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睡衣-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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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子把耳朵堵起来,我一把将被子拎起来;扔地上。他也生气了;一屁股坐起来,瞪着我问,‘什么时候这事才能了!'我恶狠狠地说:死也了不了。他生气地摔门走了,我还追着他骂,让他去找那该死的女人,永远不要回这个家!中午,我接到警察的电话……我赶到医院,他全身已由白纱布裹起来,医生说他一直昏迷不醒。三天后,他死了。〃
爱丽丝的眼泪顺脸淌下,滴在衣服上,餐桌上。
第一章
第5节 红睡衣(5)
“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逼死了一个人!有多少次;我想去死,去追赶他,去把他拖回家,去求他宽恕我!他不就喜欢了另外一个女人吗?而且;不就喜欢了几十天?我就这样放他不过,直到把他逼死为止?我对婚外情的无能为力;难道就该让他承担全部的责任?让他在异国他乡;落得这个下场?我们的儿子就该没有父亲地长大?他前一天,还买了一大包草种;要把我们那一小块荒芜的小后园;变成草坪。那一袋草种和好几袋子土;就永远立在后园……〃
爱丽丝泣不成声,晓红默默地递给她一叠雪白的纸巾,泪花在自己眼里打转。
突然,汽笛长鸣,窗外哈得逊河上慢慢驶来两艘巨轮。每天每天在落日西下的时候,这些巨轮载着纽约和纽泽西州成千上万吨垃圾驶出海湾,运向大海。
“随着时间的过去,我原谅了自己。把我们的儿子带好带大,那是我惟一能做的。我做到了。可现在儿子长大,走了。他,也随儿子走了。我做梦也梦不见他。〃爱丽丝抹掉眼泪。“这些节日的日子,我多想梦见他父子俩!我常一人半夜起来转悠,我想他们。他们俩都走了,我;是不是也该走了?我不是说去死。我并不是不想重新生活,生命属于我们只有一次,我懂这理。这几个月,我不断告诫自己:爱丽丝,不要再想过去,不要再拖住时间和记忆不放。人生一世,爱与恨,悲与喜,总是连在一起的。无爱哪有恨?我与他度过了我一生中最美好,最痛苦的日子。他走了,但留下了儿子。儿子还在,长得很好。爱丽丝,记住美好的,忘掉伤心的。〃爱丽丝转头望着河上慢慢驶远的驳船,缓缓说道,“人,也要像城市一样,不断地清理自己心上的情感垃圾,否则,这些垃圾就会沉淀在我们心上,盖住它,使它失去感知和对美好生活的不断追求。晓红,你不知道,我多想爱,我多想重新生活。我听你讲也听其他人说,Second time around is better (第二次比第一次好),但我做不到。每当我要迈出那关键的一大步时,我总是想到他,想到他一脸痛苦摔门出去的模样,想到那一袋草种;想到自己的罪过,于是,我就吃,用食物来填充我心上的空虚,填补那永远也填不了的洞,直到变成今天连自己也不敢相认的模样!〃
晓红握住爱丽丝因伤心颤抖的手,长久地默默无语。
“两人相爱结婚到白头偕老,那要经过多少年?四五十年吧?共同生活四五十年,谁能担保不出一点事?四五十天的不期而遇与四五十年的相守,这两者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难道四五十年的相守;就不能包容四五十天或四五十个星期的外遇?〃爱丽丝望着晓红。
“因为做人吞不下这口气?〃
“为了这口心气,就要家破人亡?如果因此而家破又再次去寻找;我想只要努力去找,总还是能找到新人;但这新人,你就能肯定他不会有外遇?况且,如果我的心容不下前夫有外遇,我的心又怎能容得下新人的前妻,前孩子,前家人以及许许多多与我不相干的前人和前事?〃
“你太钻牛角尖!〃这正是晓红不能忍受爱丽丝的地方,也是她与爱丽丝能成为好朋友的基点:固执与忠诚。但今天;她有了新的看法;“爱丽丝;过分的忠诚就是愚昧!Make each moment count; my dear friend; for your own sake!”(为了自己,我亲爱的朋友,使每一个时刻都过好。)
“Make each moment count?”(使每一时刻都过好?)
“对。 让过去的;就过去了。〃
两人相视;久久无言。
“为了新的生活,再努力一次,好吗?〃晓红沉默良久,终于举杯轻语。
爱丽丝无语,眼泪挂在长长的睫毛上。“为了一个新的你,〃晓红又说。“你一定加入Lucille Roberts(露其雅锻炼中心),那里全是女人,你能从那里得到支持鼓励。只有锻炼,只有意志坚强,你我这样的人,才能在新的世纪;变成新的人!〃接着,晓红从Victoria Secret袋里又取出一件红得像火、样式十分超前的红色性感睡衣;放到爱丽丝手中,“这是给你的。用它来鼓励自己:忘记过去;恢复女人的自信。前面的路,还好长呐,要善待自己,我的朋友。〃
“How's everything?(一切都好?)〃男侍者走来,见那一动没动的牛排,两人眼里闪烁的泪光和张灯结彩的气氛毫不相符,十分关切地问道。
“Fine!”(好)晓红说,同时给男侍者一个极其甜蜜的笑。心理医生讲过,男人最需要的是女人的微笑。而谁又不需要微笑?世界随着微笑而明亮!
“So; enjoy it! Don't waste the food!”(那就享受牛排,不要浪费了!)
“We will!〃晓红转向爱丽丝,“笑一笑,百年少。〃
爱丽丝带着眼泪笑了。同时拿起刀叉。
七年来,爱丽丝真的第一次感到饿了。好饿好饿。
第一章
第6节 蒲公英花(1)
Chains do not hold a marriage together。 It is threads; hundreds of tiny threads; which sew people together through the years。
Simone Signoret—American writer
铁链锁不住婚姻;只有千万根细线头;才能在岁月中,将人们织在一起。
(美国作家)赛蒙? 西格诺利特
我喜欢美国。从北京到美国西海岸十二小时的飞行,我一直在想像着美国。当中国民航的飞机终于停落在三藩市国际机场,看着室内参天的绿色棕榈和穿着随便、脖子上戴着鲜花的美国男女,对于我来讲美国是多么热情奔放!这样年轻美好的国度,那一定是美梦可以成真的地方!
美国研究生院的学习,没有难住我,入学后仅仅半年,我便通过了博士生的资格考试,考题是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中永恒的主题:爱情与死亡。有奖学金,有优秀的专家教授,有相互鼓励竞争的同学,读书,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自如,这样愉快,这样能直抒胸臆。这里没有“师道尊严”——学生得崇拜老师,对错不分;这里,学习不拘一格,老师鼓励学生反驳老师,并且被一再告诫:世上只有一个莎士比亚,读伟大作品的目的不是照搬,而是启发新的思想。只要条理清楚,能自圆其说,且知错就改,没有老师会跟你过不去。华盛顿大学宽敞的、灯火通明的开架图书馆,一排排的书,由自己挑选;一张张舒服宽大的椅子,由自己去坐。为了舒服,脚还可以跷到桌上,也无人干涉。复印机、电脑这些学习工具,使得读书变得如此轻松、愉快。
在日常生活上更是方便之极,有喝不完的牛奶,吃不完的冰淇淋、汉堡包、炸鸡、牛排、比萨饼,又好吃,又便宜。应有尽有的超级市场,看上去鸡蛋仿佛长在柜架上,同样大小的橘子、苹果、梨堆积如山。当第一次丈夫峻铭带我去超级市场购物时,我大睁的眼睛不相信世上有这样洁净富有的地方!除此之外,还有丈夫在身边,共同读书聊天到深夜。我感到生活从未有过的美好和幸福。
这样的学习环境,这样的国度,相爱的新婚燕尔,怎么会有一天竟然会轻言分手?
然而,这样的事确实出现了。那是到美国三年以后的1988年,我出走了。
我出走了六个小时,但仿佛走了一个世纪。
现在回想起来,那年我和峻铭的许多矛盾,多是由生活中出现了一个小人儿后引起的。孩子的到来确实考验一个家庭两个人,人的许多缺点也都暴露无遗。诚然,人的时间与精力都有限,特别是读书期间。无怪乎美国人常说:不要因一个生命而摧毁了另一个生命。书店里到处都是为新做人之父母写下的这样的书:Can we still light the candle with kids around?(有了孩子还能点浪漫的蜡烛?)人 人都爱孩子,但许多家庭也都因有了孩子和不善安排而失去两人的世界。
到美国两年后,我怀孕了。从此,生活以从没出现过的样子出现在我和峻铭面前。时间,精力,金钱,体贴,耐心,爱——仿佛全都不够用了。到1988年夏天,峻铭和我面临一个极其痛苦的选择:我们决定将未满两个月的女儿送回中国。这是我一生中做过的最难的决定,现在想起来也使我的心发颤。这也是我在人生路途中遇到的最大考验,后来在美国求职求生的途中遇到的任何困难,都不能与之相比。
我,一个年轻的中国母亲,怀里抱着两个月大的女儿,悲哀地坐在波士顿肯尼迪政府大楼的石阶上,望着政府广场上的人来人往和周围的一片片樱花,心上无比酸楚。两天前,我同峻铭到纽约中国领事馆领取了女儿去中国的签证。明天,7月4日,美国独立节,我将同女儿飞往中国,把女儿留给中国的奶奶照看。现在,我来这里为女儿领取美国护照。在我的前边,穿过美国的第一个公园 public garden(公众园地)是唐人街,那里鞭炮一阵阵地响,一定是又一家新开的中国店在开张志禧。旁边,一家“一小时胶圈冲洗店〃正闹罢工,一群群白色的海鸥与鸽子在他们面前抢食面包渣。远处公园的湖中,白色的天鹅船在湖中划来划去,野鸭子紧跟船后。
突然,一辆崭新宝马轿车在我面前停下,从车里走出一个高大健壮,身穿深紫色T恤衫的年轻人,胸前印有 Harvard University“哈佛大学〃字样。他打开车后门,从后面的小孩座里抱出一个穿着草莓裙的小女婴孩。同时随着一声欢快清丽的叫声“斯蒂文〃,从政府大楼的旋转门内飞出一体胖的金发女郎,把Steven 和小baby抱在自己宽大的怀中。三人拥成一团,向街对过的麦当劳,边笑边走过去。
我低头看着我的女儿。这新生的孩子,眼睛在北美明亮的阳光下闭得紧紧的,依稀可见的眉毛有些不耐烦地皱在一起。
突然,眼泪从我的眼眶里涌出,顺着脸颊淌到女儿像苹果一样红红的、稚嫩的小脸上。
我不得不和孩子分手,可那又是为了什么?
那是因为我动手术后留下的还未痊愈的伤口?我因怀孕的最初五个月不能进食而造成的极度贫血?因生孩子住院八周造成的经济上的透支和学习上的耽误——上学期两门中世纪文学课的考试,我还欠着,没有考。
为什么我一定要读书?为何不退学?
我究竟为什么来美国?
为了爱,为了读更多的书啊。
但为什么一定要在念书求学时,在异国他乡亲人全无的地方,生下孩子?当上母亲?
在我记忆的屏幕上,我看见1987年夏天那个夏日的清晨,我和峻铭去圣路易有名的巨大废旧汽车场junk yard,我们刚从波士顿回来,峻铭被他梦中的麻省理工学院录取,但我们的车却在归途中,在纽约上州Albany(沃本尼)附近撞上了一头鹿。那是大约清晨5点左右,在浓雾中,满山的树林挡住了鹿的视线,它飞跳于我们绿色的小车前,鹿死车坏。我们开着冒烟的车来到附近的加油站,看见车头的鲜血和黄色的软软的鹿毛,我差点晕过去。我记忆的眼还保留着那鹿的大眼和那温暖的鼻息。我蹲在地上久久不能起来。我们的车刚买几天,只买了最低的保险保他人不保自己。要修理这车得花上三千多美元,比买车的钱还多。于是我们开着头被撞破的车回到圣路易市,来到这个著名的废车场找可用的车头、车身等等零件。
这是我第一次进废车场,在那个静谧的星期天的早晨,成千上万的挤压一起的小车停在那死寂的世界,建成20世纪的现代金字塔。那些无轮子、无窗子、无门、生着铁锈的废物,使人难以想像它们曾经洋洋得意地在美国畅通无阻的州际高速公路上奔驰,与风赛跑,与落日比速度!
第一章
第7节 蒲公英花(2)
从我的脚前一个长满铁锈的轮子旁冒出一丛蓝色的风铃子花,清晨的露珠在蓝色的铃铛形状的花瓣上滚动闪光。旁边,一丛白色的蒲公英花在微风中摇动。突然,我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欲望,这欲望从我的胸膛中迸出,仿佛要将我的胸腔炸裂,我转过身,用双手紧紧勾住峻铭的脖子耳语道:“我想要个孩子。〃
“孩子,现在?这儿?〃
“当然不是在这儿,傻!〃
“现在不是时候,读博士生,又在国外,我又要离开你……〃
我用手捂住峻铭的口,我们就这样站着,望着脚前的蒲公英花,被风吹着。没根的蒲公英花被风带到哪儿就停在哪儿,就在哪儿安家。如果我们有个孩子,我们就再也不是那风中飞扬的蒲公英花,我们的孩子将是我们在这个异国新发的根、新长出的芽。生活中不再永远只是读书,而会震响着孩子的欢笑。没有孩子的欢笑,哪有世界的明天?况且,我们毕竟快到“而立之年〃了啊!
我揪下一把蒲公英一口吹去,蒲公英花散开来,撑着一把把小小的白伞,在清晨的微风中飘啊飘,落在那满是铁锈,没有生命的车体上;少数一些落到温和湿润的土地上,在那里它们将生根发芽,开花安家。
那天我和峻铭在废车场没有找到我们的车可以使用的零件,却找到了我们的孩子。
从此,我们的生活就变了样。
熬过了呕吐,熬过了好几个月的孤独,熬过了漫长的冬天,熬过了人地生疏的波士顿——由于我呕吐厉害,无法上课,我的教授允许我停学半年去了波士顿,也熬过了无人照料的“坐月子期〃,现在我得把孩子送回中国,究竟是为了啥?
女儿在我的怀里伸着懒腰,擦着脸上的小“雨点〃,我看着她,她看着我,远处传来波士顿著名的“母亲教堂〃的阵阵钟声,如此响亮,如此催人。望着女儿黑黑明亮的眼睛,我想,在这个世界上,谁能像自己的宝贝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她的全部世界就是我!我一笑,她也笑;我一哭,她也哭。可她明天却不得不离我而去。如果不,我们又该怎样生活?
三天前的早上,我想让峻铭开车把我和女儿送到麻省理工学院医务室去做例行的母婴体 检。这是我出院后第一次去体检。我知道峻铭忙,孩子落地后就从没叫他起过夜或帮帮忙,但今天例外,因为要开车。一年来,我一直没开过车,而且怀孩子生孩子的这些日子,也使平时动作灵敏,脑子反应快的我迟钝起来,力不从心。如果峻铭开车,我会放心得多。峻铭却说他要准备一篇论文,教授急着要,便匆忙地离家而去。从我们所住的地方(Somerville)步行到学校(Cambridge)要半个小时,开车只要十来分钟,我不明白峻铭为什么不能等等我们?我给女儿装尿布,换奶瓶并花不了多少时间,而且他也可以动动指头帮帮忙的。养孩子并不全是女人的事吧?
我终于抱着女儿进了车,把她安放在后面的小孩车座里。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