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和他的刽子手-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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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梳理过。
“谢谢,安妮玛丽,”警察局长说,把钱放在桌子上。姑娘没有答话,
也不道谢。我们默默无言地喝着。咖啡难喝极了。警察局长点着了一支香烟。
奥地利广播电台播送着水位上涨的消息,姑娘溜进了隔壁的黑屋子,我们看
见里面有些白色的东西在闪光,肯定是一张没有铺好的床。
“我们走吧。”警察局长提议说。
到外面后,他看了一眼油泵上的数字。老头已给汽车加足了油,也把车
窗擦干净了。
“下回一起给吧。”警察局长告别时说,他那困惑的目光又一度落在我
的眼里。老人这次也没有答复他,而是重新坐回到长凳上,痴呆而绝望地瞪
视着前方。当我们走近奥佩尔牌轿车时,再次转过身来,这时,老人突然握
紧了拳头,一边摇晃着拳头,一边低声诉说着什么,反反复复就是几个字,
脸上焕发出一种无法估量的信念。他说的是:“我等着,我等着,他会来的,
他会来的。”
二
后来,当我们驰越凯仑茨山口时,路面又重新结冰了,在我们身下躺着
瓦伦湖,闪光,冰冷,怀着敌意。安眼药片所导致的沉重疲乏感又重新发生
作用,我脑子里泛起了一种对于威士忌酒腾云驾雾股滋味的回忆,一种好似
在无边无际、毫无意义的梦境中滑行的感觉。这时候,H 博士开口道:说真
的,我对侦探小说从来评价不高,很遗憾你竟也从事此项工作。这纯粹是白
白浪费时间。你昨天晚上的报告中所讲的东西,无疑是值得一听的;由于政
治家们把事情搞得这么糟糕——这种事我最清楚了,因为我自己就是其中的
一员,我是一个国会议员,这你大概是知道的(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在极度
疲倦之下,我听他的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似的,我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野兽
般地倾听着)。当政治家把事情搞得这么糟的时候,人们只能指望警察局至
少懂得如何维持社会上的秩序。我必须承认,我自己也设想不出有什么比这
个稍好一些的希望。令人感到讨厌的是,所有的侦探小说都是骗人的。我还
不得不指出这样的情况:小说中所有的罪犯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因为我看
编造这些美丽的故事纯粹是道德上的需要。它们和别的有助于巩固国家的谎
言一样有用,就像那句虔诚的格言,说什么恶有恶报,其实人们只须观察一
下周围的社会,便可以发现这句话有没有道理了。但是即使仅仅出于商业原
则,我也愿意不去追究,因为每一个公众,每一个纳税人都有权得到他的英
雄人物及其美满结局,为了满足这种需要,我们警察局和你们创作界都同样
具有责任。不过,我对你们小说中的情节实在头痛得很。小说骗人骗得也未
免太荒唐,太不要脸了。你们所构思的情节,逻辑性太强,好像在下象棋,
这是罪犯,这是被害者,这是同谋犯,这是聪明绝顶的大侦探。侦探只需要
知道规则,像照棋谱下一盘棋那样,他就可捕获罪犯,让正义取得胜利了。
这种杜撰使我极为愤慨。现实生活中只有部分事物具有逻辑性。当然,恰恰
是我们警察人员不得不依据逻辑进行工作,科学地进行工作;但是干扰破坏
我们工作的不利因素实在太多了,因而常常仅仅由于职业上的运气和偶然性
决定我们的成功或者失败。但在你们的小说中偶然性完全不起作用,倘若有
什么东西看上去带点偶然性,那也总是命运或上帝的旨意;自古以来,你们
作家为了戏剧规律而把真理抛在一边。现在,该让你们的规律见鬼去了。每
一件案子绝不会是完全相同的,因为我们并不知道所有必要的因素,而只认
识少量的、往往还是次要的因素。偶然性——这个无法估量的、不能比较的
东西——的作用实在巨大。我们的规律仅仅建立于可能性,建立于统计学上,
而不能建立于因果关系上,它们仅仅适用于一般情况,而不适用于特殊情况。
特殊情况本来就在我们的预测范围之外。我们的侦查手段还不完善,我们越
是想使它更充实一些,就越发感到它不够用。而你们这批耍笔杆子的人却不
用为此操心。你们从来也不写那些我们事实上无法破获,只好回避它,让它
滑了过去的案件。你们仅仅是写你们控制得住的世界。这个世界也许是十全
十美的——哼,谁知道呢?但这样的世界纯粹是个骗局。赶快扔掉这种完美
性吧,倘若你们还想真正做出点成绩来,倘若你们还想接触到问题的本质,
接触现实,像一个男子汉应当做的那样。否则你们将一筹莫展,只好去写那
种毫无用处的文体练习。不过现在我得言归正传了。
你肯定会对今天早晨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感到惊奇。我猜想,首先是对我
这一大套话。一个曾经担任苏黎世州警察局长的人理当观点稳健,但是我老
了,不想再自欺欺人了。我明白,我们的工作很成问题,我们的能力极其有
限,我们非常容易犯错误;但是,我知道,即使我们面临犯错误的危险,我
们仍然必须行动。
其次,你一定对我在这个破烂简陋的加油站停车加油感到惊讶。我还是
马上给你点明算了:那个替我们加油的醉醺醺的老废物以前是我的一个最得
力的下属。老天爷知道,我也算是个内行,可是马泰依却是一个天才,比你
笔下任何一个虚构的大侦探都更有才能。
当H 博士超过一辆壳牌运油汽车后,他慢慢开言道:故事发生在九年以
前。马泰依是我的一个探长,确切些说,就是警察局的一个中尉,因为我们
州警察局用的是军事编制。他和我一样是法理学家出身。他是巴塞尔人,也
在巴塞尔得的博士学位。由于他生性孤僻,最初是一部分和他“公事公办”
打过交道的人,后来连我们大家在内,全都背后叫他“死心眼的马泰依”了。
他一贯衣着整洁,显不出个人特点,拘谨多礼,落落寡合,既不抽烟,也不
喝酒,在职务上极其严厉苛刻,不留情面,成绩固然可观,得罪的人却也不
少。我始终不知道怎么评价他才好。我想我大概是唯一喜欢他的人——因为
我喜欢思想单纯的人,虽然他的缺乏幽默感也常常使我忍受不了。他的头脑
是第一流的,但是由于我们国家的结构过于呆板,使他的头脑也因而变得毫
无感情了。他是一个重视组织机构的人,他把警察局这个机构运用得就像一
把计算尺一样。他没有结过婚,从来不谈自己的私生活,事实上他也没有私
生活。除了工作,他不考虑任何别的东西,他虽然成了卓越的犯罪学家,工
作起来却完全不动感情。他顽强工作,不知疲倦,但是渐渐地他对业务似乎
也感到厌烦了,直至有一天他卷进了一件案子里,这件事突然使他爆发出激
情。
那时马泰依博士正处在他一生事业的顶峰。他那个单位的人和他有一些
矛盾。当时,州政府正在逐渐考虑我的退休问题,也连带想物色一个合宜的
继任者。实际上唯一可供考虑的人选就是马泰依。然而即将宣布的任命遭到
了阻挠,这样的阻挠却是不容忽视的。事情不仅由于他不属于任何政治派别,
也由于本部门的人员可能表示了不同意见。另一方面,上头也不愿意让人说
他们埋没人才。这就说明,为什么约旦王国刚刚要求瑞士联邦政府派遣一个
专家去安曼协助整顿那里的警察局,苏黎世立即推荐了马泰依,而伯尔尼①
也很快同安曼达成了协议。每一个人都宽慰地松了一口气。连他自己也很乐
意这次任命,不单是职务上的原因。马泰依当时已五十岁,他想,晒晒沙漠
上的太阳也许对身体有好处;他期待着启程,准备坐飞机越过阿尔卑斯山和
地中海,他大概还考虑到这没准是和瑞士的最后一次告别,因为他透露说,
以后要迁移到丹麦和他寡居的姐姐住在一起。他正在卡塞尔纳街州警察局大
楼清理办公桌,这时,却来了一个电话。
① 瑞士首都,这里指瑞士政府。——译注
三
警察局长又继续讲他的故事。电话里的汇报杂乱无章,马泰依费了很大
劲才把事情弄清楚。电话是他的一个老“顾客”从梅根村打来的。梅根村是
苏黎世附近一个小村子。打电话的人冯·龚登,是一个小商贩。马泰依对自
己留在卡塞尔纳街的最后一个下午还要处理案件实在毫无兴趣,他的飞机票
已经订好,三天后即可飞往约旦。可是我正好不在,参加一个警察局长会议
去了,最早也得在傍晚时分才能从伯尔尼返回。迫切需要采取恰当的措施,
无经验的人可能会坏了大事。马泰依让人接通了梅根村警察站的电话。那是
四月末的一天,窗外下着倾盆大雨,阿尔卑斯山刮来的风暴正在袭击这座城
市,然而却丝毫没有减弱使人窒息的邪恶的燥热。
梅根村是里逊警官接的电话。
“梅根村也在下雨吗?”马泰依首先不高兴地问,虽然答复是可想而知
的。他听电话时脸色越来越阴沉。然后他指示说,要不被察觉地盯住那个报
信的小贩。
马泰依挂断了电话。
“出了什么事情了?”费勒好奇地问,他正在帮他的上级清理办公室。
几年来马泰依收藏的书几乎抵得上一个图书馆,现在都要包装运走。
“梅根村也在下大雨,”探长回答说,“请你立即通知刑警队。”
“谋杀案?”
“该死的大雨,”马泰依咒骂一声代替了答话,毫不顾及费勒是否高兴。
马泰依准备偕同检察官和汉齐少尉驶赴现场。那两人已经在汽车里等得
很不耐烦了。马泰依还把冯·龚登的档案翻了一遍。这个人从前判过刑,因
为强奸一个十四岁的女孩。
四
监视小贩这一命令看来是个错误,因为事先不了解实际情况。梅根村是
一个小村子。大部分居民都是农民,也有一些人在下面山谷的工厂里干活,
或者在附近的砖瓦厂干活。当然也有一些“城里人”住在这里,有两三个建
筑师和一个古典派雕刻家就住在村外,不过他们都不参与村子里的生活。这
里人人都互相熟识,大多数人还互相沾亲带故。村子和城市有矛盾,虽然矛
盾尚未公开化。原因在于环绕着梅根村的那一大片林子产权归城市所有,这
个事实是每一个真正的梅根村人都不肯接受的。这种情况曾经给森林管理局
带来许多麻烦。数年前管理局还因而要求在梅根村设立警察站。问题还在于,
每逢星期天城里人潮水般拥来霸占了村子,许多人还在夜里聚在公鹿酒店闹
事。
考虑到这种种情况,村里的警察便必须是个懂行的人;另一方面他还必
须去应付那些村民。负责巡视这座村子的警察魏格莫勒很快便碰到了这些问
题。他自己也出生于农家,常常酗酒,不过总算尚有能力控制他的梅根村村
民。当然,他作了那么多的让步,我本来应该出来干涉的。但是我权衡下来,
仍然认为他身上的毛病是两害之间的轻者,尤其是考虑到我们人员的缺乏。
我不喜欢别人管我的事,因此我也不去搅扰魏格莫勒。然而在他离职休假时,
他的代理人却陷入了困境。梅根村村民把这个代理人害得好苦。虽然在属于
城市的林区里偷猎和盗窃木料、和城里来的人吵闹这些事由来已久,城里的
经济繁荣更使村民们对城市当局的传统的抗拒火焰越烧越旺了。这回遇到麻
烦的是里逊警察。他是一个笨拙的小伙子,很容易发脾气,毫无幽默感,不
能容忍村民们无穷无尽的讥讽。事实上,他比一般的人又更敏感一些。他害
怕面对村民,只要执行完任务,他总是躲起来。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当然不
可能既要监视那个小贩又不被察觉了。这位警察一旦在他向来避之唯恐不及
的公鹿酒店出现,便等于是宣告他在执行任务了。再说里逊在小贩面前坐下
来时又是那样的装模作样,这就使得村民们越发一声不吭好奇地注视着他。
“要咖啡吗?”酒店老板问。
“什么也不要,”警察回答,“我在这里有公事。”
村民们好奇地望着那个小贩。
“他究竟干了什么事?”一个老头子问。
“这不关你的事。”
酒店的餐厅十分低矮,烟雾腾腾,像一个木头搭的洞穴,空气闷热;光
线很暗,但是老板没有开灯。村民们坐在一张长桌面前,喝的不是烧酒就是
啤酒,倾泻着雨水的银色玻璃窗映现着人们的身影。不知何处传来乒乓球声,
另外一个地方又传出一种美国弹球戏的玎玲声和滚动声。
冯·龚登喝的是樱桃酒。他十分恐惧,蜷缩在一个角落里,右手靠在他
那箩筐的弯柄上,等待着审问。看样子他已在这里坐了好几个小时。空气沉
闷,一点声音也没有,充满了威胁。玻璃窗越来越明亮,雨势已渐渐减弱,
突然间阳光又重新出现了。只有风还在吼叫,摇撼着墙壁。当屋外终于传来
汽车声时,冯·龚登才算松了一口气。
“请随我来,”里逊说,一边站起身来。两个人朝外边走去。酒店外面
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和一辆刑警队的大汽车,一辆救护车还在路上,正往这里
驶来。村子广场在一片炫目的阳光照射之下。水井边站着两个五六岁光景的
孩子,一个小姑娘和一个男孩,小姑娘抱着一个洋娃娃,小男孩握着一根小
小的鞭子。
“请你坐在驾驶员旁边,冯·龚登!”马泰依隔着轿车玻璃窗向外面喊
着。小贩立即出了一口长气,好像这才得了安全似地坐了下来。当里逊坐上
轿车后,马泰依说道:“好吧,请你带我们去看看你在树林里发现了的东西。”
五
他们穿越过潮湿的草地,因为通向森林的小径已经成为一个泥潭,很快
他们就来到一具小小的尸体的身边,它躺在灌木林的枯叶当中,几乎就在树
林的边缘上。男人们默默站着。大颗大颗的雨点从猛烈晃动的树枝上滴落下
来,晶莹明亮,像是一颗颗钻石。检察官扔掉雪茄烟头,困窘地把它踩熄。
汉齐不敢瞧尸体。马泰依说:“一个警官是不能扭开头去的,汉齐。”
摄影的人纷纷打开他们的照相机。
“下过这场雨之后,要找到痕迹是很难的了,”马泰依说。
突然,那个男孩和女孩挤到人们中间来了,他们瞪大了眼睛在瞧,小姑
娘仍然抱着洋娃娃,男孩仍然拿着他的鞭子。
“把孩子们带走。”
一个警察搀着孩子们的手把他们领回到大路上。两个孩子就呆在那里。
第一批村民出现了。老远就可以认出公鹿酒店的老板,因为他系着一条
白围裙。
“封锁现场!”探长命令道。有几个警察充当警卫,站好了岗,别的警
察就在现场附近搜寻。这时第一个闪电在天边掠过。
“你认识这个姑娘吗,里逊?”
“不认识,探长先生。”
“你在村子附近见到过她吗?”
“我想是见到过的吧,探长先生。”
“给这个姑娘拍完照片了吗?”
“我们还要拍两张俯视照。”
马泰依等待着。
“有痕迹吗?”
“一点也没有,全是稀泥。”
“纽扣检查过了吗?有指印吗?”
“下了这场暴雨,别指望还会有什么。”
马泰依慢慢地弯下身去仔细地看着。“是用剃刀杀的,”他判断道。
他把散了一地的小面饼捡起来,小心地放回到小篮子里。
“是8 形面饼。”
一个警官过来报告说,有一个村民要跟他们说话。马泰依站直了身子。
检察官朝林子边缘看了看,那儿站着一个白头发的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