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幕下的惨案-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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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上。接着,他们看见曼德维尔脸朝下倒在屋子中央。在不自然的台灯灯光下,
鲜血像条赤练蛇,不祥地从他脸下流出来。
他俩互相看着对方,不知过了多久,贾维斯才回过神来,他松了口长气,说:
“那陌生女人怎么进来就会怎么出去。”
“对那陌生女人,我们也许想得过多了。”布朗神父说:“在这剧场里有这么
多奇怪的事情发生,我简直都想忘掉一些。”
“怎么?你指的是什么?”他的朋友连忙问。
神父说:“许多事情。比如,还有一扇锁着的门。”
贾维斯盯着他说:“可另一扇门确实是锁着的。”
“可你还是忽略了它。”布朗神父说。
过了一会儿,他又若有所思地说:
“那位桑滋太太真是个阴沉古怪的女人。”
另一位降低声音说:“你的意思是她在说谎,那意大利女人其实出来了?”
“不,”布朗神父平静地说,“我只是在作客观的性格分析。”
贾维斯提高嗓门说:“你不会认为这是桑滋太太干的吧?”
“我刚才并非真是在对她作性格分析。”布朗神父说。
说完,他跪下来,看看曼德维尔是否已经没救了。尸体旁边有把道具匕首,从
门口还不能一眼就看见,像是从被害人或是凶手手中掉下的。贾维斯认识这把匕首。
但他认为这说明不了什么,除非找专家鉴定上面的指纹。这是把道具匕首,不属于
任何人,扔在剧院里,好久没人要了,谁都有可能把它捡起来。这时,神父站起身
来,严肃地环视着房间。
“得叫警察,”他说,“虽然太迟了点,可还得叫大夫。随便说一下,看了这
房间,我认为我的意大利朋友干不出这种事情。”
贾维斯嚷着说:“你是说那意大利女人吗?我想也不会,她不在场。两个房间
各在走廊的两端,都锁着,还有专人把守。”
“对,”布朗神父说,“不会是她干的。她怎么会到走廊的这头?我想她已经
从另一头出去了。”
“为什么?”贾维斯问。
布朗神父说:“我曾告诉你,听起来她好像是在打碎玻璃——镜子或窗户什么
的。我真蠢,居然忘记她是很迷信的。她不可能打破镜子。因此,我想她弄碎的是
窗户玻璃。没错,这里是在底层,房间某处一定有天窗或窗户。可这个房间怎么会
既没天窗,也没窗户。”他专心地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久。
突然,他像醒悟了似的说:“我们得上楼去打电话,通知大家。真是太可悲了
……天主呵,你听,那些演员还在楼上慷慨陈词,继续演戏。我想这就是他们所谓
的悲剧讽刺吧。”
毫无疑问,剧院上下马上陷入一片悲痛之中。从这件事上,演员们的为人、他
们分别属于那种类型的人,一下子就暴露出来了。他们确实像通常所说的那样绅士
派头十足。并非所有的演员都喜欢或信任曼德维尔,可他们都知道该说些什么。他
们表现得十分富有同情心,在他遗孀面前更显得谨小慎微。从另一个角度讲,她如
今成了悲剧女王——她的任何一句话都被奉为圣旨。当她悲痛地慢慢走来走去时,
他们帮她干了不少事情。
“她真是个坚强的女人,”老兰德尔声音沙哑地说,“她比谁都聪明。可怜的
曼德维尔无论在教养还是在其它方面都配不上她。她干事总是十分出色。当她说自
己是多么渴望过一种高雅的生活时,显得真可怜。可曼德维尔,唉,愿他的灵魂安
息吧。”老人说完,痛苦地摇摇头,走开了。
“愿他的灵魂安息。”贾维斯严肃地说,“我看兰德尔还不知道那神秘女人的
事。随便问一句,你不认为是那神秘的女人干的吗?”
神父说:“这要看你说的神秘女人是谁。”
“呵,我当然不是指那意大利女人。”贾维斯连忙说,“事实上,你对她的分
析很对。当警察进入她的房间后,发现天窗被打碎了,房间空着。据他们讲,她已
毫发未损地回到家里。我指的是他们秘密会面时威胁曼德维尔的女人,那个自称是
他妻子的女人。你看她真是他的妻子吗?”
布朗神父茫然地望着前面,说:“可能她真是他的妻子。”
“这真让人嫉妒。”贾维斯说,“尸体一点没有被拖动的痕迹。根本不用怀疑
好偷的仆人,甚至穷困的演员。即便如此,你可注意到这件事情的蹊跷之处?”
布朗神父说:“我已经注意到好几个蹊跷之处。你指的是哪一处?”
“我指的是全体不在现场的人。”贾维斯认真说道,“整个剧团的人都不在现
场,这是不多见的。他们都在台上,可以互相证明。他们还很幸运,可怜的曼德维
尔先生让那两个傻女人坐在包厢里看他们排演,她们也可以出来证明。整个排练一
直在进行,所有的角色都在台上。排演早在人们看见曼德维尔先生进入自己的书房
前就开始了。我们发现他的尸体之后,还进行了五到十五分钟。凑巧的是,我们听
见他倒地时,所有的人都在台上。”
“对,这个非常重要,并使事情变得简单了。”布朗神父同意说,“我们来数
数不在现场的人:有兰德尔。虽然他刚才很巧妙地掩饰了自己的真实感情,我仍然
看得出,他其实很恨曼德维尔。不过,他没有作案的可能。因为当时我们听见他大
声训人的声音从台上传来。接下来是我们的大明星莱特先生:有理由相信,他爱着
曼德维尔的妻子,并且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他也没有作案的可能。因为当时他也
在台上,正被训斥着。还有那位随和的自称阿伯努·弗农的犹太人。他也没有可能
作案。最后,是曼德维尔太太,她更不具备作案的可能。正如你说的,这些人都不
在现场,并且有包厢里的玛丽安女士和她的朋友作证。排演确确实实一直没停,剧
团里的一切运转正常。有效证人是玛丽安女士和托尔布特小姐。你肯定她们会出来
作证吧?”
“你是说玛丽安吗?”贾维斯吃了一惊,说,“呵,是呵……你可能觉得她的
打扮有些过分,可你有所不知,如今好人家的女人都是这种打扮。除此之外,你还
有啥原因怀疑她的证词?”
“她的证词只会让我们对案情更加迷惑。”布朗神父说,“你看,这群不在现
场的人包括了剧团里所有的人。当时,那四个演员正在台上。剧院除了守大门的老
山姆和那守在马罗妮小姐门口的女人,再没别人。除了你我。我们很有可能被指控,
尤其因为尸体是我们发现的。此外,再没可指控的人了。我看,你不会在我不注意
时杀了他吧?”
贾维斯略略有些吃惊。他抬起头来,看了看神父,冲他咧嘴一笑,摇摇头。
“你没杀他,”布朗神父说,“姑且暂时假定,我也没杀他。台上的演员都被
排除了。现在就剩下把自己关在化妆室里的辛格罗拉小姐以及守在她门口的桑滋太
太和老山姆。你看包厢里的两个女人会吗?当然,她们也有可能溜出包厢。”
贾维斯说:“不,我在怀疑那个自称是曼德维尔妻子的神秘女人。”
布朗神父说:“也许就是她。”这次,从神父坚定的声音里流露出了某种东西,
这使贾维斯再次站起来。他将身子凑到桌子这边,小声而急切地说:“我看是第一
个妻子在嫉妒第二个妻子。”
布朗神父却说:“不,她可能会嫉妒那意大利女人,或是玛丽安女士,可她不
会嫉妒另一个妻子。”
“为什么不会?”
“因为根本就没有另一个妻子。”布朗神父说:“我看曼德维尔压根儿就没犯
重婚罪。这一个妻子就已经够他受的了,以至于你会善良地以为他还有另一个妻子。
不知她是怎么去杀的他,因为明摆着,她一直在台上演一个重要角色。”
贾维斯大声说:“你是说,那位来找他的神秘女人就是我们都认识的曼德维尔
夫人?”他没得到回答,因为这时的布朗神父正两眼发直,像个白痴一样盯着前面。
布朗神父看上去最傻的时候往往就是他最富有智慧的时候。
接着,他满怀忧虑地站起身来说:“真倒霉,不知这是不是我遇到的最棘手的
案子,但我还是要设法解开这个谜。请你去请曼德维尔夫人,就说我想和她私下谈
谈。”
“好吧!可你要跟她谈什么呢?”贾维斯说完,朝门口走去。
布朗神父说:“我是个天生的傻瓜。我真傻,居然忘了今天上演的是《造谣学
校》这个古典剧。”
他不安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直到贾维斯紧张地走了进来。
“哪儿也找不到她。”他说:“没人知道她在哪儿。”
布朗神父冷静地问道:“他们也没看见过罗曼·莱特吧?也好,免得我进行一
场痛苦的谈话。若非天主开恩,我几乎被那女人给矇住了。不过,她也被我看见和
说过的东西给唬住了。莱特一直在求她摆脱曼德维尔,现在他如愿以偿了。我真为
他难过。”
“为莱特难过?”贾维斯不解地问。
“瞧,跟一个杀人犯私奔不会是件好事,”布朗神父失望地说,“事实上,她
还远不止是个杀人犯。”
“她还会是什么?”
“一个极其自私的女人。”布朗神父说,“她是那种先看镜子里的自己,然后
再看窗户外面的人。这是人生的一大悲剧。镜子对她来说很不幸,只是因为它还没
被打碎。”
贾维斯说:“我搞不懂你说的。人人都以为她有崇高的理想,她比我们都高尚
……”
布朗神父说:“她把自己罩在这层光环里,迷惑了所有的人。我与她相处只五
分钟,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
贾维斯大声说:“呵?不过,对那意大利女人,她可一直很大度。”
“她从来就很大度。”布朗神父说,“我听到这儿每个人都夸她,称赞她对曼
德维尔的宽宏大度。可我看来,所有这些宽宏大度只说明了一个简单的事实,那就
是,她是一号女人,而他却不是一个绅士。你知道吗,我从来不敢相信圣彼得会在
天堂门口作那最后的考验。”
神父越来越兴奋,他说:“我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我听到她说和那意大利女人
比,自己虽然表现得很高尚,可还是不公平。还有,当时我知道今天上演的是《造
谣学校》。”
贾维斯越听越糊涂,他说:“我听不懂你的意思。演什么戏跟这案子有什么关
系?”
神父说:“瞧,她说她把漂亮的女主角让给了那意大利女人,自己却退下来演
一个已婚女人。这句话对其他戏可能合适,可对这出戏,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她只
是把玛丽亚的角色让给了意大利女人。而玛丽亚在这出戏里根本算不上一个角色。
剧中那位默默无闻的已婚主妇一定就是蒂斯尔夫人了。这可是每个女演员都要争着
演的角色。如果那意大利女人确有演出才能,并且也答应过她演这个角色,那她意
大利式的愤怒就情有可原了。意大利人发怒都很疯狂,而拉丁人都很有逻辑,要他
们发疯是要有原因的。我已经领教了那小女人的宽宏大度。另外,你可还记得,当
我说桑滋太太紧绷着的脸可以用来作性格分析时,你笑了。不过,真的。你如果想
知道一个女人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别看她本人,她可能比你有心眼;也别看她身边
的男人,因为他们可能为她犯傻。你应该看看她身边的女人,尤其是那些地位没她
高的女人。从这面镜子里,你会看到她真实的一面。桑滋太太这面镜子反映出的脸
就很丑。”
“我们还听到些什么?我听到许多可怜的曼德维尔的不是。都有谁说他配不上
她。我敢肯定,这些坏话都来自她。可即便这样,还是走了样。从每个男人嘴里得
知,她向他们都袒露过自己精神上的孤独感。就连你也说过,她从不抱怨,并且引
用她的话说:‘沉默使人坚强。’经常抱怨的人往往是些没心机的讨厌鬼,我不在
意他们。可抱怨自己从不抱怨的人是真正的魔鬼。这种自鸣淡泊是否有点像拜伦对
撒旦的崇拜?我听了那么多,可还是没看到什么具体可抱怨的。直到秘密会面的流
言出来,人们才开始想象她丈夫酗酒、打人、不给她钱花,甚至对她不忠。这些都
是她在他书房里的巧妙表演引起的效果。我们来认真分析一下,除了她有意制造的
那些受委屈的假象外,事实完全是另外一个样。曼德维尔放弃童话剧以取悦于她,
在古典剧上亏掉大笔钱以博她一笑。演出的布景、家具一切都按她的喜好设计。她
想演谢立丹的剧,如愿以偿。她想演蒂斯尔夫人,也如愿以偿。她想在那个时刻来
一场不穿戏服的排演,也如愿以偿了。这里值得注意一下,她为什么非要在那个时
候排演。”
贾维斯从未见过布朗神父一下子说这么多话。他说:“这样数落她又有什么用?
这些心理分析是否离案子太远了。她有可能跟莱特有私情,有可能骗了兰德尔,也
有可能耍了我。可她不可能杀她的丈夫——因为人人都知道,她一直在台上。她也
许确实很坏,但她不是巫婆,她不会巫术。”
神父笑了笑,说:“瞧,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巫婆。但在这件事上,她用不着使
用什么巫术。我敢肯定,是她干的,而且很简单。”
“你怎么这么肯定?”贾维斯不解地看着神父,问他。
“因为今天排演的是《造谣学校》,”神父回答说,“而且正好是这一场。请
注意,刚才我说过,她总是乐意亲自安排布景。再请注意,这个舞台从前是演童话
剧的,自然舞台上有许多陷阱之类的机关。你说证人可以证明所有的演员都在台上。
我想提醒你,在《造谣学校》的这场戏,有一个角色在台上要待很长时间而不被观
众看见。从技术上讲,她‘在场’,实际上,她却‘不在’。这就是蒂斯尔夫人的
戏,也是曼德维尔夫人不在案发现场的所谓事实。要不了五分钟,她就可以下到书
房,叫开门,干了她要干的事再回来。”
过了一阵,贾维斯才问:“你是说,她从布景后的暗道下到底层经理的书房?”
“她当然要想办法溜进去。这是最合适的方法。”神父说,“我看这很有可能。
她利用不穿戏服排演的这种机会,这也是她一手安排的。我猜是这样的。如果彩排,
穿着十八世纪那种带裙环的裙子去钻暗道会很困难。当然,还有许多细节上的小问
题,可都被她逐一解决了。”
贾维斯手托下巴,叹了口气,说:“我还是不明白,像她那样高贵平和的一个
人会在行动上突然失去理智,更不用说什么心理平衡了。她有杀人动机吗?她就这
么爱莱特吗?”
布朗神父说:“我倒是希望如此,因为这个理由还富有人情味。可是遗憾,对
此我很怀疑。她丈夫是个粗俗的土包子,钱挣得又不算多。她竭力要摆脱他。她想
过过冉冉升起的大牌明星的妻子那种生活。她可不只是想在《造谣学校》里过过这
种瘾。她要采取非常手段,然后与这个男人私奔。感情因素并不是她的杀人动机,
而是她那可怕的自尊。她其实私下里一直在折磨她丈夫,逼他离婚,要他滚远些。
他拒绝了她,最后还是为此付出了代价。记得你谈过的那些主张高雅艺术、哲学戏
剧的自鸣高雅的人吗?记住,哲学到底指的是什么。记住那些自鸣高雅的人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