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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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的是他有个朋友,叫艾姆勒,是他真正的好朋友。皮埃尔·罗蒂是个高级军官,艾姆勒是个普通渔民,但是他有一副好心肠,只要有可能,他就在夜里用小船把他带到博斯普鲁斯海峡上,尽管一旦被抓到的话,他就会被杀死。从这点上你就可以看出来,他是一个多么忠诚的朋友。“——我现在可不能激动,我太累了,酒喝得太多了。——”后来她丈夫发现了她一直都在欺骗他,就让人处死了她。如果她讲出了皮埃尔.罗蒂的名字的话,本是可以得到饶恕的。但是她一个字都不肯说。就因为这个,土耳其的男男女女们有时候敬佩她,有时候仇恨她,完全视他们自己的生活状态而定。“——很快他就会停下来了,停在某个我可以购买手工制作的皮埃尔·罗蒂、阿兹雅黛、艾姆勒以及那个坏蛋香料商人的木偶像的商店门口,这家商店是他小舅子开的,同时还出售特价的镶嵌工艺木盒、骆驼鞍子和茶具。要不然就会有一只左轮手枪的枪口顶在我脖子后面。——”皮埃尔。
罗蒂在山上一连坐了好几个星期,一言不发、眼含泪水地望着博斯普鲁斯海峡。他想死。有时候他的朋友艾姆勒也会到山上来,试图安慰他。他知道什么是爱的疼痛。半年以后,俄罗斯人挑起了战争。因为对阿兹雅黛的爱,皮埃尔‘罗蒂站在了我们这边,为我们而战。他在战斗中就像一头雄狮,因为他根本不怕死。他为我们的国家牺牲了。是在卡尔斯战役中。死时手里还握着哈里发的旗帜。“
我们在一个红灯前停下了,我们眼前是狄奥多西斯(东罗马帝围皇帝(379—395))
的城墙废墟。司机充满期待地看着我。我不知道我该对他的故事说点什么。他现在显得友好多了。“你喜欢伊斯坦布尔吗? ”——“我在这里工作。”——“做生意? ”——“是的。”——“进出口? 旅游? 还是机械制造? ”——“电影商业。”——“电影商业好啊。非常好。你可以拍一部关于皮埃尔·罗蒂的电影,肯定会是一个非常浪漫的故事,就像《飘》一样,爱情、战争、帆船、马。人们就爱看这些,相信我。”——“我们在拍一部恐怖片。今天就上演。”——“如果你想知道什么,问我好了,我熟悉伊斯坦布尔就像熟悉自己家的客厅。”——“故事讲的是珠宝走私、俄罗斯黑帮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主演是马龙·白兰度。”——“我是马龙·白兰度的忠诚影迷! 我最喜欢《叛舰喋血记》了。你见到他了吗? ”——“他是我的朋友。”——“那你能帮我弄到他的亲笔签名吗? 替我儿子也要一个,再替我的两个外甥要两个行吗? ”——“你给我留个地址,等我回到美国以后,我给你寄一打来。”——“你怎么称呼? ”——“艾尔。”——“我叫阿齐兹。艾尔,下次你到伊斯坦布尔来的时候,来我家里做客吧。在我家吃晚饭。我妻子是最棒的厨师。”然后他说道:“我们到了。”我举目四望,看不到任何一家咖啡馆。“剩下的一段路你得自己走,没有汽车道通往皮埃尔·罗蒂咖啡馆。沿着墓地一直往上走。”他从杂物箱里取出纸和笔,写下了他的地址。“你觉得马龙·白兰度会不会在明信片上写上‘给穆斯塔法’? ”他问道,同时非常害羞地看着我,让我觉得很羞愧。“穆斯塔法是我儿子。”——“我问问马龙吧。他是个不好说话的人。”——“如果不行也没关系,”他说着,向我伸出手,“保重,艾尔,我祝你的电影好运。”
阿齐兹的车一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我就把那张纸条扔了。
这条路破损得很严重,沥青裂了一条条缝,裂缝里长出青苔,有的地方整块沥青都脱落了。路从一片坟地旁经过,坟地上一个祭拜死者的人都没有。尸体下葬之后塌陷的土坑也没有再用土填上。除了野生灌木之外只有满目野草。
就连很高的柱子和墙墩在建造时都没有打地基。一些刻有阿拉伯文字的古老遗迹被掩埋在底下。它们歪歪斜斜地立着,有些翻倒了,跌落时摔成碎块。几千根石灰岩柱子被一堵及胸高的围墙包围着,横穿草地沿着山脊蜿蜒而上,仿佛一支被打败了的军队。几米之外的草已经显得发白。一切都消融在石头和雾霭的颜色中。
在这样的天气里跑到山上看风景实在是没有意义。也许我在街边的小贩手中就能买到这片风景全貌的明信片。
我现在一定是位于埃玉普的北边,埃玉普再往南我的地图就到头了。这儿离水边应该不太远。街道很荒凉。小水洼里漂浮着的汽油呈现出彩虹的颜色。房屋已经坍塌了,但还有人居住。在这个时候,孩子们和老人们都在忙些什么呢? 铁皮烟囱里冒出缕缕青烟。我听到有人在念古兰经的祷告词,录音机播放着单调的音乐,稍远的地方有一把电锯发出刺耳的声音。所有窗子后面的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一盆花掉光了叶子,没有人清理。空气在皮肤上留下一层油腻。这条路是一条沙子路,通往山下。烂洋葱味儿。
我的方向感值得信赖:木桅杆和帆具渐渐从雾气中显露出来。码头上只有几只船。渡船和渔轮。它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油漆过了。如果有一天它们沉了,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它们的消失。从高速公路桥到大公宫殿酒店大概有六七公里,如果我不紧不慢地走的话,得走一个半小时。我必须在六点钟赶到苏丹酒店去找梅苏特。我要边走边想,边想边走。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认识我的那些人不知道,我正在追踪其行迹的那些陌生人也不知道。
我是在原地转圈儿。也许我理解错了一个细节,把一个暗示做了错误的归类,所以才会出现现在的情况:有各种各样的关联,但是没有结论。我曾向市场的那些摊贩打听情况,他们宁愿啃着手指做出一些无用的回答,也不肯承认他们帮不了我。越是不了解情况,越要讲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目的无非是希望我能出于感谢而买他们的东西。
该怎样区分有意的欺骗和出于尴尬而说的谎话呢? 那个自称尼古拉的俄罗斯人承认,米勒直到几天前还在城里,为的是监督一批从乌拉尔地区运来的绿宝石交货。他不排除信使已经被人发现的可能,认为这也没什么可激动的。米勒死后我至少还见过一次伊琳,她在我面前跑掉了,尽管我是那场谋杀惟一的证人。在他们住的房间的隔壁住进了另一个美国人,梅苏特说此人在一家专门做航运保险的保险公司里工作。美国的旅行策划者要求渡船按照他们的标准保险,这样,如果出现紧急情况的话,他们的相应索赔才能得到实现。
噪音变得模糊了,仿佛是被雾霭的大钟罩住了。雾气在这毁灭一切的噪音中创造出一种奇怪的安静。
梅苏特为什么否认米勒住在苏丹酒店里? 但是随后他又做出一些暗示,在我看来那些暗示是想表明,让我放弃调查并不是他的意愿。他希望我继续调查,但是要沿着另外一个方向。他好像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他知道一些他不可能知道的关于我的情况。
不远处有人在用锤子凿石头。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在做石雕。几个男人的影子,他们正在把石子铺的路面夯实。
路边种了一些小树,挂起了彩灯。他们在建一条林荫道。
地面被挖开,推土机和集装箱之间是瓦砾堆和沙堆。敲击声轻了,余音回荡着。就连车辆的噪声也显得很遥远。脚步声的节奏里蕴藏着一支进行曲,那是父亲拥有的惟一一张唱片上的进行曲。胜利进行曲。
到处都没有卖啤酒的小店。
当我在五点半钟来到奥岱洛·苏丹酒店的大堂时,梅苏特正低头看着他的表格,他眼睛都没抬一下就对我说道:“很好,您来了,阿尔宾,我有新情况要告诉你。”他看了看我,断定我显得非常疲惫。“您度过了一个可怕的夜晚。”——“您怎么知道的? ”——“我在这家酒店工作了三十年。大多数第一次来土耳其的男人们都看了那些好莱坞拍的东方影片,他们想在这里有点不同寻常的经历。集市和清真寺虽然很漂亮,但是一定还有什么地方藏着鸦片窟和热情如火的女人。但是不管他们钻进了什么地方,第二天早晨他们的模样看上去一准儿就像是经过了炼狱,他们会需要他们大使馆的电话号码,因为他们的钱和证件都丢了。”——“我什么都没丢。”——“也许有人保护您。”——“胡说。”——“您听着:有人打电话给我,这个人我认识。他知道很多很多情况,并且想帮助您。您和其他人一起乘船去杜苏努伦地区吧,就算您和丽维娅闹翻了,也应该去。那儿比市中心这里安全。有人会和您碰头,带您去见线人。
碰头的地点嘛,您到了那里就知道了。要视情况而定。您不用想太多,当然了,风险还是有一点的。“——”我为什么要相信您? “——”我以为在这一点上我们已经说明白了。“——”中间人如何认出我? “——”他认识您。“——”那还好。“——”眼下我也不能告诉你更多的情况了。“
13
晚餐的时候,纳格尔和阿尔宾继续着他们的关于艺术和世界现状的交谈。纳格尔一刻不停地说着话,阿尔宾只是偶尔插几句他的看法,纠正一下纳格尔的思路。两个人都很高兴能遇到一个在他们一边开怀痛饮一边发表越来越大胆的言论时不会扫兴地数杯子的人。夜里,当我们在这一天里第二次坐在东方豪华酒吧里时,他们已经彼此以“你”相称了。纳格尔宣布说,当他解释一些内在关联的时候,阿尔宾能够理解他的意思,这是他和我们的不同;我们全班都抱怨他的意思表达得不清楚,现在看来问题不在于他表达得不清楚,而是我们理解有困难。他咧着嘴,用手指头挖着耳朵说:尽管如此,我们也不必担心他会从现在开始给我们打负分,因为说到底就连他太太也是赞同我们的观点的。重要的是,她能忍受他。而他也不会因为她连算一道他用脑子就能算出来的算术题都要用计算器而笑话她。
阿尔宾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从我们坐在丽维娅旁边的座位上以后,丽维娅就在一直不停地和扬说话。这一点如此明显,就连哈根都悄声对我说:“她想从扬身上得到点儿什么。而扬好像也挺感兴趣,尽管莫娜也在这儿。”莫娜断言道:“这个雕刻家和他的摄影师女友……如果你问我的话,欧拉夫,他们俩之间完了。但愿扬不要被卷进去。尤其是那个谋杀的故事,至少我是不知道该怎么看待。”
十二点半左右的时候,丽维娅告辞了。她轻抚一下阿尔宾的肩膀,在扬的左右脸上各亲了一下,对大家摆了摆手。没过多久,扬就问我能不能和他一起上楼去喝一杯房间冰箱里的啤酒,他说这里的谈话越来越漫无边际,而且他还有事情要告诉我。纳格尔和阿尔宾要了伏特加。纳格尔还顺便打听了那个酒吧女招待的一些私人信息,比如她是否住在附近,她的男朋友是否也上夜班之类的,以便以后跟她搭讪。他这样做只是出于习惯而已,并不真的相信会有什么结果。那个姑娘熟练地和这种喜欢搭讪的男人保持着距离,笑着回绝了他。
据丽维娅说,阿尔宾是在三点多回到房间的,他只是有点微醉,而且奇怪地表现得很安静。自从这次旅行出发以来,他破天荒第一次没有咒骂这个散发着臭味的畸形城市里的贪婪的人们。他说:“我喜欢这个纳格尔。他绝望得不可救药,但是他的所作所为却让人觉得,这一切似乎很有趣,因为一个普普通通的艺术家的绝望无法给任何人以帮助。”
然后他用他那双被烈酒冲洗过的眼睛望着丽维娅说:“你相信珠宝商人约纳坦·米勒被人枪杀了吗? 还是你并不相信? 我想听诚实的回答,否则就干脆别说。”
“我无法告诉你我相信什么,我相信的东西每分钟变五次。”
“你有什么建议,我该怎么做? ”
“喝点水。或者可乐。”
“你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谢谢。”
阿尔宾翻了个身,睡着了。
这天夜里的大部分时间,她都清醒地躺着,思考着在她的内心之眼前转动着的那些图像,并得出一个又一个的结论:她要把给特亚的明信片投进信筒;她要试试看能不能电话联系到特亚;她要对阿尔宾解释说:她已经做出了决定,旅行结束后就和他分开……但是所有这一切她都不会去做。
第二天早晨,空气潮湿而寒冷。阿尔宾走进早餐餐厅的时候对着我们的方向点了点头,这个问候是给纳格尔的。
莫娜叹了口气,继续聚精会神地朗读着圣索菲亚教堂是如何从教堂变成清真寺、又从清真寺变成博物馆的。阿尔宾从自助餐台上拿了两块芝麻面包,坐在我们这张桌子最靠后的一个座位上,一言不发。莫娜在朗读旅行手册中的这几段时,还加进了一些她自己对于早期基督教异端的一知半解的知识以及她对自己盘子里的不同种类的奶酪的赞叹。纳格尔嚼着他的果酱小面包,痛苦地扯着嘴角,他真希望他太太在这里,因为一般情况下都是她负责让他不受任何陌生声音干扰地开始适应新的一天。尽管莫娜可能很漂亮——昨天晚上他还想抚摩她的头发呢,但是今天早上他很难分享她那种愉快的情绪。十点之前应该安静。早晨应该是荒芜、空旷的,就像创世之初一样,只有这样,第一个思想才能有勇气从保护着它的混沌黑暗中来到光天化日之下。
“最亲爱的莫娜,”纳格尔说,“等我们到这个地方去的时候你再给我们念不好吗? 肚子咕咕叫时谁也听不进去的,我们还没有吸收精神营养的能力呢。”
“教授先生,我总是喜欢提前了解一点我要参观的地方的信息。否则我就只能像傻瓜一样呆呆地看着那些风景名胜了。”
丽维娅比阿尔宾晚十分钟到来,发现我们这张桌已经没有位置了,她没说什么,坐在了隔壁桌。我估计,这让她感到如释重负,因为这样她就不用再和阿尔宾讨论他的下一步行动。她下定决心不卷进这件事中去,也不想参加任何行动。她的眼睛盯着门口。还没等扬自己进入我的视野,我就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他走了进来。像阿尔宾理所当然地坐在我们这边一样,扬也理所当然地端着盘子走到丽维娅身边坐下了。
“他们肯定以前就认识,只是没说出来罢了,”莫娜说,但是并没有从她的旅行手册上抬起头来。
“谁认识谁? ”纳格尔问。
“无所谓,”我说。
“谁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在拱墩的拱顶上,立体拱顶和平面拱顶的各种单个形式共同构成了一个建筑部分,并且都已经失去了各自的功能。只有通过去除各别形式的材料性才能做到这一点。取代由一些单个的叶形装饰花纹构成的立体结构的,是与底部脱离的平面装饰图案。
如果想要理解这种从立体到平面的过渡,我们可以看看圣索菲亚大教堂的提奥多斯风格的前堂的建筑雕塑就可以了,这种……“
“纳格尔,你有火吗? ”阿尔宾问道,“谁有火? ”
“……这种建筑雕塑我们可以在西方的前庭中看到,在这里,叶形装饰花纹已经被反映在平面上。——你应该问一下吸烟是否打扰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