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落影-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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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倾酒洒。
李渊溪起初愕然,因为他都快急疯了,恨不得拧着郁不识的脖子逼他把那杯酒喝下去,毕竟他之前夸下海口,若是郁不识真的死活不喝,他还能扒光他的衣服硬上?那不是让春佛落了笑柄。
这个时候李渊溪真后悔自己的矫情,他干吗要扯那狗屁的把戏,干吗要为这莫名其妙的郁不识备受熬煎,从他走进房门的时候,李渊溪就恨不得扑上去将他按倒,他裆中的欲望已经由不得自己控制,在薄衣中上奔下突的,化身妖魔鬼怪,没害到郁不识,倒反噬得自己烧心裂肺。
突然间郁不识就伏倒在自己怀里。
李渊溪回头,看春佛从窗前离开,知道是他的杰作,可李渊溪并不领情,他怪春佛多事。
漫长的等待过后,似乎到了个极限,他的欲望,象块拽得长长的粘糕糖,突然就断开了,被甩到九霄云外,顷刻间他释然无比。
他甚至想跟郁不识这么天长地久地坐下去。
看他紧张得发抖,看他忐忑得坐立难安,看他一张清秀的脸憋得通红。
李渊溪讶然,自己真象个怪物,怎么冒出这古怪的想法、奇异的态度,他何曾对任何人这么注意过,连他眉梢眼底的动态,梳捋头发的次数,呼气喘气的粗细,都观察在眼,揣摩在心。
他连碰都没有碰过,却已经把他的身体烙印成形。
其实当郁不识真正躺在自己怀中时,李渊溪的感受并没有那么美好,这具身体算不上诱人,没有佳人的柔嫩芳香,也没有少年的舒滑细致,只是修长瘦削,让人捧在手上,疼在心里。
从肩膀拂到腰肢,如一把精致的琵琶,流水般的流畅秀美,只需拔弄一根弦,心尖就跟着韵律浮颤。
李渊溪悠悠一声叹息,把郁不识从座上扶起来,朝床上抱去,将他摊平了放在那儿。
他该做什么,他却什么也不想做。
李渊溪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他朝思暮想的身体就在眼前,就在手边,他只要探探身就可一慰相思,可是他却象根木头似的只是坐着。
哦不,李渊溪不单是坐着,他的眼睛静静地端详着郁不识,他紧锁的眉、倦意的眼,鼻息不均匀地呼吸着,昏睡中也显得忧虑重重。
李渊溪用手指拂上他的脖颈,竟然也是凉的,究竟是临江的气候,还是他的生命疲惫到燃不起丝毫火焰。
俯下身舔弄下去,用滚烫的舌尖却接触那凉意,沿着尖削的下巴而上,去寻找他期待许久的,薄薄的唇。
身下突然有不寻常的动作,李渊溪怪异的一愣,还来不及看个究竟,身体却突然定住,接着头脑一阵混沌,就这么晕厥过去。
他被人点了穴位。
是谁?
李渊溪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双手双脚都被绑着动弹不得,被扔在马车厢后面,正朝不可知的方向疾奔,只觉得四周震晃不安,象发了地震一样,一阵阵翻天的颠簸。他从来娇生惯养,从没人敢把他的马车驾得这么横冲直撞的,恢复意识没多久,李渊溪就被颠得难受,腹中翻云覆雨起来,他开始呻吟干呕,努力蠕动着身体朝有亮光的地方爬,想用头顶开马车的布帘,看看究竟是谁敢大胆绑架他。
这时帐外伸进一段手臂,在月光下酥白如玉,掌中捏几粒梅子,放在他嘴里,李渊溪嚼几下,顿时觉得舒爽一些,这才恢复气力讲话,他对驾车的大吼:“哪里贼人,如此猖狂,竟敢绑架当朝太子?!”
听者好笑道:“哟,太子爷,刚刚一起喝过酒,竟然就不记得属下了?”
李渊溪怎么会忘记!
一听这冰凛凛的声音,他顿时听出是郁不识,脑中闪过晕迷前的片段,在他贴近郁不识的瞬间,自己却被突其不意点了穴,当时屋中只有他们两人,不是他还有谁?
但郁不识怎会——
李渊溪阵阵心惊,他努力探身出车帐,端详那驾车的男人,他手执一根马鞭,奋力甩向那马背,凌厉凶狠地催它快跑,一身夜行的黑衣,裹着瘦削精干的身躯,月光下那苍白的脸上冷漠肃然,竟有十分杀气!
哪里是温文秀丽一书生,分明是夜半惊魂玉阎罗!
郁不识回过头来看李渊溪,唇角勾过一个笑。
明眸如星。
李渊溪曾经醉倒在这对星眸中,现在却晓得这眸中不曾有春色无边,却是寒意逼人,催他步步迈入鬼门关。
“郁不识?”李渊溪突然冷冷笑起来:“你真的是郁不识吗?”
赶车人听着李渊溪那自言自语般的话,莫名非常:“你究竟想说什么?”
李渊溪的声音低沉,敲破夜的静寂,“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好象识得你?”
车前的马儿突地一声嘶鸣,仿佛受到巨大的惊吓,嘎然停在原地,几乎搞得后面人仰车翻。
李渊溪从车厢后面直直摔了出去,一头栽在地上,他手脚被捆,狼狈非常,象个球似的在地上滚了几番,没想到身上的绳子却松开了,他赶忙灰头土脸爬起来。
形若不堪,然而夜色下他炯炯然的眸子,却一动不动地盯紧郁不识。
“郁不识,我知道你是谁。”
郁不识一动不动。
他虽未动,黑暗中一道凛冽的风,却象蟒蛇般朝李渊溪脸上袭来,清脆的声。
他的脸火辣竦的,一摸,竟然有血淌下来。
那是郁不识手中的马鞭。
李渊溪捡起来,火冒三丈:“你竟然敢打我!”
“敢?为何不敢?”
“我是太子!”
“太子?你可真不害臊!”
“你认为我是假冒的?”
“你哪里有这胆子!假冒太子,那是杀头的死罪,李家的男人没有这份胆量。”
“我是李渊溪!是当朝皇帝的长子!”
“哦。那为何皇帝要将你这宝贝儿子发落到临江来?难道他不疼你不宠你,还是说——他根本未打算让你继承皇位?”
“是我不稀罕那狗屁皇位!”李渊溪突然一声大吼:“我是一条龙!我要飞翔在天!我不要一辈子被关在宫城的监牢里!”
“…”
他粗重喘息,本以为郁不识又会趁机冷语讽刺,可他缄然不语。
李渊溪面前一片黑暗,他仔细瞧,几乎怀疑郁不识已经离开。
他不但飞天,还会遁地,他总在卒然不及间出现。
李渊溪正在惶然,突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一拍,语意十分亲昵:“渊溪,你回来啦?”
他一回头,才发现身后什么也没有。
——他想呼唤一个名字,却怎么也喊不出口。
——他想记起一个人,却怎么也忆不起他的模样。
——他想握紧一双手,这人却远在天边。
李渊溪在马车的颠簸间,恍恍惚惚做了这么个怪梦,因为太过真实,他在醒来的时候急忙去摸脸,可上面光溜溜没有一点伤口。
重重一声叹息,原来那是场梦。
梦中他竟与郁不识那般熟悉亲昵。
好象他们曾经执手相伴,在那条长长的青石板小道上奔跑过。
好象他们曾经为了争夺花颜六色的彩色石子而大打出手。
好象他们都曾经生活在那座巍然而恐怖的宫城监狱里面,在一个个凄冷的雨夜里吟吟而泣。
…
临江的风,说来就来。
不似潮那般规律,但它说要掀起,势无可挡。
马车一路狂奔,李渊溪象随波的风帆,不知道郁不识要将自己带去哪里,他心中惊疑交加,生出万种猜测。
李渊溪生于深宫凶险之处,身边个个是谋略深沉、一人千面之辈,他从不觉得有什么,人要学会保护自己,就要懂得易换不同的面具来适时应势,时而趋炎,时而畏势,有时可以将别人的头颅踩在脚底,而有时,却要在刀光剑影下眼见自己尸首分离。
那么郁不识呢?
他竟然看不懂他,或者说,他完全没有看到他。
他看到的仅仅是郁不识的一张面皮,一张出于某种原因而必须在他面前惺惺作态的面皮。
那么现在的郁不识呢?
还是不识得。
郁不识将李渊溪带至荒野外,他在夜色间仍旧身影敏捷,将李渊溪从马车上揪起来,看他瘦瘦小小的,李渊溪真无法想象他竟然可以把自己扛在肩膀上,沿着陡峭的山崖而上,如履平地。
李渊溪的身子被倒吊着悬在半空中,在郁不识纵跃间他的脑袋就在那突凹的石间晃来晃去,几次险些要头破血流,李渊溪想大叫,可全身的血直冲脑门,他晕晕胀胀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郁不识带他进到一个山上的石洞里面,将他往地上一摔,身后一个大石头撞上去,李渊溪只觉得骨头都快散了架。
从小养尊处优,连蚊子都不敢叮他,今天一个小太守竟然敢把他颠来倒去地折腾,李渊溪顿时大怒,他想开口骂,突然觉得颈间森然,寒风倏倏,郁不识的剑已然追到,正抵在他面前。
李渊溪所有的愤怒都咽在喉中。
本想吓吓他,说这绑架太子可是诛九族的重罪,但他知道郁不识不会害怕,这时候他再以太子尊驾要胁,简直是笑话。
屈于人下,就要见机行事,这一点李渊溪不是在深宫险恶中学来,而是在太监春佛那里学来的。
说到这个春佛可不简单,李渊溪至今也不晓得他的来历。看他肥头大耳,只是个脑满肠肥的宦臣,但自从李渊溪成为太子,皇后就将春佛安置在他身边,白天照样跟别的皇子一样学习四书五经,晚上就在院中随春佛学习武功,这用心是良苦,只是良匠偏遇朽木,再精巧的手指也打造不出栋梁之材,李渊溪个性放荡顽劣,喜欢拈花惹草,厌恶舞刀弄剑,春佛教他的武功他若是习得三分,今天就不会那么容易被郁不识撂倒。
事到如今李渊溪才晓得懊悔,山洞里冷得他发抖,牙齿都打起战来,可嘴里一点不屈就:
“郁不识,你好不抬举,我堂堂一个太子,肯屈尊宠幸于你,你不感激涕零居然还该将我绑架到这山洞里来,若是把我磕了碰了或是冻出个好歹来,你有几个脑袋?”
郁不识一愣,倒没想到这李渊溪虽然不羁,却也是个有骨气的种儿,冷剑都架在脖子上,他还敢如此嚣张!
弄得自己也想逗他一逗。
“哟,属下不才,哪敢以这污糟之躯侍奉太子尊驾哪,不如我就将您扔在这山洞里,再找来两头黑狗熊与您作伴,这山风寒冷,它们一定可以让太子暖和暖和!”
李渊溪哈哈大笑,听惯郁不识唯唯诺诺的语气,第一次发现他竟然也会讥讽别人,而且怪腔怪调滑稽有趣。
“好你个郁不识,今天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李渊溪,若不是你步步相逼,我不会这样对你!”郁不识愤然。
“怎么?你煞费苦心要将真实身份隐瞒起来,没想到忍气吞声却更加引起我的兴趣,哈哈哈…”
郁不识恨不得将剑朝他当头砍下:“我究竟做错什么?”
“错?”李渊溪挑眉一笑,摇头道:“没错没错…你错得无可挽救!错就错在你虚情假作,口口声声属下、罪臣,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好象你真做了什么亏心事儿似的!我就见不得你这虚伪!一眼尽可看穿的虚伪!”
郁不识一愣,手下剑梢稍稍偏了偏。
李渊溪转转脖子,继续道,他虽然双手被绑着,却不减凌驾人上的气息:“我起初还在奇怪,越是对你好,你就跑得越远,难道我的宠幸就这么让你害怕?难道我太子爷是三张嘴的怪物,九条尾巴的狐狸,要把你骗进嘴里嚼碎了不成?”
他这一席话把郁不识说得哑口无言。
李渊溪也是个绝妙,好色居然好得理所当然,敢情他欺凌了人家身子,把人家好男儿的尊严都践在脚下,竟都是人家自寻来的,若是不依,反倒成为他的笑柄,斥责是虚情假意,不懂逢迎。
郁不识哭笑不得,几度要张口都忍下了,突然他将剑抽回,直直插在地上,叹口气道:“殿下生于京师繁华之地,多少美色娇羞,人间春色您尽揽于怀,何必要苦苦与我纠缠?我——我有什么好?”
“你有什么好…”李渊溪呵呵笑着:“我也想知道你有什么好,一见惊心二见失魂,三见…竟然连心都失掉了…”
“太子…”
郁不识,你或许只是旷野之间平平常常蒲草,百花绽放之际,你仅能够陪衬一旁。
但你若是那青青芳草,我便是那迷途的羔羊,只能够将你吞吃入腹方可慰我相思,解我饥渴。
“只是因为你着实…太诱人…”
李渊溪说到这里,突见郁不识神色一凛,刷得拔起地上插着的剑,朝他头上掠来,李渊溪大惊失色,还以为自己的话惹了郁不识发怒,要让他人首分离。
李渊溪大喝一声:“你要——”
谁想郁不识只是挑起剑,在李渊溪耳边一削,后者只觉得凉凉的,却并没有痛感,他正在奇怪间,郁不识又将剑刺过来,正中李渊溪身侧的石面,挑起什么朝洞外一丢。
“蛇?”李渊溪愕然,原来李渊溪身处的石头后面有一条蛇,从他身边那块石头攀上他的肩膀,他心头紧张并未查觉,但郁不识却举剑替他化险为夷,这么说——
李渊溪愣了半晌,盯着月光下黑洞洞的人影,由衷地笑道:“郁不识,蛇要咬我一口你都舍不得,可见你还是心疼我的,呵呵呵!”
“呸!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我只是不想你死在我临江,死也拖累我!”郁不识辩道。
“哼,你认为自己现在就没有麻烦了?深夜将太子绑架,我手下精兵数百人恐怕正在临江城翻天覆地的寻找,郁大人爱民如子,想必不愿意临江的百姓因你而受荼毒吧!”李渊溪得意洋洋。
郁不识也不缓不急:“我怕什么?有太子替我挡驾,倘若临江城的百姓少了一根毫毛,我就剁下你十根手指!想必你的皇帝老爹比我更加心疼你吧!”
李渊溪嘿嘿笑了:“有趣!有趣!郁不识,我越发好奇你的身份,就算是江湖上声名赫赫的江洋大盗,也不敢对当朝太子如此嚣张地讲话!可你居然气不喘心不跳,还敢当成游戏一般,有趣!有趣!”
郁不识瞪他一眼:“有趣个屁!谁在跟你作游戏!”
“那你打算如此处置我?是杀?是剐?还是就将我扔在这洞中自生自灭?”李渊溪脸上挂着笑,紧盯着月色如银下,那瘦削俊俏的身影。
郁不识一时无声息。
“郁不识,你已经惹祸上身,不要妄想全身而退…我不会放过你的。”
“李、渊、溪…”郁不识这声沉闷,简直是从喉咙里憋出来的:“我与你究竟有何怨仇,你要搅得我不得安宁?就算太子驾临我一时怠慢了,可后来我已经极尽所能地奉承,你却要步步紧逼…”
“逼?”李渊溪笑:“我就是在逼你!逼你将那张虚假的面皮揭下来,给我看看真正的你——相遇不相识?我偏偏要识得你是谁!”
郁不识扯出一个苦笑:“太子殿下,我是谁对您来说都不过是小卒一名,无足挂齿!”
李渊溪怒喝地一声:“放屁!我李渊溪喜欢一个人,总不能不明不白!总不能连他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郁不识看他激动,倒象在说真的似的,不由觉得好笑。
呵呵两声,算是在回应李溪的笑话,他道:“太子取笑了,对殿下来说,不识只是个一夜风流的玩物吧!若是今晚让您得偿所愿,到了明天,别说我是谁,就连我是不是人您都未必记得!”
“你…”李渊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