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强人-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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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不群打个寒噤,道:“你心志的坚决,你眼中的怨毒太可怕了,你的柔情蜜意以及你的旖旎缠绵风致,到哪里去了呢?莫非仇恨一旦充满心中,别的任何情致都被挤出去?都不能存在?”
黄莲道:“是的,我很抱歉。”
她何须抱歉?杀夫之仇本来就不共戴天,无论她使出那一种恶毒手法,都是应该的。她为何要说抱歉?
雷不群道:“但事后的报复总是将来之事,眼前的生死存亡,必定比将来尚未可料的事更重要,也更为紧急,所以也很抱歉,我只好设法逃生。”
黄莲真是聪明绝顶,立即醒悟,瞠目道:“一定是这具棺木的香气有古怪,谁能够利用棺木传香,便能够解去三种麻药的力量?当世之间只有‘大自在天医’李继华,唉,一定是他。”
雷不群突然连人带被撞破船舱壁,“砰匐”声中,木屑纷飞,跟着又传来重物坠水的声响。
黄莲奔出船头,只见大江茫茫中,那张绣被浮在水面。
黄莲似乎是喃喃自语,又似乎是在说给跟紧在身边的李妈听。道:“雷不群一定很惊喜,因为他忽然发现不是落在秦淮河而是长江中,因为他的水底功夫更加可以派上用场。”
李妈递给她一张长弓,那是两端镶金嵌玉,当中却是铁胎的硬弓。
她另一只手平胸伸出,手中拿着箭壶,箭壶中只有六支箭,箭翎颜色分为金色银色两种。
黄莲接过硬弓,又喃喃道:“但雷不群你却万万想不到‘射潮弓’竟是在我手中,我的‘沉鱼落雁箭’可以射死水底两丈深的小虾……”
大约八丈远的水面忽然冒出人头。
黄莲又喃喃道:“太近了,雷不群,你不妨再潜泅一次,我最喜欢的距离是二十丈。”
她已抽出一支金翎长箭,搭弓作势。
李妈露出冷酷笑容,道:“当他忽然发觉有一枝箭射透寻丈江水,深深插入他的身体时,他一定十分惊诧,我好希望能够看见他的表情。”
弓弦“铮”地一响,金翎长箭宛如电光一闪即隐,远远没入十六丈外的滔滔江水中。
水面上忽然浮起白皙躯体,旁边一圈血红色的显然是血水。
当然任何人都想不到潜泅于水中寻丈深处,还会被弓箭射伤。通常最强劲的矢石,入水尺许就完全失去劲道。
所以,精通水性的人都知道只要潜下两尺就安全了,谁知……
但那白皙的身体居然还会动,一下了就没入江水深处,失去影踪。
李妈摇摇头,不满意地咕嘀道:“小姐,雷不群的爸爸杀死姑爷,而你却只射伤他的腿,若是被宋家的人知道,他们会怎样想?”
黄莲轻轻道:“如果我一箭射死他,以后的日子我还有什么事好做呢?所以我留下他性命,我要慢慢收拾他。”
李妈道:“大江茫茫,波浪滔滔,你怎么知道他逃到哪处去?你怎能够找得到他?”
黄莲哼一声,道:“如果他从此逃走隐姓埋名,当然很难找到他。不过我仍然有办法,最了不起我去做妓女,迟早一定会碰到他。”
李妈并不吃惊,但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道:“如果八年十年还未碰见他,但你却已经老了,小姐,人老珠黄就绝对不能混这一行,那时候你怎么办?”
黄莲冷笑道:“我做鸨母,我开一家秦淮河最好的娼馆,用最华丽的画舫,最漂亮的姑娘,我绝不相信他不来光顾。”
如果你问黄莲,究竟是为了怕生活单调枯燥,抑是当真为丈夫报仇,才这样做?她一定回答不出。
如果雷不群的水性稍差一点,他一定已经淹死!因为他一条左腿已经不会动弹。那支金长翎箭贯穿大腿,痛得他几次几科昏厥。
在陆上昏厥十次八次没有关系,但在水里却是一次也昏不得的。
因此他爬上岸时,真有再世为人之感。不过他已没有时间唏嘘嗟叹,因为心力一懈便会昏迷,不会动弹。
幸而他昏迷之前已经用双臂锁住一丛灌木的根部,所以虽然他下半身仍然在水中,仍然随着那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波浪飘摆,飘摆得象海藻一样,却仍然没有随波逐流而去。
第三章 偏入蛟龙窟 江晚正愁浓
茂兴绸缎庄门面高大,里外都装修得很富丽很有气派,所以除非是大客户,普通人若是打算只买几尺花绸,还真不敢踏进大门。
林掌柜大概五十来岁,面上总是挂着和霭的笑容。
从他举止及不时命令其他掌柜伙计做这做那的派头看来,他就算不是老板,也一定是全权替老板看守荷包的人物。
他把那个抱着一岁婴儿的少妇请到一间华丽会客室,他注意到这位打扮朴素的少妇,对绸庄堂皇气派以及陈设布置都毫不惊讶畏惧,她走动或坐下一切举止却很娴雅大方,全无丝毫局促之态。
林掌柜拿着一封信,那是她特地来送给他的,但林掌柜却没有拆开,并且请她到会客厅,显然有机密话要说。
林掌柜道:“这封信暂时会耽搁一下,相反的我这儿也有一封紧要密函要给沈神通,可是他已不在杭州,所以我没有法子把这封信交到他手中。”
那少妇显得迷惑地道:“这是怎么回事?”
林掌柜再打量她一会儿,才谨慎地问道:“你是沈神通的女人?你贵姓名?”
那少妇点点头道:“我叫马玉仪。”
林掌柜道:“这孩子也是他的?叫什么名字?”
马玉仪答道:“是他的孩子,叫作沈辛,辛酸的辛。”
林掌柜皱眉摇头道:“就算你们经历过辛酸辛苦的日子,也不必在孩子身上留下痕迹。”
马玉仪道:“也许不应该,却是事实,我们不必把悲惨的事实用美丽的绫罗绸缎遮掩起来,对吗?”
林掌柜叹口气,道:“你一定有过很可怕的悲惨遭遇,人往往在苦难中才会成熟。”他同情地望住马玉仪,又道:“如果我这封密函托你带给沈神通,他会很快收到么?”
马玉仪道:“不知道,可能很快收到,也可能永远收不到。”
林掌柜道:“我明白,干他这一行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他几时回来。唉,沈夫人既然你抚育他的孩子,我只想知道他临走时留下多少钱给你?如果他很久才回来,你母子的生活能支持到什么时候?”
马玉仪没有直接回答,只微笑一下,但笑容却含有无尽的辛酸和凄凉,甚至惊惧,她道:“那已经不是重要问题了。”
林掌柜柔声道:“比起一个人的生和死,钱财固然是不重要,但问题是你和沈辛还得要活下。”
马玉仪说道:“三五年之内还不成问题。”
林掌柜道:“那么我替你安排一下,希望一二十年之内都没有问题,你顺便把密函带去,也希望你很快地就交到他手中。”
如果她能够很快见到沈神通把密函交给他,那就等于说沈神通已经无恙,已经安全,当然这是人人都愿意为她祝福,愿意看到的结果。
但沈神通已经到了镇江,他已经入了虎穴。他究竟要干什么?究竟能不能回来呢?
破旧狭窄的房间,一灯如豆闪动着昏黄的光芒。臭虫联群结队在墙壁床铺间游行示威。
这种第三流的旅馆,谁也不相信浙江省总捕头会落脚居住,而且一住就是三天之久。
不过沈神通安慰自己,又安慰得力助手“笑面虎”何同说:“爬险峻的高山,开始时步伐必须缓慢。”
“笑面虎”何同只有二十余岁,外表像个白面书生,永远带着微笑,完全不似公门捕快,但事实上他嘴巴很牢,武功很好,为人机警又不贪酒色财。所以沈神通近两年一直带他在身边,一直训练他。
因此,何同已经成为沈神通的衣钵弟子,成为浙省公门第二把高手。
何同连一句都不问,为何要等候这么久还不动手缉拿严温?就算不久会被臭虫蚊虫吃干了全身血液,他也绝对不会多嘴询问。
当然沈神通并非故意隐瞒,并非对何同有提防之心,只不过时机未到,所以懒得提起,懒得谈论,关于公事方面他们照例不肯多讲一句废话。
第四天早上他们跑到菜市场吃过牛肉油豆腐细粉,一路走回客栈。
路上何同曾经掏一把铜钱给一个乞丐,他们没有回房间,却在客栈附近一间茶馆里,各泡了一壶龙井,茶客已经不少,其中有很多人托住鸟笼,神色悠闲。
沈神通羡慕地叹口气,道:“他们并非有钱人,他们等一会就要开始做事,但他们日子过得悠游自在,工作时也许很辛劳,但一个鸟笼,一杯龙井,或者加上几盆花草,便足以使他们的人生另辟境界,使他们内心没有煎熬没有烦躁,很多很多人都是这样熬过艰苦年头的,不但不被生活重担折磨成神经病,反而还能从恬淡中享受一些乐趣。”
何同的微笑消失一下,就像把面具暂时收起来,然后又挂上了,说道:“但我们决不可能过他们那种生活,沈公你办得到么?”
沈神通道:“我从前不行,但现在却可以了,我可以在长江边那座房子过隐居生活,我可以一年足不出户……”
何同当然知道南京靠江边那座房屋就是马玉仪和小儿子沈辛的居处。
那儿已离开城市,但屋后不到一里就是村庄,那儿也就是沈神通另外一个家。
看来沈神通的心已经放在这个家,而不是放在杭州的家了。
也许过一二十年之后,何同也可以收敛隐退,但现在却绝对不行,现在还不能接受不能欣赏那种清谈生活,所以他说:“沈公,请振作起来,等完成这次任务再考虑别的问题。”
沈神通点点头,道:“你接到什么消息?”何同只怔一下就笑道:“没有事情能瞒过你的眼睛么?”
沈神通道:“希望没有,你这一次好像比以前沉默,你的招牌(笑容)也常常消失不见,你有心事?”
何同想了一下,忽然道:“就公,我们能不能放弃这一次任务?反正不是在我们辖区。
而且我们有很多时间,我们可以设下罗网耐心等待,等到‘他’自授罗网那一天。‘他’一定会到杭州,只不过是迟早的问题。”
沈神通道:“这就是你的心事?”
何同道:“我们在这儿势孤力弱,你又不肯叫这边的人帮忙。但他却正好相反,此地是老巢穴老根据地,精锐尽聚于此,我们好像以卵击石,我们是鸡蛋,他们是石头,你认为如何?”
沈神通道:“你到底得到什么消息?”
何同道:“只知道他还在家里,三天以来,未出过门口一步。”
沈神通道:“那乞丐很年轻,眉清目秀,脚下也有点功夫。他是你布置在此地的眼线?”
何同道:“是的,已经一年,但从未动用过。”
沈神通慢慢地站起身,何同深深叹口气道:“我们不能张设罗网?我们非去不可?”
沈神通声音很轻,有如耳语却十分清晰,道:“对,因为有一个鸟笼告诉我,马上就有一辆马车会驶入一条地道。我们必须乘搭这辆马车,这是唯一的空隙,也是他身边最少人护卫之时。”
何同目光扫过桌子上七个鸟笼,但看不出任何一个有什么异状,他颤栗一下,似乎忽然掉在冰窖里。
这个老总永远有出人意料之外的奇怪布置奇怪手法,而且他几时在镇江埋下了线人呢?
踏出茶馆时,何同居然还提到罗网的事。他道:“沈公,我们还是回杭州张设罗网的好,他不是简单之辈,而且他手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我们真能够顺顺当当入虎穴探虎子么?”
马车在黝黑地道中缓缓驶行,车夫一手拉住嚼环徒步带路。所以马匹不必用眼睛,也不会惊慌乱发脾气。
车里有两个乘客,本来是两个妙龄美丽的少女,但是,现在已换上沈神通和何同。
马车忽然停住不动,在黑漆的车厢里伸手拍拍何同肩膀,接着互相摸到对方的手,互相紧紧握一下,这一握当然表示了很多意思。
沈神通感到何同的手掌十分冰冷,而且也有冷汗,因此他再拍拍何同肩膀,示意他安慰他不要太紧张。
马车其实已经停在一间空荡而宽大的房间内,车夫走到角落扯动一条红色绸带。
车帘深垂,沈神通稍稍弄开一点缝隙,车厢内立刻明亮得可以看清掌纹。
平滑的墙壁上忽然轧轧微响,露出一道门户。
沈神通很希望门口出现的人就是严温。但他不能不微感失望,因为出现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
这个女人面貌五官只能形容为端正而已,美丽谈不上,但她却有一股能融化男人的热力。
这是因为她身上只穿一件薄如蝉翼,简直透明的外衣,而外衣之内显然并无其他衣物。
所以那对高耸震荡的乳房,都能大致看得见。
“大致”的意思是看得见却并非丝毫毕露,这女人身材之佳美和性感,恐怕一万个女人也选不出一个。
所以她能使男人觉得像是掉在铸铁炼钢的火炉中一样,炽热得受不了。
马车夫面向屋角,变成一个木人似的,没有回头瞧看。
那个性感女人根本不是走路,而是滑行于坚冰上,一下子就滑到马车前。
她伸手撩开车门厚厚的帘幕,忽然睁大眼睛,满面俱是惊诧之色。但她居然不叫喊,也不会逃走。
这是因为她一来已是哑了,根本发不出声音,二来她雪白的颈子已被一条金色链子缠住了,就算能够叫喊也叫不出声音,当然更不能退后逃走了。
缠住她脖子那条链子的形状正如公门捕快所用的锁链。天下能使用这种兵器只有一家—
—神探中流砥柱孟知秋。
所以沈神通是孟知秋的嫡系弟子绝无疑问。而金锁链套住那哑女人颈项的手法,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沈神通柔声道:“你不必着急,也不要挣扎,我知道你是谁。”
哑女人身子靠椅车门边,既无力移动全身任何一部份,同时也发不出声音(假设她不是哑巴的话)。只有眼睛还能转动,骨碌碌瞧看车厢内的两个男人。
沈神通又道:“如果严温在书房里,我想见见他,但我并没有暗杀他的意思,我们是执行法律的人,如果他的确有犯罪,那也是法曹的事,又如果我们跟他有私怨,亦不会做出公报私仇的事,希望你肯相信我。”
哑女人用眼睛表示相信,她只用眼珠转动的动作,就居然使这两个男人十分明白。
沈神通又柔声道:“现在我们去跟严温见面谈一谈好不好?”
哑女人居然表示“不好”。
沈神通坚持道:“不行,我们非见他不可,告诉我,他在那边书房里?有没有别人?”
哑女人眼珠竟然能表示不少奇怪意思,其中包括“严温在书房”,“不要进去,请不要进去”,“危险,快离开此地”等等。
沈神通心灵上忽然发生感应,情况似乎奇怪而且不妙。为什么?莫非严温已有了准备?
已经布置足够人手?但严温怎么知道?是谁泄漏了秘密?
何同的微笑招牌者早已经消失,他一定也觉得情况不妥,所以轻轻说道:“沈公,等有机会才卷土重来好么?”
沈神通叹口气,道:“你和我一样心里很清楚,如果真有问题,回头之路也绝对走不通。”何同喃喃道:“是的,是的,如果有问题,大江堂精锐伏兵一定早已堵死回头之路。”
沈神通笑了一下,柔声道:“你且在马车内歇一歇,女孩子看见凶杀场面,到底是不太好。”
哑女人当然没有反抗或抗议余地,她躺在马车内之时,已经被点了穴道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