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大师的噩梦-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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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外面传来汽车的引擎甚或喇叭声时,若菜就会毛骨悚然浑身颤抖,然后将视线徐徐移往自己的下半身。那里有一双细细的腿,膝盖以下的部分完全没有血液流通。那个部位既无感觉,也不能动。她原来的纤纤玉足已被切除,如今换上的是冰冷的义肢……
轮椅生活已超过半年。去年秋天,她放学回家时遭遇车祸,失去了双脚。事故的详细情况,若菜自己也记不清楚。当时因撞到头部,有些记忆都丧失了。
后来人家告诉她:当时有一只小猫被困在马路中央,进退不得。她见状便跑过去欲救小猫,不料遭车撞飞,摔至对向车道,倒地不起,不巧此时有一辆满载货物的大卡车驶来,眼看就要辗过她,那司机慌忙转弯,但仍迟了一步。她虽逃过死劫,双脚却遭辗碎,就是这种“双重事故”。
虽保住一命,但因小腿部位遭巨轮辗过,骨成粉,肉化酱,无法治疗,只好切除。手术后,若菜在病房中恢复意识。当她得知此一残酷事实的时候,立刻陷入半疯狂状态,乱嚷乱叫,大哭大闹。泪尽之时,她的心已被凿出一名为绝望之黑洞。医生和家人再怎么安抚劝慰,也无法将此洞填补修复。
出院回家后,生活起居都少不了轮椅与义肢,如今虽已大致习惯,但胸中那黑洞始终未填满,仍跟原来一样大。为何命如此?——若菜从小就知道世上有许多不幸的惨事,但她始终相信那些灾劫不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即使在母亲阿常和父亲民平惨死之后,她也还是坚信自己不会直接遭逢任何灾难,哪知……
究竟要怪谁?——要诅咒那只困在车阵中的小猫吗?抑或要怪自己不该突然冲出去?该怨愤那名首先撞到她的驾驶吗?还是该憎恨那个后来辗碎她双脚的卡车司机?
事到如今,追究这些也没用,但这种思绪就是镇日盘旋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既无力积极奋发起来复健,也无心振作精神去求学。对于自己未来的问题,诸如此后的目标、生活的方式等,她也没有心情去思考。
每天早上起床后,就坐进轮椅,吃下姐姐世枝做的早餐,然后到那已改成残障者专用的厕所大小便,再来姐姐就帮她洗澡……此外就是整天坐在这客厅中,像这样望着电视画面长吁短叹——若菜每天都是过这样的日子。
父母过世之后,姐夫松夫可能是心情不佳,对她已不如从前那般亲切了。哥哥和男如今也已成了恶名昭彰的不良少年。外甥樽夫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沉默寡言,闷闷不乐。姐姐世枝最近也显得无精打采,欲振乏力。
真是霉运当头,祸不单行。若菜想得到这里,长叹一声,珠泪双垂。她眼神呆滞,目光黯淡!
“唯有你,始终如一,未曾改变。”若菜对着蹲在轮椅旁的褐毛猫说道。那只猫是公的,脖子上套着红色项圈。若菜一说话,它就徐徐转过头来,叫了一声很长的“喵”。
“武丸,今天你有去游泳吗?”那猫——即武丸——又“喵”了一声。若菜将这叫声解释为“还没”。
“武丸啊,你真幸福,无忧无虑,无所牵挂。”
伊园家本来有一只猫,叫小玉,已经养了很多年,但在三年多前——即此屋刚重建完成时——就死了,死因是衰老。对于小玉之死,最伤心的是阿常,但她自己过没多久也撒手人寰。就在伊园一家开始倒霉时,又有一只猫进了家门。那是住在隔壁的小说作家井坂南哲送的。他是出自一片好心,想帮世枝等人打气,所以才从朋友那边,要来一只刚诞生的小猫,送给伊园家当礼物。
世枝和樽夫都很喜悦,唯若菜心情复杂。若菜虽不讨厌猫,但更喜欢狗。小玉刚死的时候,她曾暗暗祈祷,希望下次养狗来当宠物。因此,她灵机一动,把刚送来的小猫命名为武丸。她想:至少也要取个像狗的名字吧?至于为何要叫“武丸”而不叫小不点或小滚子,她自己也不晓得。
因若菜十分坚持,所以就决定用此名。不知是否因为叫武丸的关系,这只猫长大后,习性竟然十分古怪,跟普通的猫大异其趣。
比如说,它最喜欢泡水。看见有人在洗澡,它就跳进澡盆内泡水。到了公园里的喷水池,它也会跳进去游泳。家里的内院中有个池塘,它也常下去戏水。那池塘原本是民平说要养鲤鱼,才特地挖的,但后来那些鱼都不见了,现在成了武丸专用的游泳池。它似乎把“玩水”当成一种舒解压力的方法。
此外,武丸的行为举止也颇像一只训练有素的狗。那主要是因为从小让若菜训练的关系。每次喂食之际,它都会恪遵“坐下”或“停”之类的命令。
叫它坐下就坐下,说握手也会握手。食物放在面前时,若不说“开动”,它绝不敢先吃。若食物是摆在容器里,它更是严守规定。即使四下无人,它也绝不敢偷碰那容器!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猫?——听说此事者,定有此疑问,但事实上就是如此,任何人也无可奈何。所以说,在这方面,武丸根本不像猫,反倒像一只训练有素的狗。
言归正传。此刻这只猫一站起来,一面打呵欠,一面慢条斯理踱出去。墙上的布谷鸟始终刚好在报时。
(啊,姐姐也该下来了……)那布谷鸟的叫声好像在嘲笑人似的。若菜望着那通往二楼的楼梯,心中数着总共有几声(……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世枝吃完午饭就外出购物,回来后便匆匆上楼,一幅兴致勃勃的样子。最近她好像每天都这样,老是在同一时间独自关在二楼房里,不知在做什么。若菜觉得很纳闷。
到了傍晚五点,世枝就会带着一副陶醉的表情下楼来。她会边听边做晚餐。最近她每天都这样,毫无例外。
“叭不——”外面传来幼童稚嫩的声音。
(啊,育也又来了。)若菜移动轮椅,来到面向庭院的窗户旁边。
和男及若菜有一位表哥,叫浪尾盛介。育也就是盛介与其妻妙子所生之独子,虽已达可上幼稚园的年龄,却仍不会讲话,顶多只能讲“叭不”和“是”两句。据说是智能发展方面出了很大的问题所致。
除了智能有问题之外,育也好像也有虐待狂的毛病,特别喜欢虐待动物,每次来这里玩就去欺负武丸。妙子来接他回去时,每次都要向世枝道歉。若菜目睹过好几次。
因为独生子毛病不少,这两、三年来盛介和妙子似乎也变了,脸上随时随地都罩着一层愁云惨雾。
今年年初,有人在这附近发现在一只野狗惨遭乱刀分尸,后来查出那竟是育也拿走厨房里的菜刀后,所干的好事。据说当时他们夫妻俩人立刻铁青着脸,将儿子送往精神病院去了。
“育也呀,不可以欺负武丸!”若菜开了窗,对着庭院大喊。
“喵呜!”武丸又惨叫一声。
“育也,快住手!”
“是。”育也回头朝若菜挥挥手。他眼神呆滞,目光黯淡。
5
龙疲凤困,云散雨歇……
福田松夫拿起眼睛戴上,然后点燃香烟,身旁娇娃已倦极而眠。俏佳人的秀发云鬓显得闪亮晶莹,那是因香汗淋漓所致。已然晒黑的皮肤,却仍滑腻如脂。身上香水甜蜜诱人……
脑海中蓦然浮现世枝那开朗闲适的笑靥。对于结发多年的妻子,松夫既有罪恶感,也有厌恶感——两种感觉同时涌上心头,令他苦不堪言。
世枝每天发牢骚,说家计拮据,入不敷出。话中充满哀怨,似乎隐含责难,仿佛在暗骂他已被外面的狐狸精迷得神魂颠倒——对!说不定她早已发觉了。然而松夫目前绝不肯和身边这个尤物分手。这美姑娘是公司里的职员,比松夫年轻十五岁,风骚无比,冶艳动人。松夫明白,和她之间仅是干柴烈火,各取所需,绝非真心相爱。他只不过是陷入那鲜嫩幼齿的娇躯玉体中,无法自拔了……他想到那句“色是刮骨钢刀”的名言,便将嘴唇一歪,自我解嘲一番。
床头金已尽。对松夫而言,这是切肤之痛。想要软玉投怀,就要付出大笔金钱。松夫已快到不惑之年,又长得其貌不扬,职位也只是公司的中级干部而已,想要留住这位幼齿情妇,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巨额贷款尚未缴清,岳父的大笔债额也未还完。和男、若菜及樽夫今后所需的学费和养育费,金额也愈来愈大,钱再多都不够用。说明白一点,就是已经山穷水尽,一筹莫展了。光是经济状况这一项,就足以令全家焦头烂额。
这种危机感,反而让松夫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
他一直是个平凡庸碌的公司职员,是个温柔体贴的好丈夫、好父亲。他一直压抑自己,当个循规蹈矩的善良市民,一生奉公守法,安分守己,而现在这种情况,或许可说是一种反作用力。但是——松夫心中暗忖,问题还是在钱。床头金已尽,何处弄钱来?
(……世枝的人寿保险……)他忽然想到此事(今年春天她好像说过,投保了金额很大的寿险。)
枕边美人轻扭娇躯,微旋玉体,唇中发出一阵娇滴滴而略带鼻音的呻吟声,令松夫耳中奇痒难忍。把烟放到烟灰缸上,伸手去摸俏姑娘的秀发。手指顺着那青丝轻抚而下。片刻之前才将所有欲望释放出来的下体,此刻再度发热,变得肿胀充实。
灯已关,房中幽暗……松夫眼神呆滞,目光黯淡。
6
七月四日,星期五晚上。
松夫下班回到家,从公事包中拿出一个褐色广口瓶。世枝见了便问道:“咦,那是什么?”
“毒药。”松夫以开玩笑的口吻答道,“我想大开杀戒。”
“什么嘛!别逗了。”世枝像平常一样笑得花枝乱颤,然后往松夫背上捶了一拳。
“到底是什么呀?”
“就是剧毒嘛!”松夫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他将瓶子置于桌上,开始说明,“上次不是在屋檐下的木板那边,发现很多白蚁吗?我一直很担心。刚好最近公司请了驱除白蚁的专家去除蚁,还有一些剩下的药剂留在公司。我一听说此事,就去拜托保管的人,将那些药剂拿了一些回来。”
“是除蚁药吗?”
“对。如果向除蚁业者买,听说很贵,所以我这样等于省了一大笔钱,不是吗?”
“是没错。”世枝说着,面露愁容,以戴着手套的右手轻托脸颊,“可是这样的话,你……”
“使用方法我已问明白了。这个礼拜天我就来试一下。”
“——好,那就有劳你了。”
松夫将瓶盖转开,望着瓶内说道:“这药很毒,要小心。听说就算只是极少量,一旦入口也会立即致命。”
“真有这么厉害?”
“所以才说是剧毒呀。”松夫说着,又转头向一旁的和男及若菜道,“和男,绝不可以拿去恶作剧,知道吗?”
“真罗嗦,我又不是三岁娃儿……”和男躺在地板上,边吸烟边翻阅机车杂志。家中已无人敢叫他不可吸烟了。
“若菜也要小心,听到没?”若菜默默颔首。他的视线一直都对准松夫手中那个药瓶,须臾不离。
“也要叫阿樽小心一点。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你最好还是放在他拿不到的地方。”世枝说道——樽夫早已上了二楼,在自己房里休息。
“好,那就——”松夫说着,环顾四周,“对了,就放在仓库里面那壁橱的最上面一格吧!放在那边,阿樽就拿不到了。”
“喂,松夫。”世枝说道,她的语气很不自然,“如果以后我死于这种毒药,那嫌疑最重的非你莫属。”
松夫顿时哑口无言,但很快就摆出微妙的笑脸,点头说道:“对极了,但你要明白,没有人会采用这种“故意将嫌疑揽到自己身上”的谋杀方式。这方面我懂得不少,你也知道,我还要写一本推理小说呢!哈哈哈!”
“彼此彼此,你也知道,我涉猎的推理小说比你只多不少,虽然最近比较少看,但是……呵呵呵!”世枝笑容满面,但依旧是眼神呆滞,目光黯淡。
此时武丸“喵”了一声。饲主们在心理上有何瓜葛纠纷,不是一只小猫所能洞悉的。她跳到世枝腿上,伸直懒腰,大打呵欠。
“对了……”若菜喃喃说道。她的语气就像在自言自语,“明天是妈妈的忌辰呢!”
——没有人回应这句话。
7
第二天——七月五日,星期六。
原本是梅雨季,因这几天连续放晴,所以既热又闷。但这天突然变得十分凉爽,过了中午依然不热。这下子,每个家庭的用电量一定会下降许多。
樽夫已放学回家。若菜和樽夫一起吃世枝做的午餐。饭后,若菜就移动轮椅来到客厅,打开电视。世枝洗好碗盘,从厨房走出来问道:“咦,阿樽呢?”
若菜的视线仍未离开电视,只是微侧着头,以有气无力的声音说:“八成又在里面那间。”
一楼最靠内侧的房间有八个榻榻米大,原本是民平和阿常专用的,民平死后就没人使用了。目前最常在此出入的是樽夫。
樽夫平日待在此房的时间,反而比在二楼自己的房中还要多。不知是因思念过世的外公外婆,或是因此房内有一台电视,可以玩电动玩具之故。后来樽夫自己也说,当天他吃完午饭后,就立刻走进“里面那间”,关在房内独自玩电动玩具。
“你怎么不陪他一起玩呢?”世枝说道。
若菜轻摇着头,默然不语。
“以前连和男也和你们玩在一块儿,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呢?”
若菜依然摇头不语,但心中暗忖:我要怎么回答呀?
若菜和樽夫是阿姨与外甥的关系,但因年纪仅差三岁,所以平常就像姐弟一样。樽夫唤他“若菜姐姐”,称和男为“和男哥”。很久以前(其实也不过是几年前)三人的确是常玩在一块儿,然而,如今若菜已残废,和男很少在家,樽夫则变得阴沉忧郁,几乎整天都不开口。这样要如何像以前般一起玩呢?
若菜心中所想的,世枝可能一清二楚。她凝视着垂首不语的妹妹,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将趴在沙发上的武丸抱在怀中,转身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对了,若菜。”世枝在楼梯口止步道。
“——什么事?”若菜抬头道。
世枝表情诚恳,好像要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吞回去!最后她只是露出落寞的笑容,摇头说道:“——没事。”
“……”
“你要振作起来。”世枝说完,便抱着武丸上二楼去了。
此时是下午两点多。
8
改装后的机车排气声震耳欲聋,和男听了就浑身舒畅。招摇过市引得行人侧目,更令他心花怒放。他才不管那些路人脸上有什么表情,只要能引人注目,他就心满意足了……
中岛田在前座驾驶,和男坐在后座。机车发出轰大巨响,呼啸而过。只有这样做,和男才能“确认自己的存在”。其实这是庸俗无比的,只是和男本身并未察觉。
座下风火轮爆音喧天,驰过熟悉的大街小巷,在和男家门口停下来。
“你稍等一下,我去弄点钱。”和男说着就跑进家门。
来到客厅,只见若菜坐在轮椅上,如往常般望着电视发呆。
“大姐呢?”和男问道。
若菜不答,只是指指天花板,象是表示“在二楼”。
(好极了!)和男暗喜。
最近世枝都这样。下午一定会在固定的时间上楼,独自关在房内,直到傍晚五点才会下楼进厨房。此事不仅和男及松夫知道,好像连盛介与妙子都晓得那是“世枝近来每天必做的功课”。
自己一人躲在卧室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