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和他的刽子手-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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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教士又告诫道:“快讲本文吧,施罗德太太,快讲本文吧,临终涂油礼
十一点开始。”这个前景似乎对老人家心理上一点影响也没有。
“每个星期他都要送鸡蛋去给我那位住在苏黎世的姐姐,”老太太又重
新开始道,“我那可怜的亡夫阿尔伯特总是把篮子系在他的摩托车的后面,
快到天黑才回来,他每次总是大清早就出发,大约五、六点钟,总是穿一身
整整齐齐的黑衣服,戴一顶圆顶礼帽。谁看见他都要跟他亲热地打个招呼。
他骑着车,穿过库尔,来到乡下,一路上用口哨吹着他最喜欢的那首歌:《我
是瑞士好小伙儿,我爱我亲爱的祖国》。这一天是一个炎热的仲夏日子,就
在联邦国庆节的后两天。这次等他回到家里都已经过了半夜了。我听见他在
浴室里洗呀刷呀弄了好久,我走进去一看,见我那亲爱的亡夫身上全是血,
衣服上也都是血。‘我的天啊,好阿尔伯特,’我说,‘你出什么事啦?’
他只是愣愣地瞧着我,半晌才说:‘一点儿小事,妈咪,我马上就好了,去
睡吧,妈咪。’我也就去睡了,虽然我有点纳闷,因为我没看到他身上哪儿
有伤。可是第二天早上,我们吃早饭时,他在吃鸡蛋,他每次都要吃四只蛋,
还要吃面包和果酱。我看报纸,知道有人在圣高尔州杀死了一个小女孩,用
的凶器可能是一把剃刀,我立即记起来昨天晚上他在浴室里洗一把剃刀,虽
然他总是在早上剃胡子的。我突然像上帝给了我启示一样醒悟过来,就非常
严厉地对我亲爱的亡夫阿尔伯特说:‘亲爱的阿尔伯特,正是你杀死了圣高
尔州的那个小姑娘,是不是?”他停住吃他的鸡蛋、面包、果酱和泡菜,说:
‘是我干的,妈咪,我没法子不干呀,这是上天的指示。’说完了他又接着
吃了。我想到他病得这么不正常心里很乱,我也为那个小姑娘难过,我想打
电话给齐希勒尔博士——不是那个老大夫,是他的儿子,那也是一个非常好
的大夫,也很富有同情心的。可是接着我想到了我的姐姐,她会如此地幸灾
乐祸——那不是她生平最得意的一天要到了吗?所以我仅仅是对我亲爱的亡
夫阿尔伯特板着脸,非常严厉地告诉他,这种事以后再也、再也、再也不允
许发生了。他说:‘是,妈咪。’‘事情怎么会发生的呢?’我问道。‘妈
咪,’他说,‘我骑摩托车去苏黎世经过瓦特威尔时,常常遇见一个穿红裙
子有金色发辫的小姑娘。那地方离我走的大路很远,要绕弯路,不过自从我
在一个小树林附近见到那小姑娘后,我总忍不住要绕这段弯路——这是天上
的一个声音下的命令,妈咪——那声音命令我跟小姑娘一块玩;接着天上的
声音又命令我给她巧克力,接下来我又不得不把那女孩杀了,这也是天上的
声音说的;妈咪,我干完了便躺在附近树林里的一个灌木丛中,等天黑了才
回到你这儿来,妈咪。’‘好阿尔伯特,’我说,‘你再也别骑摩托车上我
姐姐那儿去了,我们以后把鸡蛋邮寄去吧。’‘是的,妈咪,’他说,又拿
起一片面包,厚厚地抹了一层果酱后便走到院子里去了。现在我真的必须到
贝克神父那里去一趟了,我想,让他跟阿尔伯特好好地谈一谈。可是当我从
窗子里望出去时,看到我亲爱的亡夫阿尔伯特在太阳底下那么忠心耿耿地、
安静地干着他的活儿,有点忧郁地在兔笼那儿拾掇什么,是在补兔笼哪。我
看到里里外外都这么干干净净,井井有条,我就想道:已经出了的事情再也
无法挽救了,阿尔伯特是个好人,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小伙子,而且,同样
的事情反正是再也不会发生了。”
这时候护士又到房间里来了,她检查了机器,重新把管子放放好。床上
的小老太太似乎又筋疲力尽了。我紧张得连气都不敢出,汗珠从我脸上直往
下流,我也不去管它。突然之间,我打起冷战来了,想起我方才居然以为老
太太要捐钱给警察局,不免觉得分外可笑。还有这么多鲜花,所有这一束束
红玫瑰、白玫瑰、火一般的唐菖蒲、紫菀、百日草、石竹花,都不知是从哪
儿弄来的,更有满满一大瓶兰花,惹眼得让人觉得十分俗气;还有那窗帘外
面的太阳;那教士一动不动的、庞然大物般的身影;那大蒜气味——这一切
都那么可笑。我觉得自己很想大发雷霆,逮捕这个老太婆——但是现在再这
么做已是毫无意义了。她马上要接受临终涂油礼了。我坐在那里,穿着我那
套星期天的好衣服,严肃,一本正经,却也是无能为力。
“接着往下谈吧,施罗德太太,”教士耐心地劝告道,“接着往下说吧”。
于是她便继续说了:“后来我那亲爱的亡夫阿尔伯特真的好些了。”她用她
那平静、温和的语调解释着,真像是在给两个小孩讲童话似的。在这个童话
里,丑恶、荒谬的事真的出现了,而且和善良的事一样神奇。“他不再去苏
黎世了。可是这时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了,我们又能用我们的汽车了,是我
三八年买的那辆别克①,我亲爱的亡夫高尔瑟买的那辆实在太过时了,因此我
亲爱的亡夫阿尔伯特常常开了那辆别克带我出去兜风,有一次我们还到了阿
斯考那呢。我就想,既然开车能给他带来那么多乐趣,还是让他再往苏黎世
跑跑的好——不管怎么说,在别克汽车里是不会出事的,因为他得集中注意
力开车,听不到上天向他说话的声音。于是,他就开始驾车去我姐姐那里,
忠心耿耿地运送鸡蛋,真像个乖孩子一样,有时也送一只兔子去。可是很不
幸,有一次他又突然半夜之后才回到家中。我径直到汽车房去——我立刻就
回想起来,最近这些日子里,他突然不断从糖果盒里取走巧克力球。果然,
我发现我那亲爱的亡夫阿尔伯特在洗汽车的内部,车里面到处都是血。‘你
又杀了一个小姑娘吗,阿尔伯特?’我问,我是非常严肃认真的。‘妈咪,’
① 一种美国汽车的牌子。——译注
他说,‘不用担心,不是在圣高尔州,是在施维茨州,上天的声音叫我这样
办的。这个小姑娘也穿红裙子,有黄辫子。’我十分不安,我比第一次更加
严厉了,我几乎都发火了。足足有一个星期我不让他用汽车,我还想为这事
上贝克神父那儿去——我的确是下了决心的。可是我的姐姐一定会喜出望外
的,我可不愿看到这种情况,于是我把我亲爱的亡夫阿尔伯特看得更紧了,
因此有两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直至他又干了第三回,因为他没法不服从
上天的声音。我可怜的亡夫阿尔伯特呀!他心都碎了,他哭呀哭呀,我马上
就发现糖盒里的巧克力球又少了。这回是苏黎世州的一个小姑娘,她也是穿
红裙子,有黄辫子。母亲居然让女儿穿戴得这么危险,这真是叫人难以置信
呀。”
“这小姑娘的名字是葛丽特利·莫赛尔吗?”我问。
“她名叫葛丽特利,另外那两个叫索尼娅和埃维利。”老太太答道,“我
把三个人的名字都记住了。可是这时我的亲爱的亡夫阿尔伯特又越来越不安
分了,他老是往外跑,我每件事都得跟他说上十遍,我整天都得呵斥他,就
像他是一个小孩子似的。在1949 年或1950 年,我记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了,
反正是葛丽特利死后几个月,他又变得坐立不定、烦躁不安了,连鸡埘也肮
里肮脏的,母鸡整天咯打咯打叫个不停,因为他没有按时好好地喂它们。他
又开始驾了我们的那辆别克往外跑了,半天半天都不回来,虽然他仅仅说:
‘我出去转一转。’突然之间我又注意到糖盒里的巧克力球又少了。我就密
切注意着他,当他把剃刀像支钢笔那样地插在口袋里,偷偷地走进小客厅时,
我就走上前去对他说:‘好阿尔伯特,你又找到一个姑娘了。’‘天上的声
音哪,妈咪,’他回答道,“请让我干了这一次吧,上天的命令就是上天的
命令,而且她也穿红裙子,有黄发辫。’‘阿尔伯特,’我严厉地说,‘我
不答应。那姑娘在哪儿?’‘离这儿不远,在一个加油站上。’我那亲爱的
亡夫阿尔伯特说,‘求求你,求求你,妈咪,让我服从吧。’这一次我真的
是非常坚定。‘不行,阿尔伯特,’我说,‘你答应过我的。快去打扫鸡埘,
给母鸡喂点吃食。’这时候,我那亲爱的亡夫阿尔伯特勃然大怒了,我们婚
后一直是很和美的,他发火还是第一次,他真的冲着我大叫大嚷:‘我只不
过是你的佣人!’——瞧,这个可怜的人儿病得有多重——接着他拿了巧克
力球和剃刀便往外跑,跳上别克就开走了。十五分钟之后,人们打电话通知
我,他和一辆货车相撞,受伤死去了。贝克神父和警察局的波勒军士都来了
——他办事老练极了,我的遗嘱里没忘记留了五千法郎给库尔的警察局,原
因就在这里,我也给了苏黎世警察局五千法郎,因为我在弗莱艾街有一些房
产,你明白吗;我姐姐带着她那位司机也来了,完全是为了刺激我,他们把
我的丧礼都给破坏了。”
我定睛瞪视着这个老太婆。捐款毕竟还是来了,我一直等待着的这笔捐
款。这仿佛是一场专门为了嘲弄我而设计出来的非常巧妙的讽刺剧。
可是这时候一位老教授带着他的助手和两个护士进来了,他们让我们出
去,我就向施罗德太太道了别。
“再见了,好好保重,”我说,脑袋里空空的,感到很尴尬,我唯一的
念头就是赶紧离去。可她却嗤嗤地窃笑起来,老大夫向我投来了古怪的眼光。
这个情景让我狼狈得无地自容。我终于离开了老太婆、教士和那一帮人,我
一个人来到走廊上,简直是如释重负。
到处都是一堆堆来探望病人的人,带着一包包礼物和花束,到处都是一
股医院里的药味儿。我逃了出来。出口处很近,我马上就可以进到花园里去
了。可是这时候一个高大神气的、穿着一身整齐深色衣服的娃娃脸男人推了
一辆轮椅车从走廊那端过来,车里坐着一个满脸皱纹、颤颤巍巍的老太太,
她穿着貂皮大衣,抱着一只极大的花束,使人觉得她满怀都是鲜花。也许这
就是那个九十九岁的姐姐和她的司机丈夫吧——我又怎么知道呢?我回过头
去,提心吊胆地望着,直到他们消失在私人病房那边。接着我简直是开始奔
跑了,我冲出楼房,穿过花园,从坐轮椅的病人当中穿过,从正在康复的病
人和来访者当中穿过。直到我在皇冠餐厅里坐下来,直到一盘肝泥丸子汤放
在我的面前,我才稍稍平静下来。
三十
从皇冠餐厅出来,我驱车直奔库尔。不幸的是我不得不把太太和小姐带
在身边。那天是星期天,我早答应陪她们一起玩的,可我又不愿向她们作无
法说清楚的解释。我一句话也不说,发疯似地开着车;也许还有一线希望可
以把局势扭转过来。当然,不能让我的家人在加油站外面等候太久。在小酒
店里面,一帮粗野的家伙在纵酒狂闹;安妮玛丽刚从教养学校放出来。天气
虽然很冷,马泰依却穿着修车工的工裤,坐在外面的板凳上,抽着一根方头
雪茄烟,散发出一股苦艾酒的气息。我在他身边坐下,简明扼要地把事情告
诉了他。可是我完全帮不上忙。他似乎连听话都不会听了。片刻间我都不知
道该怎么办才好,接着我钻回到我那辆奥佩尔牌汽车,向库尔驶去。太太和
小姐已经很不耐烦,她们饿了。
“那不是马泰依吗?”我太太问道。外面的事,她照例是不太清楚的。
“是的。”
“怎么啦?我还以为他上约旦去了呢。”她说。
“他没有去成,亲爱的。”
到了库尔,我们花了好大气力才找到一处停车场。点心店里人山人海,
全是苏黎世人,他们到这里来填饱肚子,热得浑身冒汗。还有许多高声喧哗
的孩子。但我们还是设法找到了一张桌子,要了茶和点心。这时我太太重又
把女招待叫了回来。
“请再给我拿半磅巧克力球来,小姐。”她说。
她略微感到有些惊奇,因为我连一只巧克力球都不去碰。天哪,我才不
吃呢。
现在,我亲爱的先生,你愿意怎么处理这个故事,就请便吧。爱玛,开
帐单来。
司法
一
毫无疑问,我写这份报告,是为了按规矩办事,是出于某种书生气的缘
故,我要让这份报告存入档案。对于导致一个杀人凶手得以无罪释放,并且
又将一个无辜的人置于死地的那些事件,我要迫使自己再一次加以审核。我
要再一次仔细回顾我被诓骗的前前后后,我所采取的种种措施以及可能会遗
漏的细枝末节。我还要认真探究一下司法工作上也许仍然保留着的种种机
会。然而,我写这份报告的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我有很多时间,至少有两个
月。我刚刚从飞机场回来(从机场出来后,我还去过几个酒吧,这就不算了,
我眼下的身体状况也是无关紧要的。我现在已酩酊大醉,不过明天我又会清
醒过来的)。我到达机场,握着打开了保险的手枪,跳出我那辆大众牌汽车
的时候,巨型飞机正载着伊萨克·柯勒荣誉博士离开地面,插入夜空,呼啸
着、轰鸣着朝澳大利亚飞去。估计柯勒这个老家伙是知道我的意图的,他在
上飞机之前还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这可算是他的一大绝招了。我没有钱乘飞
机去追他,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
我无可奈何,只有等待,等他回来,也许要等到6 月,或者7 月。要么
去喝酒,是偶尔去还是经常去,那要由经济情况来决定。再就是伏案疾书,
对一个穷极潦倒的律师来说,这是唯一符合身分的工作。不过,在某一点上,
柯勒这位州议员完全打错了算盘:他的罪责绝不会由于时间的推移而洗刷
掉,不会由于我的等候而减轻,不会由于我的酗酒而一笔勾销,也不会因为
我把它写下来而得到宽恕。我通过叙述事情真相把它深深印在心头,我要等
到6 月,7 月,或者随便哪个月他回来的时候(他总归要回来的),到那时
不管我是烂醉如泥,还是神志清醒,我都会把我此刻只是出于冲动想要干的
事情有意识地付诸行动。我写这份报告不仅仅是要说出我要杀他的理由,而
且也作为杀他的准备,一次正义的谋杀的准备。
我现在坐在自己的工作室里,又清醒过来了。正义只有通过我杀死他这
样的方式才能得到伸张。杀掉他以后,我就去自尽,这是无法避免的。我倒
不是想以此来逃避责任,正相反,只有这样做,我才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
责,虽然法律上说不通,可是道义上却是合乎情理的。我掌握了事实真相,
但又拿不出证据。在关键时刻,我缺少见证人。我自杀了,即使没有什么见
证人,也容易博得别人的信任。我不像一个为了获得知识,拿自己的身体进
行试验的科学家那样去死,我死,是因为想要了结我的这桩案子。
作案现场:这个作案现场一开始就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地方。戏剧大饭店
以其洛可可式的建筑外貌,在这座建筑上搞得不伦不类的城市里,堪称屈指
可数的著名的建筑之一。饭店有三层,这一点,不是人人都知道的,大多数
人只知道有两层。在漫长的上午——在我们的城市里,人人都早起——可以
看到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