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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白登之围-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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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老乡亲,我们是韩国的子弟,要回去跟父老乡亲守在一起、死在一起。”    
    田富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边上押解他的士卒中不少人都听得低下了头。春秋战国四五百年以来,各地诸侯从上到下都灌输着各诸侯国独立的国家观念。秦灭六国统一中国后,六国之后也用这种观念作为推翻秦廷实现复辟的思想武器。因此,陈胜、吴广起义以后,各地豪杰纷纷响应,他们都把六国之后推到前台作为号召,韩王信便是因为是韩国庶出的王孙被刘邦看中,将他作为一面旗帜来收取韩地。刚才田富的那番话在当时是很有说服力的。那番话的言下之意是:我们没有对不起韩国的父老乡亲,而你韩王却对不起韩国的父老乡亲;我们没有不忠于韩国,而你韩王却不忠于韩国。你背叛了国家与祖宗,我们不能跟着你了,我们要走了。    
    这番话说得韩王信张口结舌,他没想到那个过去的小马倌这张嘴竟变得这般厉害,他不知该怎样批驳他,可是在大庭广众下又不能一言不发。他无力却大声地喝道:“你,大胆!你,一派胡言!你们懂什么,军国大事你们懂什么!是谁教唆你胡说八道的,是谁?”    
    田富今天也豁出来了,好不容易有机会见到他以前的主子,他得把肚子里的话全倒出来,反正是一个死,也算自己尽了一份主仆之谊。因而他一点不畏惧地答道:“大王,没人教唆田富,田富也二十四岁的人了,这些道理还懂。这些话也不是我田富一人在说,大家都在说,大王您是听不到罢了。大王啊,我田富再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吧,这仗是不能再打了,人心都散了,今天我田富不带人跑,明天别人也会带着我田富跑的。大王,您越来越不明白弟兄们的心思了。”    
    “好,好,你的话说完了吧……周司马,把他们带走吧,快带走吧!”韩王信气得发抖,嘴唇微微哆嗦着,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部下、像田富那样的忠诚部下竟也会有这样的心思,会这样对他说话,这真是乱套了,全乱套了。    
    周青答应了一声,朝身边的兵卒挥挥手,两个士兵就拉起田富,推着他往回走。    
    刚走两步,韩王信在马背上喊道:“慢着,把他押回来!”    
    两个士兵又把田富推了回来。


《白登之围》 兵临城下兵临城下(5)

    韩王信吐了一口气,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怒气,低声问道:“田富,你知道你要去哪儿吗?”    
    “知道。”    
    “好,知道就好。今天你我在这儿相遇,也是天意。念你从小跟着本王,也立下过不少战功,你走前,本王可以答应你一个请求。你想一想,就在这儿说吧。”    
    “谢谢大王。”听韩王信这么说,田富很感意外,一丝惊喜掠过脸庞,他又“砰”地跪了下去,连连叩了三个响头。叩罢头,他抬起身来对韩王信说:“请大王赦免我弟弟田贵,免他一死。田贵年少,是我硬拉他跑的,罪当在我。当初我娘送我兄弟俩出来,指望日后能有个出息,没想到事情会搞成这样,就请大王留下我的弟弟,让他侍奉我苦命的老娘,为我老娘养老送终。这样,田富虽死,在黄泉路上也会感激大王的。”说着,这个倔强的汉子终于流出了泪水。    
    韩王信听了这话,田老婆子的形象立刻浮现在眼前。那是一个瘦小又胆怯的老妇人,时常来他家帮着洗洗涮涮,缝缝补补。他不禁有些伤感,便对伏在地上的田富说道:“好吧,起来吧,我答应你。”    
    说罢,他擦了下眼睛,转过脸去对周青说:“周司马,把田贵放了吧,你对王将军说,人是我留下的。”    
    田富听韩王信下令放了弟弟,又“砰、砰”地俯身叩了三个响头。叩完头他便“霍”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噔噔”地走回到囚徒的队列中去。    
    田贵被解开了绳索,推到了一边。他木然地站着,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呆了。    
    周青告别了韩王信,押着队伍走了。这时,队列中的田富突然又转过身来,对着田贵大声喊道:“田贵,你要把哥哥的尸骸带回去,对老娘说,哥哥是死在战场上的。记住了,别把哥哥扔在这儿……”    
    田贵“哇”的一声哭了,他像是苏醒了似的,他的情感突然爆发了,他跺着脚哭喊着:“哥,你不能走,不能丢下我啊,你不能啊!”喊着就要扑上前去。边上两个士卒赶紧拉住了他,紧紧挟住了他。他发疯般地跳着喊着,望着周青的队伍渐渐走远,他精疲力竭地晕了过去。    
    这情景深深刺痛了韩王信。他木然地骑着马往前赶去,在马背上想着田富刚才的话:“人心散了,这仗不能打了。”    
    他是韩王,韩国子弟的鲜血不能这样白白地流了。他真是在自残手足啊,他甚至想赶上周青的队伍,把那些逃兵都给放了。那些逃兵当初是千里迢迢从故国故土跟他来到这里的,他们应该是他的羽翼、他的爪牙,可今天他们竟要离开他,抛弃他,那他以后靠谁去打仗呢?靠谁来保住他头上的那顶王冠呢?以后他又如何面对韩国的父老乡亲呢?    
    这仗是不能这样打下去了,得赶快把赵利他们找来,得跟匈奴人去谈判、去讲和。王黄、赵利他们说得对,他不能光听刘邦的,他得为自己打算,他得有自己的主张。    
    五    
    与匈奴人的谈判进行得并不顺利,正如王黄所想的,匈奴人胜券在握,根本不把韩王信那些许诺放在眼里。再说韩王信又能答应他们些什么呢?无非是对匈奴不再封锁边界,允许在边界互开关市,每年还破例地送些违禁品,像生铁、丝绢一类的物品给他们。至于索要年轻妇女一项,只要不过分,也可慢慢商量等等。    
    为这些事,赵利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那个燕太子臧衍很帮忙,来回传话,也给双方出些主意。    
    这样的大事,左大将青格尔是不敢自作主张的,他都详细报告冒顿单于,请冒顿单于决断。    
    冒顿单于说得干脆明白:“那个韩王,要降便降,搞什么谈判。去告诉他,他没资格来跟我讲什么条件,知趣的话,快快献城投降。投降了我,还让他带兵,还让他当官。如若他不识时务,这样抵抗下去,城破之日,我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难听的话,韩王信忍气吞声听了。他记住了王黄讲过的“即使无诚意,也要有耐心”的嘱咐,让赵利一步步磨,一步步退,一定要把这场谈判拖下去。    
    赵利费尽唇舌,臧衍也在一旁帮腔,好话说了千千万,许诺的各种物资也层层加码,只是要韩王信开城投降这一条他们一点不敢松口。理由是:部众意见还不一,要慢慢说服,这事不能搞得太急,否则会激起兵变,请尊贵的匈奴大单于一定体谅韩王的苦衷等等。反正找了不少理由,不正面答复匈奴人的这个要求,但又表示韩王信愿意臣服匈奴,唯大单于的马首是瞻。    
    这件事进展不大,但战况倒确是缓和了。这件事,开始还是极其秘密的,来回次数多了,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成了尽人皆知的秘密了。    
    冒顿单于被赵利的那些花言巧语搞糊涂了,既然韩王信愿意臣服于我,唯我马首是瞻,那又为什么不开城投诚;不开城投诚,又如何以我马首是瞻。那些汉人说话曲曲弯弯、颠三倒四的,让人搞不明白。后来他被这件事搞烦了,便让青格尔对赵利干脆利索地说:“我也不管你韩王信投降不投降,也不听你这样那样的苦衷,只要你让出路来,不要挡我的道,让我的大军顺顺利利通过马邑南下就行了。你还当你的韩王,我也不来管你。至于你答应给的东西,你给也罢,不给也罢,反正我自己也能取。”    
    这句话说得干脆明白,但利害关系甚大,大门洞开,让匈奴大军南下,这与投降无异。开门揖盗、引狼入室,这些罪名谁担当得了。韩王信当然不敢答应,也不能答应。他让赵利再去磨,再去拖。赵利说:这回恐怕不行了,匈奴人早对他说了,如果再不让出大道,就不用来谈什么了,他们也不再等待了,准备自己动手来打开这扇大门。    
    正在危急之际,斥候来报,皇帝刘邦的援军出动了,将军柴武奉命率五万人马驰援马邑。前锋已出河内郡,进入太行山麓了。


《白登之围》 兵临城下烦心事(1)

    在洛阳大封功臣后,刘邦与他的大臣们就返回离长安很近的栎阳① 城。    
    栎阳是座古都,战国时秦献公就在此建都,前些年项羽封秦将司马欣为塞王,司马欣也以栎阳为都城。因新都长安城正在盖建,刘邦就暂时驻跸栎阳。    
    刘邦真是累了,这十年来,连年征战,出生入死,几乎没过过一天安生的日子,有时几个月都人不解甲,马不卸鞍,铁甲缝中都生出虮虱来。现在大局总算渐渐稳定,他也能喘口气了。    
    然而,皇帝可不是好当的,在这个位置上,无论是有为的君主还是无为的君主,总有数不清的事情让你闲不下来,眼前的紧迫的事少了,长远的潜在的事情却浮上了心头。    
    第一件让刘邦烦心的事是由后宫引发的,还是那恼人的立嗣问题。    
    高帝二年,刘邦还是汉王的时候,就立刘盈为太子。当时刘盈的母亲吕雉与刘邦的父亲太公都落在了项羽手中,在楚营中当人质,与吕雉、刘太公一起落难的是舍人审食其。刘邦虽然立了刘盈当太子,但心中一直不喜欢这个孩子,尤其有了如意之后,总说刘盈文弱,不像自己,而如意像自己。这话意味深长。    
    刘邦一生有八个儿子,大儿子刘肥的母亲出身娼家,是刘邦年轻时的相好,后来跟了刘邦。刘盈是嫡出,是明媒正娶的吕雉的儿子。刘邦起事后,征战不息,行踪无常,吕雉与儿子女儿都守在老家,陪伴刘邦的女人都是在行军打仗时在各地得到的。像淮南王刘长的母亲就是女婿张敖送给刘邦的一个赵姓美人。刘邦与她睡觉后,那美女怀孕生下了刘长,而自己却无辜地受到赵国丞相贯高谋逆案的牵连被捕入狱,愤而自杀。刘邦跟那个美女睡觉后,很快就把她丢到了脑后,更不知她受到了冤屈,一直等到监狱官员把婴儿送交给刘邦时,刘邦才知道这桩冤情。他悔恨不及,在河北真定隆重地安葬了那位姬妾。这还是在刘邦已经当了皇帝以后发生的事情。至于在刚起事的那两年里,刘邦虽好色,也顾不上女人了。    
    在刘邦周围的女人中,唯一受到他格外垂青的便是起事不久在定陶得到的戚姬,美丽温柔的戚姬让刘邦真正动了心,尤其是她生了皇子如意后,戚姬在后宫的地位事实上已经替代了吕雉,是刘邦身边的第一宠姬。吕雉长期不与刘邦生活在一起,又在楚营当了三年人质,年纪又大了,因而在宫闱生活中受到了冷落。    
    对于吕雉,刘邦心中还有一块疙瘩。吕雉在老家、在楚营都由舍人审食其陪伴照顾,他们相依为命,共度危难,情意非常。也有闲话传到刘邦耳中,说吕雉与审食其关系暧昧。这件事刘邦处理得十分大度,一则此事若声张追究起来,大失帝王的颜面;另外,是他长期把吕雉丢在家里,不管不顾,还让吕雉落到了项羽手里。在这兵荒马乱有了今天不知明天的日子里,人伦上出些差错,也是人之常情,难以深究。再说,在自己贫贱时,出身大家的吕雉跟自己做了夫妻,为自己养育了一儿一女,还为自己担惊受怕,算是患难夫妻。俗话说糟糠之妻不下堂,他虽说是当了皇上也得作出一番有情有义的样子来。于是他便睁一眼闭一眼地对那些传言不闻不问。这是他的宽厚之处,也是他的高明之处,但内心深处总还有些怨怼,因而从情感上越发疏远吕雉,也与戚姬更加亲密。    
    前些天,一天散朝回来,他到了戚姬的寝宫,坐在床上抱着如意儿玩耍,无意中问了一句如意:“皇儿,长大了你要干啥?”    
    “要像父皇一样,当大皇帝,领兵打仗。”如意比画着,神气活现地回答。    
    “好哇,你这孩儿有志气,像是我的儿子。”刘邦哈哈大笑,举着儿子称赞着。    
    戚姬正伏在案几上在一幅白绢上描画,听到这父子俩的对话,先是一惊,后是一喜。惊的是儿子的回答是犯大忌的,尤其是刘盈早已立为太子,喜的是刘邦不但没生气,还夸了儿子。    
    她搁下了画笔,转过身来从刘邦怀里抱过了孩子,说道:“孩子这么大了,皇上也不怕累着。”    
    放下如意后,她整了整衣裳,跪在床席上,对刘邦正正经经地施了一个礼,说道:“臣妾替如意儿谢过皇上了。”    
    刘邦见戚姬这番举止,有些奇怪,笑着问道:“你替皇儿谢我什么呀?”    
    “皇上刚才许了如意儿将来当大皇帝,如此大的恩典岂能不谢。皇上是金口玉言,如意儿有如此前程,臣妾真是太高兴了,也为皇上的英明高兴。”    
    刘邦听了一怔,随即收起了笑容,正色地对戚姬说道:“我哪里许过如意什么,是与小孩子逗着玩的,你可不能当真。”    
    如意在一旁听着可不依了,他拉着刘邦撒娇道:“父皇,孩儿就要当大皇帝,就要像父皇那样领兵打仗,您可不能骗我,不能骗我。”    
    刘邦拍着如意的头哄着他:“好,好,父皇不骗你,一定让你领兵打仗,一定让,你先出去玩吧。”    
    戚姬拉过了儿子,让边上的小太监把如意带了出去。    
    如意出去后,戚姬冷冷一笑,对刘邦说道:“您看,如意儿刚才说得明明白白的,皇上您也回答得明明白白的,君无戏言嘛,怎么倒怪起臣妾当真来,臣妾如果不当真,那倒是有罪了。”    
    刘邦望着她,摇摇头,不做声。    
    戚姬见刘邦不吭声,便软了口气,柔声说:“刘郎,您老是说如意儿像您,是个龙种。既然如此,这孩子为什么不能当皇帝嘛。”    
    “那不是太子的名位已经许了盈儿了吗?盈儿又比他大。”刘邦无奈地回答。    
    “那肥儿还大呢,比盈儿大多了,盈儿只比如意大四岁,也还是个孩子嘛。再说臣妾可是您起事后跟随您的,嫁的是诸侯、君王。当年吕姐姐嫁的可是个亭长,谁是什么命,不是很明白吗?这些年臣妾一直陪伴着您,您也总是把臣妾当做正室一样看待,臣妾心中是十分感激的。而吕姐姐嘛,这些年究竟是怎么回事,您比臣妾清楚。亲疏远近已经明摆在那儿,为什么一说起如意儿的将来,您就这样作难,这样犹豫呢?”


《白登之围》 兵临城下烦心事(2)

    “那……那可是件大事,太子的名号可不能随便更改的。”刘邦倚在玉几旁,摇着头,显得十分为难。    
    说实在话,戚姬说的那些话,刘邦心中早就盘算过,他也有这个意思,想改立太子,让心爱的如意将来继承他的皇位。但这件事的难度很大,得从长计议,毕竟吕雉是他的正妻,那些沛、丰旧人都在,他不能不考虑那些老臣们的意见。吕氏又是个大家族,当年跟他起事的亲属不少,在朝中已有很深的根基,他们与太子的利益休戚相关,要更换太子,朝廷势必发生大的动荡,这是他所不愿看到的局面。    
    戚姬见刘邦这副神情,也坐了下来,在一旁默默地流泪。    
    刘邦见了,更烦躁起来,他无奈地说:“你哭什么嘛,本来高高兴兴的,为了小孩儿的一句话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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