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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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吃到那条鲭鱼的四分之三左右的时候,他的表情变了。
“这条鱼味道很怪,”他说着把盘子推到了一边。
“还有人点了鱼吗? 欧拉夫,你的那条怎么样? ”
“一般。”
“这条鱼变质了! 他们给我们上的是变质的鱼! ”
“我的还好,只是味道一般而已。”
“我不能允许他们给我上变质的鱼。这个破城市里难道就没有一家不骗人的饭店吗? 我不付这个钱。谁是这儿的总管? 我要和总管说话,经理! 过来! ”
纳格尔满脸通红,像一头海象一样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莫娜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胳膊上,想让他平静下来,被他一把推开了。当老板来到我们桌子跟前时,其他客人有片刻功夫忘掉了他们的足球赛。老板用极为柔和的声音问我们是否有什么问题,是否需要他帮忙。
“这条鱼的味道让人恶心。没法儿吃。还从没有人给我上过这种东西。如果我明天食物中毒了,我就要叫警察来对付你。我是德国来的教授! 警察会关掉你的饭店,你就甭想再干了。别指望我会为这盘垃圾付钱! ”
“您应该先听听他有什么建议嘛,”莫娜说。
“我不管,我不付这条臭鱼的钱! ”
莫娜的脸都气白了。所有人都担心纳格尔会跳起来乱打乱叫、毁坏桌椅。只要老板说一句话,饭店里其他桌上的那些男人就会站起来,拿着刀子,把我们团团围住。如果那样的话,想从这里脱身可就难了。但是纳格尔没有跳起来,而那个老板也不想有什么不愉快,他说纳格尔当然可以不付这条鱼的钱,还问他是否需要再点个什么菜作为补偿,当然是记在饭店的账上,也许来份甜点? 或者咖啡? 纳格尔把他的刀叉摔到了地上。
于是老板赶紧说,如果我们愿意接受的话,纳格尔当然还可以把那瓶拉基酒拿走,就算是他赔礼道歉的一个小小表示。
纳格尔一口喝光自己杯子里的酒,然后再次倒满。
“这就对了。理应如此。这还差不多。这条鱼是臭的,至少放了两个星期了。但是他道歉了,很好。我就不叫警察了。”
然后他转怒为笑,要那个老板也坐下。五分钟之后,他拍拍他的肩膀,把他交给了科琳娜,自己又把脸转向了莫娜。我们离开的时候,他走起路来已经歪歪斜斜,只能攀着莫娜的胳膊:“月亮躲在云朵后面,莫娜,忘掉云朵,让我们在月光下散步吧,只是现在看不见月光而已。但是这没什么关系。关键的不是可见之物,而是意识到某种东西的存在。今天的月亮一定很圆。你喜欢吗? 你和我,在亚洲和欧洲的交界处,在世界历史的土地上,谁知道这里都发生过什么事呢,一千零一夜,我觉得这些铺路的石头都能说话。
皇帝、苏丹、大臣、大主教、妓女,石头的观察角度一定不赖。
只要想想那几百万双鞋子,从铜器时代还是铁器时代开始的来着? 不清楚。高的、扁的、宽的、尖的;皮的、丝绸的、锦缎的、木头的、橡胶的——真荒谬。你还记得回酒店的路吗? 要不我们打辆出租车吧。其他人可以走回去。我们到我房间去再喝点儿威士忌,我有一瓶巴尔维尼,单一麦芽威士忌,是世界上最好的酒,它的颜色是金棕色的,就像你的皮肤,口感柔和……别提多柔和了。你了解威士忌吗? 没关系,我教你。你是惟一一个可以喝一口我的巴尔维尼的人,其他那几个我要给他们上艺术课的弱智,他们爱喝什么就喝什么去吧,要我看就喝占边(一种威士忌)好了。“
莫娜每隔一段时间就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胸前推开。当他停下来想抱她的时候,她就像扯开一条没教养的狗一样把他扯开。他哀求着,试图回忆一首诗:“我的心灵紧绷着/而她张开了翅膀……大概这个意思。”
远处有枪声。扬和丽维娅溜掉了。我们回到酒店大堂的时候,到处都看不到他们的影子。纳格尔瘫倒在一把椅子上,闭上眼睛,打起了呼噜。我们没去管他,酒店管理人员会照顾他的。
莫娜和我决定到东方豪华酒吧去再喝一杯。我反正也没别的事可做。我答应扬把房间让给他,请他等到他们结束以后到酒吧来找我,但是我没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丽维娅说,他们那天夜里并没有睡在一起。她说他们从一开始就很清楚,他们是不会发生什么事的,不会发生那种人们在旅行时经常发生的短暂的爱情。那天他们主要是在说话,说了好几个小时。他们并排躺在床上,聊着,丽维娅说得多,扬说得少。快到两点半的时候,扬来到东方豪华酒吧。他说了声“你好”。莫娜坐在我身边,这让他不太舒服。她没问他干什么去了。我们又喝了一杯伏特加。
四点左右,丽维娅被开门声弄醒,尽管阿尔宾进来的时候已经尽量做到轻手轻脚。他的双颊泛着红光,眼神像精神病患者,总算走路还不是踉踉跄跄的,但是却满嘴胡话。
丽维娅不得不接受从做了一半的梦中被拉出来的现实。她用了好几分钟才完全醒过来,无法辨别阿尔宾讲的故事中哪些是真的,哪些只是可能,哪些是他编造的。他讲到了斗熊,并且说,现在他才知道,吉普赛人最早来自印度,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的女人全身都长汗毛而且身体比欧洲女人柔软的原因。但是她们太扭捏了,扭捏得可笑,所以他放过了她,出于同情;他根本不是像丽维娅所说的那样是个怪物,他虽然欺骗过她,但是她也同样背叛过他。
后来丽维娅终于撑不住了,她几乎已经睁不开眼睛,于是她让他不要再讲了,请求他躺下,试着睡觉,因为她困得要死,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这一天事情太多了,明天她可以听他讲,多久都行,爱讲什么讲什么,但是现在别讲了。
阿尔宾没有咒骂,也没有离开房问去继续喝酒。他点点头,说:“忘了我对你讲的事情吧,那都是我的病态幻想的畸形产物。”他蹬掉鞋子,把衣服搭在椅背上,然后倒在床上,把身体转过去背对着她,蜷成一团儿,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动物。
18
商店门口挂着一些绣有月亮和星星的红色旗帜。
他说的那两个名字是帕弗庸和乔根尼·保罗维奇。
狭窄。二十七种语言发出的嘈杂声。身体散发出来的臭味。一车日本人努力地跟在女导游那把撑开的阳伞后面.他们把整个过道都堵住了。到处都是闪闪发光的东西。
一集装箱又一集装箱的廉价玩意儿,一年四季的圣诞节。
丽维娅不是那种人们应该送首饰给她的女人。连门拱上都画满了鲜艳刺眼的花朵图案。“不,我不买地毯。别抓着我! ”趁还没开始用胳膊肘去顶别人的脸、去撞碎橱窗之前,我必须挤出去。
出口。
充满了废气的空气,灰蒙蒙的,像用喷雾器喷湿了一样。有轨电车咔哒咔哒的声音。数不清的按喇叭的理由。
他叫彼得洛维奇,不是保罗维奇。
有成千上万个俄罗斯人叫这两个名字。为了这两个名字,我从一个退休牙医手中买了一枚墨西哥蛋白石,那牙医说他的诊所在比勒费尔德,那是丽维娅上大学的地方,也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真愚蠢。偶然。他熟悉西方的神秘学,谈及星座、神秘的力量。不过他说得对,那是最适合她的宝石。我会把它交给她。作为告别。出于残忍。它会让她方寸大乱,让她失声痛哭。在她忘记我之前。两百一十美元,没有人能保证它是真的,没人能证明那两个俄罗斯人是不是杜撰出来的。那个牙医害怕他们。但他也可能只是假装害怕并且装得很像而已。我估计他们控制了经由沙漠商队路线进行的远东黑市贸易。现在那里已经没人还在根据星象判断方向了。在俄罗斯各省,地下矿藏都是由匪徒开采的,珠宝商人都有违法犯罪行为,省长也跟着分一杯羹。钻石、黄金、铀和姑娘们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好别问去了哪里。伊斯坦布尔是一个排水闸。他们在这里清洗他们的赃物和走私货。只需盖个章、贴个标签就出口到欧洲和美洲。米勒一定是妨碍了他们。也许他企图建立一张自己的关系网。也可能他没有能力偿还欠款,还把他们的警告当成了耳边风,曾经多次不带现款去做交易。
“不,我不说英语,不说德语,不说法语。我说挪威语! ——你看,我个子这么高,头发是金黄色的! ”胸前挂着货箱的半大孩子们,脏兮兮的,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固执划分了市中心的地盘。
牙医说的那个水路转运中心应该离这儿不远了。我为什么相信真的有这样一个地方呢? 为了做成一笔交易,这儿的每个人都可以信誓旦旦地说:博斯普鲁斯海峡的另一侧是天堂或者地狱——是他亲眼所见。如果再给五百美元,他还会带你去。
在开始问路之前,我得喝点儿什么。一瓶半升装的拉基酒放进兜里。“……还有一个芝麻面包,”女售货员微笑着用德语答道。“据说有一个俄罗斯商人的市场,离这儿非常近,我想去买顶皮帽子,您能告诉我我该怎么走吗? ”——“往这个方向走,到第二条街的时候左转,然后一直往前,然后往斜前方右转,再直接走就到了。不过他们卖的都是便宜货。”
在一个清真寺前面,一辆旧雷诺车的残体在燃烧。不是车祸,而是有人把它停在那里点着了。缺了两个轮子。
烟是黑色的,发出一股烧焦了的橡胶味儿。没有人对此表示反感。几只乌鸦在烧剩下的草地上溜达着。其中一只把一个团成一团儿的锡纸包啄开,因为那里面包着一点可以吃的东西。然后它停了下来,歪着脑袋。可以看出来,它在思考。我给它扔了一点面包屑。其它乌鸦企图去跟它抢。
它嘴里衔着那块面包屑振翅飞走了。
一排排用纸裱糊着的桌子,上面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男人们穿着迷彩服的裤子、棉上衣,因为寒冷而不停地搓着双手。他们戴着有耳遮的长毛绒帽子。东方出口集团:水晶杯、瓷器、金属器皿、衣物、罐头食品和伏特加。顾客熙熙攘攘。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一倍的妇女们在为家庭开支而讨价还价。孩子们把塑料球从一个水坑踢到另一个水坑。偷来的烛台、门窗插销、香炉和圣像,这些东西或者卖给那些不了解海关规定的游客,或者卖给那些觉得进口贸易风险太大的商贩。交易进行得很安静,人们小声讲着价,从牙缝里挤出商品报价。五百克罐装的真正的贝鲁加牌和玛洛索尔牌鱼子酱,几乎等于白送。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简单的手势。越是有军事色彩的摊床上,人们的话越少。摊床上有指南针、望远镜、勋章、军衔标志,旁边还有夜视仪器、瞄准望远镜、信号枪和指结连环铜套。桌子底下摆着一些铝箱子,里面放着真正的货物,桌面上摆出来的只不过是装饰。“我想找帕弗庸,或者乔根尼·彼得洛维奇。”——“帕弗庸不在这里。”不管怎么说,他看上去好像知道我要找的人是谁。那个牙医没有骗我。“你想要什么? ”——“我想跟他本人说。”——“我帮不了你。”——“事情很重要。”——“问问那个戴黑边眼镜的人,他叫尼古垃.”——“他的摊位在哪儿? ”——“滚开。”这些商贩中有多少人是戴眼镜的? 在这一带我一个都没发现,但是整个市场很大,一眼望不到头。喝口酒对付一下胃部的疼痛。“你想要大麻吗? ”他前面摆着军服。我很想抽一根烟丝和大麻的混合烟,但是我不想进土耳其的监狱。不停地有人在摆起摊位,有人在撤掉摊位。货物已经出手的人走了,随后立刻有人占上他的位子。还有些人刚来,正在从汽车货箱里往下卸箱子:俄罗斯铜茶皿、琥珀。
如果一副黑边眼镜就是全部特征的话,那么那个站在卖针织枕垫、床单和手袋的摊床后的人肯定就是尼古拉了。
巨大的角架上放着一些杯壁有一厘米厚的玻璃杯,这些玻璃杯把他的眼睛放大得好像整个眼镜框都被填满了。我停下来,先看了看他的商品,然后才看他。他用俄语说了一句什么。当我耸耸肩表示听不懂时,他换成了德语:“西伯利亚出产,牧民织的。最好的羊毛,在德国根本买不到。”——“你是尼古拉吗? ”——“谁告诉你的? ”——“我在哪儿能找到乔根尼。彼得洛维奇或者帕弗庸? ”——“为什么? ”我接下来说的话是有生命危险的,近乎疯狂:“我是约翰.米勒的朋友。”——“他们不在这里。周末才来。”我要试探他一下,也许他会上钩,如果他不上钩,那就是我倒霉:“他的货在哪儿? ”——“这不关我的事儿。我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米勒两天前死了。“——”见鬼。你想怎么样? “——”我替他把生意处理完。“——”他妈的。“——”抽烟吗? “——”米勒人还不错。“——”货在哪儿? “——”克里米亚半岛可能发生了战争。黑海上停满了乌克兰和俄罗斯船队。“——”你能帮我吗? 我是新手。“他把眼镜推起来,揉了揉眼睛,那是一双非常普通的灰眼睛。”难道你们还不明白吗? 伊斯坦布尔不是儿童游乐场。“——”没有人认识米勒的联络人,我一切都得从零开始。“——”我不能保证一定会有结果。而且要收钱,我得养家糊口。买块桌布吧,给你母亲或者你女朋友。“——”我应该什么时候再来? “——”星期天。买点东西吧,不知道有没有人在盯着我们。“——”这个包多少钱? “——”一百五十万。不要马上走开。再看看皮货,或者望远镜。找一样东西讲讲价,这对你我都有好处。“
我在伊斯坦布尔还要再呆一个星期。如果干得漂亮的话,我就进了珠宝走私行当,干这一行挣钱比在雕刻室里容易,不会被石头粉末呛死,而是被子弹打死。我疯了,神志不清了。躁狂症发作,酒精引起的自大狂。“谢谢,我不要俄罗斯玩偶。,‘他们会干掉我——不是俄罗斯人就是米勒他们一伙儿的。死得快速、干净。那也不错。更有可能的是,他们把我引进一个陷阱,拧断我的骨头;在我永远闭上嘴巴之前拿烟头烫我的皮肤,直到我把并不存在的雇主和幕后操纵者交代出来。我不怕痛,这一点我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学会了。交代了也没用,他们会去调查我讲的每一件事,会好好收拾我,把我剁成碎片,让我像一头被屠宰的小牛一样血流如注。”有枪吗? “——”没有枪。“——”哪儿有7 “——”哪儿都没有。“弄一支武器应该是可能的。人不会忘记怎样射击。也许父亲到底还是教过我一些有用的东西。
尼古拉走了。我本应问问他的。现在是另外一个人在他的桌子上卖东西。尽管越少人认识我的面孔越好,我还是对那个人说:“我想买一把手枪。”“滚开,老兄O ”
我需要一个传奇。梅苏特是惟一能帮我的人。尽管我让他恼火,他还是放了我。他本可以让他们揍我一顿以示他们不是在开玩笑的。
冷汗。膝盖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不由自主的。
我的心跳很不规律。不到三十岁就心肌梗塞,这实在罕见。
我必须坐下,但不能坐在这个肮脏的地方。那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尼古拉会恼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