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和他的刽子手-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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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机也没有说,因为这种事是不成体统的。
一般来说,凶手作案都有明显的动机。要么出于饥饿,要么出于爱情。
思想方面的动机是罕见的,即使有的话,也被政治歪曲了。宗教方面的动机
几乎没有,而有这方面动机的人就会直接被送进疯人院。议员柯勒却是出于
科学方面的动机才作案的。这话似乎显得荒唐,但他毕竟是一位思想家。他
的动机并不是具体的,而是抽象的。我们一定要领会他的用心才行。他喜欢
打台球,本意并不在于游戏本身,而在于他拿这种游戏当作现实的模型,当
作一种可能发生的简化了的现实(现实的模型,我使用莫克最喜欢的一个词。
莫克是个造型艺术家,他在物理学方面做了许多研究工作,很少雕塑作品,
他是一个喜欢胡思乱想的人,最近我经常呆在他的工作室里——在我们这
儿,午夜以后还能到哪儿去喝酒呢——他耳朵聋了,跟他是很难攀谈的,但
他却给了我很多启发)。出于同样的原因,柯勒从事自然科学和数学方面的
研究。自然科学和数学同样为他提供了“现实的模型”。这些模型已经不够
他用了,于是他不得不走上谋杀的道路,来创造一个新的“模型”。他以犯
罪来做试验,谋杀仅是一种方法而已。因此他便委托克努尔佩去确证这次谋
杀事件的后果;因此他又交给我一项滑稽可笑的委托,去寻找别的“可能的”
凶手。现在我置身于他的工作室里,和柯勒研究用的东西单独在一起,这时
我才理解了我跟他在监狱里的那次谈话。“需要把事实调查清楚,把影响精
确地测定出来”和“我们一定要朝事实的反面想一想,以便摸索到可能的因
素”。柯勒实际上已经公开了自己的意图,而我当时却没有理解他那游戏的
含义。要是我们认真对待他的游戏,我们就能看出他的动机:他杀人是为了
观察,谋杀是为了检验人类社会赖以为基础的那些法规。不过,要是他在法
庭上供认出这种动机,那么这就会被人认为是一种借口。对于司法界来说,
这种动机太抽象了。不过科学的思想也就是这么回事,抽象正是这种思想的
保护物,可这种思想也会突然从它的保护物里钻出来,而且给人造成危害。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对它便无能为力了。随着柯勒的试验而发生类似的事,
这是不容置疑的:科学精神会导致谋杀。这种说法既不是为柯勒开脱罪责,
也不是攻击科学。一次暴力行为的动机越是属于精神方面的,就越凶残;越
是有意识的,就越得不到原谅。它变得没有人性。它是对神明的一种亵渎。
就此而言,我当时看得很正确,就这方面来说,我的幻觉得到了证实。这种
幻觉保佑了我,叫我不要崇敬柯勒,不要把他看作无罪的人。幻觉帮助我去
厌恶他。他是凶手,从这时起我一直抱定这种看法。不过遗憾的是,我当时
没有看出柯勒借助我的帮助继续进行的那一局游戏的危险性。我以为,我参
加的不过是一项无害的技术性的工作,是不会带来什么后果的。我想当然地
以为,这一局游戏是在一个空房间里玩的,仅仅是按照一个亵渎神明的人的
意思去做的。他的游戏是以一次谋杀开头的。我当时为什么看不出它必然会
导致第二次谋杀,而且这第二次谋杀不再是由柯勒来进行,而是通过我们这
些司法代表来进行的呢?老家伙在拿司法做游戏呢!
第二,从心理方面来探讨:报告一次重要的会见,不仅要求有一个确定
的环境,还要求有相适宜的心情。因此我拼命酗酒,乱搞女人。我先喝了几
升苹果酒,这太窝囊了,我知道,这是个价格问题,不过我喝苹果酒只是为
了叫自己强打精神。那个姑娘在我身边时,我就改喝白兰地了。不要担心,
我的胃好得很呢。另外,那个姑娘并不是吉赛勒(她是个身材漂亮的女人),
而是莫尼卡(不是叫玛丽就是叫玛丽安纳,总之她的名字的第一个字母是
M),我们玩得十分痛快,后来她唱了许多从德国电影里学来的民歌,我睡着
了,再后来,她就同我的现金一起不翼而飞了。这时我改喝梨子酒,并发现
她在美景楼附近一家不卖酒的咖啡馆里。我又找到了她,她正跟吉赛勒和吉
赛勒的保镖(就是前面已经提到过的勒基)在一起,勒基也证实自己当上她
的保镖了。我面对面地质问她,他从中主持公道,调解了财务纠纷,玛莲纳
(或者叫莫尼卡,再不然叫玛格达来娜)无可奈何地把钱交了出来。这件事,
我们是通情达理地解决的,甚至是大大方方地了结的。女招待没有发现我带
着维利阿米纳烧酒进来,于是我们四个人一起喝起酒来。后来海伦娜来了,
完全出人意外地来了,她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幽灵。她是从一个更坏的
世界里来的。自从我看到她跟斯迪西…劳埃平在一起(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呢,是两个月前,三个月前,还是半年前的事情呢?),我就不想她了。当
然,在一天夜里,快到早晨了,光着身子的吉赛勒像一尊摇摇晃晃的菩萨坐
在我身上,这时我虽然想到了她,但是转眼又不想了,的确不想了——当我
走过美景楼附近那段被雨淋湿了的马路的时候,只是一闪念想到了她,但这
是不算数的,只是天气骤变对我心绪的一种影响而已——而现在,她出现在
我的面前了,她一定是直接到咖啡馆里来找我的。我不得不大笑起来,别人
也都笑了。海伦娜不动声色,和蔼可亲,从容不迫,头脑清醒,在保持无可
指摘的态度上她是做到家了,这简直叫人拿她没有办法,她一直镇定自若,
不动声色,和蔼可亲,从容不迫,头脑清醒,我真恨不得杀死她,害死她,
掐死她,强奸她,叫她当婊子,那才是我最高兴的事呢。
“我有话要跟您谈,施佩特先生,”她一面说,一面恳切地凝视着我。
“这是怎样的一个姑娘呢?”吉赛勒问道。
“是个文雅的姑娘,”我说道,“是个出身名门的闺秀,一个杀人犯的
宝贝女儿。”
“那她和谁睡觉呢?”玛丽安纳(或者叫玛格达来娜,再不然叫玛黛来
纳)想知道。
“她和一位明星律师同房,”我说,“那人是司法界一切明星中的明星,
一位训练有素的浪荡鬼,就是那位万事通的大律师斯迪西…劳埃平,一次同房
就是一次司法行动。”
“施佩特先生,”海伦娜说道。
“您请坐,”我答道,“您愿意坐在这位人品高尚的勒基先生的大腿上
吗?他是这两位姑娘的保护人,而我三生有幸是他的律师。要么您想要一把
椅子坐坐?”
“要椅子,”海伦娜轻声说。
勒基将一把椅子推给她。他客客气气,文质彬彬,的确是个交际场上的
能手。他有着黑色的小胡子,橄榄色的脸,棕色的善良的眼睛,他甚至朝她
鞠了一躬,身上的香水味和香烟味散发得很远。海伦娜犹豫地坐下了。“我
本想单独跟您谈谈,”她说。
“用不着,”我笑着说,“我们这儿没有秘密,我跟吉赛勒小姐已经睡
了几个星期的觉了,和这位诚实的莫尼卡——或者叫她玛丽安纳,鬼知道她
到底叫什么名字——是昨天夜里睡的。您瞧瞧吧,够公开的了。您有话就尽
管讲吧。”
海伦娜眼里噙着泪水。
“您曾问过我一些事情。”
“不错。”
“那时我和斯迪西…劳埃平先生在一起喝咖啡。。”
“我完全明白您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打断她的话说,“只是您用不着
在这个恶棍名字后面加上‘先生’两个字。”
“我当时并没有领会您问的是什么意思,”她低声地说道。
大家突然沉静下来。吉赛勒从我腿上滑下来,她又是涂脂又是抹粉。我
发起火来,将维利阿米纳烧酒一饮而尽,顿时觉得头发发粘,脸上冒汗,两
眼烧得发疼,我发现自己没有刮胡子,浑身发臭。这些姑娘突然流露出来的
窘态使我非常生气,她们好像羞见海伦娜,好像这儿散发出救世军的气味,
我简直想把一切砸个稀巴烂,世界真是颠倒了。海伦娜本该向这些姑娘卑躬
屈膝的,我也想叫她卑躬屈膝才对。我一言不发地喝着维利阿米纳酒,越喝
越多,直愣愣地盯着面前那张有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的文静的面孔。
“海伦娜·柯勒小姐,”我喃喃地说着,站起身来,我感到费力,身子
摇摇晃晃,但还是站了起来。“海伦娜·柯勒小姐,我只要向您发表——没
错,是发表,这个字眼用得妥当——一项声明,一项原则性的声明。我看见
您和您的同房者在一起——静一静,女士们——我看见您,海伦娜·柯勒,
和您的同房者斯迪西…劳埃平在一起。是的。当时我问您,在您父亲作案的那
天,您在不在当空中小姐,在不在那架载着英国大臣到那个可怜的岛国去的
飞机上。对对对,当时您是作了肯定的回答的。那么现在,我可要毫不客气
地把要害给您点出来,对,点出来,而且要狠狠地点出来,海伦娜·柯勒,
那就是:在那位英国大臣的大衣口袋里有一支手枪。是您把这支手枪拿走的,
您作为空中小姐做这种事真是易如反掌,这支手枪原是您那位可敬的爸爸的
武器,又是永远找不到的凶器,这些您都是一清二楚的。您就是一名同案犯,
海伦娜·柯勒,您不仅是杀人犯的女儿,而且是一个杀人犯。我对您恨之入
骨,海伦娜·柯勒,我再不能闻到您的气味,因为您像您卑鄙的父亲一样,
身上散发着杀人的气味,而不是像我一样散发着酒与色的气味。应当让您活
活地烂掉,我希望您那尊贵的子宫里生癌,因为您如果生出一个小斯迪西
劳埃平来,那么我们这个世界就完了,我们这个世界受不了这个怪物的折腾。
尽管这个世界充满罪孽,但是我还是觉得这个世界完了也太可惜,因为世上
还有这些绝色的婊子,您是比不上她们的,夫人!她们干的是一种正当的职
业,她们不做杀人的事,她们是我最喜爱的人,请您走开,躺到您那位明星
律师的身子下面去吧。。”
她走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不清楚了。我猜想,我摔倒了,不
管怎样,是趴在地上了,可能有一张小桌子也翻倒了,那瓶维利阿米纳酒淌
了出来(那是肯定的)。有位具有哲学家前额、戴着眼镜的顾客提意见了①,
老板娘慢慢走了过来,她是个真正的鸨母。勒基,就是那个品德高尚的人,
把我送到厕所里,我突然对他的小胡子感到讨厌,便动手打他,他过去是业
余拳击手,我们两人打得头破血流,我被打倒在小便池里。事情弄得人很不
痛快,尤其是因为这事本身有些情节会被人象征性地大肆渲染的,好像一部
蹩脚的电影里出现的那种情况一样。警察一下子赶来了,是警官施图贝尔带
着两个人来了。他们把我带去拘留了几个小时。又是审问,又是做笔录等等。
附言:纯粹从技巧上来说,必须明确指出,我叙述第一次遇见海伦娜的
情况的尝试是失败了。因为我叙述的却是我最后一次遇见她的情况。因为,
以后必须采取一些预防措施。酩酊大醉时写材料需要小心下笔。要写短句子,
写从句会带来危险,句法容易引起混乱。一定要把结尾部分把握好(我刚才
又收到柯勒寄来的一张明信片,这次他是从里约热内卢寄来的,他向我致以
亲切的问候,并说他要从那儿飞到旧金山,然后飞到夏威夷,再飞到萨莫阿,
这么说我的时间还是充裕的)。州警察局局长来看我。这次来访至关重要,
我很清楚。大概就是因为他来,所以我现在才十分清醒。我还拿不出什么证
据,不过我猜想,这位局长已料到我有什么打算了。要是真这样,那就糟了。
但他把手枪给我留下了,这又说明情况不是这样的。在演了咖啡馆那不愉快
的一幕以后两天,将近10 点钟,他出其不意地来了。雪后街上泥泞。他突然
出现在我的小阁楼里。当时楼下传来那个教派的信徒们的吟唱声:“准备好
吧,虔诚的基督徒,世界末日来临了,让你的灵魂得救吧,末日伴随着晴天
霹雳来到了。”警察局局长显得有些尴尬。他不大自然地瞟着桌上字写得歪
歪斜斜的材料。
“但愿您不至于要当作家吧,”他嘟哝着说。
“为什么不呢,局长先生。要是我有些事情非叙述出来不可呢,”我答
道。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威胁。”
“随您怎么理解吧。”
他腋下夹着一个酒瓶,眼睛四下张望着。遗憾得很,长沙发上躺着一个
我不认识的姑娘,在我回来时,她不管三七二十一跟我跑回来了,说不定是
勒基赠给我的一件礼物,她按照被人曲解了的职业道德标准(我们国家的工
作气氛叫人处处都能感觉到),已经脱光了衣服,躺了下来。我对她全无兴
趣,我已在工作了,我已把写的材料拿了出来。
“你把衣服穿上,”他命令道,“不然你要着凉的,再说,我有话要和
律师谈。”
他把那个酒瓶放在桌上。
“法国白兰地,”他说,“阿德特牌,好酒呀,这酒是我从瑞士西部一
个朋友那儿弄来的。我们一道尝尝吧。请拿两只酒杯来,施佩特。她今天不
能再喝了。”
“遵命,警察局长先生,”姑娘说道。
“你回家去吧,下班了。”
“好的,警察局长先生。”
她差不多把衣服都穿上了。警察局长朝她看去,态度很安详。
① 因为这是一家不卖酒的咖啡馆。——译注
“晚安!”
“晚安,局长先生。”
姑娘走了。我们听见她急促下楼的声音。
“您认得她吗?”我问道。
“认得,”警察局长回答道。
楼下依然还在吟唱他们那首世界末日的赞美诗合唱曲:“随着一声巨响,
太阳爆裂了,地球消失了。谁要拯救灵魂,谁就得经受耶稣基督的教诲。”
警察局长往酒杯里斟了酒。“祝您健康。”
“祝您健康。”
“您有一支手枪吗?”他问道。
否认是没有意思的。我于是把手枪从写字台的抽屉里拿出来。他检查了
一下,又还给了我。“您还一直认为柯勒有罪吗?”
“您难道不吗?”
“也许,”他回答道,坐在长沙发上。
“那您为什么放弃了那场赌博呢?”我问他。
他瞅着我。
“您还想赢吗?”
“按我的方式赢。”
他眼光落到那支手枪上。我正在照看着那支手枪。
“那是您的事,”他说着,重新斟上一杯,“怎么样,您喜欢这个阿德
特酒吗?”
“太好了。”
“这瓶就留给您喝吧。”
“谢谢。”
现在楼下传来传教的声音,或者是祈祷的声音。“您瞧,施佩特,”警
察局长说道,“您的处境有些不妙。我现在倒不是要说那位可敬的勒基先生
的坏话,更不想说刚才那个可怜的姑娘的坏话,有嫖妓这样的行为这根本不
是他们两个人的错,不过,您当妓女们的律师,到了何种地步,也许是另外
一码事。不久监察委员会就不得不对您采取行动,您大概不会不清楚吧。他
们并不反对一个靠此赚钱的妓女律师,但,大家都反对一个根本不赚钱的妓
女律师。等级尊严不可丢啊。”
“那又怎么样呢?”
“您刚才问我,为什么放弃赌博,施佩特,”警察局长继续说道,同时
点上一支粗粗的巴黑亚诺斯雪茄,“我在您的面前愿意承认,我也认定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