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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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照着周围的一切。黄金点周围环绕着《古兰经》的第一句话。从这句话上发出一些颤动的光芒,这些光芒一直汇入到一块字匾上。一进入字母区域,文字的数目翻了三倍。旁边是一些小的穹顶,有一些小的中心,向各个方向扩展着。由文字组成的行星和卫星安静地运行着。一本砌在墙上的书,没有开头也没有终结。从那些文字中伸延出一些类似百合、郁金香、玫瑰、柏树枝和葡萄叶的繁复缠绕的花纹图案。明亮的蓝色上覆盖着一层白纱,褐色和绿色的色调,那是从月亮上看到的地球的颜色。这个屋子有一种强迫人跪倒在地的力量。丽维娅已经坐下了,她背靠着一根柱子,嘴张着,头仰着,正试图理解她所看到的图像。
这个屋子所供奉的那个神,一定是个非常强悍的神。它是石头、瓷砖、灰浆、颜料、玻璃——我自言自语着。不远处有四个男人跪在地上,其中三个并排跪着,另外一个年纪最大,卡拉.本.奈姆西和阿布·赛义夫都是的跪在他们前面。他们匍匐在地,把额头贴在地毯上,停一会儿,然后抬起头。他们的祷告和我没关系。我是个游客,我只是想看看清真寺的这个部分的柱头而已。这点他们应该是明白的。跪在前面的那个祷告者反复吟诵着一首诗。
他的语调介于唱歌和说话之间。他发出的音节就像那些字母的线条一样互相缠绕着(以下四句阿拉伯文意为:“难道我没有为你开拓你的胸襟吗? 我卸下了你的重任,即使你的背担负过重的,而提高了你的声望。”引自《古兰经》开拓章。):我有一个荒诞的念头:如果我知道这些诗的意思的话,我的生活就会发生某种改变。
那四个男人没有注意到我。很可能这个地区的男人们腰间是佩刀的。我倒退几步,离他们远了一些,以防他们忽然扑向我。
“我不能再呆了。”丽维娅点点头,她脸色苍白,悄无声息地跟在我后面,仿佛她的衣服口袋里装了什么偷来的东西似的。
我决心到了外面以后既不问她的感受和印象如何,也不回答她的问题。——“难以置信,”她说道,然后长时间没有再说话。
星空已经向左侧倾斜下去。木甲板上的最后几个烟头熄灭了,冒出的烟在空气中形成颤动的线条,烫化了木板上的一点油漆,留下一些烟灰和几点焦痕。
在我背后,纳格尔在长椅上不安地翻着身。一个梦从混乱的图像中层层剥露出来:他的大女儿在玩着蟹钳,蟹钳虽然已经从螃蟹身上扯了下来,但仍然能合起来,仍然像刀子一样锋利。等他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孩子的母亲捡起那根被割断的手指,哭喊着。
东方豪华酒吧在我眼前打开大门,那是八天以前的事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马龙.白兰度也在这儿。和他女儿一起。”——“在哪儿? ”——“在后面的角落里。那个面前摆着一瓶威士忌的胖子。”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这是你的第几杯伏特加了? ”我把酒杯里剩下的酒也喝掉,说:“我们在度假。”然后招手让女招待再送来一杯。丽维娅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哗啦啦地翻着那些拜占廷式马赛克的明信片。她有一个小时没有碰她的葡萄酒了,但是已经要了第三杯矿泉水。我们现在正呆在伊斯坦布尔,这是她的愿望。我们吃得很好,坐在一家布置得品位还不错的饭店酒吧里,酒吧里既不过分拥挤也不冷清,我们抽着免税烟,酒吧里各种我们能想到的饮料应有尽有。
丽维娅打了个哈欠,尽管我们前一天夜里睡了十个小时。“我不想那样,约翰! ”一个声音喊道,“我再也无法那样生活下去了。”这个声音是马龙·白兰度身边的那个女人发出的。所有客人都向他们那边看过去。约翰抓住她的手腕,捂住她的嘴。她愤怒地甩着头,挣脱出来,咬牙切齿地说:“不,不,不,米勒先生! 我受够了!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喝光杯子里的威士忌,然后再次斟满。“听着,亲爱的,”他说,但随即似乎想到了更好的办法,于是耸了耸肩不往下说了。那女人跳了起来,把上衣外套和手提包甩到肩膀上:“祝你过个愉快的夜晚! ”她快步向门口走去,尽管走得很快,她的臀部还是像时装模特一样扭动着。“可以去拍电影了。”丽维娅毫无兴趣地耸了耸肩:“现在几点? ”——“快到一点了。”——“我也去睡觉了,你一起来吗? ”——“我还要再喝几杯。”——“你难道就不能在喝得走路跌跌撞撞之前停下来一次吗? ”——“为什么要那样? ”这时候我看见米勒正在看着我们,他往嘴里放了一根小雪茄,脸上诡笑着,甚至有点笑出了声。他往灯的方向吐了一口烟,笑声随即变成一连串的咳嗽声,他喝了一大口酒,止住了咳嗽。
“随便你吧,”丽维娅说,然后走了。米勒举了举手向我表示问候。我们是同盟者,尽管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酒吧里的人渐渐走光了。吧台旁还坐着两个法国商务代表,他们在喝白兰地。离他们一米半远的地方坐着三个俄罗斯人。他们的手腕上戴着劳力士手表和很粗的金链子,皮大衣搭在凳子上。离门口不远,一对年轻的斯堪的纳维亚恋人忘乎所以地亲吻着,乃至忘了喝他们的鸡尾酒。米勒还在工作。
他读着不同的卷宗,不时划着道儿,在自己的日历本上记着什么。我又要了一杯加冰加柠檬的伏特加,向他举了举,示意干杯。一个喝醉了的四十五岁左右的英国女人坐到那两个法国人身边,开始和他们交谈。午夜已经过了很久,一种漂浮的状态开始出现,整整一天的时间都是为了这一刻,这样的时刻为什么不能永远继续下去呢? 侍者给米勒的桌子上又放了一杯威士忌。他看着我,指了指他的波本威士忌,示意我坐过去。我没有坐在他对面,而是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这样还可以把整个酒吧尽收眼底。“你叫什么名字? ”——“阿尔宾。”——“什么? ”——“艾尔。”——“好的,艾尔。我是约纳坦,但是你可以叫我约翰。”他让人再拿来一个玻璃杯。“你的女朋友生气了,我的也是,干杯。”掺了气泡矿泉水的波本威士忌味道出人意料地好。“你喜欢伊斯坦布尔吗? ”——“是我女朋友想到这儿来的。”——“我恨这个地方。”差一刻两点钟。那两个瑞典人忽然有点急不可耐了,往外走的时候,他的手已经伸进了她的裤子。“你到这儿来是做生意的吗? ”——“是的。”——“什么生意? ”——“俄罗斯珠宝。”——“我还不知道俄罗斯出口珠宝呢。”——“雅库茨克的绿宝石和钻石。”他显然没有兴趣和我聊他的生意。其实他压根儿就没有和别人交谈的需要,他只是不想一个人喝酒。他的目光盯着吧台后面那个正在冲洗玻璃杯的姑娘。酒吧老板正在擦拭酒瓶子。只要最后一个客人不走,他们就不能关门。左边的那个法国人正在抚摩那个已经喝醉了的英国女人的大腿。他会把她带回房间去的。
“该死的天气。”——“糟糕的一天。”一个富有的酒鬼邀请一个陌生人与他共饮,却并不把他当成听众来发泄自己的愤懑情绪或者吹嘘自己的丰功伟绩。“要雪茄吗? ”——“好的,谢谢。”——“我离开美国后买的第一件东西就是一盒哈瓦那雪茄。”他把一根燃着的火柴伸到我面前。交谈中出现的长时间的沉默既不令他也不令我觉得尴尬。“你有一个很漂亮的女朋友。”——“伊琳。是的,她很好。但是她不太能承受压力。”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一定不会相信,他在一个晚上的时间里喝掉了一整瓶威士忌,但是只有他额头上的汗珠能让人感觉到这一点。雪茄让我觉得清醒了一些。
“你看见那边的那几个俄罗斯人了吗,艾尔? ”——“当然。”——“我不会信任他们。”——“为什么? ”——“直觉。
还有经验。“一个美国珠宝商为什么要到伊斯坦布尔来和俄罗斯人做生意呢?冷战已经结束了,在东欧集团进行投资已经可以获得担保,而且国家还给补助。他应该很清楚他在做什么。如果现在站起来的话,我会摇晃的。没有任何地方的靠垫比这里的靠垫更加柔软。我可以坐在这儿睡着,一个梦都不做,每隔几个小时喝口酒,连睡十天;让丽维娅在这十天里去完成她的游览计划好了。”和他们打交道是非常危险的,但是我不在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对我抱有信任。那个英国女人已经把她的法国人拽走了。”我确信一切都会变好的。“他最后一次斟满了酒。”干杯! “我已经很久没遇见过什么人能喝得我几乎要甘拜下风了。我想在上下眼皮之间撑一根火柴棍儿,这样就能盯着那几个斯拉夫黑手党。米勒用一张金卡结了账:”遇见你很愉快。“——”谢谢你,约翰。“他从皮箱子里拿出一副手铐,把皮箱锁在自己的手腕上,仿佛这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情。
然后他站起来,迈着稳稳的步子向门口走去。这时候那几个俄罗斯人也结了账。快到四点钟了。女招待不会把我带回她的住处的。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丽维娅隐瞒的事情比告诉她的事情要多了呢? 时间在倒着走。但我们的船毫无疑问没有倒着行驶,相反,它加速了。但是尽管速度很快,我们在天亮前还是很难到达船只停靠站。
在船舱里,丽维娅正在讲述她是如何成为摄影师的。
我听过这个故事。舍尔夫正在想象她的乳房的样子。
25
有那么一会儿,扬和丽维娅一言不发地在卡加洛古鲁区走着。两个人都在脑海里回想着刚才在警察局里的谈话经过。他们起初的目的是登一份阿尔宾的寻人启事,但是几轮问答之后,那个警官发现了一些线索,这使得事情的性质一步一步地发生了变化;第二张表格让第一张失去了意义;到最后,警官怀疑阿尔宾有好几种违法行为。阿尔宾的名字现在被登记在一张不太重要的缉捕名单上,没有人会去寻找他。
“假设米勒真的被人杀了,”丽维娅打破了沉默,“一周以后,我们是最早到警察局报案的人,但是没有人问我们:这件事发生在何时何地? 用什么样的武器?我们是否认识死者? 此外,作为惟一的证人的一名德国游客失踪了,他们不但对此不感兴趣,还装模作样,小题大做……”
“也许他经常碰到这类案件。”
“一个隐瞒一桩谋杀案的人,顶多犯有‘因不作为而间接杀人罪’——如果这桩谋杀果真发生过的话。”
“你现在说话的口气几乎有点像阿尔宾了。”
“如果他当初把自己看到的事情报警做了记录,他就会被指控犯了‘触犯习俗罪’,仅仅因为他在自己住的酒店的,阳台上偷看别人的房间了。”
“阿尔宾只是想回避因你们的分手而带来的尴尬。而且他也忍受不了你现在和我呆在一起。也就是说,他另外买了一张票,已经乘最早的一班飞机回德国了。”
“那他为什么把他的东西留在这里? ”
“出于恶意。他知道我们会由于良心的谴责而慌乱不安,并且因此把自己卷进各种各样可能的麻烦。就和现在的实际情况一模一样。”
“但是那个警官……”,“你自己也说过,阿尔宾经常闹着玩儿地编造故事、提供假线索……”
“那么请你告诉我,那个警官为什么要把寻人启事的登记表撕掉? ”
“如果你现在脑子里盘旋着的全是一些关于阴谋的理论的话,那么最平常的偶然也会被你当成阴谋的证据。妄想症侵入了你的大脑,排挤掉了清醒的理智,把无所不在的怀疑带进你的思维结构,在那里不加控制地蔓延着……一直到你忽然看见几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向你走来,你还在以为是你的担心变成了现实。”
尽管扬觉得欺骗自己所爱的女人是不可原谅的,但他还是这样做了,而且是在他们共同度过的第四天。他一边试图让丽维娅相信情况并不严重,一边回想着当他提起米勒时那个警官眼神中的一霎那的黯淡,回想着他如何通过精心的措辞把一个失踪的证人说成了一个逃跑的罪犯。
阿尔宾的故事中哪些部分是真正发生过的,哪些部分是他编造的,哪些是他的幻觉,扬觉得这些都不重要。如果一个人把自己的幻觉当成真实的,那么这些幻觉就能推动他采取各种行动,这些行动的后果会让那些幻想出来的起因像是真的一样。扬不知道那个警官为什么要耍花招,但他毫无疑问是想通过这些花招摆脱和这件事的关系。
“我想去那个俄罗斯市场,”丽维娅说。
扬沉默不语。每一个劝她放手这件事的尝试都会进一步加深她对他的不信任。他觉得很内疚,递给她香烟和打火机,避开她的目光。
“你像我一样不相信你所讲的东西。”
他没有反驳。
还差一刻就四点钟了。房屋的影子投到了视线之外。
空气凉了下来。有人在喊。叫喊声是从旁边的一条侧街上传来的,并且伴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一个男人倏地从街道拐角处窜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根棍子,在空气中抽打着。他走到他们面前停住了。他可能三十岁,也可能六十岁,身上穿着短外套、帕卡短外衣和大衣,此外还穿了好几件毛衣和两条长裤。他的右眼瞳孔翻进了眼窝里,左眼像一个狂暴斗士一样盯着他们,似乎随时都可能扑到他们身上来。他的嘴角泛着白沫。他把嘴唇在袖口上擦了擦,健康的左眼球咕噜噜地转动着:“站住! ”他喊道,“一步都不许动! 不信真主的人! 魔鬼和母狗的怪胎! 你们这些吸血鬼! 我非常了解你们的国家,在你们的国家里,母亲出卖儿子,父亲奸污女儿! 滚吧! 逃命吧! 趁着还没有被干掉,躲到石头缝儿和地洞里去吧! 清算日即将来临! 沙漠上的风暴将要吹散你们的聚会,宣读对你们的审判! 跑吧,趁那风暴还没有把大海掀起高山一样的波涛! 逃吧,趁洪水还没有把你们冲走,岩石还没有把你们碾碎……”他说的是标准的德语。口水从他的下巴上淌下来。他的棍子危险地在扬和丽维娅面前挥来舞去。尽管他是个疯子,但是他那只独眼发出的眼神却有一种能让扬和丽维娅感到害怕的力量。
“……从这儿滚开! 让苍蝇蚊子去吃你们发臭的尸体吧! ”
他向着天空发出最后一声嘶叫,然后像他出现时一样闪电般飞快地跑掉了。
丽维娅浑身发抖。扬怀疑此人是否真的是个疯子,但他同时已经足够沉着到能利用她所受到的惊吓了:“我们还是回酒店去吧,”他说,“市场马上就要撤摊了,我们可以明早再去试试。”
“也许我应该推迟我的返程机票。”
当他们走进大公宫殿酒店的大堂时,丽维娅希望阿尔宾的钥匙已经不在服务台了,但她的希望落空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乘电梯上了楼,想去看看这段时间里他是否曾经回过房间。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他曾经回来过。
“不错的画,”扬指着墙上那幅土耳其近卫兵扛着滑膛枪的画说。丽维娅拿起电话,听了几秒钟的空线信号音,又把电话放下了:“我们能给谁打电话呢? ”
“其他人如果已经回来了的话,现在一定是坐在酒吧里。应该让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