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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夜幕-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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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心跳很不规律。不到三十岁就心肌梗塞,这实在罕见。   
  我必须坐下,但不能坐在这个肮脏的地方。那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尼古拉会恼火的。集q…注意力。站稳。不要摇… 晃。一脚在前一脚在后。不要倒下。喝口酒润润发麻的舌头。嚼一小块面包,直到嚼出甜味。不要呕吐。尽量均匀地呼吸,稳定一下血循环。马上就会过去的。最后十米一定能走完。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异常。推开门的时候,一只钟发出清脆的鸣响。窗边有一张桌子,坐在那里可以清楚地看见整个转运站。我坐下。全身发痒,仿佛有成千万只小甲虫聚集在我的血管里。它们的甲壳互相磕碰着,发出一种类似电视屏幕上布满雪花时的声音。电视里在播放猫和老鼠。现在是两点半,天色不应该这么暗的。市场消失了。人们的手势变慢了,他们的脸和手是灰蓝色的。“你好。”——“咖啡,谢谢。”——“土耳其摩卡还是雀巢? ”——“行。”他端来了一杯雀巢。我想起了我的祖母。   
  她相信奇迹和咒语。   
  一个身穿半长的黑色皮大衣的女人从右边走过来.经过窗前,果色的头发用一枚镶着珍珠的别针高高挽起。我很熟悉她晃动屁股的方式,那是在尽力做出优雅的样子。   
  伊琳是在星期六夜里失踪的。我盯着她的背影。她走到一个摊床前,那是告诉了我尼古拉的名字的那个男人的摊床。   
  她在和他说话。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出个轮廓:古典型的轮廓。我可以肯定,她就是伊琳。我跳了起来,但身体的重量又使我重新跌坐在椅子上。我肯定无法跟踪她、跟她交谈。   
  我必须和梅苏特谈谈,就今天。精灵的故事让他去给他的孩子们讲吧。我还没疯呢。这个市场上的每个人都认识米勒。不是我的脑子在编故事。我所看到的事情是实实在在地发生过的。我和他一起喝过威士忌。两天以后他被人枪杀了。昨天有人把他房间里的地毯换掉了。伊琳在和米勒的联络人说话,双手放在大衣兜里,看样子他在给她布置任务。梅苏特撒谎了。   
  我没有力气为一杯咖啡和人讨价还价。   
  天上下着毛毛雨,路很滑。走路到苏丹酒店需要二十分钟。一个看不见的钟笼罩着我,将噪音和一切场景都隔在了外面。   
  我为什么要求助于一个摆出一副高贵的样子欺骗我的酒店门房呢? 灯关了。公路边上有一个很旧的小墓地,墓碑都已经泛白。在这个地方安息倒也不错。身穿燕尾服的侍者靠在转门旁边的酒店正墙上,谈论着那些可笑的客人。他们没有肩负着把我赶走的任务,所以他们只是扯了扯帽檐。梅苏特看见了我,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反应。“我想知道您玩的是什么游戏! ”——“我的朋友,您有些气急败坏。”——“找到几个认识米勒的人比我想象的要容易得多。”——“稍等片刻。〃 ——”我……“不等我说完,一个男人就打断了我的话。连声抱歉都不说,这个男人是刚才紧随着我走进来的,现在他正站在我身边,把我挤到了一旁。梅苏特向他伸出手,那个男人鞠了好几个躬。他的防雨绸外套里面穿着一件名贵的深蓝色西装,手上戴着一颗镶有红宝石的戒指,他亲了一下梅苏特的手指。我只听懂了一句”好的,赛义克先生。好的,赛义克先生。“梅苏特点着头,偶尔说一句”这是真主的意旨“或者”感谢真主“。这是土耳其人每天都要说的两句话。一个从衣着和手势来看应该属于社会最高阶层的人为什么要对一个自负的酒店门房如此毕恭毕敬呢? 因为这个门房只是拿这份工作做幌子而已。正如西西里的黑手党老大长年经营一个报摊一样,伊斯坦布尔的教父乔装成国际大酒店的一个雇员在幕后操纵着一切。也许这个职位恰好非常适合控制局面、协调各种利害关系、操纵生死大权。世界各国的商人在这里来来去去,没有人会对此感到奇怪。我旁边的男人低声说着话,皱着眉头,好像在描述什么困难。梅苏特听着,每次答话之前,看不出他有什么明显的反应。他的语调听起来郑重,像在吟诗似的。意大利的黑手党老大也喜欢诗歌和格言警句。梅苏特的头微微动了一下,示意我离开。我乖乖走开,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刚好能看见那幅巨大的蓝色清真寺的照片,照片中的清真寺在晚霞映照的杜鹃花丛后面熠熠闪光。一片片紫色的云.大海。我没有拍桌子叫骂,没有嚷着要找酒店经理,而是耐心地等着。他有一种让人无法不服从的力量。我还从来没有容忍过哪个人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把我拉到他面前,像对一个法庭上的被告一样对我说:”您太激动了,阿尔冥。“——”我不能允许您说我失去了理智。“——”您的理智疲劳过度了。“他侮辱了我,我却没有自卫,他抓着我的肩膀,却没有受到惩罚。”米勒曾经来过这个城市,来接一批从边境非法走私来的珠宝货物。调查这件事并不难。已经有人答应我提供进一步的线索,但是我不能告诉您这个人是谁,除非您能证明您愿意合作。没有哪家酒店愿意接待警察,更不用说是因为涉嫌谋杀了。“——”您的钱肯定不够用。“——”这和钱有什么关系? “——”您不辨真假,分不清有价值的线索和不重要的线索。您只是打听出几个名字,但别人可能会拿您开涮,让您到处跑来跑去。为此您得付一沓一沓的美元,越来越多的美元,一直到您分文不剩,因为您一心想打听出点结果。您不停地付钱,却打听不出任何东西,就算您拒绝,他们也有办法强迫您付钱。那些商贩中没有一个人会愚蠢到把秘密泄露给您。作为对手,您太容易被看透了,所以没有人会把你当同伙儿。您就是一头母牛,他们只是挤您的奶,因为这根本不用花力气,还能白白得到牛奶。一周后您就要启程离开了,到那时候已经有一大帮人从您手里挣了一笔零花钱。您盲目地追踪一些错误的线索,原地兜着圈子,一圈又一圈。万一有人担心您看见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事,您就是死人一个了。也许会发展到这一步,也许不会。《蔷薇园》(波斯文学名著)中说道:有两件事按理智是不可想象的:一是获得超过真主规定的食品;二是死在主规定的大限之前。还有:不管是连声道谢还是哀声悲叹,确定的命运也不会改变。/老妪的孤灯或熄或燃,/与管风的天使有什么相干? 这是第七十四条建议。您闯进了拜斯医生的店里,对此您应该感到高兴。您的口袋里放看一件物有所值的东西。如果他想骗您的话应该不是问题.“——”这个公道的价钱是我跟他讲价才得到的。“——”那些高加索人不会保护您的。对他们来说,您的命还不如一片鱼干值钱。“——”我看见约纳坦·米勒被人枪杀了,如果当时保护了现场的话,一定可以找到证据的。“——”我关心的是您,不管您相不相信。“——”应该查清楚,到星期一之前,是谁订了那个套间,他的长期住址是哪儿,是否有人发现他不见了。“——”您有很大的麻烦,阿尔宾。“——”这是一次集团犯罪。我是最重要的原告证人。法庭会保护我的。“——”这个城市里有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城市的面貌每天夜里都在悄悄发生变化,没有人能确保自己的计划有效。对于一个有良好关系的人来说,把您埋进某个地基里简直就像儿童游戏一样简单,没有人知道这个地基明天会不会被填上土。“——”我会保护自己的。“——”您照照这面镜子。您的病已经很明显了。“——”我很健康。我只是酒喝得太多了,仅此而已。“   
  他是怎样瓦解我的全部抵抗的? 他已经连续三次制服了我。太阳穴很痛。我再也受不了他的眼神了。他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掀开了脑壳。支撑大厅天花板的柱子变成了他的大脑组织结构的投影屏。从他身体里伸出来或者通往他的身体的纤维变换着各种透明的颜色。头改变了它外在的形象,皮肤像一层蜡一样是透明的,里面是被解剖开的肌肉组织,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在这些肌肉之间流动着。他和外界之间在进行着一种特殊物质的交换。他的眼球在眼眶里无所依托地滚动着。   
  我猛地用双手蒙住脸,让眼前变黑。我感觉到他的手牢牢地抓着我的肩膀,我觉得他的力量足以把我按倒在地。   
  “跟我来,阿尔宾,我给您看点东西。”   
  他知道我去了哪里,和哪些人说过话。他的触角比我担心的还要长千万倍,在这里我根本没有可能摆脱他的控制。现在逃跑还不算太迟。我可以把机票改期,带不带行李都无所谓,登上下一班飞往德国的飞机,通知不通知丽维娅都行。我撤出这块地方,这会让他们长出一口气,我可以接受德累斯顿那份修缮房屋正墙的活儿,在那里隐姓埋名三个月。然后我在另一个城市住下来。法兰克福、科隆。   
  他把我推进电梯,多么明显:我就是一只待宰的家畜。他在数数,也可能是在嘟囔,嘴里吐出的话带着旋律。我们进了一个地下室底下的地下室。昨天他宽宏大度地放了我一马,我拒绝了他的好意。我没有躲到安全的地方去,而是和他对着干。“您面对自己的时候就像面对着一面黑乎乎的镜子,您连自己的轮廓都看不清楚。”他用手指了指左边。   
  我得记住这条路线,万一他出了什么错我就可以伺机逃跑。   
  走廊里发出潮湿的霉味。霓虹灯把墙壁映成惨淡的绿色。   
  梅苏特的脚步声回荡着,我的运动鞋发出刺耳的吱咯声。   
  墙后面是轰隆隆响的锅炉和水泵。铁门上挂着一些严禁进入的牌子,写着:禁止进入! 危险! 还画着闪电和火花。   
  “我可以帮您擦亮镜子。”他打开一个房间,房间里有好多落满了灰尘的柜子和桌椅。此外还有一些刚出厂的、包着薄膜的家具。没准儿这些家具就是以备不时之需的——比如某人在吃早餐的时候砸碎了桌子的玻璃桌面。大捆大捆的塑胶地毯。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害怕。紧贴着天花板的那些未被包裹、仅仅涂了油漆的裸露的管道形成一个三维迷宫,管道里的液体在咕隆隆地流动。酒店的肚子有了胀气。   
  把梅苏特打死的想法是错误的,尽管那样做并不难——如果他没带武器的话。我还想找到回去的路呢。各种想法纷至沓来,不等其中的一个被付诸实施、变成现实,另一个想法就又已经出现。“您把医生误当成了投毒者。”不,正相反:在通往刑场的路上,我充满信任地把我的生命托付给了刽子手。脑子里在轰鸣,金属撞击混凝土的声音。灯光很暗,我看不清角落里有什么东西。“您还没有完全迷失。”他打开另一扇门,这是四扇门中的第二扇,四扇门前后相接,像在监狱的走廊里一样。我们果然走进一扇类似牢房的屋子。陷阱就要关上井口了。有撞击声。隔壁房间里有水在流动。靠里面的墙上砌着洗脸池和厕所马桶。墙的高处有一扇安着铁栅栏的小窗子,窗子对着一个天井,天井里射进来一点微弱的光线,眼睛适应了之后,刚好可以凭借这点光线看清屋子里的摆设。如果要读书的话这光线就太暗了。   
  天花板上挂着一个光秃秃的灯泡。梅苏特为什么不开灯? 左边是一个木板床,床上铺着已经被压凹了的床垫。床旁边是一个窄窄的小架子,架子上放着三本书,好让囚犯不至于无聊得发疯。三个月以后他就能把第一本书背下来了。   
  如果看守把他从睡梦中扯起来,随便引用其中的任何一段,他都可以接着这段背下去。凳子上放着叠好的毛巾和浴巾。墙上贴着一张海报,上面有一些极小的阿拉伯文字。   
  “请您跪到那儿去。”他指着一块斜放在床前的破旧的小地毯。我照他的话做了,等着他的同伙出现,等着他拉开手枪的保险栓。“您可以在这里销声匿迹,我把您藏在这里几个星期,几个星期之后就不会有人再找您了。然后您可以飞回德国,重新开始。您不要放弃。”小地毯就像一块绿色的草坪,草坪上方悬挂着一盏铜制小油灯,草坪周围的黄杨树篱和玫瑰花床构成均匀的几何图案。“除了我没有人能进这些屋子。我会替您弄来食物。橄榄、枣,有时候还会有汤。照料得比较寒酸,但这是特意替您弄的,不花钱。如果您需要什么,就写一张纸条,放在门前。”隔壁传来冲马桶的声音,声音很大,吓了我一跳。他要让我消失,要粉碎我的意志,直到我不再对他构成威胁。“在此之前让我们一起来选出一头替罪羊,让它替你去死。”我跪在那儿,仿佛看见他们把一具尸体装在口袋里绑紧,捆上大石头,装上快艇,然后向远处的大海驶去。梅苏特或者某个知情者当着那个俄罗斯组织的人的面,把尸体扔下船,他们要证明我已经被除掉了。“这块地毯对您来说是个好地方。”——“多长时间? ”——“五个半星期。”——“为什么不是四个星期? 或六个星期? ”——“自古以来就是如此。我教您一句诗,您要背下这句诗,每天反复吟诵。这句诗会保护您,让您的心灵在与世隔绝的孤独中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您听着(以下两句阿拉伯文意为:”与艰难相伴的,确是容易;与艰难相伴的,确是容易.“引自《古兰经》开拓章。):   
  看您的了。“——”我一个字都不懂。我怎么可能记住我根本不理解的东西呢? “——”您考虑考虑。和丽维娅说一声。决定还是要您来做。快点儿。没多少时间了。“   
  他没有开枪,而是再次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知道,他不会杀死我,现在他要把我重新带回大堂去,送走我。我站起来,虽然我很想在这个地毯小花园里多呆一会儿,如果能安安静静地在那儿多呆一会儿,我想我就可以听到乌的叫声和树叶的沙沙声了。   
  我像瞎子似的走在他前面,发现凭我自己根本找不到回去的路。在电梯里,他说:“您要知道,我的建议是您惟一的机会。”——“不。”   
  当我走出旋转门,往大公宫殿酒店方向走去时,街道对面的一个男人开始行动起来,他穿过马路,跟上了我。我加快了脚步。尽管我的个子比他高得多,但他还是毫不费力地跟着我。在拐上叶尼·塞里勒大街的时候,他赶上了我,拦住我的路。“你向人打听过我。”——“你是谁? ”——“其中一个。”——“事情和米勒有关。”——“米勒死了。”——“他的货物。”他皱了皱眉:“米勒是个不错的家伙。他很熟悉情况。至少对于一个美国人来说已经不错了。他在这儿的几年时间里犯的错误比你在过去三天犯的还要少。我对这不感兴趣,你不用怕我。但如果我是你,我就会不再碰这件事。也不会走到每个警察局门口的时候都拐进去。没什么可分配的。苏联解体以后,珠宝生意就落在了高加索人的手里。三个家族瓜分了整个市场。对此人人都很满意。   
  米勒的死是一个意外,是一个精神病人的一次大脑短路的结果。他做了一件极端愚蠢的事情。现在有一大批人都很激动,在忙于阻止战争的发生。没有人希望发生战争。有时候战争是不可避免的,但冲在最前头却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儿——如果你愿意听我的建议的话。当然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可以帮助你。“   
  我必须睡一夜。   
  我真的说过这句话吗? 抑或仅仅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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