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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湖底的光芒-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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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了。”
  多摩子伸了伸舌头。
  “多摩子,不该说那种话呀。”
  加须子实在看不下去,责备了一下多摩子。从丈夫在世时起,多摩子对仓桥说话就很随便,即使到东京后偶尔回来一次,这种习气也没有改变。也许在多摩子的眼里,十年如一日地在乡村干活的仓桥太戆直了。
  正因为有这位仓桥,才在丈夫死后好歹把这个工厂维持了下来。能够给在东京随心所欲地生活的多摩子汇去必要的钱,可以说也多亏了仓桥的劳动,这样说也并不过份。多摩子不了解这方面的事情,因为与仓桥长期呆在同一家里,所以她反而一直没有察觉这一点。
  “我说,嫂子,仓桥这个人没有女朋友吗?”多摩子取出烟来说道。
  “我不知道,但大概没有吧。”
  “他多大了?不是已经三十五六岁了吗?”
  “是啊。”
  “我上高中那会儿就觉得他已经像是个叔叔了嘛。要是不给他早点儿娶个媳妇,怪可怜的。”
  “那么好的一个人,想娶的话人不是有的是吗?”
  “唷,那他打算不结婚喽?”
  加须子稍稍有点慌张地改口说道:“不,我不知道他的心情,可是……他老是那么一个人,所以我有那么一种感觉。”
  “为什么不结婚呢?”
  多摩子虽然面露微笑,但那目光却朝嫂子表露着某种追究。
  “不知道呀。”
  “嫂子没有过问吗?”
  “没有。每天尽是谈工作上的事,所以这种私事就不由得难问了。”
  “是吗?”
  多摩子像是有什么用意似的朝加须子笑了一下,很有可能马上会说出“仓桥可喜欢嫂子呐”这句话来。
  加须子看出了这一点,于是两颊通红,急忙改变话题说:“别谈这种事了,我说多摩子,你快换换衣服歇一会儿怎么样?今晚我来炸一些你喜欢吃的面虾试试。”
  “啊,真没意思!”多摩子抽了一口烟,“嫂子,是招待您吃饭吧?我一个人在家里干巴巴地吃饭,这多没有意思啊!”
  加须子心想糟了,无意之中忘了这是小姑子回家来的第一个晚上。从丈夫在世时起,哥哥嫂嫂不管去什么地方多摩子总是跟着去的。丈夫只有这么一个妹妹,所以他很宠爱,正因为如此,多摩子变成了一个好撒娇的孩子,养成了现在这种任性的性格。
  加须子是知道小姑子的性格的,虽然已经同意邀请去酒家,但那还是应该谢绝的。
  但现在已经毫无办法。即使现在找个理由回绝对方,这回多摩子也会胡乱猜疑,反而跟你来闹别扭。她像亲人一样了解小姑子的这种反复无常的性格。
  事务员走了进来。
  “嗯……高原光学的弓岛专务董事来了。”
  “啊?”
  加须子大吃一惊。这来访未免有点突然,事前毫无联系,搞得她狼狈不堪。
  “来了几个人?”
  加须子心想,专务董事都来了,大概营业部长啦、技术部长啦等等领导干部也都跟随着他吧。
  “嗯……是一个人。”
  这种莫名其妙的举动更使加须子慌张起来。前些日子的晚上,她在车里突然被弓岛专务董事握住了手,此刻她想起了那手的触感。
  “先……把他让到客厅里。”
  加须子坐到镜台前很快地化妆了一下。多摩子从后面看着她,问道:
  “高原光学的专务董事,那是谁呀?”
  “他叫弓岛,高原光学,这您也知道吧,是家大的照相机公司啊。”
  “这我知道。……那专务董事为什么一个人来家里呢?”
  “详细情况回头再跟您说吧。这事改天也想同您商量呐。”
  “好的……我要不要跟嫂子一起见见那位专务董事呢?”
  后面的话像是自言自语似的。
  加须子知道多摩子见异思迁,所以想劝阻她,但心想在她刚难得从东京回来的时候给她拨冷水也实在不好,况且今晚还要应邀去“绢半”,若是多摩子再跟自己闹别扭就不好办了。
  “是啊……你也是这个公司的董事,所以最好见次面。”
  这公司大致是股份公司,所以多摩子当着董事。她是已故丈夫的唯一骨肉,是所谓同族公司。
  “太高兴啦!我就用不着更换衣服了。”
  多摩子象孩子似的用单脚在铺席上跳跃着。
  “唷!”多摩子端详着化妆好的嫂嫂的脸,说道,“嫂子您真漂亮啊!所以我说您应该再稍微打扮一下自己。”
  加须子苦笑着往客厅走去。多摩子从后面小声提醒她说:“这身衣服也最好换了它。”但加须子没有听她的。若是再特意更换衣服会见弓岛专务董事,回头还不知道会被多摩子说什么呢!
  一打开客厅门,只见身材修长的弓岛专务董事正反剪着手观赏墙壁上的油画,听到脚步声后他回过头来。
  “啊,您好。”
  弓岛满脸堆笑,爽朗地说道。
  “上次晚上多蒙您盛情款待。”
  加须子俯首说。
  “不,反而给您添了麻烦。”
  弓岛把视线移动加须子身后。加须子稍稍闪开身子,把多摩子让到前面说:
  “这是我的妹妹,叫多摩子。……这位是高原光学的专务董事。”
  “您好。”
  多摩子笑盈盈地鞠了躬。
  “要说是妹妹……啊,是已故的您丈夫的妹妹吧?”弓岛用目光向加须子证实后,又对多摩子说:“实在失礼了,我是弓岛。”
  “我嫂子多承蒙您关照。”
  多摩子像是大人似地说道。
  “不,岂敢岂敢。”
  “请。”
  三人围着圆桌坐了下来,但多摩子立即说了声“对不起”便出去了。
  “您妹妹真漂亮啊!”
  弓岛望着推门出去的多摩子的背影,说道。
  “总觉得光是个头长大了……是我丈夫唯一的妹妹,所以从小就宠着她。”
  “请问,她现在……”
  “啊,在东京学画,从女子大学毕业后就那样一直留在东京了。”
  “是这样。……也够您受的啦!”
  弓岛仿佛了解情况似地说道,这句话打动了加须子的心灵。专务董事虽年轻,但他似乎精通人情世故。
  “上次实在失礼了。”
  弓岛低声说道。他睁大眼睛凝视着加须子,那视线里露着复杂的神情。加须子像是被刺痛了心似的垂下了双眼。
  “我事后很担心,心想可能使您不高兴了,所以一时我都没有能跟您联系,今天再也忍耐不住了,独自以视察贵公司的名义来了。加须子,你不生气吧?”
  突然用名字相称,加须子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虽然从听到弓岛独自来的消息时起就心想这不是单纯的视察,但压根儿也没有想到会突然从他那儿听到这种话。正当客厅的气氛变得沉闷时,犹如吹进一阵轻风,多摩子端着茶走了进来。
  “谢谢。”弓岛也立即改变了表情和口吻,看了多摩子一眼,“刚才从您嫂子那儿听说的,您在东京学画吧?”
  “是的。不过那是业余爱好,学得不好啊。”
  多摩子把目光从专务董事的脸上移到加须子身上,温顺地低下了头。
  “满好的兴趣嘛!真想看一看您的素描什么的。”
  “都是些拿不出手的玩意儿呀。”
  “您太谦虛了。不过什么呀,您干那种艺术,再回到这老家来,恐怕对研磨镜片这种杀风景的活儿就没有兴趣了吧?”
  “哎呀,哪会呢!”加须子从一旁说,“妹妹也是这公司的董事嘛。”
  “啊?”专务董事故意瞪圆了眼睛,“那可要对您敬重一点喽!”
  “嗯,是的。”多摩子故意挺了挺胸,说道。
  “反正您嫂子也许也会跟我说的,我也有事要求助于你们,但今天就不去谈这些了。总之,今后想与你们好好儿合作,我是为此来参观一下你们的工厂的。董事,请领我看看吧。”
  弓岛专务董事由加须子领着走出走廊来到工厂这边。被半开玩笑地喊作“董事”的多摩子也在一起。
  “这地方实在太乱啦,从高原光学来看,这地方简直就像堆破烂的仓库……”
  “哪儿的话呀。”
  加须子一说,弓岛立即和蔼地说道。在一部分同业界中,人们说他傲慢不逊,可在这儿完全是一副谦虚的态度。
  弓岛依次看了看各个车间,一站到镜片研磨机前便看着那台机器,微笑着对加须子说:
  “这机器好像有点儿老啦。”
  “是的,都快马上可以报废了。”加须子也苦笑着说。
  “使用我们工厂里的两台机器怎么样?与这相比较,不仅精密度高,而且效率也大不相同啊。”
  那口吻就好像一旦成了高原光学的转包工厂就可马上交给机器似的。可是,那是在商定明确的条件以后。
  弓岛一来到职工从沥青中取出镜片的车间,便抓起其中一枚,迎着明亮的窗户看了一会儿,然后自言自语地说道:
  “啊,这是拉维托光学的。”说着把镜片放回到了原处。
  一枚镜片因为是在组装以前,所以不知道是哪家公司的。不愧是弓岛,他有充分的鉴别能力能一眼看出它。
  一离开那儿便来到“取芯”车间。仓桥站在职工们的身后,加须子把弓岛带到那儿,用目光招呼了一下仓桥。
  “仓桥,这是高原光学的弓岛专务董事舸。”
  仓桥没有露出笑容,只是将手触了一下帽檐。
  “这是我们厂的工段长仓桥。”
  加须子一介绍,弓岛专务董事便朝身穿工作服的仓桥走去。
  “您就是仓桥君吧?久闻大名,我知道您有一手好手艺。”
  因为仓桥默不作声,所以加须子插话说:“不,与你们的技师相比,仓桥说什么也只是个老式的手艺人,所以怎么也赶不上呀。不过,因为有了他,我也总算挺住了。”
  “说是技师,可最近的都不行啦,因为有些人光炫耀学校里学得的知识,没有什么本领。”
  弓岛说到这里把话锋一转,说道:
  “不过什么呀,最近制造镜片不是像以前那样凭直感,而是由于科学的发达,设计等都是用电子计算机进行的,所以合理地处理老手艺性质的工序的技术有了很大进步。”
  弓岛之所以故意说在镜片研磨技术的现代化进展过程中旧手工业的手艺人时代业已过去,这好像是因为仓桥那简慢的态度触怒了他,但也可以理解为是他在很快地觉察到仓桥对加须子的爱慕之心之后对仓桥的一种反感。一直没有吱声的多摩子从后面说道:
  “你瞧,比不上现代科学啊!”
  “因为科学在日新月异地发展嘛,照相机同业界如此进入批量生产时代也是托了它的福。过去要说制造镜片,若不是有相当手艺的人那是干不成的,这也是阻碍照相机批量生产的原因呀。”
  弓岛是在走出那儿去下面一个组装车间的途中说这番话的。仓桥瞪着眼睛望着弓岛的背影。
  加须子心想刚才弓岛短短的几句话触怒了仓桥,但考虑到自己在领弓岛参观,所以不好回到仓桥那儿。的确从理论上来说正如弓岛所说的,但在这种场合,等于是他在批评仓桥的“老手艺”。虽然弓岛的话语是温和的,但在仓桥听来大概很恶毒吧。同时弓岛说那种话时随声附和的多摩子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实在使他无法忍受。
  多摩子对镜片工厂的事一无所知,但至少应该考虑一下在自己工厂里干活的人们的心情。一般来讲,中小企业的职工在大资本的工厂面前都有一种自卑感,这种自卑感有时就变成对大工厂的反感。
  仓桥一定连弓岛专务董事来这儿都不顺心。自有高原光学想与公司谈判这桩事以来,仓桥时常露出焦灼不安的神态。
  “哎呀,真漂亮啊!”
  弓岛观赏着映在玻璃窗里的山岳风景。连着湖面的群山的山顶一片翠绿。
  “多摩子,”弓岛回过头来,“您在学画,一看到这种景色,您会产生冲动立即拿出画布来吗?”
  “那是啊。不过我对这种景色没有兴趣。”多摩子有点喜不自禁地说道。
  “噢?这是为什么?连我这样的外行人看到这种景色都想画画了。”
  “可这种景色太通俗啦,丝毫不觉得有什么艺术性。”
  “是吗?毕竟是专家,思考方法与我们不一样呀。”
  “但这种图画明信片般的景色谁都瞧不起嘛。”
  “您是土生土长的,所以说不定会被人那样瞧不起呀。请问,您画哪种倾向的画呢?”
  “吸引我的不是具体的,而是抽象的。”
  “哈哈,这么说那是先锋派画喽?”弓岛饶有兴趣地说。
  “弓岛君您也喜欢画画吗?”
  “不,这方面一点也不行。我堂兄那儿收集了各种各样画商拿来的画,可我不喜欢那种玩艺儿,所以那伙人也不来和我接近。……不过要是多摩子的画嘛,我倒是可以请您让给我一幅的。”
  “哎呀,您看都没有看呢!”
  “但您画什么样的画我是知道的。我想一定是有新精神的画面。要是您还要在这儿呆一段时间,真想看两三幅啊!”
  “没有放在这儿,都在东京。倒是专务董事如果来东京,请您打个电话什么的好吗?”
  “好啊。我每月起码要去两次东京的营业所,过几天跟您联系吧。”
  “我等着。……您去东京出差时,能呆上多长时间?”
  “要看事情而定,最长3天吧。”
  “这3天期间,都排满工作了吗?”
  “要说工作倒是工作,可是……还要跟人打交道嘛,有时打打高尔夫球……”
  “晚上去去酒吧……”
  “哈哈哈哈。哎,就是那种地方。”
  弓岛一掏出烟来,多摩子立即将她那别致的打火机伸到了他面前。
  加须子对多摩子的口气和态度惴惴不安起来。这要是在客厅里倒并不介意,但这里是车间。许多女职工在默默地干活,也得考虑一下她们的心情才是。多摩子与弓岛初次见面竟那么狎昵。
  也不是看不出弓岛不好冷落多摩子,迫于无奈在陪着她,但年轻的多摩子似乎不知道这一点。她继续说道,
  “我说,弓岛君,您要是打高尔夫球,我想陪您打一次。”
  “噢?您也打高尔夫球吗?”
  “其实高尔夫球的技术到不怎么的,要是迪斯科,我倒是常去跳,所以很熟练。”
  加须子毕竟还是忍不住了。
  “多摩子,”她喊道,“到那边去吧,专务董事也很忙呀。”
  还是弓岛先会意,他立即向加须子赔不是说,“在这种地方说这些话,真对不起。”
  随后参观了剩下的各车间,结束后三人又坐在客厅里。女事务员等候着,端出了热毛巾和水果等。
  “实在对不起。”弓岛只是擦了擦手,没站起来。“多亏了你们,把贵厂完全装到了脑子里。”
  “照待不周,而且又让您看了乱七八糟的地方,实在不好意思!”
  “不不,哪儿的话,只是我刚才看了以后有点感想,从我个人的意见来说,某种程度改善工厂的管理似乎是必要的。我想还有许多提高效率的余地。啊,这些事我想下次见面时再慢慢谈吧。”
  “多谢您了。”
  “多摩子,今天有您在,我挺愉快的。”弓岛朝坐在后面的多摩子微笑道。
  “我也是。……真没想到高原光学的专务董事是这么通情达理的人啊!”
  “这太光荣了。下次有机会一定陪您去轻井泽玩玩。”
  弓岛专务董事由两人送着来到大门口,一乘上让等候着的奔驰就从窗口挥了挥手开走了。
  加须子和多摩子并排站着,客人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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