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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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萨宾娜在旅行即将结束的时候尝试了一家在萨宾娜的旅行手册里明确推荐的饭馆,在那里吃了变质的肉,呕吐了整整一夜。科琳娜几乎站不起来。萨宾娜紧紧抓着一个塑料袋子,因为她害怕自己由于腿脚不方便而无法迅速赶到洗手间去。舍尔夫气呼呼地叱责了哈根一顿,因为他少了半袋花生。
扬和丽维娅都喝了好几杯咖啡。他们有好多事情要处理。经过多次努力,在一个好心的酒店职员的帮助下,丽维娅成功地在我们这次航班上订到了一个座位。丽维娅不想一个人走。随后她试着联系她的女友特亚,但是没人接电话,她只好在电话留言里把情况简明扼要地说了一下。接着她就收拾行李。她决定把阿尔宾的旅行包运回德国,她给他写了一封短信留在了服务台:亲爱的阿尔宾:鉴于你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其他消息,所以我把你的失踪理解成你我之间的最终分手。这样你就比我提前半天做出了分手的决定。酒店不准备免费寄存你的行李,所以我把行李带走了,我会把它们连同你留在我住处的东西一起尽快送到你的住所去。
保重。
丽维娅
开往机场的大巴还有四个小时出发。扬、丽维娅、莫娜和我坐在大堂里。我们累得甚至感觉不出等待的无聊;我们已经看够了这个城市,而且外面大雨倾盆,大街上连条狗都没有。纳格尔又去了一趟集市,因为他在激动之下忘记了给妻子买礼物。由于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主意,所以他便以土耳其男人为榜样,给妻子买了一只金手镯。他给他的大女儿买了一个阿拉伯风格的镶嵌木工的小盒子,盒子里面装着一个台湾产的音乐闹钟,一打开盒子,就有一只小鸟儿转着圈儿啁啾不停。
将近三点的时候,我们到了机场。萨宾娜和科琳娜太虚弱了,所以我们只好让她们坐在行李车上,推着她们在大厅里走。科琳娜满头大汗;萨宾娜一阵反胃,又往塑料袋子里呕吐了一阵。阿德尔感觉好些了。幸运的是入关口只有我们一行人。那几个海关官员只是看了看护照就给我们放行了,但是到纳格尔的时候却卡住了。也许他们对纳格尔感到恼火,因为他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在他们想对比护照照片的时候却示威似的扭过头去和扬说话。他们把他叫到一边,让他打开箱子,命令他把每件衣服都抖搂开,以证明没有携带走私物品。他们把他放日用品的小包翻了一遍,甚至还闻了闻他的牙膏。当他的所有东西都被摊在地上时,他们指着他脚边紧紧地捆成一捆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
“地毯。”
“打开。”
纳格尔咒骂着,这时候其中一个海关人员剪开捆扎地毯的绳子、撕开包装纸,用手指摩挲了一下地毯,命令道:“打开,完全打开! ”
纳格尔的脸涨得通红,但还是遵命了。
“非常古老的地毯。给我们看一下文件。”
“我没有文件。”
“那你就是走私犯! ”
“我就知道这件破玩意儿要惹麻烦,我就知道,”莫娜小声嘀咕道。
我们都担心纳格尔在下一秒钟就要躁狂发作了,但是他竟然奇迹般地觉得眼前的场面很滑稽:“用我的朋友塞普的话说,这叫购物不当引起的司法麻烦,”他说,“但是在这件事上他说得不对。”
海关官员用广播要求增援。纳格尔在桌子前面走来走去。二十分钟以后,一个负责这方面问题的专家来了,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嘴唇很薄的官员,讲一口很棒的德语。“我已经看出来了,是泰克地毯,”他说,“一八七0 年前后制造。
很漂亮。颜色的断裂非常有趣。您没有出境许可? 糟糕非常糟糕。也许您不知道,所有古董要想出口都要有文物局签署的许可才行。我估计您是第一次听说这条规定,而且——让我猜猜——您也不记得卖给您这块地毯的那个商贩的名字了。对吗? “
纳格尔不说话。
这时候已经有两个荷枪实弹的边境警察站在了我们身后。地毯专家翻着纳格尔的护照:“您不想说点什么吗,绍伯一谢弗尔博克先生? ”
“情况完全如您所说。”
“每年都会有几千件艺术品流落到欧洲和美国私人收藏者的手中。我们的文化遗产像战利品一样被人非法弄走。而我们只能抓到犯罪分子中的一小部分,顶多介于百分之二到百分之四之间。而这百分之二到百分之四的人几乎百分之百都不了解相关法律规定! ”
“我是想自己留着这块地毯的。我有没有可能花钱把它买下来? 还是你们要没收它? ”
“一条国际通行的法律原则是:无知并不能使罪犯免于惩罚。”
纳格尔捻着拇指和食指,暗示他准备付钱。
“当然,并非所有的古地毯都绝对禁止出口,要根据每块地毯的质量来确定,要看它是否是某个特定群组或特定时期的重要的代表性产品,所以您才必须要有文件。事后再去弄这些文件是很麻烦的,而且要花很多钱,要办理一系列的手续。但是您的这块地毯原本产于土库曼斯坦,这会使得手续好办得多。我得去找一找文物局负责地毯方面的同事。您要做好准备,至少得花四十五分钟时间。但不管怎样罚金是必须要交的。此外还要交审查处理费。这是一大笔钱。您带现金了吗? ”
纳格尔点点头,跟他走了。
“我一点都不激动,”莫娜说,“我才不在乎他能不能赶上这班飞机呢,要我看,让他死在伊斯坦布尔的监狱里好了。”
“他会出什么事? 他有三张不同的信用卡! ”
“刚才广播里催促一位米勒先生和一位名叫伊琳娜。珂克洛娃的女士到飞往华盛顿的飞机的登机口去,”丽维娅说。
“这儿的广播让人很难听清楚,你不觉得吗? ”扬说。
“而且名字叫米勒的人有成千上万个。我们现在已经离开了土耳其国土范围。我现在去免税商店买点香烟。还要买一瓶波本威士忌。一块来吧! ”
纳格尔及时地回来了,而且心情不错,尽管那个海关官员诈去了他五百美元。“就算价钱比这高一倍我也会付的,”他说,“这可不是一块普普通通的地毯,而是我的地毯。
专门为我织的。“
地中海上空的气流非常强烈,飞机的颠簸使科琳娜恶心得眼泪都出来了。太阳落了下去。扬决定和丽维娅一起去柏林。鸡肉是冷的,吃起来味道像鱼肉。直到马上就要降落了,我们才看到灯火通明的房屋、街道和街区。飞机降落得几乎让人感觉不到。机长向乘客致谢,并通报了法兰克福的天气:降雨、大风、摄氏五度。飞机停在停机坪上。
一辆大巴把我们载到机场大厅。没有人丢失行李。纳格尔去赶开往科隆的火车了。扬和丽维娅去了火车售票处。我们其他人都在等开往S 城的威廉·康拉德·伦琴号城际特快,要等半个小时。莫娜和我在站台尽头处找到了一条长椅。
“当初是谁出的这个馊主意,要去伊斯坦布尔的? ”她问。
“不知道。”
“也许是梅苏特·耶特在暗中作法。”
“他夜里出现在纳格尔的梦中了。”
“乘坐着一块魔法地毯。”
28
为什么他们在船的行程过半的时候熄灭了彩灯? 除了纳格尔和我以外,前面甲板上一个人都没有了。丽维娅害怕扬会把舍尔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不是因为担心舍尔夫,她想的是:“但愿扬的反应不要像阿尔宾一样。”海面上闪烁的光点与北方的星空连接成一体,形成了与天空平行的另一个宇宙。很难从那些变化不定的星相方位中推测出人的性格特征和未来的事件。——跟着我说:我是个白痴,我很抱歉。——扬无法忍受别人取笑他所爱的女人。这是一个平静的决定,不是无法自制的爆发。如果是我,我也要捍卫自己——而不是丽维娅——的尊严。她会留在他身边的。
所有日子都是一样的。有一股臭味。有点儿像鸡屎、鸡毛、鸡血的味儿。如果我不离开这个地方,鼻子就会慢慢适应这种味道。我每天都离开这个地方,去给那些暴富的养猪人、家禽大王和他们的律师和理财顾问锯厨房、浴室和楼梯要用的石板,去把死人的名字刻到玄武岩上。空气像鸡的呼吸,在酷暑中打着颤儿,在饲料窖和鸡舍之间流动着。格拉尔德叔叔脱掉橡胶靴子,解开领带,对着屋子里咆哮:“格特鲁德! ”然后他把短上衣扔到椅子上,从冰箱里拿出奥波斯特勒啤酒和酒杯,把酒倒上,说:“干杯,海因茨、鲁迪、弗兰茨。”他的工人们每隔两个小时就会有烧酒喝,否则谁都无法在这里呆下去。“干杯,阿尔宾。”格特鲁德拎着沉甸甸的袋子采购回来了。“你为什么没煮咖啡? ”她抱歉地说:“超市里人太多了。”她穿着夏奈尔女装为他摆上盛着奶油点心的盘子:作为女仆的女人总是有做不完的活儿。“自己家里烤的点心味道比外边的好。”她的丈夫几乎已经掉光了头发,腋窝下是浓重的汗渍,肚子垂在皮带下方。他拥有一座带游泳池的别墅,一辆奔驰400汽车,还有一辆与此相配的跑车以及几匹昂贵的赛马。
“你今年几岁了? ”这是他这个月第三次问我。“明天我就二十一岁了。”——“成年了。”——“十八岁就已经是成年了。”——“胡说。跟我到办公室来。”——“我不要礼物。”他的衬衫领子里露出他那长满了体毛的肥胖的后背。“他是块硬骨头,你父亲,我哥哥。”我没说话。他从写字台抽屉里拿出一瓶白兰地,是人头马,配农民暴发户正合适。“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我的生日是明天。”——“现在你就已经开始期待了,我看出来了。坐下,做好准备,我要给你一个惊喜。”他的眼神在诡计多端、热情洋溢和孩子气的快乐之间不断变换着。他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然后站直了,说道:“你知道,自从你的父亲英年早逝,过早地离开了我们,他的遗骨已经被安置在新大陆。在阿根廷。他是一个先锋,一个斗士。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起来……”他被自己庄严的语气感动得说不下去了,他的眼睛湿润了。他走到那个后壁上安装了保险箱的柜子前面,姿态夸张地打开它,拿出一个相框:“你看到了什么? ”——“一座坟墓。”——‘’这是你父亲的最后安息地,是在布兰卡港的墓地里,一个很配得上他的地方。“那是一座用粉红色花岗岩建造的陵墓,前面建有用柱子托起来的突出的部分,柱子之间有两个天使在和一个描绘父亲形象的人一起祈祷,雕刻得极为拙劣。造陵墓的钱是谁付的? 他们向我们保证说,他身无分文。没有人知道格拉尔德出差时都去什么地方,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消失几天。如果我们中有人问:”去哪儿? “他的回答总是闪烁其辞,而格特鲁德则一言不发。”明天你和我一起乘飞机去苏黎世。这是机票。你不用像瓦尔特和我一样从零开始。他已经预先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他总是神秘地消失,偶尔寄来一些乏味可笑的明信片——布宜诺斯艾利斯、原始森林、戈壁滩。他穿着一套米色殖民者西服,秃头上带着一顶宽檐儿帽子。有时候会有一个黑人和白人的混血女人站在他旁边,敬畏地看着他,据说是为他料理家务的仆人。此外他还会在信中写一些破绽百出的话,解释他为什么不能对我们透露秘密。他的话破绽百出,让我们感到很奇怪,但我们同时也很高兴他出门了。”你一直都知道? 格特鲁德、母亲、克莱斯、克萨韦尔也知道? ……“——”他们在他们过二十一岁生日的时候都得到了自己的份额。
这是你父亲最后的遗愿,我必须尊重。“——”钱是从哪儿来的? “——”总之钱在我的户头上,其他的并不重要。“——”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挣到这笔钱的。“格拉尔德摇了摇头。
“多少? ”——“四十万。大约。”——“你们欺骗了我整整五年。你、我那两个卑鄙的哥哥、我的……”——“注意你所说的话,瓦尔特和伊娜已经死了,不要打扰他们灵魂的安宁。”
他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可以独立了,去干一番大事业,比如搞个‘克兰茨自然石器工场’之类的。好好干吧。”白兰地烧得我的喉咙里热辣辣的,我的手在颤抖。“我得考虑考虑。”走廊里的那几步路似乎长得没有尽头。“飞机十一点二十起飞,”他在我背后喊道。我终于到了外面。太阳明晃晃的,一丝风都没有。狗在拖拉机的阴影里打着瞌睡。我富有了。路边的杂草已经枯萎。弗里斯河里只有很少的水在流动。我富有了,多亏那个我但愿他进地狱的父亲。一群蚊子在芦苇丛上方飞舞。我可以给自己买一套房子,还可以买很贵的威士忌。那是一笔肮脏的钱,交织着各种谎言。格拉尔德是绝不会透露什么秘密的,如果他透露出什么,那一定是他编造的。他扮演着我们的大善人,人们对于他无私地支持他的亡兄的遗孀和孩子的精神充满敬佩。我可以让人从卡拉拉给我运来大理石块。格拉尔德叔叔的那个比他稍微干净一点的哥哥,我的父亲,想让我们在他死后还互相欺骗。他希望我们永远相互怀疑。一旦我们开始互相谈论他在世时候的事情,他对我们的记忆的统治就土崩瓦解了,因为这些记忆是由背叛和软弱无能构成的。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我会接受这笔钱,并且不会在克莱斯和克萨韦尔面前提起这件事。一切都付过了钱,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没有任何公证文件,没有事后可以复查的转账手续。河对岸有一只鹭鸶伺服着。我也会闭上嘴巴,免得大家还要感到羞耻,还要编造各种借口。我可以乘一艘轮船横渡大西洋。那个已经死掉的臭狗屎,我的父亲,他会负担旅行的费用。我会朝他的坟墓上吐唾沫,那是世界上最丑陋的坟墓。那会是一种最适合的告别他的方式。他不值得我花这笔钱。我可以去攀爬卡拉拉的采石场,挑选出最白的大理石块,给每个雕塑都找到一块最适合的石头,像米开朗琪罗那样……把一卡车大理石运回德国,把人们的种种手势呈现出来,雕刻那些感动人的瞬间.而不是命运打击人们的时刻。用补偿金填平这笔账。
格拉尔德的生意很兴隆,克莱斯说,企业效益每年都增长四个百分点,他现在又开始养火鸡了,在巨大的温室里,这种鸡在自己拉的屎堆里徜徉。弗里斯河发出一股腐烂的气味。
连最微小的细节都不曾遗忘。
在光速之外,时间改变了行进的方向。那里有一些没有长宽高的空间,所有事件的档案就存放在那里。一切都发生在这同一瞬间:舍尔夫被击中了胃窝的痛处,蜷作一团。扬为不得不揍他感到遗憾。格拉尔德和我在瑞士银行总部门前下了出租车,我们坐在客户服务办公室里,我开了一个自己的户头,不停地在各种文件上签着字。“克莱斯和克萨韦尔当时也发抖了。”纳格尔的梦忽然变了,他的女儿脸色苍白,几乎和背景融为一体。莫娜感到绝望,但不是彻底绝望。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变成了一种低声絮语,几乎听不清楚。内心的一种陌生的声音压过了前者,那声音作响,仿佛有人在把很厚的丝绸揉皱:幼虫变成了成