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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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勒坚持要喝波本。”
“只是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我才喝波本。您是做什么的——在您不目睹谋杀案的时候? ”纳格尔问道。
“您也觉得这个故事是我编造的? ”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不会问这个问题了。”
“石雕。”
“石雕? ”
“有什么不对吗? ”
“石雕已经死了。”
“是的,已经死了。”
“那么您就是盗尸者喽? ”
“可以这么说。”
“是墓碑雕刻还是艺术雕刻? ”
“当我需要钱的时候,就仿制一些古老装饰,那些东西破损得太严重了,只能用复制品来替换。有时候也雕刻一些人物。您呢? ”
“艺术。造型艺术。用各种各样的材料,概念性的,但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概念艺术。看一看,想一想,然后创作。
然后从头开始再来一遍。直到满意为止。不久前我评上了教授。这是我的学生们。有几个姑娘还没到,她们得把裙子、套头衫、长裤、大衣、鞋子——总之是一个女人八天时间里需要的东西都摆放到柜子里去,这样那些衣物才不会出褶子,否则她们晚上看上去就不漂亮了。“
“十年前我也想学艺术来的,还去看了看杜塞尔多夫的艺术学院,后来放弃了。”
“艺术很可能没什么用处。但也没什么坏处。”
“您肯定吗? ”
“您有没有想过,石雕艺术是什么时候死的? 怎么死的? 我认为,这种艺术是不久之前才寿终正寝的,它有着两万多年的古老传统:用锤子和凿子雕刻石头,然后把它们打磨得漂亮而光滑,最后甚至用羊毛来打磨,光滑得像镜子似的,布朗库西就曾经用羊毛打磨过他的作品,您知道吗? 那时候石雕还活着,但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哦,不对,那时候它还身强力壮,但是可以看得出来,它活不了多久了——为什么? 我的理论是,这和技术的进步有关。技术的进步使一种全新的完美雕塑成为可能,和这些新雕塑相比,手工制作的雕塑总是显得很拙劣的。飞机、坦克,甚至连最简单的小器具,比方说厨房用具吧,您知道那种美国产的厨房用具‘厨房好帮手’吧? 只要放点佐料进去,按一个按钮,成了。而且样子也很漂亮。我太太圣诞节的时候就得到了一个。就是这些东西让传统的雕塑死掉的。这个过程是从工业革命开始的。如今,您可以把随便一个物体用激光进行精确到毫米的测定,这些数据被输入计算机,计算机上连接着一个精细铣刀。您只要选择一种材料,就可以得到一个一模一样的复制品了。我们的双手已经没什么事可做了。”
阿尔宾坐到了纳格尔旁边。
“纳格尔是个不错的家伙,”扬对丽维娅说道,“但是他从早到晚都在胡说八道。”
由于他挡住了我的目光,我看不见她的脸。我当时以为那只是他的疏忽。我没有看出来,他是有意地只和丽维娅聊天,有意地把我排除在谈话之外的。
“阿尔宾的想法和你们那位教授的一模一样,”她说.“他叫什么? 必须认识他吗? ”
“纳格尔。我直到四个月之前还不认识他。”
“阿尔宾说,他恨石头。至少目前是这样。几个星期以前他还想要把石雕艺术从没落中挽救出来,还细致人微地给我描绘各种人物组雕,各种神态,各种表面结构。他总是在转变立场,有时候一天里转变好几次,这完全要看他喝了多少酒。一旦他创作出点什么,就一定会是很伟大的东西。
你无法相信,一个人可以把那么细腻的形象用石头表现出来。只不过,一旦作品完成了,他就会对这个作品感到厌恶,然后会在一周之内把它砸成碎片。用大锤子。“
“你搞摄影? ”
“眼下我还不知道自己的摄影会朝哪个方向发展。去年我拍的报道图片顺利地人选了,但是我的本意并不是要当个摄影记者。这是一种妥协。我想要……我究竟想要什么呢? 表达。思想强度。某种浪漫派鼎盛时期的东西。再说我读了五年大学也不是为了当个餐馆服务员、挣一点生活费。何况又不是非这样不可。这就是让我纠缠不清的问题……问题之一……眼下很多事都搅在一起。我必须做几个决定。也包括个人生活方面的,不过那是另外一个话题了……”
至少到此时为止,扬和丽维娅是把我遗忘了的。我没有再听下去,而是又要了一杯啤酒,思忖着,为什么人们会对一个才认识了半个小时的人袒露如此私人的事情。很可能阿尔宾的故事让丽维娅完全失去了平衡,以至于她非得找个局外人讲讲不可,她非讲不可,能讲多少讲多少,讲她作为摄影师的工作,讲她和阿尔宾在一起度过的日子,讲她作为一个想改变自己的生活却不知道该如何改变的女人的一切。她需要一个持中立态度的人做出某种判断,而他甚至无需告诉她他的判断是什么。
斯凡蒂叶来了,她坐在弗里茨旁边,要了一杯苹果汁。
纳格尔和阿尔宾在大笑。他们俩现在像扬和丽维娅一样聊得火热。我站起身,想看一看酒吧的布置。一张装饰着雕花和镂花图案的木质天花板试图给人们造成一种置身于苏丹的宫殿中的幻觉,几乎覆盖了整个镶木地板的厚重的地毯也起着同样的作用。撇开真正的酒吧部分不说,整个厅堂里还配备了好几组棕色的皮椅。墙上挂着十九世纪的东方绘画的复制品:集市场面或者沙漠商队、一个跳舞的乞丐、蒙着面纱的妇女带着孩子,牵着一头驴。全部镶着华丽的画框。一种由工艺设计品和俗气内容混合而成的杂烩。
走过舍尔夫身边的时候,我听见他正在讲他的“圣像之争”
装置。他想问哈根,画匠或木匠是否能教他如何进行复合镀金。哈根对此也一无所知,但是他考虑到,金子的使用原则上来说比较难,而且很容易被误解。科琳娜和萨宾娜与阿德尔一起走了进来。他们饭前不想喝东西。“我快饿死了,”萨宾娜大声抱怨着,让纳格尔无法听而不闻。
“这附近有一家烧烤店,那儿的餐前小吃也不错,”阿尔宾说。
“您给我们带路,我请你们的客。但是要明天才请。等到大家都精精神神地来吃早餐的时候。今天你们得自己付账。谁也别说我没有认真履行我这个教授的责任。”
我们出了酒店,走到大街上的时候,已经是差一刻八点。清凉的空气让人神清气爽。纳格尔和阿尔宾走在前面。纳格尔打着手势。丽维娅还在轻声地、断断续续地和扬说着话。她时不时地摇摇头。
“我估计这两个人会让我们有的操心,”莫娜说。
“有可能。”
“那家伙真让我受不了。”
12
我想让那个男人把计价器打开,但是他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显示屏上还是零。除了他以外,没有人知道我要去哪里。如果想达到真正的平静,这还远远不够。不能再呆在过去四十八小时所发生的事情这个氛围里了。
当我告诉珀斯根我们要来伊斯坦布尔的时候,他说:“最近电视三台放了一部电影,讲的是发生在一家古老的咖啡店、彩票咖啡馆或者诸如此类地方的事情。一个法国诗人在这里秘密地和深宅大院里的一个非常年轻的土耳其女子相会。姑娘后来忧伤而死,因为那个诗人没有勇气做出娶她的决定。他只是让人把她的墓碑运到了法国,并用他的日记的内容创作了一部小说。但是那家咖啡馆非常棒。
它位于郊外的一个小山丘上,那里视野非常开阔,天气好的时候甚至能看到博斯普鲁斯海峡。至少电视里演的是这样:脚下是数不清的寺院尖塔、圆顶和塔楼。你们应该去那儿看看。——给我寄张明信片。“
如果没有米勒的死和那些把一切都搞得一团糟的学艺术的大学生,我早就已经去过了,哪怕只是为了对老珀斯根说一句:“师傅,你说的没错,那是最棒的地方。”
石子路上的雾气越来越重,云层低低地压下来。在这种雷雨天气里跑到一个位置较高的地方去看风景实在是没有意义。
也许距离远一点能让我感到平静。也许在想象中,一旦雨过天晴,呈现在眼前的壮丽风景会开阔我的视野。
我是猎手还是被追捕的猎物? 雨总算停了。旁边车窗上的最后几颗水珠也滑落了。
几天以来,我的衣服始终是潮湿的。湿气从毛孔钻进身体里,满足了那个幼虫的饥渴。我已经完全被掏空了。它开始作茧。如果不是因为大量的神经毒素打断了这只已经半大的幼虫的变形过程并试图杀死它的话,它接下来就会开始变形了。它的最后一次畅饮是在昨天夜里,当时的场景还漂浮在我眼前,一刻不婷。我要淹没我的脑细胞,直到它们再也无法接收任何信息。如果有人问我,我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我就会编造一些寻常的地点和我遇到过并说过话的无关痛痒的人:一个忧郁的酒吧招待,烟雾缭绕、灯光昏暗,乐队演奏着爵士乐的旋律。当酒吧里的最后一个女人离开以后,我也走了,摇摇晃晃地……哦,不……笔直地.也许我还迷了路,因为雨水使我看不清十字路口的路标和喷泉。街道越来越狭窄,一直通到一个漆黑的、没有光亮的地方。没有人知道我在这个钟点还在那里游荡。因为我找不到出租车,时间太晚了。丽维娅会信以为真。这样的故事她听过几百遍了,其中有一些是真的。如果我反复谈论着那些从新西伯利亚走私来的烈性伏特加,反复描绘那些酒吧高凳上的红色丝绒,以及那个坐在我旁边的、尽管很想带我一块走,最后却独自一人回了家的高颧骨的土耳其女人.如果我反复声称亲眼看见一个持枪小分队乱枪打死几只流浪的野狗,那么这些场景就会在我眼前越来越清晰,对昨天夜里的记忆就会淡化,并且迟早会被彻底抹去。
在混乱的思绪中,我强迫自己做了片刻的深呼吸。没有我,他们会继续消遣、无聊、交配、谋杀。
没有人比丽维娅更了解我。而丽维娅几乎不了解我。
她的爱碰到了边界,缩回去了。没有理由告诉她我看见了什么。她不会相信的。
这辆出租车里有一股臭味。司机坐在屁股底下的那块兽皮脏乎乎的。有时候他会短促而恶毒地咒骂几句,仿佛他黯淡的生活全都是坐在其它汽车里的那些人的过错,其余时候他就不停地咬着他那被烟熏得发黄的髭须。就连他的喇叭发出的声音听起来都充满了怨恨。由于空调时好时坏,我们在行驶的过程中一会儿摇下车窗一会儿关上车窗。
他把他的毛料帽子压得低低的。我要么窒息而死,要么就得忍受着湿冷的空气打在脸上。
安静一下,集中心思,想一想接下来的步骤。
我最好呆在丽维娅身旁,即便这不能改变她的决定。
在一起生活了五年,她不能没有任何交待地就溜之大吉,她至少得说一句:她对我们俩已经放弃了,我们失败了。也许她还在怀疑自己的决定。或者她可能对自己说,我是一个捉摸不定的人,有暴力倾向的人,因此她小心翼翼地做好了应对我的准备。
根据我的方向感,我们在这儿应该转弯了。
自从我们和那些大学生一起在这个城市里游逛,丽维娅就让我觉得恶心:她总是轻轻地拍着我的胳膊,做出假惺惺的关心的样子,一副护士的口吻。扬一看她,她脸上就放光,就好像她才十五岁而他是她的初恋似的。
我们早就应该到岸边了啊。右边怎么会是那个位于大学门前的集市呢? 左边是通往大公宫殿酒店的迪亚特罗大街。方向完全反了。
又是一个牵着熊的吉普赛人。
一连好几个星期,丽维娅都不知道该拍些什么,我听着她为工作危机唉声叹气,而现在她又到处按快门了。每一个五颜六色的橱窗都被她拍过了,还有垃圾堆里的猫、蓄着大胡子的老人以及她用几个里拉打发了的脏兮兮的小孩。
吃早餐的时候,她谈论着什么相对于“真实的体验”的“间接的真实”。都是一些她在大学里学来的空洞的词汇。还不是为了让那个装模作样的人认为她是一个艺术家而不是一个用市场流行的产品来换取好价钱的工匠,其实后者才是她的真面目。
古罗马高架渠肯定不在他要走的那段路上。
我恳求这个身上长着虱子的白痴山区农民沿着金角湾旁边的那条路走,因为我没有兴致去看什么水,就算它是一个秽气冲天的臭水坑。他点了点头,不过只是快速地点了一下.做出听懂了我的意思的样子,还说了几句“没问题”、“好价钱”和“关紧门”之类的话。
我想看雾气从水面升起,想看成团的雾霭散开、飘走、消失于白墙后面。我想看看这里的雾霭是否有着和秋天清晨弗里斯河边的雾霭一样的运动方式。
我还没来过这个区。年轻男人们穿着没有洗过的脏衣服无所事事地靠在房子边上。如果他在这里把我扔下去,那么我今天晚上肯定就呆在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海底了,脖子上还绑着一块石头。情况已经发展到:如果对面开过来的一辆出租车没有按照我期待的路线行驶,我就会感到惊惶失措。
他们不可能是在等着我。就算他们日夜不停地盯我的梢,他们也不可能知道我打算干什么:当时我在就近的一个出租车站点上了一辆正常排队的车,没有告诉任何人。通常情况下我是步行的。在看到一个门楣上的金银线编织的星星装饰物时,我想起了珀斯根。这是我惟一一次想要实现他的愿望。
“金角湾不在这里! ”——“你想去皮埃尔‘罗蒂咖啡馆,这条路没错。〃 ——”但我不想走这条路。“——”这条路好一些。“他对着麦克风说了几句话,一个女人一边回答他一边发出笑声,他们好几次提到皮埃尔·罗蒂,除了这个词以外我就一个词都听不懂了。既没有提到我的名字也没有提到米勒,更没有提到梅苏特·耶特。麦克风里又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他说了很长时间,中间偶尔被口哨声打断。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在解释一项任务,这项任务只有在所有人都听他指挥的情况下才能完成。我的司机点着头,说了几声”塔玛姆(塔玛姆.土耳其语.意为“好的.没问题”。)“,但是并没有按讲话键。
“你知道皮埃尔·罗蒂的故事吗? ”——“你给我讲讲吧。”——他如愿以偿地摇身变作了导游,以获取更高的小费。——“皮埃尔·罗蒂是法国人,非常有名,是个海军军官。他已经死了很久,有一两百年了。”——会不会是他们要求他做一些事情来转移我注意力,好让我注意不到我们在往哪里开? ——“他的土耳其语讲得好极了,而且还穿我们的土耳其服装,就像过去那样:宽长袍、非斯帽,甚至还在腰带上别一把弯刀。他就住在你想去的那家咖啡馆附近。
他坐在那里和人们谈论着政治啊、宗教啊什么的。但更多的时候,他遥望着远方,想着他的心上人。她叫阿兹雅黛,是一个老香料商人养在深宅大院里的最年轻的妻子,一个非常美丽的姑娘。皮埃尔·罗蒂当然只能秘密地和她幽会。
幸运的是他有个朋友,叫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