小子什么苦都硬吃下了!”
总镖头呵呵笑着,心说黄口稚子不知天高地厚,“想必你已知晓,你大叔我是少林寺俗家弟子。我少林授徒嘛……呵不是唬你小子,必先扫地一年、挑水二年、劈柴三年……”
子玉心直往下沉,好家伙,先卖六年苦力呀!
“不过你不算我少林弟子,不须守那许多规矩。嗯,先‘扎马’,打稳下盘。”
“扎马我会。”子玉学外面趟子手练功样,双脚微分,半蹲下,双手向前直伸,目视前方……
总镖头笑着盛半碗水,搁他头顶。
尚未过得一会儿,他已是腰酸腿痛手抽搐,不由闭目咬牙,默念:坚持坚持坚持坚……
“哟!这德性真难看,跟出恭似的。”
“大、大叔,”子玉有点脸红,“有没有速成的武学?”
“哦,速成哪……娘的!有那种好事全天下谁人不去学?不怕告诉你小子,当年老子练一套基本的‘罗汉拳’就花了七年有余……我少林驰名天下的七十二绝技,哪一项不要穷十几载苦修之功?”
“可是……可是‘百剑门’打出招牌:三年包教包会,学不会退钱……”
总镖头冷笑道:“一帮江湖骗子凑一块互相吹捧,摆摆花架子骗钱……小哥儿看着眼红自去便了!”
“那,徐总捕头呢?听说名气大得很。”
“那爷们本事是不小,可跟他学就不如跟我学……”
子玉忙陪笑道:“那是那是,大叔本城第一高手,跟您学铁定错不了!”
总镖头略微讶异,倒没料到这小子越扎越精神了,浑似忘了这回事一般。“第一高手不敢当,你大叔自认手底不含糊,这城里却还有位了不得的高手是不能不佩服的。”
“哦?”子玉大感兴趣。
“就是我们的知州大人穆天林穆将军!”
“真的假的?”子玉大为不忿。
总镖头慢悠悠道:“去年钓鱼城下两国血战,穆将军一杆精炼银枪不知挑落多少鞑子骄兵悍将,与蒙古第一勇士‘阿术’数度交锋不分胜负……王坚大帅赞其曰:当年杨再兴一人一马孤身冲敌阵亦不过如此……”
子玉心里怪不舒服,讥诮道:“大叔又如何得知,别是以讹传讹吧?”
总镖头微微一笑,道:“因为……我当时就在钓鱼城中。”
子玉猛吃了一惊。
“小娃儿,你大叔是干什么的。做我们这行,武功倒在其次,全赖江湖朋友瞧在我几分薄面上,不为难我局子的镖车,否则再高的武功也护不周全的……去岁蒙古人大举南侵,我大宋江山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不论黑白两道,凡是有三分血性的好汉,莫不千里赴援。我若是不去,江湖同道岂不小觑于我,日后走镖,呵!这面子就难卖了。”
子玉暗说敢情是为赚声名去的。终是不免肃然起敬。
“我当时一接到英雄帖,便会合本门达摩院长老并一干师兄弟赶赴川中主战场。小娃儿你可知道,我学武之人自来桀骜不驯,独来独往,不服朝廷管束……那时节却各自放下过结,心甘情愿受王坚大帅节制,可说千古少有,哈哈哈……”
子玉听得眉飞色舞,“好大叔!跟我讲讲,你杀了多少鞑子。”
“呵,说起来窝囊,你大叔武功没练到家,只有守城的份儿。即便是这样,倒在我手下的蒙古蛮子也不下几十个。”
“武林高人各怀绝技,半夜三更正是扰敌的好时机。也有行刺的,也有投毒的,也有破坏攻城器械的……无论得手与否,一旦惊动敌人,立刻施展轻功回城。待追兵追到埋伏的地头,穆将军便领兵突然杀出,引数百精骑逆袭冲杀一阵……穆将军一人一骑,一枪一弓,杀进杀出恍如天神降世一般……”
子玉仿佛听见呜咽绵长的号角声响彻荒野,眼前一幕幕金戈铁马,浴血沙场,战火狼烟,不觉悠然神往,喃喃道:“蒙古人蠢得钝兵于天下少有的坚城下,被动挨打,自然讨不得便宜。”
总镖头仰天一声长叹,“蛮胡是退了,现如今‘天狼阁’崛起于北方,师门的日子却难过了!”
“‘天狼阁’又是什么玩意?”
总镖头不愿多说,突然道:“哟!你小子硬是要得!扎了这么久,大叔都有点对你刮目相看了。”
子玉被这一提,顿觉浑身酸麻又回到身上,一直扎得麻木给忘了……这会儿全身上下都禁不住索索颤抖起来,子玉咬牙苦撑,“我忍,我忍……”
“行了,今儿就到这。早点回去别叫你爹担心。”
子玉喜道:“明天开始教我武功么?”
“哦,武功啊,这扎马少说也得扎个一年半载才算练稳下盘。”
“天哪!一年半载!好,我忍!”子玉憋足一口气,“明日扎多久?”
“多久?”总镖头笑了一笑道:“学武之人不问时辰。你鸡鸣起床,扎到太阳下山……”
“噗通”一声。
子玉软倒地上,双目失神,盛水的瓷碗打得粉碎。
“这武还真不是人练的!”子玉失落极了,嗫嚅道:“呃,我想……我还是回家读书得了……”
总镖头呵呵呵呵。
子玉走出几步,忽的想起一事,回身道:“左大叔,告诉你一件事——一件天大的秘密喔。”
“哦?”总镖头笑道,很有兴趣的样子。
“十多年之后,蒙古人再度南侵时,不管战局如何也不管多少江湖同道驰援,你千万别去……要命的!”
“此话怎讲?”总镖头眯起了双眼。
“大叔莫问怎讲,左右不去就对了,有多远跑多远——小命要紧!记住了喔!”
第一卷 浪荡前朝寄残身 第六章
子玉无精打采回到澄心园,见屋里老爷子正同一头发花白的老头言笑甚欢。
“乞儿,快来拜见夫子,今后他便作你的西席先生。”
“小生王子玉见过先生。”他毕恭毕敬躬身作揖。想想于礼不合,只得又跪下磕了个头。
王老爷子再叮咛一番,无外乎尊师重道恪心学业一类调调。子玉低眉顺目点头应是,“谨遵爹爹教诲。”
老爷子方自满意去了。
男孩学武不成,大是不爽,哼哼道:“作我业师,凭什么?”当下,搬个椅子大模大样坐老头面前,一付对坐清谈的架式。
他嘴角上弯,邪邪一笑,道:“汝,可知大地是圆的?嘻嘻……不知道吧!”
“汝,可知天有多高?嘻嘻……也不知道吧!”
“汝,可知地有多厚?嘻嘻……还是不知道!”
“然则,汝何以诲我欤?”
老头呆了呆,继而苦笑一下,道:“小少爷毋急,老头子与你明说好了。老头子年纪太大,早已耳聋眼花,来你家存心是混饭吃等死的。不敢误人子弟,妄称人师。”
小书僮扑哧一笑,子玉也觉有点意思,他倒坦白,“算你明事理!那好,只要你别管束于我,少爷也自不会为难于你,由你充西席混饭吃。嘻!”
“多谢少爷!”
“嗯……还有,老爷问话你该知道如何遮掩吧,我可不想何时老爹又弄出个什么狗屁西席来。”
老头笑道:“老头子自理会得。”
自此,书楼内一老二小各看各的书,互不相扰,天下太平安乐。
子玉心有不甘,加之静极思动,得闲时,常常私下摆弄些小器械。
一旁小书僮看了全然不明所以,直到他鼓捣出个蜻蜓模样的小木架,才恍然大悟:“哦……风筝!”
“嘘嘘……”子玉满脸神秘,眼眸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这是模型,这东西可带劲了!比武功还管用。将来天下大乱,靠它保命哩……”
唬得小书僮一愣一愣的,他看看准备得差不多了,便咚咚咚跑去问娘讨钱。
夫人更有什么不给的,待他开口就要一千贯方吃了一惊,“我儿要这么多钱做什么?别是……偷偷逛窑子?”
儿子嘻嘻嘻贼笑着往娘怀里钻,“娘亲想哪去了,我一个小孩子家逛什么窑子?没的被姑娘们打出来。”
“要不,买小丫头藏屋里?”
儿子不依,撅了嘴嗔道:“娘亲你好坏喔!尽往那方面想……”
夫人千般爱怜缓缓摩挲着心肝宝贝儿,“你这孩子叫人不放心,换了你爹也会这么想。”
儿子冤哪,心说我有那么坏么,我做什么了我?“娘亲好小气喔!孩儿问爹爹要去。”
夫人乐了,笑道:“是不是伤才好,又皮痒了?仔细爹拆你骨头。”
子玉很是怏怏的,在娘怀里一蹭一蹭,“好不好嘛,娘亲,好不好嘛!要么,先给五百贯也成的。”
夫人铁了心,他不说出作什么用,就是不给。
他没奈何,算起帐来:木料多少钱、铁料多少钱、磁石多少钱、铜线多少钱……等等等等。
见他说的煞有介事,夫人这才拿出五百贯铜钱的“会子”银票给了他。
次日一早,子玉便携了小书僮兴冲冲出门张罗。
不想,心急火燎地搜遍了全城,别说墨家弟子,连本墨家书籍也寻不着。“嬴政,你狠!杀得够干,烧得够净!”只能退而求其次,雇几个铁匠几个木匠,回园子再动员屋里的小厮并夫子老先生,一大伙人热火朝天地干开了。
府里众人全惊动了,纷纷跑来瞧热闹,一旁有说有笑外带加油鼓劲。一派生气勃勃的景象。
子玉为鼓舞士气,扯一条长达三丈的白布,绑在两棵大树之间,上书曰:“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老爷子冷眼旁观半天,始终不得要领,问夫子怎么回事,夫子回答,少爷在验证墨家技巧中的精粹。
老爷子摇摇头,道声“胡闹”自去了。
这般过得几天,工程突然卡了壳。
子玉原想造个主体木质的、双层机翼的、螺旋桨的、最最原始的飞行器,他的要求很低——飞天上不掉下来就成。
木材方面倒马马虎虎,汉人耍了几千年刨锯,那手艺是没的说,兼且上好木料也有处买。铁器工艺就差得太远,最可怕的还是:如何做个活塞式航空发动机?
子玉对着做好的大架子冥思苦想几天,不得其果。
终于一天夜里,将雇工打发了,再给这丑陋的畸形儿点上把火……
夜色似墨,他独自攀上小屋楼顶,抿了口酒,痴痴仰望如勾残月,闪烁繁星。四下清幽静谧,清晖洒碧阶。
一时激起的雄心壮志,已伴随不合时宜的怪胎一同焚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