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和他的刽子手-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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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在堤岸上坐了下来。‘你以为一个人只消把鱼钩往随便哪儿的水里一甩就
行了吗?’他说。我有点不明白,便问他这有什么不对头。‘道道地地的外
行话,’那雀斑脸说,又从鼻孔里喷出来两股烟,‘要说到钓鱼嘛,你首先
得要明白两件事:一是地点,二是钓饵。’我用心地听着他的话。‘比方说
吧,’那男孩往下说道,‘你想钓一条斑鳟鱼,一条长足了的老鳟鱼,你得
先想想这条鱼喜欢呆在什么地方。自然是一处不受急流冲击的地方,同时又
是在急流的附近,这样就会有许多它捕食的小鱼游过。这就是说在下流一块
大石头的后面,或者是在桥墩后面,这地方就更棒了。问题在于这样的好地
方总是给有执照的钓鱼人占据着。’‘我懂了,必须是在急流给阻住的地方。’
我说。‘你总算明白了。’他神气活现地点了点头。‘鱼饵的事又有什么讲
究呢?’我问。‘那就要看你想钓的是吃荤的鱼呢,还是像茴鱼、江鳕这些
吃素的鱼了。’他答道,‘比方说,钓江鳕得用樱桃。可是像鳟鱼或江鲈这
样的吃荤的鱼,你就得用活物来钓。用虫子、蚯蚓或是小鱼儿。’
“‘得用活物。’我沉思地重复着他的话,站起身来。‘拿去,’我说,
把剩下的香烟都给了他。‘这是你赚的。我现在明白该怎样钓我的鱼了。首
先得找准地方,然后把钓饵准备好。’”
马泰依陷入了沉默,我好久好久也没说话,只是喝着樱桃酒,望着窗外
可爱的夏日野景,外面,枪声仍在劈劈啪啪地响着。我重新点燃了我那支业
已熄灭的雪茄烟。
“马泰依,”我终于开口了,“现在我明白你说你在钓鱼是什么意思了。
这个加油站是个理想的地方,这条公路就相当于一条河流,是这个意思吗?”
“任何人想从格劳宾登到苏黎世去非走这条路不可,除非他绕大弯去翻
越阿尔卑斯山口。”马泰依安静地说。
“那个小姑娘是你的钓饵啰。”我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的名字是安妮玛丽。”马泰依说。
“我现在知道她让我想起谁了,”我肯定说,“那个被杀害的孩子,葛
丽特利·莫赛尔。”
我们两人又都陷入了沉思。外面变得更暖和了;山岭在升腾的雾气下闪
烁,枪声依旧像炒豆子似的一阵阵爆响。很显然,附近在举行一次射击的盛
会。“你这个计划是不是有点铤而走险呢?”沉默了许久之后,我犹豫地问
道。
“也许,”他顶了我一句。
“你想等在这儿,直到那个凶手经过此地,见到安妮玛丽,落进你为他
设下的陷阱?”
“凶手是一定要经过这儿的。”他答道。
我把这个问题考虑了一下。“好,”我最后说,“让我们假设你是对的。
假设这个凶手的确是存在的,这也不是绝对不可能的。不管怎么说,在我们
这一行里,什么事情都是可能的。不过,你不认为你的计划太冒险吗?”
“没有别的办法。”他说,把雪茄烟头扔出窗外。“凶手的情况我一点
不了解。我不能主动去搜索他。因此我只能为他准备好另一个对象,一个小
姑娘,用她来作钓饵。”
“很好,”我说,“可是你这套办法是从钓鱼术那里学来的。不幸的是,
这两者不是完全相当的。一个孩子不能像钓饵似的一直就放在路边。不管怎
么说,她得去上学,也有的时候她不愿呆在你那条该死的路上。”
“暑假马上就要开始了。”马泰依执拗地说。
我摇了摇头。
“我怕你未免有点一厢情愿了,”我说,“你不能就此坐在这里,等某
件也许根本不会发生的事情发生。就算这个凶手会从这儿经过,这也不等于
说他一定会来咬你的饵——就用你那个可怕的说法来打比方吧。这样的话你
就会一直等,一直等。。”
“一个钓鱼的人也是必须等待的。”马泰依固执地说。
我朝窗外瞥了一眼,看见海勒在为奥勃荷尔泽尔的汽车加油。把那些短
期的关押全都算上的话,此人总共坐了六年牢。
“海勒知道你为什么在这儿吗,马泰依?”我问。
“不知道,”他答道,“我只告诉她我需要一个人给我管家。”
我心里有点不安。无疑,这个人确实使我感动,他那个不寻常的方法里
也是有其精彩之处的。我发现自己开始佩服起他来了,并且希望他能成功,
虽然我的动机也许只是要让那个令人讨厌的汉齐丢脸。可是我又的确觉得他
的任务是很难完成的,冒的险太大,而获胜的机会又太小。
“马泰依,”我再一次想让他变得理智些,“你还来得及接受约旦的那
个职位。再耽误下去,伯尔尼就要派沙弗洛斯去了。”
“让他们派他去好了。”
我还是不死心。“你愿不愿回来跟我们一起干?”
“不愿意。”
“我们暂时让你在总部内部工作,还是原来的薪水待遇。”
“我不去。”
“也可以让你转到市警察局去。你还是好好想一想吧,即使光是从经济
角度出发。”
“我当加油站老板挣的钱也跟给政府办事挣的差不多,甚至还要多一些
呢,”马泰依回答说,“那边又来了一个顾客,海勒太太也该准备午饭了。”
他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因为接着又有一个主顾开着车过来。那是美男子
列奥。马泰依伺候完他时,我已钻进了我的汽车。
“马泰依,”我一面发动汽车,一面说道,“对你这人真是没有办法。”
“就是这样吧。”他回答,做了个手势表示前面的路可以走了。他身边
站着那个穿红短裙的小姑娘,海勒系着围裙站在门口,再次向我投来一个充
满怀疑的目光。我驱车转回苏黎世去了。
二十五
他就这样地等待着。执拗地、坚定地、热情地等待着。他伺候主顾,干
他的活,老是重复这样的机械动作:加油、检查油量、给水箱加水、擦窗玻
璃。那孩子放学回家就呆在他的身边,或是在洋娃娃屋子旁边。她到处又跳
又跑,做着白日梦,自言自语,或是坐在秋千架上唱歌,辫子和红裙子在空
中飞舞。他等了又等。汽车不断经过——各种颜色、各种牌子的汽车,有旧
车也有新车。他等待着。他抄下了所有格劳宾登牌照的车号,从人名录里查
清车主的名字,打电话给市政府的工作人员打听他们的情况。海勒在村子附
近山脚下的一家小工厂里干活,黄昏时分她翻过屋后的小山丘回来,提着食
品袋和装满了面包的网兜。到了夜晚,常常能在屋子周围听到脚步声和轻轻
的口哨声,可是她不开门。
夏天来到了,热得令人窒息,长得没有止境。空气在闪烁,常常闷热得
下起倾盆大雨来。漫长的暑假就这样开始了。他的机会来到了。如今安妮玛
丽老是呆在他的身边,也就是说呆在路上,每一个开车经过的人都可以看见
她。他等了又等。他和那个小姑娘一起玩,给她讲童话,把全套格林童话,
全套安徒生童话,还有《一千零一夜》都讲了,还讲了自己编出来的故事—
—总而言之,想尽办法让她留在自己身边,让她呆在路上可以给人看得见,
呆在他需要她在的地方。那孩子听故事和童话听得入迷,就呆在他身边。开
车的人看到这一老一小都感到惊讶,也有人颇为这幅天伦之乐图感动。他们
送给小姑娘巧克力,和她聊天,而马泰依则站在一边窥伺着。这个高大、笨
重的人是不是就是那个凶手呢?他的汽车也是格劳宾登的牌照,还是这个高
个儿的瘦子?这会儿他正弯下腰来跟小姑娘讲话。这个人是迪森底斯一家糖
果店的老板,马泰依早就查明了。要检查油量吗,先生?好的,先生。可以
加一夸脱。二十三法郎十生丁。祝你一路愉快,先生。他等了又等。安妮玛
丽爱他,喜欢和他呆在一起;而他脑子里只想到一件事:那个凶手。他生活
中别的都不存在,除却一个信念:那个凶手一定会出现。除了这个希望,这
个渴念,别的都不存在,只有这件事能使他满足。他想象着这个人到来时的
情景,孔武有力,笨手笨脚,像儿童一样幼稚,既是柔情脉脉,又是杀气腾
腾;想象他怎样一次又一次地来到加油站,和蔼可亲地笑着,衣服穿得整整
齐齐,是个退休的铁路司机或是海关警卫;他又如何逐渐地把孩子诱走,而
他自己,马泰依,则轻手轻脚地匍匐着跟这两个人到林子里去;到了关键时
刻,他自己怎样跳出来,然后是一场血淋淋的、面对面的恶斗;决赛之后,
终于是彻底的松弛,这时凶手躺在他前面,认了输,呜咽着坦白了。想到这
里马泰依不得不再告诉自己,这样的情况是不会出现的,因为他看守这个孩
子看得太明目昭彰了;他得给小姑娘更多的自由才能得到收获。这样考虑过
之后他就让安妮玛丽离开大路随便上哪儿去,仅仅是偷偷地跟踪着她,根本
不去管加油站,听任开车的人怒气冲冲地按响喇叭。在这样的时候,安妮玛
丽就会一蹦一跳地到村子里去玩上半个来小时,和农民的孩子一起玩,或是
在树林边上玩,不过总是一会儿又回到加油站来。她已经独自呆惯了,有点
怕生。别的孩子也不太爱和她玩。
接着,马泰依又会再次改变做法,他会想出新的游戏,新的故事,重新
吸引安妮玛丽呆在他身边。他等了又等,百折不挠,从不动摇。而且他也不
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海勒早就注意到他对孩子的过分关怀了。她从来
没有相信过马泰依纯粹是出于善意才让自己来给他管家的。她觉察出他有某
种隐藏的动机,可是她跟他在一起是安全的,有依有靠的,也许有生以来还
是第一次如此,因此她也不去多想了。没准她还怀着什么希望呢,谁知道一
个可怜的女人会有什么想法呢!总之,过了一段时间,她把马泰依对她孩子
的兴趣解释为真正的感情,虽然有时候,她那种根深蒂固的警惕,她那种习
惯养成的惨痛的实际精神也会浮上脑海。
“马泰依先生,”有一回她说,“我知道这事我不该问,不过警察局长
来是因为我的事吗?”
“噢,不是的。”马泰依答道,“他干吗要为你的事来?”
“村里的人都在议论咱们。”
“这有什么关系呢?”
“马泰依先生,”她又重新开始说,“你之所以呆在这里,是不是和安
妮玛丽的什么事情有关系啊?”
“胡说八道,”他笑着说,“我只不过是喜欢这孩子罢了,海勒太太。”
“你对我和安妮玛丽挺好的,”她若有所思地答道,“我希望能知道为
什么。”
不久,暑期结束了。秋天来临。乡野变成了一片红色与蓝色,景致都分
外清晰,仿佛是在一面巨大的放大镜下似的。马泰依觉得一个绝好的机会溜
过去了。可是他还是继续等待着,顽强地、专心致志地等待着。小姑娘走着
去上学,马泰依在中午和傍晚常常去接她,让她坐自己的汽车回家,他的计
划一天比一天地显得没有意义,显得没有希望了。获胜的机会越来越淡薄了。
他自己也知道得很清楚。他琢磨,那个凶手准是经常路过他的加油站——也
许每天都经过,至少是一个星期一次;可是仍然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仍然
是在黑暗中摸索;他仍然没有掌握任何一点线索,连一点点暗示和迹象都没
有。什么都没见到,除了开车的人来来往往,偶尔和小姑娘闲扯几句,讲上
几句无伤大雅的、没什么意思的、捉摸不定的话。他们之中谁是他要找的那
个人呢?也许他不会交好运,因为他过去的职务太出名了;这个排除不掉的
因素倒是他一开始时没有计算在内的。
可是他仍然坚持下去,等待着,等待着。他不能再走回头路了,等下去
是他唯一的出路,虽则这使他不耐烦,即使他好几次几乎想打点行李离去,
逃走,到某个地方去,任何地方都行——甚至于是约旦。虽然他常常怕自己
会神经失常,但他仍然坚持下来了。常常有好几小时,好几天,他会变得漠
然无动于衷,心如死水,看穿一切,听任事情自己发展,他会坐在加油站门
前的板凳上,一杯接一杯地喝烧酒,呆呆地瞪视空中,烟蒂在他的脚旁积成
一个小堆。然后他又再度振作精神。不过越来越多的是他陷入昏昏沉沉的状
态,在痛苦的、荒唐的等待中半醒半睡地度过了许多许多天和许多许多星期。
他不知所措,备受折磨,心灰意懒,然而还是满怀着希望。直到有一天,那
时他傻呆呆地坐着,胡子拉碴,满身是油渍,突然惊醒过来。他蓦地想到,
安妮玛丽还没有从学校回来呢。他动身去接她,是走去的。在屋子背后,那
条尘土飞扬、没有铺好的乡下土路稍稍有点往上斜,然后又逐渐下降,穿过
一片枯干的田地,又进入一片林子,走到林子的边缘,可以看到村子,村子
里许多老房子簇拥在一座教堂的周围,它们的烟囱里升起了袅袅的青烟。站
在这里,安妮玛丽必然会经过的整条道路都可以收入眼底。可是并没有见到
她的影子。马泰依回进树林,心中突然紧张起来。现在他完全清醒了。在矮
小的枫树和灌木林底下,地上覆盖着一层锈黄色、棕红色的树叶。一只啄木
鸟在林木幽深处一下接一下地叩击,那儿,高大的枞树挡住了天空,阳光在
树干间斜射下来。马泰依离开小路,拨开枝叶,在荆棘和矮树之间搜寻,树
枝弹回来抽打着他的脸。他来到一片林中空地,惊愕地环视了一下四周,他
还从来没有注意过这片空地。在树林的另一边有一条比较宽阔的小路穿过此
处;无疑,村民们是走这条路来倒垃圾的,因为空地上有一个垃圾堆成的小
山,下面散乱地扔着空罐头、锈铁丝和各种各样的废物——垃圾山下,是一
条涓涓流过空地中心的小溪。这时,马泰依看见小姑娘了。她坐在闪着银光
的小溪的岸边,她的洋娃娃和书包放在她身边的地上。
“安妮玛丽,”马泰依喊道。
“来了。”小姑娘回答,但是依然一动也不动。
马泰依小心地爬过垃圾小山丘来到孩子的身边。
“你在这儿干什么哪?”他问道。
“在等呢。”
“等谁啊?”
“等魔术师呢。”
小姑娘脑袋里装满了童话。有时候她等仙人,有时候又等魔术师。这简
直像是对他的等待的一种讽刺。失望袭过他的全身,他明白了自己行动的徒
劳无功,他气馁地知道他只好再等下去,因为除了等待、等待、再等待之外
他已没有别的事可做了。
“走吧,”他有气无力地说。他拉住小姑娘的手,和她一起穿过树林。
接着他又在板凳上坐下来,瞪视着夜空。暮色降临了,接着是黑夜来到。他
已经变得什么都无所谓了。他坐在那儿,抽烟,等待,再等待,顽固地、执
拗地,有时候也轻轻地自言自语,在恳求他的敌人(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是
怎么回事):来吧,来吧,来吧,来吧。他一动不动,坐在乳白色的月光下,
突然之间沉入了睡乡,拂晓时分又冻又僵地醒来,然后爬上床去。
可是第二天安妮玛丽从学校回家的时候比往日稍稍早些。马泰依从板凳
上站起来走过去接她,她则一蹦一跳地走来,书包甩在背后,一边独自轻轻
唱着歌,一边轮流用一只脚跳着。洋娃娃提在手中,娃娃的小脚垂挂到地上。
“今天有作业要做吗?”马泰依问道。
安妮玛丽摇摇头,继续哼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