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一色-杜公子系列-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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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了,我倒不是要用,就是忽然想起来。它虽然不贵,但是新买的,没用几次,丢了太可惜。”
说着又到处看。老板也探着身子,往柜台外面扫视;服务员虽然伸着脖子,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任莉莉和这事多少有些关系,不好意思不帮忙,就站在原地转动着头,表示她在找,眼睛却不时瞟向电视。刘湘就坦率多了,坐在沙发上丝毫不为所动。
我一看到这种场面就烦,走过去真正加入战斗。
第一个目标当然是架子,上面除了一件衣服,什么也没有。
“哎……不对。刘湘,你的伞怎么也没了?”
“是吗?”她转过脸来。
这时,江源从楼梯口出来,冲着他老婆说:
“你来一下。”
任莉莉跑过去,刘湘却也转过脸去,对着夫妻俩上楼的背影拧眉毛。怎么?她认识这位江先生?
田静从我面前走过,像在提醒我“别发呆了,帮我找吧”。我于是展开大搜索,可惜许久无所获,丧失希望地回到架子前,才想到架子下面还没看,就趴在地上:
“啊……里面太像有一把伞了。帮我把架子挪开点……好,出来了。”
田静过来看:
“这不是我的。”
确实,是刘湘的那把。我记得昨天给她挂好了呀,怎么跑到下去了?哦,那场齐老头与警察的追逐战,曾波及过这个架子,大概是当时给碰掉的。田静那把会不会也一样呢?我弯着腰,用力盯着地,希望从那里再看出一把伞来。
“你的是什么样子?”
“长短和这把差不多,也带个弯钩,可以挂的。这把伞头是铁的,我的是塑料的。伞面的花样不一样,她的是纯黑色,我的是深蓝底,白玉兰的图案。”
“哎呦!”
我直起身子,头罩在那件衣服里,忽然觉得后颈一疼。“啪”的一声,一把伞掉在地上。田静欣喜地过去捡起来。
我揉着脖子,心里庆幸:幸亏她的伞是塑料头,要是铁的,扎一下恐怕够戗。嗯?不对,任莉莉不是说,伞挂在衣服旁边吗(我记得也是这样)?怎么重叠上了?
是小说看多了吧?我想到的居然是有一个人,在晚上大家睡着之后,来这里穿过这件衣服。可是为什么?要出去一趟?回来后又脱下来挂好,可能是顺手吧,和田静的伞扔到一个钩子上。荒谬的想法,可是我无法摆脱。
“老板,这件衣服是……”我隐约猜到答案,因为它的尺码出奇的大,样式老旧(是否应该叫中山装?),还有特殊的陈腐味。
“是老齐的呀,前几天他在厅里看电视,忘了拿走,我帮他挂这儿了。他也没找,可见不急着穿。我什么时候得告诉他一声,让他收回去……”
说完吩咐服务员这里可以了,去打扫其他地方,然后自己埋头翻开登记簿。看他忙碌的样子,刚才的许诺恐怕已经抛诸脑后了。
“您等会儿,我还要问您……嗯……哦,对,晚上可以出去吧?”
“怎么?你有事呀?没关系,什么时候回来和我说一声,我给你等门。”
“等门?这里不能自由出入的?”
“我们这儿十点以后就几乎没客人了,从里边把门锁上,跟锁自行车似的,主要是为了安全。遇上特殊情况我再开。其实,也是防君子不防小人。你要真有什么事……”
“算了,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不麻烦您了。”
推翻刚才的想法。如果有人想秘密地出去做点什么,还要事先向人申请,那就太不可思议了。
忙半天我也累了,坐沙发上休息一会儿,顺便告诉刘湘‘伞帮你挂好了’。
这里的电视和很多人家里的一样,虽然没人真的用心看,但是整天开着。现在频道这么多,电视带来的乐趣不再是欣赏节目而是玩遥控器。
我看着屏幕闪来闪去,有些茫然。
齐老太太走到我身边,转动头看来看去,好像在找坐的地方。电视前的沙发是三条,刘湘坐正面,我左田静右,都已经占全了。看得出,这选择有点为难。
她终于决定坐在刘湘旁边。还没坐稳,就开口道:
“你们在看电视吗?”
同时手已经伸向扔在沙发上的遥控。
“没事,我不看。”首先表明态度。
“您播吧,没关系的。”田静一径的温柔嗓音。
老太太如愿地把节目停在一出京剧,从兜里掏出眼镜盒,戴上花镜,正要像所有戏迷一样投入其中,却放下遥控,有些不安地打量刘湘,大概是觉得她不回答是因为不同意、不高兴。其实我知道,她只是不爱搭理人。
她终于把视线停在刘湘的衣角上,露出笑容,伸手过去,吓了衣服的主人一跳。
“对不起,我就是想看看绣的这个东西。”
“哦。”
“是一朵兰花吧?”
“是紫罗兰。”
“一看就知道原来没有,是买来之后才弄上的?”
“我妈帮我绣的,不过我自己也会。”
刘湘微微笑着,声音里始终含有一种冷淡的礼貌。
“那可不容易呀,现在的姑娘有几个会绣花呀?”
“她们家比较传统。”我插嘴说。这么说让我意识到我认识她很久,我了解她,从而有点沾沾自喜。
“是呀,我小时候经常拿奶奶的花绷子当玩具。”她平淡地解释。
“你还用过那个呀?”老人真的笑开了。
田静看着这边,挪过来坐:
“是什么东西呀?”
“是大小不一样的两个竹圈,”刘湘比划着解释,“正好可以比较密地扣在一起,夹上布,中间的部分就绷平了,可以在上面绣了。”
“知道这些老东西真不容易呀,我还以为它们都绝种了呢。昨天跟我们老齐聊天,他还说‘现在的人都乱七八糟的,不按规矩来,爷儿两个起名字倒像哥儿俩似的,成什么话?’以前是讲究着呢,他和他四个堂兄弟的名字是一套的……算了,不说他。对了,你懂得挺多,你们家是干什么的呀?”
“她爷爷是老中医。”我抢答。
“他没让你也学医?”
“没有。我倒是自学了一些,还算有兴趣。”
“自学吗?很了不起呀。”田静称赞。“你家有教材?”
“我家有手抄版的《本草纲目》。”
“哎呀,那我可得考考你了……容易点的,失眠,怎么治?”
“我想想,”刘湘笑得很有信心,“这好像正好是其中一本的开头,方法很多,我记得一种是松子加黄酒。”
“有两下子呀,和我在报纸上看来的一样。”
“您喜欢这些?”
“不是,为了活着呀。我们这个岁数的人,就关心这个,多少都懂一点。”
“现在中药也普及了,”任莉莉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楼,也过来说两句,“一般人顺口也能叫上几种,什么阿胶呀、虎骨呀,都是卖的药;还有作食品的,孩子吃的零嘴,陈皮呀,或者茯苓饼……”
比起这种列举,田静要谦虚得多:
“是呀,我妈也说在吃的里加中药--好像叫药膳--对身体有好处。她老做给我们吃,味道总是很怪。那次我还看她往粥里放一种红色葡萄干,也不知是什么。我偷吃过,一点也不好吃。”
“红色葡萄干?”刘湘使劲皱着眉,过了好一会儿,忽然舒展开,有点哭笑不得,“你说的……不会是……枸杞吧?”
“哦!”老太太恍然大悟,也笑起来。
田静怯怯地笑:
“我本来就一窍不通呀。”
“那你和我一样。我对中医的了解,也就是神农氏尝百草。我老觉得一个人乱吃那么多东西还能不死,生在现代,一定能买彩票中500万。”
田静抬头看我,开心地笑起来。
我们这些不懂装懂、一知半解的很快败下阵来。看刘湘和齐老太太聊得那么投机,我却根本插不上话,自然觉得被排斥在外,大厅之大,却无我许飞容身之处。
不想再听附子和百合的性质,就回自己屋里呆着。结果安静得太过火,不小心睡着(原谅睡眠不足的我吧!),醒来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但还是去餐厅碰运气。
运气真好!不但有饭,还有老板。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和他谈谈,询问关于常客,当然不希望别人听见,现在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您好!”
他扭头看我,笑了:
“哦,有事吗?”
我在他旁边坐下来:
“我能跟您聊聊吗?”
“啊?”
“其实我一来这儿,就想采访您了……”
“采访?您是记者?”
“不算,一个写文章的。”我说得谦虚,但尽量摆出高深的样子。
“作家呀!那可真是……”老板果然很激动,像看到什么伟大人物。
“其实没那么了不起。我主要是想以这里为题材写点什么。我住过很多旅馆,”心里暗笑:我哪里有钱住旅馆呀?“你这家给我的感觉,非常……不同!”
“噢?是吗?哪儿不同呀?”
“非常的平实。虽然不算豪华,但给人感觉特别亲切。”
好话果然人人爱听,老板脸上容光焕发:
“我们这里就这点好了!毕竟不是宾馆,服务可能不太齐全,但是落后点,也算个特色,总比为了看着舒服弄得不伦不类的强。就拿北京的改建说,我看新闻看见的,在古城楼前盖西式街心花园,那不是个东西呀……”
“确实不能拿宾馆的标准要求这里,各有千秋呀。”
“是呀。比如人家就能门口站两个人,客人一来了,鞠个躬‘先生’、‘小姐’、‘女士’的,是挺气派,可是用我们这儿就不合适呀。我倒觉得这里和古代客栈差不多,我没肩膀上搭条毛巾逮谁管谁叫‘客官’就不错。”
我脸上虚伪的假笑变成真笑:
“我也觉得是呢。这里确实很特别,如果我下次有机会能来这个城市,我还是会住这里。我相信这么想的一定不止我一个人。您是不是经常接待常客呀?”
说起破案子,我可能比不上杜公子。但是调查嘛,到底咱们也是出了社会的人,满嘴跑舌头渐渐成为我的专长。
“哎!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现在在店里的,好多熟人呀!”
“好多?”不祥的预感……
“对呀。”
“都有……哪些人?”
“我想想啊,好像只有你和那个刘湘是生面孔,其他都是半熟脸。”
“都是?”预感成真。
“先说姓齐的老两口。他们有一儿一女,现在老了,住在儿子家里想女儿,去女儿那儿呆两天又惦记着儿子,就那么两头往返住着。问题是距离比较远,女儿在别的市,儿子在本市……”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不回家,要住这里?”
“那不是……这老人呀,就像孩子一样,总要闹点事情让人注意他。安分一点的,会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可是真让他去医院看他又不去,其实就想要人多陪陪他。这齐老头比较严重,经常自以为受虐待了,就从女儿家坐火车出走到我这里,主要因为这儿是离儿子家最近也最便宜的旅馆。他经常咬牙切齿地念叨:‘看那个不肖子什么时候来接我!’当然,他儿子也习惯了,一般是陈两天,等老头气消了,就来迎他回家。我们这儿隔三差五的就上演一出‘认亲’,你多呆些日子,兴许能看见。”
“家庭纠纷呀?”
“也不算,老头胡闹,给自己长长面子,摆摆谱而已。老太太倒比较明白,可是也不能不跟着,不然谁照顾他呀?其实人家年轻人哪有闲工夫和他搅和?自己的工作都忙不过来了。就说江先生,三天两头跑来跑去的……”
“他是干什么的?”
“据说是做生意。我就不太明白,拿个皮箱拿个电脑到处走,就能把生意做了?这样的人好像还不少呢,你说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生意做?现在的人都靠什么活着呢?”
“他每次来这个城市,都住这里?”如果真的没有特殊目的却把这里作为驻地,他的生意一定在倒闭边缘。
“我不知道,也许吧,反正次数挺多。他也偶尔带他老婆来过几次,带孩子来倒是头一遭。”
“你是说,江汨是第一次来?”太好了,总算排除一个!……我高兴什么呢?本来也不该算他。一个孩子,七岁?八岁?最大十岁,能参与贩毒?还杀人?笑话!
“是呀。”
“那剩下的两个呢?也常到你这儿来?”
“没错。田静是学生,大二还是大三了,她最开始来,是因为喜欢游泳,我们市临海。后来她说喜欢上这个城市,说这里的建筑风格很独特,甚至没有任何两栋样式是雷同的。即使是一个套系的,也有差别。交通便利,马路边种的是她最喜欢的合欢树,就是开粉红色绒花的那种。有海,有广场,有花园,她说她想象中的荷兰就是这个样子,她几十年后要搬来养老。所以,假期来住个十天八天,有时候周末也来三天五天。这些不在父母身边的孩子,家长都以为她好好住校在念书呢,其实不知道逃课疯到哪儿去了……”
“那方擎岳又是怎么回事?”
“他……是学中医的吧?头衔是医生,其实更像医院和制药厂之间联系人。做事情嘛,总有些人要到处跑。常住我们这儿,当然是因为价廉。这次他一直在赶论文,可能还是更喜欢本职工作。”
“我也觉得,比起药贩子,他更适合当医生。”
老板点着头,继续挖掘记忆:
“还有死的那个吕良,摄影师,也常来呢。唉,我平常不注意,经你这么一提醒,才发现我这儿还真挺有人缘,都是这些老客户在支持,真得谢谢他们。这么多人觉得旅馆还不错……”
“是呀,这么多人……”一样的话,我说出来心情不一样,“他们之间熟吗?是不是早在你这里碰过面了?”尤其是谁和死者经常巧遇。
“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是他们自己的事呀。嗯……我想想,对,田静和任莉莉以前肯定碰上过,我有印象看见她们坐沙发上聊天。刚才田静的情况就是那时候聊出来的。本来田静不爱说话,实际上,出门在外的人,好像都不太爱说话。可是她是个老实又爱面子的姑娘,人家问她什么,她就回答什么;人家问得多了,她也就往长了说。任莉莉又是……”
老板为难地笑起来。
“有点自来熟?”说不好听了就是‘不拿自己当外人’,我可不认为她和田静的交情到了可以擅自用人家伞的地步。
“啊,比较热情。这不是……江汨每天晚上要练钢笔字,可是她老说自己头疼,又怕没人看着他偷懒,就托给田静。那姑娘磨不开面子,就拿本书勉强在旁边坐着充数……”
“那孩子能服她管?”我那个年纪的时候,我妈说我我都烦,更别说和我没关系又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女人了。何况那孩子……
“我也觉得他得欺负她,就留神看着。他认真写过一会儿,忽然笑开了,笑得显得那么……聪明。他拿了张纸条,在上边写什么,写完了开始对着田静吐舌头做鬼脸。田静开始还忍着,后来憋得脸都红了,抿着嘴向下弯着,要不是及时跑回屋子,恐怕当场哭出来了。”
“可以想到……”作过家教的人都知道,很多父母把孩子托付给你,却并没有告诉家里的宝贝要服从,而你看在人家虔诚的态度上又不能把他们的骨肉怎么样,真是夹在中间难做人了。
“目睹全过程的不光我,还有方擎岳。田静这样,他能忍吗?冲过去抓起纸条就看,然后气得给揉成一团,冲那孩子吼:‘人家是为了你好!你不懂事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