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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法官和他的刽子手-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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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工作室。为什么我要谈起这次对话呢?警察局长先生,因为这个最近刚在
威尼斯受到颂扬的雕刻家说得一点也不错,我是个人工制造的人,是在一个
模范实验室里培养出来的,那是一个按照教育家和精神病学家的原则进行工
作的实验室。这些专家创造了我们国家的精密钟表,精神病药物、银行和永
恒的中立。我成了这个实验单位的典型产品,这个实验单位只缺一样东西:
一张台球桌。因此,我是在没有能力看透这个世界的情况下,被投进这个世
界的,因为我事前从来没同这个世界打过交道,因为在我的想象中,这个世
界应该是由我在其中长大的孤儿院的秩序支配的。我毫无准备地被推进了这
个弱肉强食的人类社会,我毫无准备地忽然面对形成这个世界的那些欲念:
贪婪、仇恨、恐惧、诡计、权力。但我也同样束手无策地面对使得这个弱肉
强食的社会变得具有人情味的那些情感:尊严、分寸、理智,最后还有爱情。
我被人类的现实冲走,就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被急流冲走一样,我为了不让
自己堕落而斗争着,结果我却堕落成了一头猛兽。我的堕落是从与斯迪西
劳埃平的那次夜谈开始的,在那次谈话中,我卖掉了调查材料,材料是要用
来开脱一个凶手的,凶手的女儿来了:海伦娜到我的帐篷街律师事务所等我,
在我那套讲究的三室住所,这是我从贝诺手里接收下来的。现在我才注意到
她是在我住所里面而不是在门外等我的。她坐在我的写字桌前面。我现在才
注意到她对这个住所很熟悉。可是贝诺。。谁能不上他的当呢?就这样她来
了,因为她信任我,因为我追求她,她就这样委身于我了,但是,我没有勇
气把自己也托付给她,没有勇气相信她因爱我而希望得到我。这样,我们就
错过了我们的爱情,我没有对她说,她父亲不是被迫去杀人的(即使那个恶
魔似的侏儒希望他这样做),他只是喜欢在这个可怜的星球上扮演上帝的角
色;我没有告诉她,我曾出卖过自己两次,一次是卖给她父亲,一次是卖给
那位明星律师,他有兴趣玩司法游戏,要玩到结束,像一个象棋大师一样,
慷慨地接下一盘由一个初学者开始的残局。这样,我们就睡在一起了,没有
交谈,我丝毫没有料到没有语言就没有幸福。也许正因为这样,它只是短暂
的幸福,就是我在那天夜里体会到的那种幸福。当时,我预感到我会变成什
么样的人,一种无法捉摸的可能性藏在我的身上,而我没有能实现它。因为
那夜我是那样幸福,所以我深信我会成为我不能成为的人。第二天早上我们
相互凝视时,我们知道,一切都已过去。现在我得去机场了。




出版者加写的后记:我曾异乎寻常地,实际上也是偶然地认识了几个人,

事后才领会到,这几个人不仅与前面所叙述的错综复杂的情节有关,而且还

是其中的主要人物呢。

时间想必是在1984 年前后,地点是慕尼黑。我是不写日记的,因而我所
说的时间都是不太准确的。我估计,那是5 月下旬的事。当时我以为听到的
那段故事是编造的。那是在一个优雅的别墅里,参天大树掩映着一个令人心
旷神怡的花园,就在这个别墅花园里,摆着几张放有餐具的桌子。女主人很
热情。客人中有出版家、新闻记者、影剧界人士,都是一些挑选出来的文化
界代表人物。跟平常一样我又把这里的一些人跟别的一些人混淆起来了。其
中有个女士,我满以为她是某人,可又吃不准有没有认错了人,结果真的搞
错了。接着我把一个男子也搞错了。后来,我使一家剧院的经理吃了一惊,
而我自己也感到很惊讶,因为以前我认得这家剧院的所有的人,如今一个也
认不得了。我想,这位经理以为我要塞给他一个剧本,而他呢,也是在想我
会塞一个剧本给他。一个演员来去不停地跑动着,如同一个忘了台词的扮李
尔王的演员,他伤心地说:“剧院要完蛋了,没有新的剧本。”还有一个演
员,由于我经常在电视里看到他以至于我把他看作是自己的一个老朋友,事
实上我们不过是初次相会,所以他感到很诧异。一个女人推着坐了一个白发
老人的轮椅走了过来。这个女子穿着入时,端庄秀丽,大约五十岁左右,我
认得她,但是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文静地招呼我,用“你”称呼我,叫
我马克斯。显然她把我看作是另一个人了。我们一起笑了起来。她马上赔了
个不是,我却感到很荣幸。她于是又改口用“您”称呼我。我问她,这位白
发老人是谁呢?她回答说,是她的父亲。他岁数一定很大,快一百岁了。身
体虚弱,然而精神矍铄。他肤色红润,头发稀而白,短短的胡子维护得既像
络腮胡子,又像山羊胡子。他说他跟巴伐利亚总理谈了话,是谈政治方面的
事吗?他回答说,是谈论关于设立一个实用科学基金会的事。我说我不懂。
他说如今没有用的科学实在是太多了。我懂了。白发老人的女儿始终以为我
认识她,其实我并不认识她。女主人跟白发老人聊上了,她跟他一边谈着,
一边不停地笑着。白发老人说的话一定很幽默。我坐在两个女人中间,一个
是白发老人的女儿,另一个是我在米兰只认识了一天的一个意大利出版家的
德籍寡妇。白发老人的女儿——我确实想不起她叫什么名字——此刻已经发
觉我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她就一言不发了。寡妇向我讲起我过去爱过的一个
女演员的近况,说她跟一个消防队员私奔了。吃完饭,大家涌到大客厅里。
影剧界的人一起围着那位剧院经理,他们对艺术感兴趣。其他的人围着坐轮
椅的白发老人,这些人对现实感兴趣。一位艺术评论家向女主人发表一段简
短的谢词,把两部分人聚拢到一块儿达几分钟之久。他对艺术懂得太多,以
致不得不对现实有所贬低,他对现实懂得太多,又不得不对艺术估价过高。
他致完谢词,两部分人又各行其事了。一部分人议论起波托·斯特劳斯①,另
一部分人议论起弗朗茨·约瑟夫·斯特劳斯②。白发老人是怎样评论这个
弗·约·斯特劳斯的呢。他认为,这个斯特劳斯是历史学家,而不是气象学

① 联邦德国戏剧家。——译注
② 联邦德国巴伐利亚州总理。——译注

家。我问,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他回答说,历史学家能有长期性的见解,
历史学家是玄学家,自恃掌握了人类精神的真谛。而气象学家只是敢于发表
短期性的见解,气象学家是科学家,但他并不会认为自己摸清了大气层的奥
秘。世界是看不透的,我问他,政治上能做些什么事呢?他回答说,快速地
动动外科手术,动过手术再看看有什么影响。我问他,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回答说,他当初自愿地出过主意并且不自愿地主持过的一个康采恩,现在
落到十分困难的境地。详细情况他认为没有必要描绘出来。经济方面的内在
联系要比一个大气层还要来得复杂,预见也更不可靠。白发老人说话很轻松,
声音低,而且说得很快,牙齿间偶尔发出咯咯的碰撞声。他说,谋杀一个人,
或者指使别人去谋杀一个人,其实只是一件很必要的事。听这一说,大家都
呆了,现出尴尬的神色。不过后来大家又活跃起来了。情况仿佛是白发老人
要讲一个恋爱故事似的。当然,提到谋杀是不得体的,艺术组的那些人也过
来听了。情况有点像是白发老人使用刀子吃了一条鱼似的,但是一个当了国
王的人和一个活到年近百岁的人还不能这样做吗。“太讨人喜欢了,”一位
女演员低声地对这边的人说道。我不是在电视里,就是在电影里看到过这位
女演员,要不然是我自以为看到过她。电影银幕和电视屏幕总是把一些人的
相貌融合成一个相貌,至少有十个人的相貌都是一样的。白发老人让人给自
己斟上一杯香槟,咂咂地啜饮起来。长期以来和我要好的一个导演兼演员来
了。他祖籍瑞士,是那种丧失田产、习惯跟农奴交往的典型的俄国公爵式人
物。他身材魁梧,大腹便便,胡子修得整整齐齐,衣服故意穿得随随便便。
他吻了吻女主人的手,发现这边情绪激动的人,高兴地把我们打量了一番,
接着以他特有的暖人心脾的风度说道:“您好呀,州议员先生,您好,海伦
娜。”他有礼貌地向我招了招手,接着说道:“我看到议员先生正在讲故事,
故事很精彩。”说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香槟,坐了下来。白发老人又往下讲了。
他显得很有威望,使得大家深深地钦佩他。至关重要的倒不在于他讲什么,
而在于他讲的方式,如果谁想照他那种讲法把他讲的故事重讲一遍,那是万
万办不到的。白发老人继续说道,他毫不掩饰他讲了杀人的事,要请女主人
加以原谅。他说,有人问他政治上能做些什么事情,政治和经济都受相同的
法则,即强权政治的法则的约束。连战争也是如此。特别是经济,它是用别
的手段来继续进行战争。正如国家与国家之间会发生战争一样,康采恩与康
采恩之间也会发生战争。而一个康采恩内部的权力之争就像是国内战争。不
论是在哪里,一个人总是面临一种抉择,要么把别人排挤到权力范围以外,
要么把自己排挤在外,这就迫切需要迅速地动一下外科手术,看看这种手术
是不是有效,应该承认,在难得的情况下,只有通过谋杀才能奏效。实际上
谋杀都是徒劳的方法。恐怖主义只会使世界结构的表面产生一个皱纹,不过
他的那次谋杀是很必要的。问题并不在于谋杀本身,而在于认识到,只有谋
杀才会解决问题。当然,他本来可以叫别人代他去谋杀,因为样样事都可请
人代劳的。可是他甘愿自己动手,就像现在虽然年近百岁,还一直自己系鞋
带。至于以后他还要谋杀一些人的话,那倒可以由别人去进行。上帝在创造
这个世界的时候,只帮了我们一次忙,一次也够了。他解决问题也是很快的。
白发老人说到这里,微微笑了一下,接着说道,三十多年前,他曾经迫不得
已,陪伴一个当时既不讨人喜又很著名的政治家从一家私立医院到飞机场
去。这位著名的政治家住在私立医院里,穿着一件厚厚的冬大衣,精神恍惚
地站在床前。由于他推行一种遗产继承法毁了很多该继承遗产的人,因而许


多人到处找他,要把他干掉。他准备进行自卫。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支手
枪,准备把所有前来找他的被他剥夺了继承权的人统统打死。这家医院的一
个护士见他拿着手枪,一面狂喊救命,一面扭头往外跑。于是他把枪又插到
大衣口袋里。医生带着两名护理人员迅速赶到病房。这位医生在军队里当过
上校,行医粗鲁无比。他当时诊断说,这个政治家的头脑里也有病,不过,
这种病对他的职业倒没有什么妨碍,他要这个病人注射镇静剂,注射以后送
他回家,否则他会死在这里。经过短时间的搏斗,一个护理人员被摔倒在地,
而这位政治家呢,他的那件装着手枪的大衣被人扯下,人家往他的屁股——
实在对不起,女士们,我不得已用了这个词——上面狠狠打了一针,接着把
那件大衣给他重新穿上,将他塞到他那辆罗尔斯-劳依士轿车里。这样,白
发老人就和一个持枪而且发了疯的政治家乘车到了城里。其时正值风和日丽
的春天的傍晚,暮色苍茫,时间将近7 点钟。这个城市的人由于早上起得早,
晚饭自然也吃得早。当他和这个独自打着盹的政治家驱车到了莱米大街,看
到人们涌进饭店的时候,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怎样才能用世界上
最体面的方式解决自己的问题?“天哪,”那个意大利出版家的德籍寡妇说,
“太有意思了。”白发老人继续说道,他一定要消除某个人对康采恩的影响,
而这个人经常就在这个时候到一家享有世界声誉的饭店来用餐。白发人说着
又喝下第二杯香槟。他说当时他叫司机把车停下,从那个打盹的政治家的大
衣口袋里拔出手枪,走进那家饭店。他当时估计得非常准确,那个人真的在
饭店里,他上前举手一枪,打死了那个人。然后他回到那辆罗尔斯…劳依士汽
车里,把手枪放回到政治家的大衣口袋里,驱车把这位尊贵的大臣送到机场,
送上一架专机。飞机载着这位生病的大臣,驶向那个岛国,可是几乎没等他
到达目的地,那个世界帝国的财政已经一塌糊涂了。艺术组的那一堆人听到
这里,发出一阵冷笑。白发老人的女儿却异常镇静。她父亲即使讲他过去领
导一个集中营的情况,她也会不动声色,我们也会乐于听的,犹如听一个老
人说他怎样投掷炸弹一样。我们都被白发老人讲述时运用的那种轻快而讽刺
的语句逗乐了,深深地着迷了,那些语句把大家引到抽象而又不真实的境界
里。这时,有个出版家感到困惑不解,他问道:“您后来怎样了呢?”“亲
爱的,”白发老人一边回答,一边从一只烟盒里抽出一支很粗的雪茄来(我
回忆自己过去抽烟的情景,思忖着他抽的大概是托佩斯雪茄),“老弟,”
白发老人说,“出版家忘了两点,一是我们处在什么社会范围内,二是司法
界虽然不自觉多于自觉,但它总要符合社会范围的利益,虽然它有时候在特
权人物面前也会粗暴地采取措施,可是,它总还是有偏见的。何必多罗唆呢。
当时他被逮捕了,被州法院判了刑,可是后来又被刑事陪审法庭无罪释放了,
尽管他当时杀人是在大庭广众下干的。是呀,法庭不放他不行,他们实在拿
不出什么确凿的证据。证人的供词也都是相互抵触的。作案的那支手枪一直
没有找到,谁会看一位大臣的大衣口袋呢。凶杀的动机也没有搞清楚。康采
恩的内幕,一个检察官是弄不明白的。事有凑巧,还有一个前瑞士射击冠军
在现场。事后警方要传讯他时,他已上吊自尽了。人总会有运气的,当然也
可能是他(当时已七十岁)正要开枪的时候,是那个射击冠军先开了枪。事
实是人被打死了,趴在法式牛排和四季豆上面,至于到底是谁把他打死的,
从根本上说,这是次要的事情。说到这里,白发老人点起那支雪茄。在这之
前,他曾一边说一边拿这支雪茄比划着,真像乐队指挥在挥动指挥棒一样。
在座的人听到这里,突然大笑起来,有几个还鼓起掌来。一个胖胖的记者打


开一扇窗户,对着夜色笑着说:“这真是个叫人永远听不厌的笑话。”在座
的人全认为白发老人没有罪,连我也是这样认为。我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
是由于他的魅力?还是由于他的年龄?那位意大利出版家的德籍寡妇开心地
说,白发老人讲的这个故事实在是太有趣了。女主人说,生活中竟会有这种
故事,实在令人难以想象。白发老人的女儿却十分冷静而又关切地注视着我,
好像想要知道我相信不相信这个故事。白发老人抽着雪茄,并且使出我从来
做不到的绝招,从嘴里吐出一个又一个烟圈来。他说,他明白,一个受冤枉
的人是不会像真的杀人凶手那样令人讨厌的,所以他才受到人家的称赞,谁
都不相信是他杀了人,这个结局是他命中注定了的。“您大概也不相信吧?”
他对着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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