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历史与登徒子-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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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客人疑惑道:“她说?”
小女孩嘻嘻笑一下,不待掌柜的答话,点起脚尖,取下柜台上的毛笔,在帐本上写了个大大的“对”字,举过头顶,好让所有客人都看见。
众人齐齐微笑释然,不由更增了几分敬意。穆笳小姑娘对她大生疼惜,本想叫她上来同桌一起用餐,转眼却瞟见子玉色眯眯的模样,她于这上头多长了个心眼儿,念及他打小便对漂亮小女孩有些不干不净的企图,想想还是作罢。
不多时,跑堂的小二端出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素面,小女孩捧了,趴在一张靠墙的桌子上美滋滋吃将起来。
突然,猛听得下面大街上“咣”的一声炸雷也似的锣响,一人大喝道:“镇国大将军到!闲人回避!”
街上原本笑语喧哗的行人小卖们呆了呆,随即轰的一声大乱,行人们夹紧包裹争先恐后没命地逃,摆地摊的小卖也顾不得收拾,布包一卷搁在小板车上,推起来辨不得方向但往人少的地方钻……
几股人流慌慌张张闷头闷脑撞在一处,一时间咒骂声此起彼伏,大人唤小孩,小孩哭大人,鬼哭狼嚎,狼突豕奔,一塌糊涂,蔚为壮观。
由此观之,那一句响彻街道的话,比“蒙古人杀来了!大家快跑哇!”还来的震憾人心。
所幸路人逃命之心战胜了一切,街口经过短暂的混乱,再一眨眼,人群已跑了个精精光光,就如一阵狂风呼啸掠过,只留下空荡荡的街道上一地狼籍。
子玉看得张大了嘴巴,下巴都快掉下来,嘟嘟囔囔道:“镇国大将军,谁呀?本朝自开国以来,哪有什么鬼镇国大将军……”
第三卷 武林尘析碎风痕 第六章
方当正午,艳阳高照。街道一端烟尘弥漫,锣鼓喧天,远远的一大簇人吹吹打打浩浩荡荡行来。
酒楼内,子玉穆笳对视一眼,一齐放下杯箸,长身立起,随着众人倚窗而观。
就见下面前行的是全副执事开道,一色官差服饰,腰间悬着长刀,当先两人各撑一杆书有“镇国大将军”字样儿的大旗。两列骑士挥打马鞭来回驱驰,护在两旁,气派威严。声势浩大的一行前前后后百余人,群星捧月似的团团拥簇着一位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儿,这官儿身着朱绯色公服,头戴乌纱帽,却是满脸横肉,小眼大耳,一付凶神恶煞的样儿。两手捧在胸前,毕恭毕敬托着一方黄绫遮盖的匣子,得意洋洋之情溢于言表,斜乜着小眼左右睥睨,嘴角挂着一丝阴冷的笑意,顾盼自得,好似除开手捧之物最是要紧外,余者天下苍生皆不在眼中。
他身后一排并列的三匹骏马各自坐了一东洋浪人,三名东洋浪人装束怪异,发式更是奇形怪状诡谲荒诞,与汉人蒙古人皆大异其趣,左腰别着两柄武士刀,一长一短。此刻一路行来,个个悠闲地两臂交叉抱在胸前,不住扭头打量街道两旁店楼内围观的好奇闲人们。
其中一人无意中抬头瞟见小姑娘穆笳,一怔间明显的眼中一亮,随即招呼他两个同伴,三人一并望将过来,那人也不知说了什么,三个东洋浪人一齐嘎嘎嘎怪笑起来。
街道上诸声喧哗嘈杂,声音本不易听清,但那狂放不羁的三浪人有意放声大笑,又是三人同时笑的,故而两旁瞧热闹的人众听得清清楚楚。
子玉闻之,怒形于色,忿忿骂道:“呸!狗日的!!”
身旁穆笳并未留意这一幕,忽听下面人群中响起一串串古怪笑声,尚未辨明来处,就听见子玉污言秽语地骂骂咧咧,不禁臊红了俏脸,叱道:“说啥呢你?”
子玉侧过身,嘻嘻笑道:“咱刚说的‘日’字,并不是……嘿嘿那种意思,乃是指的一处地名……哎哟!”
不堪入耳之言也敢当众道出,人家人姑娘两手堵上耳朵连说“不听”“不听”之余,仍不忘狠狠踢他几脚泄愤。
这般小儿女情状落入楼上拥过来围观的客人们眼里,莫不会心微笑。
街上一行人不可一世地渐渐去远,过了好一会,方有人自两旁店铺中陆陆续续走上大街,先前熙攘繁荣的景象却久久难以回复。
子玉皱着眉头冥思半晌,沉吟道:“那官老爷明明是身穿四、五品州官官服,安敢自封镇国大将军?他就不怕掉脑袋诛九族?”
一言道出,周围听见的客人中倒有一半多笑了起来,只是笑容中俱带着几许苦涩,几许悲愤,还有夹杂着几许近乎麻木的无奈,内中一个四旬上下的中年文人说道:“这位小哥儿不是本地人吧?”
两小对视一眼,均是一脸的迷惑,不知哪里说错了。子玉因回道:“大叔您目光如炬,小生确是途经贵地,只是实不知哪儿突然蹦出个镇国大将军来。假如小生没记错的话,本朝自开国以来,重文轻武,极力压制功高武将,并没有封什么什么大将军的习惯——连对中兴四王尚且没有破例,故此冒昧相询,见笑见笑!”
那文人道:“小哥所言不差,那狗官乃是本地父母官,知州陈弈,并非哪门子大将军……”
子玉奇道:“他既不是,怎又胆敢打出这旗号?”
那文人淡淡地一笑,道:“因为……镇国大将军正在他双手捧的匣子内。”
子玉和穆笳面面相觑,双双愕然,子玉猛地灵机一动,大声道:“小生明白了,匣子里装的是前朝镇国大将军的遗骨……”
这一回,周遭所有听见的人无不哄堂大笑,子玉一句匪夷所思的话道出,想想也为自己过于丰富的想像力感到好笑,随着众人呵呵笑将开来。
那文人缓缓道:“匣子里关着一只了不得的蟋蟀,也就是所谓的‘镇国大将军’!”
“什么?!”数声惊呼同时响起,不单单两小,另有外地的客人不明原委,一闻此言齐声惊呼,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啪”的一声,一人回到自己坐头,使劲儿在桌上一拍,恨声道:“方今世道,人不如虫,做人不如做虫!嘿嘿,怪哉怪哉!”说毕,捏起酒杯一口饮下,犹嫌不过瘾,抓起地上一坛酒,仰天一通狂灌,拍案大笑道:“痛快!哈哈,痛快!异日蒙古人杀来,就让贾似道督十万虫师御敌好了!”
空气间的气息异常沉闷,人人都有些愤懑莫名,相继各自走回坐位,不知哪个叫一声:“小二,再打两角酒来!”于是,众人纷纷要再添酒。
掌柜的心里乐开了花,却很明智的不形之于面上,这当儿堂内人人心情不好,他只需扮出一付刚死了爹娘的表情,便很能讨人欢喜。
哑巴小女孩独自坐在墙角落,安安静静吃她的面,长长的睫毛眨呀眨的,下面大大的灵秀明眸骨碌骨碌滚来滚去,片刻也不停,一一冷眼扫过众人。
子玉见那文人的餐桌就在他的隔壁,之间只隔着一道屏风,他且先不落坐,冲屏风后说道:“大叔……”
不待他开口问,文人自顾自道:“狗官陈弈本是临安城中的一小混混,贾似道发迹后,他不知用什么手段巴结上,拜了他为干爹,成为贾似道第十七个义儿……两年前,贾似道念陈弈孝顺,特差刚刚学会写自己名字的他补了本城知州的缺,以功名进身的朝中正直之士人人蒙羞,却又无可奈何,是为一时之奇谈。贾似道爱玩蟋蟀天下皆知,上年年末,陈弈弄到只绿头毛脚的异种大蟋蟀,他如获至宝,赶忙屁颠屁颠亲自送去临安献宝。其时,已至年关,赶来贺岁的众多义子,及日思夜想作他义子的官员,进献的号称勇猛无敌的蟋蟀就不下百只,贾似道玩虫几十年,那是何等的功力,他随意看了看,一只也不收,只令将全部蟋蟀倒进一个大盆内集体搏杀。陈弈的异种大蟋蟀大发神威,一路过关斩将坚持到了最后,贾似道大喜,封它为镇国大将军,并让它与自己的护国大元帅相搏,斗没几下便被咬死了,贾似道愈悦,对陈弈大为嘉奖。现如今,这狗官不知从哪又弄到一只‘镇国大将军’,过几日献至临安,只怕不日又要高升!”
子玉及穆笳听得半晌不语,周围也无人接腔,就听不断地有人叫酒。
初春天气说变就变,前一会儿绚烂夺目的金光还普照着大地,一转眼已是阴云遍布,厚重的云层浓墨也似的,于半空隐隐翻滚,压抑在每个人心头。整个世界暗了下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
要下雨了。
过了好一会儿,子玉呐呐道:“知州系一方守土安民之重责,最是紧要不过,他敢擅离驻地?”
屏风后文人苦笑道:“他一离城,本城不知多少百姓想打爆竹送他,就好走了永远都不要回来,本地要没有官,大伙的日子还更好过些。自他到任两年多来,一门心事四处收罗奇宝珍玩和蟋蟀以孝敬贾似道,算来在本城的日头加起来尚不足半年,一回城时便不要命地疯狂收刮民脂民膏,连吃奶的劲头也用上了。三天两头巧立名目逼全城老百姓交钱,今天疏这条江,明天修那条堤,凡是沾得上边的,他都能昧着良心说得出来,到上个月,实在找不到什么理由,便硬逼迫我们交了治理黄河的款项……”
“噗!咳咳咳……”子玉冷不防一口鱼荡喷将出来,咳了个脸红脖子粗,趴在桌上搂着肚子直喊痛。
穆笳叫他吓了一跳,看他难过的样子,掏出一条丝巾递给他,谁知他一口大气喘过来,就将桌子拍得乒乒砰砰放声大笑,接过她的丝巾下意识便往怀里塞,狂笑道:“哈哈哈……黄河!他帮蒙古人修黄河干啥?有趣,有趣,真是太有趣了!岂不是蠢蠢的自己授人把柄,往上参一本准有他好看!小混混就是小混混,哈哈,没学问就是没学问!要换了我啊,只逼你们交填鄱阳湖的钱,哇哈哈哈……你们一辈子也缴不完!”
周围一片难言的静默,子玉好生没趣,撇了撇嘴,心说这些人真没幽默感。
那文人停了停,继续道:“当年他刚到任时,本城百姓照旧打官司的打官司,告状的告状,却不知状纸呈上,他这州老爷一个字都认不得,他想出个法子,出钱便行了,谁出的钱多判谁赢……于是乎,输的固然没收了家私,刺配的刺配,充军的充军,砍头的砍头,赢的一方也是家产荡尽,不被扒下几层皮休想走出衙门的大门。合城老百姓看在眼里,未满一月,知道了他是什么玩意儿,便再也没人去告状。陈弈狗官得意已极,没过多久让他的副手——本城通判上奏折禀告朝廷,说自己已将袁州城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人人仰沐皇恩,安居乐业;数月以来,盛赞天子至圣至明者,不知凡几,作奸犯科讼狱之案,绝无半件……云云。圣上龙颜大悦,对陈弈大加褒奖,当即破格升了他一级品阶。当年,他进京诉职时,圣上亲切执着他的手感慨道:‘但使天下为官者皆如爱卿,我大宋何愁不兴,小小蒙古何愁不灭?’他忙回道:‘都是爹爹教导有方!’……一时间,天下官员大受刺激,效仿者更不知几许。”
“巍巍帝都,衮衮将相,可悲复可叹。”子玉想了想,道:“他丧尽天良,坏事做尽,难道就不怕……嗯,不怕有人……”一下子嚅嚅不知该当如何遣词。
“不怕有人刺杀他?”穆笳小姑娘断然接道,目中寒光一闪而逝。
子玉看着心头突地一跳,暗忖:“嗳呀,不好!她动了杀机,我忘了她是女侠来着,以什么的除暴安良为己任,她该不会想今晚去杀掉他为民除害吧!”
文人道:“为何不怕?没了性命,下半生荣华富贵拿什么享?他在府中饲养了好些藏獒恶犬,去年去临安时,又自刚被朝廷招安的扶桑海盗中重金聘得三名扶桑武士,一会前你们看见的便是。”
两小听完都不出声,穆笳柳眉轻蹙,眼眸中寒芒一闪一闪的。
子玉心下发寒,盘算着怎生劝导她天下当官的和乌鸦皆是一个样的黑,杀一两个于事无补,不值得冒险,好叫她趁早打消了念头。
少停,忽见楼下一个身影蹿将出来,蹦蹦跳跳两个筋斗翻上了中央小木台,“来来来,各位,你们可知贾似道小儿是怎么来的吗?”
众人哄堂大笑,纷纷拍手叫好。
台上那人二三十岁年纪,五短身量,尖嘴猴腮,歪戴着一顶灰布帽,正满脸的诡笑,嘿嘿嘿笑道:“话说似道母胡氏,嫁为民家妇,可那个风姿媚骨呀,嘿嘿……”一面阴阳怪气地说着,一面搔首弄姿学妇人样的忸怩作态,拿腔拿调,唱作俱佳。
众人一时俱被逗乐了,愁云惨雾的堂内众人,到底找到个宣泄口。
掌柜的吓得满头冷汗,一溜小跑上前道:“使不得!使不得!你这泼皮,好不醒事!还不快快下来!”
台上人一手指着掌柜的,瞪眼骂道:“你这奸商才不醒事,难不成贾似道老贼是你什么人?”
群众们愤怒了,有人更鼓噪起来,说要拆了这家鸟店。
掌柜的看看风向不对,蹬蹬蹬又跑回柜台,再不敢多罗嗦,只是警惕万分地望着大门口。
子玉心中一动,进门被人当头撞个跟头还顺带摸了一把时,依稀瞥见那偷儿也戴这么一顶灰布帽,当时未曾看清,也不知是不是就是眼前这人。
台上人骂走掌柜的,继续冲众人笑道:“有一日胡氏外出浣衣,恰遇似道父贾涉渡河,偶顾胡氏,不觉触起情欲,胡氏亦眉目含情,浅挑微逗,涉遂随胡至家,问伊夫何在?胡答以未归,两下里互相问答,间及谐亵,胡氏竟半推半就,一任涉搂抱入床……嘿嘿嘿!”
穆笳小姑娘听得粉脸浮上两朵红云,啐了一口,两手去堵耳朵。
子玉看着好笑,凑过头去,吃吃轻笑道:“这种故事,我也会讲的……”
众人催促说快讲快讲别卖关子了。
台上人眼珠子一转,在客人中打量一番,贼笑道:“下面的东西么,大人听听无妨,小孩子正经却听不得的。”说到这里一顿,突然指定正两眼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哑巴女孩,喝道:“兀那女娃子!……说你呢!还看什么看,去去去,小孩子不能听——会学坏的!”
小女孩当即满面涨得通红,抱着宝贝木偶匣子,一溜烟的跑了。
众客人嘻嘻哈哈成一片。
“那对奸夫淫妇遂宽衣解带,成就好事。一度春风,竟结蚌胎。及伊夫回来,涉尚在妇家,向伊夫购妇。伊夫询明底细,知涉已任朝官,自想势不可敌,况妇已失节,乐得做个人情,受了金钱,将妇给涉。涉竟携妇归任,未几产下一子,名叫似道……噢不,是贾虫儿!嘿嘿……”
大家拍手大笑,乐不可支,子玉也在其中,好不快意。坐中惟有几名女客,想笑又不方便笑,一个个举起袖子掩面偷乐。
蓦地,大门口响起一声大不咧咧的呼喝,“什么人在此大叫大囔的,目无法纪,造反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