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落影-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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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完药后,李渊溪放下郁不识的腿,用薄被给他盖在身上,独自走到桌前,斟上一杯酒
慢慢啜着,一言不发。
郁不识只觉得气氛冷得他发抖,不禁把薄被往身上裹紧了些。
“我们真是有缘哪,单影。”
李渊溪突然道出一句,平平常常口吻。
“你以为我已死了,但我没有;我以为你已死了,但你没有。”
李渊溪大笑:“上天注定要我们活着…来算这笔帐。”
郁不识湝苦笑:“…你竟然会记得我的名字。”
“是啊,所有的‘苍鹰’背后都有这个刺青,为什么一定是你呢?”
李渊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侧过身来望着郁不识,他的眼睛在痛,痛得他睁不开,只是
片刻他便又垂下头来,握紧拳头狠狠朝桌上一拍,揪住桌布将上面所有杯盏摔在地上。
“这究竟是为什么!”李渊溪愤怒地大吼:“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一切全都结束了!
”
“我也以为…”郁不识道:“在太子您出现在临江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那纠缠我
许多年的恶梦…又回来了。”
这次没有挟带着寒冰利器,而是织成一张脉脉含情的网。
要将我套牢。
要将我颠覆。
郁不识躺在床上,静静地叙述,声音平淡无波,听在李渊溪耳边,却象夹着清脆如琉璃
般的碰撞之声,声声敲打在他的心坎上。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走到郁不识床前坐下,
款款柔柔地注视着他,修长细致的手指掠过他凌乱的发丝,挑起他的下巴,道:“没曾
想,我们的恩怨居然已经纠葛了那么多年…”
他本是一腔柔肠,蓦然间脑海中又掠过那苍鹰的羽翼,撕破柔情的蔚蓝长空。
李渊溪重重叹口气,指尖拂过郁不识的薄唇。
郁不识笑了。
“我…单影从小就生活在深宫之中,和五位兄长一起,跟随东宫皇后娘娘入宫侍奉天
朝,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六人被并称为‘苍鹰’…讽刺的是,这翱翔于天的苍鹰,其
实就连京城的皇宫大院都飞不出去,我们只能围绕着深宫内的权力圈子,紧盯着地上每
一只猎物,主人一声喝令,就俯冲下去将其撕裂,吞吃入腹。我还以为这将是我一世的
生活,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阔,这桀傲不驯的苍鹰,在娘娘手下,就是只徒有艳丽
外表的鹦鹉,只会见样学样罢了。”
“苍鹰在入宫十四年的时间里,杀了无数的人,男人、女人、未曾出世的胎儿、襁褓中
的婴儿…所有可能令东宫感到威胁的人,我们都不会让他们活在世上。我从来没有为
任何一条生命怜惜过,因为没有什么比娘娘的命令更重要。但有一个孩子却是特例——
潼妃的儿子。”
“他出生的那天,宫城内艳霞满天,异香飘散,宫中上下的人都说这是百年难见的吉象
,小皇子一定是真龙天子降生。苍鹰听着这些,只觉得可笑无比,因为这孩子休想活过
今天!潼妃生产的时候,我们就在宫梁之上埋伏着,侍机行动,认定她产后虚弱,绝对
没办法保护自己的孩子,虽然手段卑鄙,但也是最后的机会。也仅有那一次,潼妃防不
胜防,她没有想到苍鹰的六人里面,竟然有一名年仅十四岁的少年——单影,他就扮作
侍女,跟随产娘入宫,在皇子降生的瞬间,是单影用他那沾满罪恶鲜血的双手将他接过
来的…”
李渊溪手下用力,几乎要将郁不识的下巴碎捏了,痛得他无法继续讲话,悲哀地望着
他。
李渊溪浑身颤抖,他恨恨地放下手,背对郁不识坐着:“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你为什
么不下手?”
“…,我趁人不备,将那孩子抱出宫外,一路飞奔至城外,一路上那个婴儿连哭都不
哭,我还以为他在我怀中被捂死了,但当我展开包裹他的绣被时,竟然看到那孩子笑靥
如花,黑晶般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我…我无法置信自己竟然手软了…这双手中
曾经流淌过无数的鲜血生命,这双手并不是第一次对初生的婴儿痛下杀手,但这一次…
…”
李渊溪忽然回过头来,说:“那出生后便不知去向的皇子,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被毒害
死,宫中上下哭得肝肠寸断,然而没想到三天之后,这孩子又奇迹般出现在潼妃宫中,
嘹亮的哭声将死气沉沉的气氛唤醒,也提醒东宫,这场战争并没有结束,身单力孤的潼
妃身边,有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保护。”
郁不识道:“但…三天后出现在潼妃宫中的那个孩子并不是潼妃真正的儿子,而是苍
鹰从城外找来的一个跟他相似的孩子,这一点可以骗过所有宫女太监,却无法骗过身为
生母的潼妃,但她却不能够说出来,因为她的儿子还在东宫手里,这是她对她的折磨和
报复。真正的太子一直被东宫扣押在未央宫,在苍鹰的教养下长大…渊溪,你还记得
吗?”
李渊溪露出迷茫的目光,问:“他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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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不识点点头:“因为你那时候太小太小,时光匆匆,整整四年在你的生命中没有发生
值得记忆的事情,你会忘记也很自然。只有那六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他们惶惶恐恐地将
真龙天子保护在羽翼之下,小心地猜度东宫的心事,他们也不知道东宫究竟要这个太子
做什么。”
“皇帝也不知道…”郁不识说到这里仰天大笑:“我想他一辈子也不知道,被他憎恶
了十多年的皇太子,竟然真的是他的亲生儿子…皇帝一直以为潼妃养育的孩子是他的
亲生骨肉,而你作为东宫的养子,他竟然连名字都不肯为你起。我和五个长兄研究了几
天,终于决定为你取名‘渊溪’,你是清澈见底的小溪,亦是深不可测的龙渊。”
李渊溪听到这里,竟然神经质地笑起来:“我对未央宫唯一的记忆,只是那漫天飞舞的
各色纸鸢,有一双手帮我拉扯住线轴的一端,而我就举着纸鸢,在空旷的大院儿里奔跑
,看它飞得越来越高,高到看不到…那根线是永远不会断的,那根线是你吗?”
郁不识晃晃头,侧过脸来看他,淡淡道:“也许是,也许不是。苍鹰六体一心,我们做
的事情都是一样的,对你的感情…也都是一样的。”
李渊溪转过头来,冷哼一声:“但我却不会同时爱上六个人。”
郁不识默然。
片刻,他继续道:“我想你真正开始记事,就是四岁时候那场夺谪之争。皇帝终日征歌
逐色,终至伤身损体,那一年他在大殿上与舞姬嬉闹的时候,突然从台上倒下来,口吐
鲜血,一连晕迷数十日,所有人都惶惶不安,还以为皇帝即将驾崩,今后的江山将由谁
来继承,却始终没有定论。以当时的形势,东宫权力倾天,她本可就此将养子李渊溪推
向龙位,但她明知那是潼妃的儿子,即使由她教养长大,也保不齐他有一天会知道真
相。”
郁不识苦笑着,望向李渊溪,后者怒极,反倒笑起来:“真相?我倒宁可从来不知道!
”
郁不识叹口气:“在那之前,我从来没觉得苍鹰做的事情是错的,即使我们杀再多的人
,也是他们死有余辜,但当时…潼妃养育的大皇子被册封为太子,这是众望所归,但
东宫的阴谋,也是在这里酝酿到了顶峰。”
“有一天,一个云游四海的道士回到京师,他被东宫请进皇宫内,同时在场的还有潼妃
,那道士一口咬定这孩子是他和潼妃偷情所生,这件事令整个后宫掀起惊涛巨浪,正在
温泉疗养的皇帝也急忙赶回,他震怒了,因为他没有想到自己疼爱四年的儿子居然不是
亲生的,因为他不敢相信深爱的女人竟然会背叛他…潼妃没有办法说出真相,为了她
的儿子能够活着,她只能将屈辱和血吞下,她只能将自己身上的肉一片片剜割下来,扔
进野兽嘴里,让嗜血的东宫得到暂时的满足和安宁。”
“但事情远远没有结束。”郁不识道:“东宫不会让潼妃那么轻松就死去。皇帝气极攻
心,自此卧床不起,他之前下令将太子废除,和潼妃一起,被关进宫中的塔楼里面,听
候发落,然而东宫已经代他决定了潼妃的命运…渊溪,你还记得那一回吗?”
这时候的李渊溪,咬牙切齿,他难以自抑,虽然坐着,全身的骨头却在撞击下咯咯直响
,他的双手放在大腿上面,恨不得将自己的肉撕下来两片。
他道:“我至今梦徊之际还想起那一天的情景,一个凄风苦雨的夜晚,又黑又冷…有
一个蒙面男子拉着我的手,穿过伸手不见五指的长廊,走到一个陌生的塔楼边,他对我
说,这里关押着一个可怜的女人,还有她的儿子,他们已经十多天没有吃东西,‘渊溪
,你去把这些点心给他们送去好吗?’蒙面男人没有再拉着我,他让我提着食盒沿着楼
梯往上面走,那里的楼梯好陡峭,我好几次差点跌下去,但是越往上面走,渐渐有了些
灯光,我看到在塔楼的顶端有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女人,怀里抱着一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小
男孩,那个女人长相丑陋而恐怖,但她安抚那个孩子睡觉时哼唱着曲子,声音婉转清畅
,动听极了…我从来没有听过那么好听的声音,对她的厌恶和恐惧一下就没有了。那
女人见到我的时候,眼睛睁得大大的,她放下怀里的男孩,象疯了一样朝我冲过来,呜
呜哇哇地叫唤着,可我听不懂她说什么,在她一张一合的嘴里,我看到…半截断掉的
舌头。”
李渊溪痛苦至极地捂着自己的脸,身体屈下去,几乎跪在地上,拖着哭腔道:“我被她
吓坏了…拼命朝后退,但她狠狠抱着我,力气大得要把我捏碎似的,我吓得嚎啕大哭
,把刚刚睡着的男孩也吵醒了,他叫着‘母后’,朝我们这边走来,看到掉落在地上的
点心,开心得叫起来,要捡起来吃,谁知道那个女人却凶狠地打掉他的手,冲他叫着,
坚决不让他吃,我虽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那个女人竟然不识好歹扔掉我带来的点
心,这让我很生气,我转身就要走,谁知那个女人却拉着我,哭哭啼啼的样子可笑极
了。我越来越讨厌她,‘疯婆子,饿死活该!’她那双干涸的眼睛涌出眼泪来,源源不
绝,把她那一脸的污糟冲洗干净,我发现竟然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只是瘦得可怕…
我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点心送到她嘴边,一边安慰着,一边喂她吃…她一直哭一直哭,
一边吃一边哭…我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哭些什么,但她吃到半截突然就哽住,痛苦地捂
着肚子倒在地上抽搐,吃进去的点心全都吐出来,我吓得哇哇大叫着,就要跑掉,可那
女人的眼睛紧紧盯着我…她恨我,她恨我,她恨我…”
李渊溪伏在地上大哭起来,郁不识从床上坐起来,忍着痛想去扶他:“傻孩子,她怎么
会恨你呢,天底下没有母亲会恨自己的儿子的。”
“可我亲手杀了她!”李渊溪咆哮,双拳重重朝地上捶去。
“是东宫…她就是要苏潼在此生最极致的痛苦中死去,让她的亲生骨肉来把那穿肠的
毒药,送进他娘亲的肚子里…”
第二十五章
“住嘴!”李渊溪一声大吼,从地上跳起来,转过身用力掐紧郁不识的脖子,恨恨道:
“东宫如果是条毒蛇,你们…苍鹰就是她嘴里的毒牙!你明明知道这将会成为我一辈
子的恶梦,却还是把我带到那里!却还是眼看着我毒死亲生母亲!”
郁不识被他掐得几乎要断气,但他丝毫没有挣扎——这是你的恶梦,又何尝不是我的。
李渊溪看他脸色发紫,放开手来,但还是捧着郁不识的脸:“为什么!”
郁不识喉中干涸地道出一句:“潼妃的命对我来说…跟其它人没什么不一样。苍鹰是
东宫的爪牙,血肉相连,如果她输给潼妃,我们也将遭到灭顶之灾,所以潼妃要死,而
且要死得极其悲惨!给所有妄图与东宫争位的妃子以教训!”
李渊溪暴怒,重重地一巴掌打在他脸上,郁不识几乎从床上跌下来,可李渊溪按着他的
肩膀,用恶鬼般的目光瞪视他:“你根本不是人…不配拥有一颗人的心…”
李渊溪突然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剑来,恶狠狠地举起来就要朝郁不识刺下,但就在剑峰要
将郁不识杀死之前,他的手突然一转,将剑尖斜过来贴在郁不识颈下,嘴里嘿嘿嘿笑起
来。
“你想要激怒我吗?”李渊溪笑道,“你认为我会在一时冲动之下杀了你,就此了结我
们之间的恩怨?”
郁不识望着他眸中狂乱的色彩,一时也弄不清楚他心中的想法。
李渊溪沉沉道:“死…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死人会比活人更加麻烦。”
郁不识轻轻点下头:“单影已是个死人了。”
李渊溪道:“单影…苍鹰中最年轻的成员…我还以为已经将他们碎尸万段,我甚至
将他们的羽毛一根根拔下来。我以为宫城内从此再不会飞翔着这些黑色的幽灵,我以为
我可以用沾满羽毛和鲜血的双手,去慰藉我那屈辱而死的母亲!但事实又怎样呢?却原
来他那鹰爪,有一端已经狠狠戳在我心间,终生不能磨灭,原来我日夜梦到的不是艳丽
的彩鸢,而是恶毒的苍鹰!那只鸟儿竟然还没死…他飞越了不可逾越的权力的高墙,
他张扬着骄傲的翅膀,他把万里江山瞥在一边,他收敛起阴谋的羽翼,在一个小小的临
江城,隐姓埋名,过起了我一生都不可奢求的平凡生活…他夺走了我的一切,最后却
还给我什么?”
郁不识轻托起他的脸颊,细细地端望,他将他凌乱的发丝拂到耳后去,细长的手指沿着
他棱角分别的脸庞,轻抚着划圈,说:“渊溪,当我发现你终于可以记住身边的人事物
,当我发现你为一些刻骨铭心的经历而夜夜啼泣,我知道虽然你只有四岁,但整个世界
已经收于眼底——你会记得我,记得身边每个人对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你会记得每
个牵住你的手,每个掌心的温度,每一个亲昵的呼吸…”
“所以你就离开了?”
郁不识悠悠叹声气:“是逃开。我没办法再去面对你,更无法对东宫娘娘交代…为什
么会喜欢你。”
李渊溪猛然一怔:“喜欢我?”
郁不识点点头,道:“你是整个宫墙内唯一的生灵…活着的生灵,你是能够穿透厚重
围墙的一线阳光,你的哭你的笑,包括你任性的无理取闹,那不仅仅是属于一个孩子,
更加是属于一个活生生的人。苍鹰本以为自己早就老去,但他拼死也要挣扎着自己疲累
的翅膀,带你飞上青天,去看看你脚下的山河、土地。我知道不论东宫怎样的阴谋摭天
,这片天地终还是属于你的…”
李渊溪黯然地低下头:“但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