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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法官和他的刽子手-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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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一样,墓前的花要一样,碑要一样,碑文都要一样。这里的死者都按严格
的顺序排得整整齐齐,连我要找的死者也不例外。这倒不错,活着的时候,
他乱七八糟,死后是规规矩矩的。他是最新来的一个死者,他旁边的墓穴还
是空的。他墓前,已经树起了石碑,栽好了花木(紫菀,菊花)。墓碑上写
着:

菲里克斯·施佩特,师爷

1930—1984


我回到家里,又把那份稿子看了一遍。它想必是用打字机从原稿上打下
来的。尽管它可能被警察局长进行了一番加工,然而它的内容还是极其可靠
的。施佩特在斯迪西科芬夸耀自己犯下了一桩谋杀罪,实际上他并没有杀人,
而柯勒在慕尼黑却把自己犯下的谋杀罪转嫁给他要铲除的那个人。我叫人把
这份稿子拍成照片,又在电话簿里找到伊萨克·柯勒的地址,于是我把照片
给他寄去。几天以后,我收到海伦娜·柯勒寄来的一封信。她请我去拜访她,
她说她父亲的身体状况使她不便前来看我。我于是打电话给她,答应她的请
求。第二天,我走进了柯勒家的别墅。

我跨进柯勒家的花园铁门,朝房子走去,这时我好像觉得那份槁子出现
在我的眼前,好像那份稿子在为我作说明。这里一景一物都显示出这家人家
非常富裕。10 月的花卉姹紫嫣红,树木挺拔壮丽。这儿几乎还和夏天一样,
人们在这里感受不到燥热风的困扰。放眼看去,到处是修剪得富有艺术特色
的灌木,布满苔藓的雕像,赤裸着健壮下身而又带胡子的圣像,静静的小溪
和一对神态庄重的孔雀。总之一切显得静谧而又井井有条。人们只能在这儿
听到几只小鸟的叫声。房子又高又大,外墙上布满着五叶地锦、常青藤和玫
瑰花,内部显得舒适而又柔和,有古色古香的家具和各种珍贵的工艺品。墙
上挂着印象派著名画家和古荷兰画家的绘画。一位年老的女佣引导我在房里
走着。最后我在伊萨克·柯勒博士的办公室里等候着主人。这个办公室相当
宽敞,被阳光染成一片金色。穿过一扇双开门,人们可以径直走到花园里。
门两边的窗户长得几乎一直抵到地板,地板都是用高级镶木拼成的。办公室
里放着一张很大的写字台,还放着几张很深的皮沙发。墙上没有绘画,只有
书一直堆到房顶,这些书都是数学和自然科学著作,显然是一批了不起的藏
书。宽敞的壁龛里,放着一张台球桌,桌上放着四只球。年迈的伊萨克·柯
勒博士摇着轮椅,穿过敞开着的门,进来了。他看来比我想象的还要虚弱,
脸色更加苍白,简直是个幽灵。他似乎没有看到我,一直向台球桌摇过去,
到了台球桌旁,便爬出轮椅,打起台球来,看到这个情景,我不能不感到几
分惊奇。海伦娜这时也来了。她具有运动员的气派,下身穿着牛仔裤,上身
穿着丝质衬衫,手工织成的罩衣带有红、蓝、黄三个大方块图案。她把手指
搁在嘴上,示意我不要作声。我领会她的意思,跟她走到外面。我们穿过一
个大客厅,又穿过一道敞开的双开门,最后在一个透明凉篷下的室外平台上
坐了下来。这是我在这一年里最后一次坐在室外了。平台上摆着几张旧藤椅
和一张石板桌面的铁桌子。平台下的草地上,有一部割草机和最初的几堆树
叶。孔雀在这中间。海伦娜说,她正在干园艺活。后花园里,有个小伙子在
给花园翻土,他一面翻土,一面吹着口哨。海伦娜说,他们一定要把花园里
养的孔雀弄走,因为邻居们抱怨这些孔雀叫得扰人,他们已经抱怨半个世纪
了。不过,她父亲倒喜欢养这些孔雀。海伦娜想,父亲之所以要养这些孔雀,
只不过是要惹邻居们生气罢了。他任凭孔雀大喊大叫。有时警察前来干预,


他也毫不在乎。她说,孔雀叫的声音是人能听到的声音中最难听的。正是由
于这些孔雀的缘故,周围一带房屋和地皮的价格才一落千丈。她父亲把那些
房屋和地皮一齐买了下来,邻居也就不敢再有什么抱怨了。海伦娜说完这些
话,给我倒了杯茶。我说,她父亲真是一个怪物。她说,真可以这么说。我
问她,看过我寄来的稿子吗?她回答说,她浏览了一遍。我说,施佩特过去
曾经爱过她,关于这方面的情况,施佩特似乎不好意思写出来,她当时也爱
施佩特的。海伦娜说,这个好施佩特,他过去爱的唯一的女人还是达芙纳,
所以他写到达芙纳才写得最生动。至于爱她海伦娜,那只是施佩特自己的感
觉而已。我于是纠正自己的看法,确认施佩特对海伦娜的爱情只不过是他自
己的感觉而已。我又说,那个好施佩特已经在十四天前在斯迪西山谷里去世
了。“茶凉了。”她听我说到这话,马上说道,并把她的茶杯里的茶倒在铺
着黄树叶的草地上,倒在放肆地吹着口哨从这里走过的小伙计的脚旁。

孔雀叫了起来。海伦娜说,平常这个时候它们是不叫的,它们马上会静
下来的。可是它们还一个劲地叫着。她说,我们最好还是回到屋里去。于是
我们走进屋里,关上双开门,坐到两张圈椅上。两张圈椅当中,放着一张小
桌子。她问我,喝白兰地吗,我说,喝。她就倒了一杯白兰地。孔雀在外面
继续叫着,声音是那么单调,叫人感到心慌意乱。她说,幸亏她父亲听不到
这些鬼东西叫。随后她问我有没有读过关于真莫尼卡·施泰曼的章节。我回
答她说我读过,但是对那些事情感到不可思议。她说,她也曾受到莫尼卡·施
泰曼的邀请,时间是在一个夏天的傍晚,那时她还不满十八岁。跟本城所有
的人一样,她当时也以为达芙纳就是莫尼卡·施泰曼。海伦娜十分欣赏莫尼
卡。不过,海伦娜当时对莫尼卡也有忌妒心。她是因为贝诺而吃醋,因为贝
诺一直回避她。当时贝诺对哪个女人不勾引呢?尽管当时的人都相信贝诺和
莫尼卡会结成一对,也认为他俩结合好极了,但是人们总还认为和贝诺睡一
睡,或和莫尼卡睡一睡是件十分时髦的事。而她,海伦娜呢,她是柯勒的女
儿,谁都不敢碰她。贝诺自然对她敬而远之。她当时对施泰曼的邀请根本没
有什么疑虑,在内心里,她倒希望能在施泰曼那里见到贝诺,她已经热恋着
贝诺了。那天,晚饭以后,她一边喝着未加牛奶的咖啡,一边把应邀到施泰
曼那里去的事告诉父亲。父亲问她,以前有没有应邀到曙光街去过。他一边
问,一边伸手去拿马尔克酒,他在家里一直是喝马尔克酒的。她当时对父亲
说,她是要到憩园去赴会,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哪个人被邀到那里去过。她
父亲马上回答她说,是的,迄今只有吕德维茨和他去过那里。父亲问她,他
可不可以给她提个建议。她执拗地回答说,她什么建议也不想听。父亲说,
他劝她不要接受邀请。他说完这话,拿起酒杯,把杯里的马尔克酒一饮而尽,
说这就是他给她的建议。然而她全然不听,还是去了。海伦娜继续说道,当
时她骑车去华格纳山岗,她把自行车靠在大铁门旁,信手揿了揿门上的电铃。
没人开门。她感到有点惊异。后来她才发现,门并没有锁。于是她推开大门,
走进花园。可是一到花园里,她就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恐惧,她再想回头出去
时,门已经开不开了。如果说,她起初吞吞吐吐地讲话,那么从现在起,她
已在滔滔不绝地讲了,似乎她所讲的那些事情跟她没有一点关系,而只是关
系到别的什么人。根据她所讲的情况,就在那一瞬间,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
落入了虎口。在绚丽的霞光映照下,荒芜的花园仿佛像一条火龙在对她露出
恶意。她心神不定地走到一条路上,石子在她脚下发出嚓嚓的响声。突然,
她看到路旁有个陶俑,接着又看到三个,接着又看到好多个。他们在未割的


草丛里,在夹杂着羽扇豆和还亮草的野菊花里,东张西望。在霞光的映照下,
他们一个个显得面颊丰满而红润,但脸上却也露出奸诈的神情,特别引起她
注目的是一个陶俑在树上向她奸笑。她感到非常恶心,匆匆忙忙地从这些陶
俑身边擦过去。后来她又看到另外一些陶俑,这些陶俑头大,秃顶,不长胡
子,是用彩色黏土捏成的。他们的个子比前面那些陶俑高些,差不多跟四岁
小孩一样高。她实在不敢靠近他们。后来她发现其中有个陶俑向她眨了眨眼
睛,她大惊失色地凝视着他。那个陶俑接着又向她狞笑起来。她只好从这些
不知羞耻的陶俑中间跑了出去,一直跑到一片没有陶俑的草地上。这里有个
平缓的斜坡,走到斜坡顶上,一眼看到了别墅。她上气不接下气,动也不动
地伫立在斜坡上。她又回头看了一下,总以为刚才是看花了眼,像是一场恶
梦。不料她又看到那个狞笑的陶俑,正在踉踉跄跄地朝她跑来。她拔腿朝别
墅飞奔过去,跑到一个敞开的门里。这时候,她依然听到身后有人迈着小步
的脚步声。她接着跑过前厅,进入大厅。现在虽然是在夏天,可是她发现壁
炉里劈劈啪啪地烧着木柴。大厅里一个人也没有,她只听到身后迈着小步的
奔跑声。最后她跑到一个小房间里,关起房门,插上门闩。她朝四边看了一
下,小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海伦娜继续说道,她当时看到小房间的墙上贴
满了贝诺的照片,她扑通一声坐到一张皮沙发上。她突然闻到小房间里有一
股异常甜蜜的气味,接着她便失去了知觉。后来,她苏醒过来了,看到四个
赤裸着身子的彪形大汉站在她的周围。他们全是秃头,身上散发着橄榄油的
气味,跟鱼一样,全身湿淋淋的。她现在已记不全了,反正她进行了反抗,
可是有人笑了起来。接着她的两条腿被人拉开来。温特教授出现了。只见他
光着身子,挺着大肚子。这时,她看到在温特教授后面,刚才追她的那个陶
俑正坐在柜子上面。她这才恍然大悟,那不是个陶俑,而是个女人,这女人
是特地坐到柜子上来看人怎么奸污她的。她完全明白了,所有那些肮脏事情
都是特地做给这个头发几乎秃光、个子只有一个四岁小孩一样高的女人看
的,而且也正是这个女人把她赶到这座房子里,叫那几个人在她身上做出在
这个女人身上做不出的事情来的。这个女人总希望男人在她身上做出那种事
情来,只可惜一直未能如愿。先是温特,接着是贝诺,扑到海伦娜身上,尔
后,达芙纳也扑到她身上,这时她唯一的武器就是拼命克制自己的性欲。她
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她的性欲发作得越厉害,那个矮女人的脸色就越难看。
她气得全身打着哆嗦,两只眼睛闪出妒忌的光,她似乎感到非常的不幸,她
无法尝到她的走卒按照她的命令强加给海伦娜的那种快感。最后她极其愤恨
地大叫一声:“停止!”喊过以后,她哭泣起来。海伦娜被人放开了,矮女
人也让人抱了出去。海伦娜孑然一身地留在小房间里。她整了整身上的衣服,
来到大厅里。壁炉里依然火光熊熊。她蹒跚地穿过前厅,走过黝黑的花园,
最后摸到了大门口。大门没有锁,她于是骑车回家了。

讲完上面那些情况海伦娜沉默了,后来她问我,是不是感到震惊。“没
有,”我说,“不过,再给我来点白兰地,那就对了。”于是她给我斟上白
兰地,也给她自己斟上。她说当时她回到家里,父亲还在工作呢。他依旧坐
在他那张写字台旁。他几乎看也没有朝她看上一眼。可是她还是把一切都对
他说了。他听完以后,走到台球桌旁,打起台球来。他一边打着台球,一边
问她,还想怎么样。她回答说,报仇。“统统忘掉算了,”父亲对她说道。
可她坚持要报仇。他一听这话,就停下玩球,眼睛紧紧地盯住她,说他刚才
劝她别去,可她偏偏要去,他当时只好随她去了。他说,他的劝告毕竟不是


命令,她当然可以不听。现在事情既然发生了,也就无足轻重了,因为反正
已经发生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就一定要摆脱掉,要是耿耿于怀,必然会
自讨苦吃,最后还会一败涂地。可是不管他怎么说,她还是要报仇。“我的
乖孩子,”父亲说,这是他唯一的一次这样叫她。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只不
过是劝劝她而已。既然她要报仇,那也很好,就给她报仇吧,这事由他来干。
他说着,往球桌上放了四只球。他用球棒击了一下,只是一下。最先是一只
台球撞到桌边弹了回来,把另一只台球撞进洞里。父亲说,这一只就是温特。
第二只又掉到洞里,这一只是贝诺。接着是达芙纳。当他说了施泰曼的名字
后,球桌上就没有球了。海伦娜问道,她呢?她是这根球棒,他答道,他只
拿它用一次。海伦娜问道,他怎么处置那几个人呢?“我要叫他们死,”父
亲答道。他要叫他们按照他刚才安排的顺序一个一个地死。接着他叫她去睡
觉,他还要办公。

海伦娜停了一会儿。这时,我和她喝着第三杯白兰地。从隔壁房间里传
来台球的撞击声。海伦娜继续说道,她和父亲的那次谈话,比憩园发生的事
情更深刻地留在她的记忆里。那天夜里,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关掉灯,在
那漫长的黑夜,久久地仰望着天上无情的星星。这些星星连对我们地球不可
名状的缥缈境界里有没有生命都漠不关心,哪里还会关心我们这些人的遭
遇。想到这里,一丝疑虑掠过她的心头,父亲说不定是希望她去憩园的,父
亲也估计到她有那种好奇心理。可是,那个矮女人为什么偏偏选中她呢?矮
女人叫人侮辱她究竟是冲着她海伦娜呢,还是冲着她父亲呢?如果冲着她父
亲,父亲又为什么起先叫她不要报仇呢?他仅仅是要考虑自己该不该接受这
个挑战吗?那么这场斗争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谁跟谁斗呢?她感到不安的
是,在父亲经常开玩笑时提到的砖瓦托拉斯的后面,可能还会有更重要的公
司。她同时感到不安的是,父亲有时还提到统治未来世界的硅树酯。她问过
一些人,这些人都说不知道她父亲为什么要提到硅树酯。难道她父亲和吕德
维茨正有一场权力之争吗?难道她遭到的那场横祸,只是施泰曼向她父亲发
出的一个信号,说明施泰曼再也不能容忍他的干预了吗?

我思忖着她对我讲的那些情况。有一点,我对她说,我还搞不清楚。她
父亲在慕尼黑讲过他犯下的一桩凶杀案,他说那次凶杀案是他出于一种错误
的动机犯下的。但他直到戏剧大饭店门口才想到要用那位英国政治家的手枪
——不对头,这样说是根本不能令人信服的。海伦娜入神地注视着我。她真
是一名绝色女子。她说:是的,她父亲并没有说实话。她和父亲商量过这次
凶杀。这点让可怜的施佩特猜着了。她父亲是亲自用手枪把温特打死的,接
着他把手枪塞到那位英国大臣的大衣口袋里。在飞机上,她把枪从那个英国
大臣的大衣口袋里取了出来,到了伦敦,她把它扔进泰晤士河了。我打断她
的话说,那个英国大臣并不是乘瑞士航空公司的航班去伦敦的。她说,斯迪
西…劳埃平也提出过这种异议,可他哪里知道,她是遵照那位大臣的愿望,作
为他的陪同,跟他一起飞去的。正因为她充当那位大臣的陪同,她才多次到
那家私立医院去探望他。她说完便沉静下来。我仔细地打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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